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身在局中不知局

李南星有些懷疑此事了。他想了想,問:“真的和你無關?”

“無關,我隻是想借題發揮,抵抗新政罷了”周太師大喘了幾口氣,然後坐下來:“如果華知舟真的是被暗殺,我絕對不會這麽做。”

李南星冷哼了一聲,說了句“你等著”,就摔門而出。那天在文雅閣,華知舟在一眾才子中鶴立雞群,有才學,自信,絕不可能因為一點小事而自殺,所以他更加懷疑是人為的。隻是,今天周京的態度也不似作假,難道另有隱情?

周京的府邸極大,畢竟養的人多,庭院錯綜複雜。李南星出府的時候,有下人親自引路。李南星隨口一問:“這麽大一個宅院,要請多少保鏢才夠?”

“一十二個,每個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人極為善談,熟絡地回答李南星的問題:“三殿下,您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幫您雇傭,有路子。”

“都是江湖人,你路子野啊。”李南星笑了笑:“你叫什麽?”

“小的無姓,這裏都叫我六子”六子滿臉堆笑:“我與貴府的巴童常打交道,三殿下有什麽事隨時吩咐。”

二人寒暄了一番,李南星出了府,直接讓巴童幫忙找慕容星軒,得知對方在京兆尹衙門,心下疑惑,就也跟著去了。

李南星到達時,慕容星軒正在與京兆尹爭議著什麽。原來,京兆尹匆匆將華知舟的案子結案,引起慕容星軒極大的不滿。她認為華知舟是被人殺害而非自盡,但京兆尹隻想結案,因為此案事關重大,又引起士子的不滿,又與新政掛鉤,實在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順安城京兆尹名陳卓,早年中舉也曾風光過,家中也有不少讀書人子弟。新政對他的影響也不小,但是京兆尹這個位置最應該擅長的就是審時度勢,看人臉色,所以他很清楚這次陛下對此事有多堅決。陳卓不想摻和,想要置身事外,但今天這個異國公主也太多事了。

“陳大人,我檢查了華知舟的屍體,他是被內功深厚之人殺害”慕容星軒據理力爭:“一根肋骨斷裂,內髒盡毀,這樣的傷怎麽會是自殺?”

老實說,京兆尹對這個公主並不感冒,聯盟是一回事,你幹涉他國內政是另一回事兒。陳卓皺著眉頭問:“你解刨人家屍體了?”

“沒有,我正要讓你去解刨查案”慕容星軒說道:“陳大人,此人之死牽涉甚廣,你不能不查清楚。”

陳卓搖搖頭:“人死後的內髒也可以被震碎,華知舟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後不知有多少人動過,包括你,我怎麽知道公主殿下有沒有動手腳?”

李南星適時的進入,陳卓雖然對這個已經外嫁的皇子也不感冒,但表麵禮數還是要的:“三殿下,您來了,評一評我剛剛的話有沒有道理?”

李南星挑了挑眉毛:“有道理,但是陳大人,案子有貓膩,總不能不管吧?”

“臨近年關,實在是有太多事情了”陳卓開始經典訴苦打哈哈:“二位殿下也都是曾掌控實權之人,知道這個位置有多不容易。”

李南星撓了撓頭,想出一個辦法:“不如這樣,陳大人,此案你先不要封存結案,由我出人去查。等查清楚後,你也認為各方麵沒問題,再接受我們所給出的結果如何?”

陳卓猶豫了一下:“此事恐怕不可,需陛下首肯才行。”

“我親自去請命?”

“不勝感謝”陳卓又擺出了一副獻媚的樣子:“殿下幫大忙了,改日小的登門拜謝。”

雙方又寒暄了一陣,李南星拉著慕容星軒出了京兆尹衙門。慕容星軒十分不滿:“順安城的官員怎麽這個樣子?你可是堂堂皇子,他敢對你不敬?”

“無論敬與不敬,都不會對他的仕途有任何影響”李南星安慰慕容星軒道:“算了,二月呢?你想從哪裏查起?”

“二月比較機靈,我讓她雇傭一些人保護華家母女,”慕容星軒說道:“目擊者有問題,按照我的推測,華知舟壓根就沒有跳湖,而是被人殺掉之後拋屍湖中。而目擊者,恰恰是周太師的弟子方坤。”

“但是據我的觀察,周太師應該不是幕後凶手,他今天慷慨激昂地一番話不似作偽”李南星也糊塗了:“他難道能騙我?”

慕容星軒篤定地說:“就是周京,不過,我們應該先驗屍。華知舟的身上不是沒有傷痕,隻是難以察覺。對方身手高超,不像是無名之輩。你熟悉順安城的高手嗎?”

“從傷口就能看出來?饒了我吧”李南星揉了揉眼睛,此時已然是夜裏,他突然想到了誰,笑道:“不過有人可以。”

李淩霄回京之後,無數事情等著他,無數人也都排隊登門拜訪。順國已立太子,但是誰都知道李淩霄的影響頗大。如果他再次守住西門關,那麽當朝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他。太子登基後,李淩霄最差的結果也將會是裂土封王。

李淩霄正在處理著兵部的糧草問題,自己的三弟就找上門了。陳靈兒很不滿:“老三,大晚上的去驗屍,晦氣不晦氣?我告訴你,你二哥回來但凡有一點異味,我都不讓他上床。”

李南星嬉皮笑臉臉皮厚:“二嫂,瞧您說的,二哥不上床就去萬春樓唄,多大個事兒啊。”

“老二不像你,去萬春樓被自己的未婚妻抓個正著”陳靈兒的嘴相當不饒人:“弟妹,聽說你把當晚陪酒的小姐贖回府中了,是不是讓她受盡了折磨?”

慕容星軒笑道:“那女孩子名叫二月,有心上人,還看不上我家南星呢。”

“不虧是公主,還是你有度量。”

李淩霄武功高,早就聽見了外麵的吵鬧,出門迎接。待李南星說完情況後,他與夫人告罪一聲,便跟著他們去了。南俠北俠皆不見,嚴格來說,李淩霄應該是當世第一高手,他本就有天賦,經過展玉虎的**,再加上久經沙場,磨練出了一身近乎無敵的身手。京城中所有的江湖人,一舉一動都難以逃脫他的掌控。

到達華家時,二月已經將所有事情安排好了。華家母女兩被嚴格保護起來,華知舟的屍體也被單獨放在一個房間,不許人碰。李淩霄驗屍時,隻眯著眼睛看了一下,然後準確摸到了其斷骨的位置,脫口而出:“大力金剛指。”

“不是吧?佛門子弟?”李南星皺著眉頭說:“這都什麽事啊。京城中有哪些人會這一招?”

李淩霄歎了口氣:“隻有一人,名蔣立成,佛門俗家弟子。本領不算高,學成之後在江湖上消失了幾年,如今……”

“如今怎樣?”

“如今在周太師府上做事,被招進去沒多久。”

李南星與慕容星軒對視一眼,現在,周京的嫌疑真的逃不掉了。李淩霄親自驗屍的結果,沒有人會不認。他們本想連夜審訊方坤,但鑒於已經是深夜,隻好先回去,明天一早將方坤押入衙門。回府之前,慕容星軒與二月先走,李南星與李淩霄在月下閑逛。

順安城有宵禁一說,但不嚴格。而且就算碰見巡邏的軍官,見到李淩霄也無不恭敬行禮。李南星笑道:“其實啊,二哥,我是說有沒有可能,你守下來西門關後,父皇會不會將涼州全部分封給你?那感情好,咱哥倆近些先不說,天高皇帝遠的,省得受氣。”

“聖意不可揣測,父皇的心思,我們兄弟裏沒人能吃得透,太子也不行”李淩霄搖搖頭說道:“話說回來,太子越來越像父皇了,我內心倒是不太安穩。”

“他?”李南星打心底看不上李長卿:“他辦的蠢事還用揣測?拿新政舉例。此時的太子一定開心不得了,主動推新政的人其實是我,太子坐享其成,等我走後,太子順理成章獲得新安報,大家也會對他推行新政的事情忘得煙消雲散。”

李淩霄看向自己的三弟,意味深長的笑道:“你確定?”

“當然確定。又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所以華知舟才巴結他。”

“好,等著瞧吧”

與李淩霄分別後,李南星總覺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麽。華知舟如果入仕,應該補上太子黨的實缺,也就意味著他是太子的人。而如今華知舟身死,太子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是為什麽呢?

興許是不在意,李長卿本就是薄情之人。

第二天一早,李南星與慕容星軒早早起床準備去找第一目擊者方坤,遲則生變。目前,李南星與慕容星軒還在分房睡,沒有正式結婚,當然不敢私自有夫妻之實。就算李南星想強來,也要打得過慕容星軒才行。

不過,出乎二人的意料,他們早飯還沒吃完,巴童就打聽消息回來了。外麵又出了爆炸性消息,周京的得意弟子方坤去京兆尹衙門自首,他受老師之托,花錢雇傭太師府護衛蔣立成謀殺華知舟,為的就是阻攔新政的實行。

然而,方坤作為讀書人也是華知舟的同門,內心十分煎熬,最終決定自首。京兆尹衙門即刻逮捕了蔣立成,捉拿歸案後,蔣立成對此事供認不諱,一時間,輿論全部衝向了太師府,因為沒有直接證據,無法給周太師定罪,但周太師百口莫辯,名聲變臭,昔日的小妾紛紛離去,可謂是有苦說不出啊。最終,皇帝連夜與周京見麵,二人說了什麽無人知曉,結果是風光一時的周太師告老還鄉了。

巴童遲疑了一下,將今早發放的新報交給了李南星:“殿下,這是昨晚劉長傲宋寅連夜趕出來的文章,然後今日一早讓小的發出去了。”

李南星接過來,一點點的讀完,眯了眯眼睛。這篇文章批判周太師,立場沒錯,但涉及到華知舟的案件,就有問題了。方坤是今天早上才自首的,這篇文章何以昨晚就完成了呢?

“願順國書生皆能為國犧牲,而非為一己私欲成為別人手中棋子,有辱十年寒窗之苦。切記切記”李南星將文章最後讀完,十分生氣:“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他們怎麽知道華知舟是被人暗殺成為棋子?我也是直到今天早上才確定!”

慕容星軒看完文章,一臉的不可相信,現在她也懷疑周太師是真的沒有殺人了。因為事情太順利了,盡管是往對他們好的地方發展,但這種被別人一手操縱的感覺很不好。慕容星軒猶豫了一下問:“是不是巧合?宋寅劉長傲隻是推測此事,然後往對咱們好的方向上寫……”

“他們連調查都沒有,怎麽敢信口雌黃,所以隻有一種可能”李南星突然問巴童:“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六子的人?在周太師府上做事的,你們怎麽認識的?”

巴童一愣,如實回答:“在太子府上一起做過事。”

李南星大笑幾聲,隨後將臉冷了下來,對巴童說道:“讓劉長傲給老子滾過來!”

巴童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一個稍顯猥瑣的胖子便急匆匆進院了。劉長傲與李南星打了個照麵,便跪在地上說道:“草民該死!”

“你哪裏該死?”

“不該自作主張,將新安報早早地發出”劉長傲說道:“不過我們的目的達成了,周太師身敗名裂,再無書生會阻礙新政,同時……”

“同時,新安報搖身一變,成為了幫書生伸冤發聲的渠道,”李南星氣得將扇子甩了出去:“劉長傲,太子打得好算盤啊!”

劉長傲不敢躲,硬挨了一下後,急忙去將扇子撿起來,然後雙手奉上說道:“殿下敲打的是,不過話說回來,新安報,不早晚是太子的嗎?”

李南星連說了三個好字,他其實早就該想到了,這一切都是太子在背後做推手。六子本就是為太子做事的人,不知為什麽成為了周京府上的管家。六子先是將佛門俗家弟子蔣立成招入太師府,然後與士子方坤合謀,指使蔣立成殺掉華知舟,最後由方坤自首,嫁禍給太師周京。而劉長傲早就知道這個計劃,連夜準備好了新安報內容,以便第一時間發出去。因為自己的囑咐,宋寅昨日沒有多管。這樣一來,反對新政的領頭羊沒有了,讀書人會將怒火發在草菅人命的周京身上,矛盾也徹底轉移了,從始至終沒露麵,卻坐享其成的,不過是太子一人而已。

“欺人太甚!”李南星罵罵咧咧,不去管跪在地上的劉長傲,氣勢洶洶的奔向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