第四十章 閑遊白龍寺

正月初一，李南星睡過頭了，昨晚他喝得有些得意忘形，牽著慕容星軒的手要跟她一起睡，結果被對方一通亂揍，到現在還腰酸背痛。這小妮子，反正回到燕國就要成親，同房板上釘釘的事情，對未婚夫下手未免太狠了。

此時正值下午，院裏院外都在忙活。二月逐漸變成了一個合格的管家，劉長傲與宋寅正在研討下一期新安報的事情，慕容星軒據說是去了二皇子府邸，巴童則是被太子叫走了。

“初一小拜年啊，你們一個個忙什麽呢”李南星有些鬱悶，洗漱完畢後準備出門：“今天最適合去外麵蹭飯。”

“這都幾點了，公子”二月邊整理院子邊埋怨道：“你再晚起一會兒，都能趕上晚飯了。”

“昨晚喝大了嘛”李南星撓了撓頭：“你是不知道，昨晚幾百個大臣輪番勸酒，你家公子我大戰四方……”

“你明明是被小姐打得”二月翻了個白眼：“小姐好歹是一國公主，怎麽可能讓你輕薄。公子，收了你的混青樓時的醃臢心思吧。”

李南星老臉一紅，不再回話。新年已過，二人應該要開始準備返燕事宜了。當然，李南星原本是想過完十五，畢竟元宵節有花燈，少男少女結伴出行，再浪漫不過了。

慕容星軒在二皇子府上商量著西門關戰事，依李淩霄所言，她帶領隨州軍在虎頭城駐紮，騷擾敵軍側翼。然而，敵軍數量太多，一旦分兵而行，就會變得很麻煩。

李淩霄說：“大概率不會分兵，當年他們吃過分兵的虧。若不分兵，我還不會奇襲成功。而且周國帶兵之人應該是唐肖，此人用兵穩健，當年若不是他做後援部隊，我可能就將姬無雙殺了。”

慕容星軒問：“有沒有可能還有其他人為大將軍？”

“想用離間計？難，姬無雙是當皇帝的人，最是知道集權的重要性，所以……”李淩霄突然眯起了眼睛，看了看慕容星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引起了姬無雙的興趣。”

慕容星軒聽說姬無雙的決定與自己有關，一時愣住了，問道：“二殿下是，什麽意思？”

李淩霄說道：“姬無雙這個人，複古，喜爭輸贏，也極重聲名。你統領隨州軍的消息放出去，他應該已經在想麵子問題了，八成也要找個女將軍去和你打擂，不好讓名將去欺負你。”

對於姬無雙，慕容星軒一定沒有李淩霄了解，她問：“周國有女將軍嗎？”

“據我所知，沒有”李淩霄搖搖頭：“但是，聽聞漠北王姬無律有一女，名姬如意，好騎射，被北方與胡人拚殺中長大，本領不低。早些天，有探子來報，此女進周陵城了。”

因為不在燕龍城，慕容星軒沒有自己的情報網，隻能李淩霄說什麽是什麽。姬如意她也聽說過，常年在塞外打胡人，極少出現在中原。不過，漠北王有五萬精兵，是周國的另一大戰力，不容小覷。

“怎麽樣，有信心對上此人嗎？”李淩霄笑問：“你們雖然都是當世女中豪傑，但這場戰鬥並不算公平，姬如意勢必會攜帶幾倍於你的兵力與你對陣。虎頭城當年被周兵攻破，如今實在稱不上堅固。”

慕容星軒聽說對手可能是一個女子，更加不甘示弱：“二殿下說笑了，對手比我強，才更顯本事不是？”

二人聊至下午，才將一係列事情規定清楚，包括隨州軍何時入境，走哪條路線才不至於起衝突，糧草如何安排等等。總之，新年一過，李南星與慕容星軒即將返回燕國，他們談論事情的時間會越來越少。正當二人準備出門，聽見了外麵動靜：“二嫂子，慕容在這裏吧？晚上留這吃飯了哈，對了，我中午也沒吃，有沒有點心什麽的。”

“老三，你嘴多叼啊，我們府上可沒有能喂你的東西，剛從邊關回來，地主家也沒餘糧”陳靈兒的嗓門大，在門外喊得很大聲：“趕緊帶著你的未婚妻回去。”

李南星剛想反駁，見二哥與慕容星軒出來了，也就不與二嫂鬥嘴：“二哥，談完了嗎？你夫人不讓我留飯，你說這是何道理？”

“夫人說得對，你嘴叼，無論我府上的廚師做得好不好，你都得挑刺”李淩霄揮手送客：“趁著還在京城，帶著慕容公主去周邊轉一轉，順安城的街坊小吃還是不錯的。”

“急什麽？先吃完這頓再說。”

“正月初三就要上朝，公主最後在群臣麵前亮個相，你們就要出發去燕國了，算起來還不到一天半”李淩霄說道：“莫辜負了好時光。”

李南星把嘴一撇。他當然沒有呆夠。過了這麽多日子，新安報已經逐漸過渡到了太子的手裏，他無所事事，剛準備在故鄉策馬奔騰，卻發現又要去異國他鄉了，這算什麽事啊。

李南星雖然吃癟，慕容星軒倒是興致勃勃，談論了一天的戰事，此時也需要去什麽好玩的地方放鬆一下。陳靈兒為二人推薦說：“城東有一座佛廟，香火旺盛，大年第一天，老三帶著弟妹去吃些齋飯。”

李南星吼了出來：“齋飯？二嫂你在開玩笑吧？我離了肉得死。”

“昨晚剛大魚大肉的吃完了，今天吃點齋飯也好”慕容星軒說著就拖住李南星的後衣領，將他往門外拽去：“走了，二哥二嫂，有空再來你家蹭飯！”

看著這一對準新人離開，李淩霄他們了口氣：“但願佛祖能祝她他們好運。”

陳靈兒見自己丈夫這副表情，十分疑惑，輕聲問：“你怎麽了？”

“昨夜有將星隕落，紫微星忽明忽暗”李淩霄文武皆備，略懂陰陽術數：“有大人物去世，天下，家國，百姓，都不得安生了。”

盡管李南星一萬個不樂意，但慕容星軒表現出了異常的興奮。她叫來了巴童駕車，載著二人直奔順安城的白龍寺。作為佛教聖地，白龍寺十分出名，傳聞，南順開國皇帝順太宗有一晚做夢，夢到一個全身金光之人從西方騎白龍而來，有人建言，說西方金光意味著佛教入中土，應當建廟祭祀。順太宗深以為然，便建設了白龍寺，招收佛界大師前來。

拜佛的百姓大都在上午來燒香，下午則人少，剛好清靜適合參觀。因為是皇子前來，寺廟主持親自迎接，慕容星軒剛下馬車，就看見一個光頭和尚慈眉善目的在門口等候。和尚約麽不到五十歲，僧袍雖然破舊，卻也幹淨，眼睛一笑便眯著，給人一種狡猾的感覺。

李南星與對方像是熟人，伸手打招呼：“玄印大師，別來無恙。”

玄印和尚雙手合十回應：“阿彌陀佛，三殿下遠行辛苦，最近可好？”

“很好，就是忙得要死”李南星也不客氣，拉著玄印介紹自己的準媳婦：“這位是燕國慕容星軒，你應該聽說過。”

“公主殿下俠女之名，如雷貫耳，”玄印和尚也行禮：“二位請。”

眾人進了白龍寺，裏麵的建築與佛教氛圍不必多說，雖然是這世上一等一的精致宏偉，但李南星早就觀賞過，所以對此不屑一顧。慕容星軒倒是饒有興趣地聽玄印和尚講解，從曆史到各個塑像的由來，著實是不少東西。

慕容星軒突然問：“這偌大的寺院，一年修繕保養要不少錢吧？”

“何止不少”提到這個，李南星來了精神：“朝廷每年撥款起碼十萬兩白銀，除此之外，百姓來上香祭拜的錢也全歸寺院所有，加起來，起碼有幾十萬兩銀子是多出來的。而實際上，整座院落的修繕費用五萬兩也用不到。”

李南星說這話時陰陽怪氣，態度極其惡劣，慕容星軒一時有些尷尬。玄印和尚道士不惱火：“殿下以前就對此事從前就耿耿於懷。”

李南星絲毫不肯示弱：“沒錯，你們這些和尚平時省吃儉用，不沾葷腥，不惹塵世，老和尚，你說這些錢都花在哪裏了？”

玄印和尚笑而不答，慕容星軒為了岔開話題，拉著李南星想要一起拜拜佛像，然而他也沒什麽興趣，還對著零星的幾個人拜佛人指指點點：“白龍寺前前後後不少佛像，數都數不過來，但他們拜卻拜得過來。你見那衣裝整潔的，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書生，他們是求高榜得中，早日做官；衣著不便宜，滿腹便便的，應當是大小是個官，這樣的是來求仕途；年輕男女稚氣未脫成雙成對，連跪拜的姿勢都很僵硬，這樣的人大都是求姻緣；老一點的，滿頭銀發，早已沒了世俗上的諸多欲望，所求不過是子女家人平安罷了……”

慕容星軒瞪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就你懂得多！”

李南星這個人本就自視甚高，總是一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樣子。此時見世人在諸佛前挨個跪拜，自然就冒出了一絲嘲諷之感。心想這地方客流量這麽大，佛祖與菩薩每天都要管你們這些雜七雜八的俗事，真是神仙也如社畜，不得清閑。

也正是因為李南星心中有他念，看這些菩薩個個低眉，嘴角微微上揚，越發地感覺他們像是在嘲弄世人，覺得這樣的神仙不拜也罷，因此無論是對白馬寺還是玄印和尚，都難以生出尊敬之感，覺得他們就是在騙錢。

一行人走到了寺院的盡頭，最後是一尊玉佛像，名為功德佛。傳聞此佛曾步行幾萬裏從西方傳教至中土，最終感化世人，修成正果。當然，李南星覺得此佛與其他並無區別。

此時，一對母子正在玉佛前跪拜。母親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滿麵愁容；而孩子不過幾歲，身材瘦小肌膚慘白，明顯是害了什麽病，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夭折了。觀母女兩個的衣著，家境應該不太富裕，也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

母親在玉佛前虔誠下跪，而小孩子有樣學樣，雖然顯得十分笨拙，但為了讓母親高興，也隻好照做了。拜完後，母親很高興孩子今天聽話，就狠狠抱了抱他，淚水止不住的向下流。

此時，老和尚玄印出場了，他先是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輕聲問：“施主，可是有什麽難處？”

“大師，”母親雖然滿臉淚痕，但此刻卻有些開心：“我的娃生病了，咱佛祖能救他嗎？”

“看過大夫了嗎？”

“吃了幾服藥，雖然見好，但總是反複，大夫說要是能挺過去年，那是神仙保佑，讓我來拜一拜佛祖”母親邊說邊摟緊自己的孩子：“大師，佛祖保佑，能不能讓我兒子變好？”

“那證明大夫開得藥起作用了”沒想到玄印和尚十分實事求是：“應該繼續服用。”

“可是，我家沒錢了……”

場麵一時陷入了僵局。慕容星軒也上前，天氣寒冷，她脫下自己的外套為孩子披上，輕聲問：“孩子的父親呢？”

“參軍了，響應二皇子殿下的號召，也能讓我家少納稅少納糧。聽說前線九死一生，若是他沒能回來，孩子活著，也算留了個後”母親說著，又跪拜在佛前：“佛祖保佑。”

李南星皺了皺眉頭，然後長歎一口氣，招來巴童耳語了幾句，然後俯下身說道：“小嫂子，你好，我名李南星。”

那位母親先是一愣，顯然她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卻忘了在哪裏聽說過，忽然醒悟過來，跪倒在地：“草民柳雲娜，參見殿下！剛剛冒犯……”

“沒有冒犯，我說真心的”李南星也順勢跪下，將柳雲娜扶起來：“是我們李家，對不起您。這位是巴童，是我的管家，他稍後會安排太醫為孩子診脈，放心，費用我來出。孩子的病拖不得，既然用藥有用，就應該繼續吃藥。”

“謝謝殿下，謝謝殿下”柳雲娜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拜向佛像：“謝謝佛祖顯靈，謝謝佛祖顯靈。”

終於，這對母子在巴童的帶領下離開白龍寺。李南星駐足在原地思考了許久，突然問玄印和尚：“和尚，我哪裏想錯了嗎？”

玄印和尚做了一個佛禮：“殿下之所以沒向他們一樣拜佛，興許不是因為您自恃比別人看得透徹，而是因為您從沒有過一個需要拜佛的理由。拜佛不能讓二殿下百戰百勝，也不能讓大順國富民強。但世人皆苦啊，殿下，起碼那一個個泥塑，能讓受苦的世人有些念想。”

慕容星軒此時也無言以對，三國交戰，位高者吃喝玩樂不耽誤，百姓實苦。但苦又能怎麽樣呢？這個天下，就是這樣，改變不了。

李南星接著問：“我明知道拜佛無用，卻無法對柳雲娜說出口。今天能救一個，何時能救千千萬萬像她這樣的人？”

“天下事，要天下人一起做，奈何生逢亂世，民心紊亂，有心也無力”玄印和尚跟著李南星歎氣，說了一句很大膽地話：“殿下想要搶在佛祖前麵救人，要先代替佛祖，成為天下人的念想。”

眾人無話，參觀完寺院，也到了晚餐時間，玄印大師帶領二人前去吃齋飯。如李南星所說，這裏每年賺那麽多錢，卻隻吃粗茶淡飯，十分樸素，隻有慕容星軒會感到新鮮樂在其中。李南星吃了兩口，實在難以下咽，放下筷子說：“不吃了不吃了，玄印和尚，我們談一談正事。”

慕容星軒一愣，她們來這裏還有正事？沒聽說啊。玄印一副似乎早就料到的樣子，將碗裏的米粒吃得一點不剩，歎氣說：“施主請問，老衲知無不答。”、

李南星也不廢話，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講一講你師兄的故事。”

玄印和尚頓了一頓，將自己所知道的過往一一說出。原來，他的師父當年是佛門第一高僧，無數人慕名而拜，實際上的弟子隻有一個。佛門不分國界，師父的弟子遊曆傳教時，受到西周王族的招待，並想借此名震天下……

慕容星軒打斷問：“這個弟子就是你？”

“非也”玄印和尚眼神空洞，似乎在回憶著什麽：“這名弟子是我的師兄，如印，也是如今西周的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