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正式出嫁那天,是白家來春意閣接的人。這場鋪張浪費的過分,又轟轟烈烈的誇張的婚事,引的全城的人都跑來圍觀。

一時白府裏三層外三層的,好不熱鬧。

蓋上龍鳳呈祥的蓋頭後,白爾玉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暗紅,然後一路上,都是別人讓她做什麽,她便跟著做什麽。

雖然不是心中理想的成親,她卻難得重視。

等拜完堂,阿寶拉著她引入喜房時,她手上的紅綢早已經沁的溽濕。

門剛關上,她便一把扯掉了蓋頭,頓時屋子四麵八方傳來不同的嘩然聲。

喜娘後知後覺的說了句已經來不及的話:“夫人,這蓋頭得是新姑爺揭才行。”

白爾玉理也懶得理,一麵拉著阿寶朝前走,冷冷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百子帳、鴛鴦枕、龍鳳被,**撒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各式喜果吉祥之物,全都喜氣洋洋的,又全都紅通通。這紅通通晃的她頭暈,一股下墜的惡心感突然反方向往喉嚨處湧。

忍不住捂著嘴撞到桌上。

“姑娘。”阿寶急急向前扶住她,見她臉上起了一層薄汗,早已經把精致的妝吃了個精光,於是又急有躁,也沒了主意。

“把她們全給我趕出去!快!”

“這個……”她明顯有些為難,飛快朝那喜娘使了個顏色,語音異常的舒婉得體:“姑娘要不吃點東西打打底,這一天也是累著了。”

到底是大戶人家請來的,喜娘識相,丫鬟也知趣,紛紛退了下去。

這時阿寶一邊撫順著白爾玉的背,一邊扶她往**躺。

“這又是怎麽了?姑娘到底哪兒不舒服?”她突然一驚一咋起來,臉上露出似喜非喜的表情:“莫不是?”

白爾玉闔目躺了好一會兒,這才將之前的惡心感強壓了下去,然後她皺著眉頭吭聲道:“胡說什麽呢?”

她怎麽會給白紫京懷孩子,絕對不可能!

“是,像嘛……”得到她的回答後,阿寶居然覺得很是失望。

“他想要我懷上他的孩子,恐怕沒那個機會。”這一時,白爾玉的語氣明顯變的刻薄而尖酸,阿寶知道姑娘性子古怪,但還是忍不住要去想今兒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惹了她不高興。

兩個人都都莫不說話,屋子裏頓時安靜的鴉雀無聲,房外禮樂聲濃,越發顯得房內安靜的有些不對勁兒。

“你猜,白紫京現在在外麵做什麽?”良久以後,白爾玉問。

“姑爺,當然是宴請賓客了!”

阿寶說起白紫京時頓時笑的比花兒還燦爛,這般粗心大意的忽略了女人的敏銳。

“好,好……”白爾玉喃喃的重複了兩個好字,見阿寶狐疑的望著自己,她趕緊閉上了眼睛,掩蓋了此刻心中真實的情緒。

白紫京在外頭接待客人時,聽到丫頭回報說夫人好像不太好,於是連連退卻了賓客的敬酒趕回新房。

然而回到屋子卻隻見到全身**躺在**不能動彈的阿寶,以及躺在地上一件撕破的新娘服。

喜服上滾金的並蒂蓮花,被上的鴛鴦交頸,似乎竭盡訴說著嘲笑……

那天晚上,白爾玉果然是去了王陵。

王陵四周一如既往的幽黯,不過這裏有,有山、有樹、有人,有層巒疊峰,有景色秀麗,有陽氣之精粹,還有無數奢侈新奇的陪葬物陪伴著他,所以他並不寂寞。

站在斷龍石做的墓門前,她竟然笑了,眼淚靜靜的,笑淌了一臉,那場碎夢跳躍著時光浮現在眼前,依稀就在昨日。

那時少年望著坐在樹上笑的沒心沒肺的她,沒有片刻猶豫,清朗的聲音回**在空地上空:“你若是不怕的話,跳下來,我接住你。”

記得與他初吻時那冰涼嘴唇的綿軟,記得那時陽光撒下,背光的他很耀眼,所以她竟慌張的睜不開眼睛。

還有那次,那樣匆忙的臨別,前一秒他還把自己箍的很緊很緊,像是恨不得要把她擠進骨子裏。他說,下輩子,下輩子還在一起吧,那是我欠你的。

雖然深刻的愛著,同時她也深刻的記恨著,記恨著他選擇執手相伴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記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背信棄義。

可是,斯人已逝,所有的所有,還有意義麽?唯一不變的事實是,不管歲月如何變遷,她最愛的,還是他。

斷龍石的這麵,她神形枯槁,行同鬼魅。斷龍石的的那一邊,那個人安靜的躺著。她的心被狠狠的揪著,在大婚那夜第一次恨不得將朧姒靴皮剝骨,她永遠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不僅生能同衾,連死後,也能同穴。

而她呢,今夜,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白爾玉撲了上去,膝蓋猛的撞擊在堅硬的石頭上竟一點不覺得痛,她對著那堅硬絕情的石門死命糾纏,又拍又打,指甲與石頭的摩擦發出刺耳的刮聲,仿佛是妙音鳥最後的嘶鳴。

最後她累了,跪坐在斷龍石做的墓門前默默流淚,眼淚一點一滴從她蒼白憔悴的臉上滴落,似星星掉進冷月霜湖中一般。

紫霄看著墓門上道道清晰的血痕,仿佛白爾玉抓的不是門而是抓的他的心,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暖暖的,腥腥的,散發著淒涼與悲哀的味道。

但他隻是靜靜的看著她,並沒有出聲,更沒有現身。

什麽時候起,他們之間竟變成了這樣關係,讓無法逾越的溝壑越來越寬廣了呢?

第二天一早,消失了一晚的少奶奶,又回來了。

亭下一香木小案,案上燒著的茶水發出骨碌咕嚕的響聲,然後這對新婚夫婦隔著那層氤氳的水霧遙遙相望。

白紫京抬頭看了她好一會兒,那神色說不清倒不明的。她有她的我行我素,他隻剩無可奈何,接連歎了兩口氣,好似除了歎氣找不到什麽可以和她談的。

良久以後,他側身挪出一個位子,語氣淡淡盡是拿她無可奈何:“我還怕你走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快過來喝口茶潤潤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