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爾玉醒來時,覺得自己全身骨頭被一根一根絞斷般的疼,她哼哼了兩聲,驚醒了守著她,守著她的續命燈,七天七夜未好好休息的紫霄。

“好歹,你在最後一刻……”他隔著一層透明而柔軟的膜撫摸著她的頭:“怎麽樣?好些沒?”

白爾玉點點頭,又搖搖頭,情緒低落道:“我餓了。”

紫霄看著她那張發窘的臉,笑了。

“你現在不可以吃東西,”紫霄看著她噘嘴,笑的很無奈:“你現在身體還沒恢複,不可以亂吃東西,可是師父答應你,等你一好,我就帶你去吃好多好吃的。”

紫霄不提還好,一提白爾玉才發現自己全身都疼,她想扭扭胳臂,但是胳臂重的抬不起來,她想踢踢腿,但腿軟綿綿的,一絲氣力也無。腦子裏飄過先前那個壞人猙獰的臉,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紫霄師父,那個壞人呢?”

“那個壞人,”紫霄遲疑了一下,然後告訴白爾玉:“放心,他不會再出現了。”

“那就好。”白爾玉倒沒追根究底的毛病,他說什麽,她便相信了。

她環顧了周圍陰沉壓抑的環境後很久,又問紫霄:“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地府。”

等白爾玉沉沉的又睡過去後,紫霄悄聲出了房間。

在煉丹房他剛見到宣淮就問:“怎麽樣?”

宣淮與紫霄是同一批入地府做鬼差的,不過宣淮既非哪個神仙的親屬,也不是哪個門派的徒弟,他不過一介凡人。

紫霄被貶地府做鬼差,完全是因為需要一個表麵上的改過過程,做鬼差算是受刑的一種,做鬼差的大抵是和仙界有些沾親非故的關係,又犯了事兒不好決斷的。因此,紫霄也必須做足一百年得鬼差,積所謂的一百年的功德化解戾氣,才能回佛主那去清修。

一同共事時,紫霄不是沒問過宣淮要在地府呆多少年,宣淮隻笑談:“我是簽了賣身契的,我永遠不能離開這裏。”

鬼差的人員流動很大,受完幾十年或者幾百年的刑,有轉世投胎,也有重回仙界的,這一塊因為很亂,也一直讓地府司很頭疼。

紫霄這次再見宣淮時,沒想到他已經提拔到了鬼差統帥,不過意外歸意外,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當看到輪回鏡裏的一幕,他很多年前的一絲疑惑,終於解開了。

同時,輪回鏡裏的一幕,也解釋了宣淮為何十分熱衷於藥理。

聞著紫霄的聲音,隔著那張厚厚的麵具,宣淮看到紫霄滿臉夾雜著欣慰的憔悴,緘默無語的背過身去。

旁邊的爐子火燒的正旺旺,銅爐裏不知道煉著什麽東西,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紫霄沿著銅爐轉了兩圈,手指輕敲在爐壁上。

猛然驚愕的抬頭:“你不會?”

“我就是拿他煉了,你又怎樣?你知道要得這樣一味好藥,不易。”

宣淮一向性情溫和,此時竟也略顯得憤然。

紫霄微微一皺眉,眼角上揚:“不管怎樣,你不該不經我允許就擅自把他拿來煉藥。”

宣淮反唇相譏:“他要殺你,你不好心感激我救了你,現在還怪我自作主張?你可別真把自己當聖人了。”

說到此處,他從腰間掏出一個不停顫抖的木偶,不偏不倚的扔進紫霄手中。

“他幹了不少壞事,吸食了不少仙家的功力,上邊已經分派人下來捉拿他,我以煉藥名義已經上報上去,所以捉到他後如何處置任由我發落。人是已經關在木偶裏,你們自己的恩怨自己好生解決,別給我留麻煩。”

紫霄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木偶,想要施法將揚羽放出來,宣淮卻突然出手阻攔。

“你要放了他?”

“當然。”紫霄麵無表情的說著,似乎放了揚羽是理所應當的事,然而卻見宣淮神色越發怪異,於是疑惑道:“怎麽?有什麽問題?”

宣淮冷哼一聲,甚是不屑他的婦人之仁,他一貫覺得他做事要麽絕情無義,要麽婆媽到死,看似聰明絕頂,實則就是個單純的不得了的傻子,所以才惹了一身洗都洗不幹淨的腥。

宣淮說:“當年火燒東海的就是揚羽,上麵扣了個大黑鍋在你頭上,你不準備抓他回去洗罪?”

紫霄一臉愕然,隨即飛快的否決了這個說法。

“這是不可能的,我姑且還是知道揚羽的為人,他不可能那樣對自己的族人。”

“誰知道呢?以前我聽說,他私下跟鬼門的餘黨有所往來。”

說道鬼門,紫霄的眉宇間露出一絲不安,他輕撫著下巴,神思恍惚的問宣淮:“說到這個,鬼王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容器,是麽?”

聽紫霄這麽一提點,宣淮似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立刻迎刃而解,他拍手道:“難怪我就覺得揚羽怪怪的,原來是被鬼王利用,煉了容器了麽?”

“也隻是個失敗的容器。”

提到鬼門,不得不說到鬼王溟淵,他原本是上古父神伏羲與女媧之子,因為答應過父神絕對不傷害人類,所以帶著全體鬼族隱於鬼門。

那時候的鬼族跟現在的鬼是不一樣的,現在的鬼隻是人死後三魂七魄積聚成的靈,而那時的鬼族是比人和仙更高一等的生物,是真正的惡鬼,男鬼邪魅,女鬼美豔,以生人為食,法力很是高強。

因為鬼族的隱遁,人間自然發展的很快,不管怎樣,在這樣的安排下,人和鬼這兩個種族還是相安無事的在這片後土上生活了,幾千年。

後來的天帝,始終覺得與之力量相較不大的鬼門是個毒瘤般的存在,於是拉攏了凡人,與鬼門抗衡。幾戰幾和後,三方損失慘重,特別是人間,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於是議和之事一再提上台麵。

天帝決定以羅萱公主嫁予鬼王溟淵,以聯姻來維係三界的平衡。可沒想到,原本已經答應結親的鬼王溟淵卻突然毀約,羅萱公主自覺受辱而自盡,於是戰火又重新被點燃。

這場戰爭一直持續了很久,直至鬼王溟淵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失去領頭羊的鬼族打的很吃力,這才被天界一舉殲滅。

不過,據聞鬼門的餘黨說天界使詐,天帝表麵上聯姻,卻私下派了一個奸細故意接近溟淵,用計毀滅了溟淵的肉身。無奈年代久遠,那些個事實真相早已無從考證。

鬼王的容器,也是從五百年前才傳開的,當時鬧的沸沸揚揚,讓年紀尚淺的紫霄也有所耳聞,據說是鬼門的餘孽一直在找尋一個合適的容器讓鬼王複蘇,讓鬼王帶領鬼門所有的人報仇雪恨。

但是,這世上神,人,仙雖多,合適的容器卻不好找,畢竟鬼王溟淵是第三代神族,能承接住他靈魂的容器,幾乎是沒有的。所以那些鬼門的鬼,常常化身為各式各樣的人,口蜜腹劍的誆騙一些他們看上的容器,讓他們修煉一些所謂的上乘法術。

其實那些上乘法術都是些陰毒的秘術,練後功力大增,但神誌會越發混亂衰弱,然後那些鬼門的鬼看時機成熟了,會來帶走他們,讓他們互相殘殺。這批容器中,弱者的魂靈會被強者所吞噬,強者越強的同時,也會變的更加狂躁暴戾,神誌不清。

宣淮本來是凡人變鬼,所以是在地府工作時才聽到這些玄乎的傳言,本來他不是很信有鬼門一說的,如今遇到揚羽的情況,不免有些激動。

“如果鬼王蘇醒的話,那我們豈不是還能看到第三代神族?”

“鬼王蘇醒的話,肯定又是三界大亂,到時候成批的死人趕著到你這裏報道,煩都煩死你。”

宣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瑩黃燈光下銀色麵具透著淡淡亮光,顯得這人也十分清冷幽寂。

他又說:“揚羽的確很有這個資質,做鬼王的容器,隻是可惜了,沒成功,倒把他煉的半瘋半魔的。”

紫霄打斷他:“別亂說了,我們也隻是在這裏亂猜,不一定是,我想把他帶回去看看。”

“回哪?大雷音寺?天哪,我的紫霄大聖人,你該不是想救他什麽的吧?”

“我若是說想救呢?”紫霄不鹹不淡的回答。

宣淮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所以你活該背黑鍋什麽的,下次再碰到被仇人追殺這種事,我懶得管你了,你自生自滅吧。”

紫霄沉吟片刻:“他是薏珠唯一活著的親人了。”

火光跳躍,紫霄那對如寶石般瑰麗的眼眸裏,也倒映出兩團小小的火點。

那年的那場大火,也隻是由一個火點開始,點燃了整個海麵,海藍色的海麵沸騰的如同煉獄的地火,熊熊大火燒的連天都紅了。

宣淮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無藥可救,反正他決定了的事,別人是說不動他的,於是宣淮也懶得再勸了。

他突然想起什麽,又問:“那小玉怎麽辦?”

紫霄這才想起小玉,小玉孤單一人,又該怎麽辦?

他是斷然不敢帶她到那裏去的,然而,又不知道該將她暫時放在哪兒。

此時紫霄唇線抿緊,背在身後的雙拳緊握,慢慢的,他的目光滑到宣淮臉上。此時那張銀色麵具的主人往躺椅上一靠,懶洋洋的蹬著桌子搖晃躺椅,似乎很是愜意。

“小玉你幫我照顧!”

“你瘋了。”宣淮顯然耳力清晰,咻的一下趁起身來:“我怕死小孩子了,你還是饒了我吧。況且,你也看到,這裏的環境並不太好。”

“那怎麽辦?”

宣淮歪著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不過,我認識一個朋友,一個絕對信的過的朋友,他對怪力亂神並無異議,你可以把她送到那裏去寄養,不過先說好啊,他是個人,而且職業不大好,是個土匪。”

紫霄還是有點猶豫,不過也隻能先應下來,等親自見了他那位朋友再說吧。

他拱手向宣淮致謝,卻被宣淮推攔了回去。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不過,紫霄知道他是個討厭虛禮的人,語氣口頭上給予感激,不如給他些實惠,於是紫霄對宣淮說:“我這次去,就順便帶些七彩鳶尾花的種子給你吧。”

宣淮儼然僵了一僵,眼睛裏很快滑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很久以後,他才開口對紫霄說謝。

宣淮喜歡收集鳶尾花的種子,這是自紫霄認識他起,就有的習慣。

後來紫霄才知道他並非是單純收集鳶尾花的種子,似乎是因為煉什麽東西,鳶尾花的種子是很重要的一味材料。

宣淮煉藥煉了很多年,這世上所有品種的鳶尾花種子都被他煉盡,似乎也沒煉出個什麽東西來。

紫霄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煉什麽,但是卻很明白那個東西的成功與否,對他來說,很重要。這次回來,他看到他還在煉鳶尾花的種子,於是便想起了雷音寺外成片的七色鳶尾花。

要七彩鳶尾花的種子並非易事,不過他的確幫了紫霄很多,不管是在最後一刻,宣淮突然出現救了他和白爾玉,或者是白爾玉奄奄一息時,宣淮把她帶回地府親自醫治,並違例為她點了七盞續命燈。

所以,於情於理,紫霄都會幫他拿到七彩鳶尾花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