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睡美人被害事件

十月,秋風颯颯。

G兒童醫院,休閑長廊內,一對夫妻難過的嗚咽著,聽著G市重案組組長對他們解釋獨女聶婧婧的死亡原因。

“經過我們的調查和審訊發現,婧婧的主治醫生安菱一直刻意誇大您女兒婧婧的哮喘症狀,前後三次勸說你們送她來住院。但根據其他醫生和護士所說,婧婧在兩個月前病情就已經好轉了,有恢複傾向,可是她的病情卻在這個月初突然惡化。有證據顯示,她開給婧婧的藥物中含有紅黴素,而正是這種藥致其中毒死亡。”簡承語調輕緩,盡量不讓自己的話刺激到他們,讓他們回想起聶婧婧死亡時的情形。

聶先生猛然抬起頭:“紅黴素,你是說紅黴素?那不是普通的消炎藥嗎,這個藥我們以前也經常給婧婧吃的呀!阿芸,你說是不是?”

聶婧婧的母親杜曉芸勉強止住哭聲,努力回憶:“是啊,我記得她每次扁桃體發炎,醫生都會給她開紅黴素。安醫生一直對婧婧很好的,這件事會不會……是個意外?”

簡承挑起了眉梢,“這麽說婧婧長期服用紅黴素?”

“也不算長期吧,就是感冒了,扁桃體發炎時會吃啊。而且婧婧每次吃紅黴素的效果都很好,從來沒出過事,但怎麽偏偏這次就中毒了呢?”聶先生的態度十分激動,目眥盡裂,握緊了拳頭,“你們警方是怎麽查案的,紅黴素是常用藥也不清楚嗎?怎麽還誣賴到人家安醫生頭上!?”

簡承反射性地站了起來,躲開了他的口水噴射,耐著性子說:“聶先生,我們請來的可是市局裏最權威的藥檢專家和法醫,不可能出錯。您可能不知道,紅黴素有降低茶堿清除率、延長半衰期的作用,它如果與氨茶堿並用,容易引發中毒,兒童尤其要慎用。婧婧那日既用了氨茶堿,又吃了紅黴素可不得出事麽,安菱是婧婧的主治醫生,所以在這件事上必須承擔主要責任。”

“什麽,有這種事?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嗚嗚嗚……”杜曉芸是個沒主見的,聽到簡承這麽說,頓時又傷心的啼泣起來。

聶明覺一張臉陰雲密布,“不會的,安醫生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一直對婧婧很好,婧婧又那麽乖巧可愛……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我能見見安醫生嗎?”

簡承搖頭:“暫時不能,等開庭那天你就能見到她了。”

他又安慰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他已經為這起案件耽誤了太多時間,安菱昨晚已經認罪,眼看就要結案,也該把重心轉移到其他案件上了。

簡承剛回到重案組,就接到局長給他打來的電話,詢問這件案子的進度。

“小簡,兒童醫院10.11案的凶手認罪啦?”

“安菱的確已經認罪,報告我今天就能寫好,您這是……”

“她有交代自己的犯罪原因嗎?”

“說了,據說是因為患上了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這種病症有過先例,尤其在國外偏多。我記得之前第九局也遇到過一起這樣的案例,在係統內部通告上看到過。”

“那患上這種病的原因呢?”

簡承不明白局長為什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斟酌了一會兒回答:“心理學方麵的原因,我們探究不了,如果非要搞清楚,那得請心理學專家來了。”

“那正好,第九局的李博士過兩天要來我市開辦犯罪心理學講座,你召集大家一起去聽聽,學習一下第九局同誌的辦案經驗。”

“啊?去,去聽講座……哎喲局長,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嗎?”

“嘿你這小子,人家可是難得過來一趟,都是幹刑偵的,難道就眼睜睜看著第九局跑到我們前麵嗎?犯罪心理學的指導意義很重要,你去聽聽絕對沒有壞處!”

簡承硬著頭皮應道:“那行吧,我爭取把時間擠出來。”

“你說的那個什麽代……代理……”

“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

“對,趁著李博士辦講座,最好向他請教一下這個病的形成原因。畢竟,這是我們市出現的第一例因為患有這種病而導致的殺人案,如果受害人家屬和凶手家屬問起來,總得有個清楚的解釋,而且媒體那邊也難免會過問。安菱是兒童醫院的醫生,出了這種事,其他病人的家長都人心惶惶,怕這是什麽可怕的精神病,對醫院的風評也不好。等案子宣判後,我們少不得要發布一個正式的通告,將案件和凶手的病情說明清楚,以免外界亂想亂猜,加劇醫患之間的緊張關係。”

簡承聽到他這麽說,頓時明白過來:“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辦好這件事!”

兩天後,G市重案組全體成員來到市局三樓的禮堂,奉命聽講座。

剛一坐下,簡承就聽見了一大片的哈欠聲。

他受到傳染,也忍不住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剛要收嘴,一身精英打扮的李躍然夾著文件夾走了進來。他環顧一圈,對大家點頭示意之後就打開PPT便進入正題,半句廢話也沒有。

就衝這份認真的態度,簡承當即決定哪怕內容再枯燥也堅持聽完,不過聽著聽著他不由得挺直了背脊,連番踹醒了左右前後的猴崽子,低聲命令:“都打起精神來,李博士講的東西非常有用,都給老子聽到心裏去!”

李躍然侃侃而談,講的都是犯罪心理學在實際案例中運用,還引用了第九局曾經偵辦過的案子作為事例進行分析,幹貨滿滿,實用性極強,沒有半點水分,不消片刻便吸引住這群刺頭的注意力,使他們不自覺的向李躍然投出熾熱的目光。

一個半小時的講座圓滿結束,簡承甚至意猶未盡。眼看李躍然收拾東西要離開,連忙衝上講台,“李博士你好,我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李躍然淡笑著回答:“都是同事,沒必要這麽客氣,平輩相稱就可以了。你有什麽疑問?”

“是有關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的,現在我們偵辦的一起案件,凶手就是患上了這種病!你知道這種病是怎麽形成的嗎?”

李躍然推了推眼鏡,說道:“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的具體形成原因在目前還沒有一個確切的定論,根據過往案例來說,心理上和身體上的原因都有。患有這種病症的人通常具有很強的控製欲,且難以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會時不時地感到焦慮、抑鬱,隻能通過控製別人來緩解負麵情緒,有可能和人格障礙和壓抑性衝動有關。而患有這種病症的人常常具有一定的醫學護理常識,例如醫生、護士或是護工、父母等,他們戴著醫生和保護者的麵具,通常會過分誇大或謊報病人、親人的病情,通過照顧和控製他們來獲得滿足感,很容易引發殺人事件。”

“對對,就是這樣,G兒童醫院10.11案的凶手具有的症狀就和你說的一樣!她自己其實早就認識到了這點,卻選擇了隱瞞,並且放任自流,所以才釀成大禍。不過這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麽為了實現自己的控製欲就要殺人?”

李躍然進一步解釋說:“我曾經研究過數起國外的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患者殺人案,發現凶手都具有相似的性格特征,這類人外表熱心、友善,富有同情心,實際上卻較為自私和幼稚,而且成長過程中缺少關心和愛護,或從小缺乏重視和關注,缺乏自信的人,就會想要采用這種方式來掌控自己的生活和獲得自我滿足。說到底,它也是一種心理疾病,而且很難被發現,隻能依賴於周圍人的細心觀察。”

“原來如此,安菱出事至今,他家人都沒露過麵……”

“如果你想知道凶手為什麽會患有這種病,最好從她的家庭入手。”

簡承點點頭,還想繼續問下去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大偉你說什麽?安菱的親戚好幾個都在坐牢,她老家沒有人願意過來?”

李躍然側目而視。

簡承掛斷電話後一臉的不可思議。

“有情況?”

“咳,是這麽回事,安菱就是那個患有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的凶手,她殺人證據確鑿,按流程是應該通知她家人過來參加庭審的,可沒想到派去她老家的同事說,村子裏的人仿佛早料到她會犯罪似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早些年,她母親跟人私奔跑了,雙胞胎妹妹失蹤,兩個堂哥因為搶劫和傷人還在坐牢,大伯是個詐騙犯,父親倒是在家務農,但和她感情寡淡,壓根不願意管這件事。”

李躍然表情微妙的變了變,“這倒是極其典型的案例,我想要跟進你們這件案子,不知道簡隊長是否介意?”

簡承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握住他的手說:“當然不介意,歡迎之至!”

翌日,李躍然把安菱的詳細資料擺在案頭上,寫出一份詳盡的《犯罪心理和犯罪行為成因分析》,交給了重案組。

簡承看過之後,覺得茅塞頓開,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

“安菱的雙胞胎妹妹和她一樣,從小都生活在親情淡漠的環境當中,患上同種心理疾病的可能性肯定很高!而安菱的母親離開多年,父親也並未改變他的生活態度,對姐妹倆重則打罵,輕則冷暴力,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安菱心靈扭曲的程度。那你說,她妹妹會不會就是被她殺害的?”

李躍然吃驚道:“你怎麽會這麽認為?”

“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她患上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多久了,萬一她早就發作過呢?這種病,不是最容易多身邊人發作嗎?”

李躍然無奈地搖搖頭,“犯罪心理學隻能作為刑偵的輔助工具,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利用心理學做出推理,是容易走上歧路的。”

“但是……”簡承心裏湧起一股衝動,“我有強烈的直覺,她妹妹的失蹤絕不簡單!我這就找局裏申請,親自去她老家一趟!”

李躍然哭笑不得,但卻沒有阻止。幾乎所有剛接觸到犯罪心理學神奇一麵的人,一開始都會有這種“自以為是”的衝動。但碰壁個幾次,他們就會明白,犯罪心理學的成功是建立在充足的事實依據上的。一切脫離事實依據的心理研究都是胡說八道!

他倒是對這起案件裏的受害人家屬很感興趣,在得知安菱的罪行後,這對夫妻寧願相信這是一起醫療事故,也不願相信婧婧是被她害死的。而他們除了十一歲的婧婧還有一個兒子,今年剛剛三歲,正是討人喜歡,最受大人關注的年紀。

李躍然抬手看了下手表,撥通了餘果的手機。

“躍然哥,我剛落地!”

“我卡著點打的電話,怎麽樣,這次休假還愉快嗎?”

餘果笑道:“當然,我和餘連從新加坡玩到馬來西亞,又到馬爾代夫轉了一圈,皮都曬黑了!筋骨鬆快了這麽久也該幹活了,老大有什麽吩咐嗎?”

“暫時沒有,他還在休假中沒有回來呢。不過我這裏倒是有個有意思的案子,有興趣過來看看嗎?”

“行啊,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這就訂機票。”

餘連輕嗤:“他還真是不客氣!”

餘果心情頗好的吹了聲口哨,“我們可是搭檔,當然不用客氣。對了,我順便把給他買的禮物也帶過去,現在天氣漸漸涼了,這頂帽子剛好用得著。”

餘連幸災樂禍起來:“你挑選的這頂帽子確實好看,淺綠色的,一看就讓人想起了那片綠色的海洋!”

“對啊,你也覺得馬爾代夫的淺綠色海洋很美吧,那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大海!”餘果絲毫沒注意到這有什麽問題,喜滋滋地把帽子裝進了自己的行李箱裏。

十幾個小時之後,李躍然親自在機場把氣色紅潤的餘果接到了車裏,忍不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果然是黑了,不過更健康了!”

“那是,我就算旅遊也沒敢忘記健身,而且接駁器從腳趾那兒卸下來改裝到耳朵後,我整個人感覺輕鬆多了!”

“看來新找的這家研究所水平不錯?”

“是的——以後就用這家的產品了,他們還保證十年內免費修理我的接駁器和義眼,是不是待遇很不錯!”

“你別是答應人家什麽條件了吧?”李躍然警惕道。

餘果笑了笑:“沒什麽大不了的條件,他們隻希望我定期給他們發送一份使用報告,還有就是配合他們試用一些科研產品,都是基於我這套AI係統的衍生物,不算太麻煩。”

李躍然輕歎了口氣,“你自己覺得沒關係就好。”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餘果興致勃勃地打開背包,把那頂綠帽子拿出來,塞到他手上,“怎麽樣,喜歡嗎?”

李躍然看著這頂綠油油的帽子,嘴角**。

餘連笑得快要岔氣:“哈哈哈哈,你看他這表情,簡直太好笑了!”

餘果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怎麽,你不喜歡麽躍然哥?”

“你怎麽……會想著送我一頂……綠帽子?”李躍然尷尬又無奈,“就這麽想看我戴綠帽子?”

餘果一怔,拍了下額頭,“哎呀我忘了,綠帽子的含義是不是不好……對不起對不起,你還給我吧!”

李躍然笑道:“算啦,好歹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這顏色看起來也還好,挺貼近大自然的。反正我現在也沒女朋友,戴了也沒什麽好膈應的。”

餘果這才鬆了口氣,“好吧,你不介意就行。現在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聶明覺的家,他的女兒聶婧婧前不久剛在G兒童醫院死亡,加害者是一名患有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症的女醫生。”

餘果愕然:“這種病的患病率這麽高了嗎?上次我們遇到一個,怎麽這次又來一個!”

“所以才要調查清楚,如果能分析出這類犯罪行為的共性,有利於提高廣大民眾對此類犯罪的了解和提防。但聶明覺夫妻對凶手安菱十分信任,到現在還在為她說好話,這很不可思議,所以我想去拜訪一下他們。”李躍然道。

餘果了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李躍然把車開得飛快,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聶明覺夫妻接到警局提前打來的電話,特意留在家裏等候,順便帶帶孩子。

“唷,這家人經濟條件不錯啊,住的是獨棟別墅。”餘果站在院門前,饒有興致地打量庭院中的秋海棠和紫薇花。

李躍然:“是啊,而且看樣子,他們很會種植花卉。”

聶明覺走過來打開院門,讓他們走了進去:“兩位警官好,一路辛苦了,先進去喝杯熱茶吧。”

餘果看似漫不經心地打量四周,卻微微蹙眉,對餘連道:“哥你掃描一下,這個院子給我的感覺有些不對。”

餘連:“鮮花開的正好,哪裏不對?”

“女兒才剛去世,他們卻有心情打理花園,難道正常嗎?”

“啊,這麽說來的話,確實不合常理。”

李躍然走到玄關,往裏看了一眼,發現整個客廳整潔有序,清爽宜人,餐桌上還擺放著新采摘的月季,一點也看不出有人離世的悲痛。

他納悶地問:“你們沒有給婧婧設立靈堂嗎?”

聶明覺和杜曉芸的臉色一僵,猶豫地對視了一眼,後者道:“按照我們這裏的習俗,未成年就死去的孩子屬於夭折,是不能設立靈堂的。兩位請坐,快嚐嚐我親手泡的大紅袍吧!”

“是嗎。”李躍然心裏的疑慮更重了,他分明記得簡承和他說過,G市這邊會為夭折的孩子舉辦盛大的葬禮,靈堂是肯定會設的,隻是不會大肆宴請親朋。

餘果喟歎:“難為你們了,婧婧的死一定對你們打擊很大吧。”

聶明覺垂著頭,麵露悲傷:“可不是嗎,婧婧一向乖巧,她就這麽走了,我們都……無法接受。”

“誰說不是呢,請二位節哀,日子還要繼續過,總得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聽說你們還有一個兒子?”餘果問。

杜曉芸回答:“是啊,我們二胎生的兒子,他才三歲,現在正在樓上睡覺呢。”

“不用去看著他嗎?”

“沒關係,他一旦睡熟就不會亂動,而且是在兒童床裏,醒了也爬不出欄杆。”一提到兒子,杜曉芸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哪裏還有半點悲戚的樣子。

李躍然問:“我們能看看婧婧的房間嗎?”

“可,可以啊……就在一樓保姆房旁邊,不過因為她總是住院,顯得沒什麽人氣。”杜曉芸立即站了起來,神色拘謹地說。

“不打緊,我們隻隨便看看。”

杜曉芸的嘴角這才放鬆下來,領著他們過去,用鑰匙打開房門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們隨便看。”

餘果壓低了聲音:“躍然哥,這夫妻倆不對勁啊。”

李躍然:“我也感覺出來了,這房間裏哪裏是沒什麽人氣,是根本就沒有人氣!誰家孩子的臥房不是堆滿了玩具和書本,十一歲的孩子早就上學了,但這裏連一本教科書甚至童話書也沒有,太奇怪了!”

“哥,剛才在庭院裏,你有什麽發現嗎?”

“我隻掃描了前院,後院還沒掃描呢,暫時沒什麽發現,就是花草特別茂盛。剛才路過的幾家別墅,別人種的花都沒有這裏的好。”

“也許是水土的原因吧。”

“也可能有專人打理。”

“那這間房呢?”

數秒後,餘連道:“沒什麽問題,就是長期沒人住過,頭發都找不到一根,**的灰塵倒是不少。”

餘果伸手在**摸了摸,又摸了摸書櫃和書桌,對李躍然道:“書桌和書櫃明顯被擦拭過,但床單沒有換,上麵有積塵。”

李躍然蹙眉凝眸,“他們知道我們要來,打掃過這間房,卻忘了換床單,可見對婧婧根本不上心。真正傷心難過的父母,會非常留戀孩子用過的東西,整日待在這裏緬懷都有可能,但他們顯然連床都沒坐過。”

“為什麽呢,從他們倆的年齡來看,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女兒,婧婧很有可能是他們收養的吧。”餘果懷疑。

“確實如此,婧婧的資料裏有寫,她是五年前被聶家夫婦收養的。有可能他們重男輕女,本就對婧婧不太疼愛。”

“那要不喜歡女孩,又為什麽要收養她?”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

杜曉芸站在門口往裏看,“二位警官出來聊吧,客廳裏還是寬敞些。”

“行,我們就好了。”李躍然順手從書桌上拿起一個相框,和餘果走了出來,坐在沙發上問:“這張照片很漂亮啊,是婧婧幾歲時照的?”

“呃……”聶明覺下意識地看向杜曉芸。

杜曉芸遲疑了一會兒,說:“是八歲,對,應該是八歲時照的。”

李躍然心理不由得冷笑,他之前在聶婧婧房間裏偷偷翻開相框,看了一眼背麵,上麵明明寫著:婧婧十歲留念。

一年前的拍照片居然不得了,這當媽的未免也太不稱職了。

他越發肯定聶明覺和杜曉芸對婧婧缺乏疼愛,至於原因,還要進一步調查。

餘果對這對夫妻毫無好感,聽著李躍然和他們閑聊起安菱,他敏銳地捕捉到聶明覺不自然的微表情。

“哥,捕捉並攝錄聶明覺的微表情,做個數據分析。”

餘連:“……尷尬,撒謊,有所隱瞞。”

“嗬,他和那個安菱關係不一般。”

“出軌?”

“十有八九。”

餘連歎為觀止:“這可厲害了,看起來杜曉芸對安菱的印象很好啊,到現在還不相信是她殺了自己女兒,這人是真傻還是對婧婧根本漠不關心?”

“這裏交給躍然哥,我們去後院轉轉。”

餘果起身笑道:“我看天氣不錯,想必後院的景色很好,能出去瞧瞧嗎?”

聶明覺連忙站了起來,“當然可以,不如我帶你去吧。”

“行啊,聶先生請。”

“不不您先請,您先請。”

從客廳到後院不過幾十米的路程,聶明覺地步伐卻沉重的仿佛灌了鉛。

餘連戲謔:“猜猜他流了多少汗?”

“10盎司?”

“沒有,絕對不止。粗略估計,至少也有個七八兩。”

餘果差點笑出聲來,“別鬧,他這麽緊張,是因為後院裏藏著什麽秘密嗎?”

“一定是。”

聶明覺見餘果心情不錯,清了清嗓子介紹起來:“這院子我是親自打理的,種了月季、薔薇還有玫瑰,都是婧婧和曉芸喜歡的。”

“哦,這麽大的院子,沒有請專人打理過嗎?”餘果問。

“沒有,我自己還挺喜歡種花種草的,有時間就整理一二,也用不上請人。”

餘果步伐緩慢的踱步,“確實種的很好,您這別墅是什麽時候買的?”

聶明覺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些事情,不太情願地回答:“十幾年前就買了,不過最開始是我父母在住。”

“原來如此。”

“您和您太太結婚幾年了?”

“……差不多有五年了。”

“真讓人羨慕,您平日裏會讓小兒子來這裏玩耍嗎?”餘果突然停下腳步,目光冷冽地看向他,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聶明覺:“偶爾,偶然吧。”

“我看未必吧,這裏可不是他應該來的地方。如果我猜得沒錯,您太太都很少都這裏來,因為你不允許。”

餘果直勾勾地看向他漆黑的眸子。

“沒,沒有啊。我為什麽不讓她來,這裏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餘果冷笑,踩到一塊石磚上,忽然蹲下身子看向腳下,“隻怕你說反了吧,這裏還真有見不得人的東西!聶先生,給你一個說實話的機會,這下麵埋了什麽?”

聶明覺汗如雨下,臉色煞白,驚慌失措的往後退,“不,什麽也沒有!你,你別瞎說!”

餘果伸手按住地麵:“晚了,我已經報警了。”

聶明覺聽到這話,整個人宛若被一鍋沸騰的粥兜從頭淋下,刹那間跳起來,轉身就往外麵衝。

不料一個人影擋在院門口,對他晃了晃手裏的槍。

“想跑?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李躍然肅然怒視。

聶明覺艱難地咽下口水,滿臉的驚惶無法遮掩,眼珠子卻在不聽的轉動,急速思考著對策和挽救的辦法。

但警車來得太快,等不到他琢磨出一個主意,簡承帶著重案組的人就到了。

聶明覺一咬牙,轉身朝屋內跑去,試圖抓住杜曉芸當作人質,豈料一個板磚從天而降,砸中他的腳踝。啪噠一下,栽倒在地。

“想跑,想得美!”簡承拍拍手上的灰,走上前來,“李博士,他這小子到底幹什麽壞事了?”

餘果代替他回答:“我懷疑他埋了什麽在後院,挖出來就知道了,我在一塊地磚上做了記號,你們一看便知。”

“好,夥計們,都擼起袖子幹吧!”

簡承大手一揮,呼啦啦好幾個大小夥跟著他往後院走,還不到半小時就傳來了震驚的叫喊。

“我有發現,這裏有一具屍體!”

“我的媽呀,這,這……真是一具屍體!”

“看腐爛的衣服和頭發,應該是女性,屍體還沒有完全白骨化,快給市法醫中心打電話!”

簡承親手挖出女屍,心情簡直down到極點,摘掉手套衝過來,揪住聶明覺的領子發出一聲怒喝:“就是你殺了人,把屍體埋在後院的是不是?”

聶明覺哆嗦著身體往地麵出溜,“我,我……我不知道有屍體,我真的不知道。“

“這話說了你自己信嗎?我一到後院你就變得非常緊張,就差把‘這裏有問題’刻在臉上,要是不知情,你會心虛成這樣?”餘果麵寒如冰。

簡承一個剪刀手把聶明覺按在地上,“說,被你殺死的人是誰?”

杜曉芸聽到動靜跑了出來,手裏還抱著三歲的兒子,“怎,怎麽了這是?啊呀——警官,你們這是幹什麽啊?”

她抱著的小男孩害怕得直往她懷裏鑽。

餘果:“我們剛剛在你家後院發現了一具女屍,你怎麽解釋。”

“什,什麽!這不可能!”杜曉芸發出高亢的尖叫,滿臉的不可置信,“我們家的院子裏怎麽會有屍體,難道是我耳朵出問題,聽錯了?”

“不,你沒有聽錯,不信的話我們一起去後院看看。”餘果走過來,試圖拽起她的手腕。

杜曉芸大叫一聲往後倒退,“別過來,你們別過來!我什麽也不知道,這裏還有孩子呢,你們還是警察呢,也不知道避諱著點,嚇倒孩子怎麽辦?!”

餘果狐疑的打量她的神情,“給保姆打個電話吧,請她過來把照看孩子。屍體畢竟是在你家院子裏發現的,你們夫妻都必須接受調查。”

杜曉芸臉上頓時跟炸開了調色盤似的,變幻無常,“我知道了,這就打電話,請你們稍等。”

約四十分鍾後,聶明覺和杜曉芸一起坐在了警察局的候審室裏。

簡承守在法醫身邊沒回來,審訊他們的任務暫時就交給餘果和李躍然了。

為了提高審訊的效率,他們先把這對夫妻的個人和家庭情況查了個底朝天,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這個聶明覺中專畢業,在和杜曉芸結婚之前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一直都是父母養著,是個典型的啃老族。杜曉芸正經大學中文係畢業,父母雖然早亡卻給她留下了一大筆遺產,過去的幾任男朋友不是學霸就是富二代,自己畢業後還創辦過一家傳媒公司,但很快破產了。這兩人,怎麽能看對眼的……”

餘果抖動著眉毛,滿臉的意外。

李躍然:“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這情愛的事最是說不準的。不過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杜曉芸前任的水準都那麽高,為什麽最終卻嫁給了不學無術的聶明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內情。不過看杜曉芸的經曆,她應該很獨立,而且並不差錢。而且更讓人奇怪的是杜曉芸和聶明覺如今都沒上班,卻住著別墅,開著寶馬,還養育著兩個孩子,他們就不怕坐吃山空?”

“已經有同事給聶明覺父母打電話了,聽說聶明覺出了事都不覺得奇怪,隻問要賠償多少錢?嘿……你說這是不是有意思極了?”餘果抽著氣兒發笑。

李躍然敲敲桌麵,“我們先會會聶家父母。”

沒有多久,聶家父母抵達警局,平靜的臉色下是艱難克製的煩躁和厭煩,開口就問:“我兒子又闖什麽禍了,打人還是酒駕,直說吧,受害人家屬要賠償多少錢?”

李躍然半眯著眼睛,“聽二位這語氣,令郎仿佛經常犯事。”

“哼,這臭小子,從小就沒少惹我們生氣!闖禍不是一兩回了,但畢竟是我們身上掉下來的肉,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他還是改不了,我們能怎麽辦?”老夫妻倆麵色冷硬至極,但語氣裏透著萬般的無奈和惱怒。

李躍然對身後的小警員低聲說:“麻煩你,把聶明覺的案底調出來。”

“好,稍等片刻。”

聶父縮著下巴,表情十分嚴肅,“警官您直說吧,這次他犯的是什麽事?本以為他和曉芸結婚後安分多了,沒想到……唉!”

李躍然稍稍壓低了聲音:“你們外孫女婧婧中毒身亡的事,你們知曉吧。”

聶父神色黯然地點頭:“知道,葬禮還是我和老伴給辦的。娃娃可憐啊,就這麽走了。”

“你兒子和兒媳婦平時疼愛她嗎?”

“這……不是,警官你為什麽這麽問?那是他們女兒,當然疼愛呀!”

“但我們今天去拜訪,家裏沒有任何哀悼的氣氛,婧婧的**還積滿了灰塵,他們真的疼愛婧婧?會不會因為婧婧是收養的,在有了親生兒子後就對她冷淡了?”

“沒有吧,我們平時去看望婧婧,明覺和曉芸都對她很好啊。”

李躍然問:“二老通常多久去看望一次?”

聶母:“一個月一次的樣子,為什麽要問這些,不是明覺闖了禍麽,怎麽又和婧婧扯上關係?我一頭霧水啊。”

“您不明白沒關係,真相遲早會大白。先說今天為什麽請二位過來吧,就在剛剛,我們警方在聶明覺的別墅後院挖掘出一具女性屍體,年齡和死因尚且不明,等待法醫的驗屍結果。”

李躍然這句話仿若一道驚雷,直接劈在聶家父母的天靈蓋上,震得他們是魂飛魄散、驚恐無措。

“屍,屍體……天呀!”

聶母好似得了瘧疾一樣打起了擺子,麵如土色,兩眼無神,“不會的,不會的……明覺雖然渾,但他不敢殺人,不敢的……”

聶父捂著心口抽搐起來,李躍然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您的藥在哪?”

聶父顫巍巍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李躍然幫忙拿出高血壓的藥,倒出兩顆塞進他嘴裏,“您老別著急,穩住。”

聶父抱住他的胳膊,良久說不出話來,猛然哇的一聲,慟哭道:“他,他……他怕是被那幾個狐朋狗友連累了!天爺啊,我早告誡他……交友要謹慎,他卻從小喜歡和那個不像樣的混在一起,我我………”

“您懷疑是他的狐朋狗友殺了人,把屍體藏在他別墅的後院?”

聶父抹著眼淚點頭:“對,我……我知道那幾個渾不吝,向來不做好事!”

“行,那您把他們的名字寫下來,我們這就派人去查。”

“警官——求求你們了,一定要查清楚事實啊!”

說著,聶家父母像商量好似的,撲通一下對他們跪了下來。

李躍然和餘果慌忙起身,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他們從地上扶起來,“你們別這樣,我們保證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聶家父母受驚過度,儼然無法再接受問話,被兩位女警安排到了休息室。

這時,簡承打來電話:“李博士,初步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死者是個少女,未成年!具體年齡還要進一步屍檢才能知曉,死亡原因可能比較複雜,法醫說……長期受虐致死的可能性很高!生前有可能還遭遇過多次性侵!畜生——那還是個孩子啊!”

簡承的聲音劇烈顫抖著,手指幾乎都握不住手機,他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女孩死狀太淒慘,饒是他這個見過無數屍體的刑警,堅持了幾分鍾便看不下去。和他一起動手挖出屍體的同事沒一個好受的,都偷摸著抹眼淚,情緒稍微穩定後又幫著現場勘察人員尋找物證痕跡。但屍體不知道被埋了多久,整個後院老早就被翻過土,修整過,想要發現當年埋屍時留下的痕跡恐怕比登天還難。

“先尋找屍源,確定死者身份。屍體送去法醫中心吧,我們等進一步屍檢的結果。”李躍然閉上眼睛,心裏也仿佛堵上了一團棉花。

聽到這種消息,沒有人心裏會好受。

餘果聽過他的轉述,麵色冷凝,“躍然哥,我們是現在就審訊聶明覺和杜曉芸,還是等屍檢結果完成出來之後?”

李躍然抹了把臉,道:“還是等等吧,先把他們晾著!除了水,什麽東西也不要給他們!”

“也好,熬一熬他們,把心理屏障熬垮了,審訊起來就容易了。”

與此同時,在餘果的提醒下,簡承的組員對整棟別墅進行了地毯式搜索,稍嫌可疑的東西都被他們一股腦帶回了警局。

餘果幫著他們分揀和辨別物證,發現了一本聶明覺小時候的相冊。

“哥,你掃描相冊,把照片都儲存起來。等到死者的容貌被複原出來,可以進行比對。”

餘連:“死者的屍體盡管沒有徹底白骨化,但也基本爛光了吧。”

“爛光了也能做容貌複原,你不是也加載了這個係統麽,誤差多少來著?”

“誤差在15%左右,我需要更多的數據和糾錯程序來降低這個誤差率。”

餘果點頭:“等這個案子結束,我就著手給你升級。”

“哎,相冊裏和聶明覺合照的小女生不少啊,看樣子這小子在上學時很受歡迎?”餘連突然發出一聲喟歎,“等等,怎麽有張照片的背影看起來像是在農村,顯得特別格格不入的。”

餘果把他說的那張照片找了出來,眉頭緊鎖,“你說的對,聶明覺其他照片明顯是在城市裏拍的,隻有這一張,背景是破舊的平房和操場。”

他把照片遞給李躍然,“你看這像是什麽地方?”

李躍然低頭一看,“鄉鎮和農村的學校吧,還是年久失修的那種。奇怪,聶明覺在農村上過學?”

“看他家境不大可能,但也未必。正好他爸媽還沒走,我去問問。”

餘果拿起照片去了休息室,不消片刻就得到了答案,“原來聶明覺十四歲時在本市初中和人鬥毆,把一個同學打得腦出血,被學校開除了,其他學校不肯收,他爸媽隻有把他送到農村讀書去了。”

“年少暴力,缺乏管教。你看這份檔案,他前科還真不少啊……”李躍然點了點小警員查到了資料。

餘果“謔”了一聲,“十六歲時轉回本市高中,又和人打架鬥毆,還屢次侮辱、猥褻女同學?這種貨色,怎麽沒被關進少年勞教所?”

“還不是他爸媽舍不得,花錢賠償,堵住了被害人家屬的嘴。”

“嗬——我現在越發相信他就是殺人犯了。”餘果沉痛的搖頭,“年少時犯錯不糾正過來,他就會形成僥幸心理,隻怕變本加厲。”

李躍然深以為然:“青少年的心理問題向來嚴重,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真的對聶明覺好。”

兩人邊討論邊整理其他物件,挑出來不少聶明覺的陳年舊物,還有一些多年前的簡報、手寫歌詞,還有幾封不知道警員從哪兒掏出來的情書。

“喲,這可有意思,聶明覺上學時那麽混,竟然還能收到這麽些情書?”李躍然嘖嘖兩聲,“十幾歲的小姑娘,剛剛情竇初開,倒的確容易被長相好、打扮酷炫的男生吸引。可她們並不懂得分辨什麽樣的喜歡才是對的,才是可以長久的。”

餘果低頭拆信,“我們這不算窺探人隱私?”

“為了查案,還能給嫌疑犯保留隱私?”

“說的也是。”

餘連的閱讀速度是最快的,在他們還沒看完一封情書時,他就驚呼起來:“小果果,你看落款,你直接看最後的落款!”

“落款怎麽了?”

餘果目光移動在最末行,眼皮跳了跳,“安蘋……這個給聶明覺寫情書的女孩叫安蘋?躍然哥,安菱的雙胞胎妹妹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

李躍然一把抽走她手裏的信,定睛一看,驚愕極了:“會不會隻是巧合……”

“嗬,是不是巧合問問聶明覺就知道了,這小子一定隱瞞了很多事實!”

這時簡承和組員回到了警局,一個個臉色比墨汁還黑,“那玩意審了嗎?”他指聶明覺。

“沒呢,想晾他到半夜,等到精神熬不住了再問。”李躍然道。

簡承撩起衣擺擦汗,“也好,那小子膽子不大,晾上十幾個小時準能垮了。那他媳婦兒呢,杜曉芸現在什麽反應?”

簡承對安菱的案子了若指掌,自然一眼看出問題,“安蘋!太令人意想不到了,她和聶明覺認識,曾經是同學!”

“太戲劇化了,如果不是單純的巧合,那就一定事出有因。你不是昨晚去了她老家一趟麽,調查出什麽了?”

“安蘋在初二夏天失蹤的,村裏頭組織人找過兩回,沒找到,她爸爸安老二就心狠不管了,還對外說丫頭大了,指不定跟誰私奔去了,就跟她那個媽一樣,賤骨頭。左鄰右舍勸他好歹報個警,安老二卻怎麽也不肯,脾氣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硬!安菱倒是一直在找,但沒有頭緒。她和安蘋初中在一個中學就讀,這麽說也是早就認識聶明覺了?”

“我看是!婧婧的案子,恐怕……”餘果說隻說了一半。

簡承滿臉的戾氣,一拳頭砸在桌麵上,“聶明覺和安菱肯定有問題沒有交代!”

餘果道:“把安蘋寫給聶明覺情書拿給安菱,看她怎麽說。”

“好,我這就去!你們呢,跟我一塊嗎?”

餘果搖頭:“我們就不進去了,站在審訊室外也能觀察她的情緒和肢體變化,判斷她有沒有撒謊。”

簡承立刻安排,帶著搭檔打開一間審訊室,調整好監控設備後,就有女警把安菱帶了過來。

簡承單刀直入,把情書扔到她麵前,“你和安蘋曾經和聶明覺同在一所初中讀書,雖然時間不長,但那時候就認識了!安蘋還給聶明覺寫過情書,這件事你為什麽沒有提起過?”

安菱一怔,異常震驚,“我,我不知道……蘋蘋給他寫過情書?不,怎麽可能。”

“你當真不知道?”

“不,我真不知道,她也從來沒和我說過啊。”

簡承將信將疑,擺弄起手裏的圓珠筆,發出喀喀喀的響聲,“安蘋失蹤時,聶明覺和你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

安菱皺著眉頭回想,“太久之前的事了,我實在記不清。隻記得蘋蘋失蹤那天是周五,放學後我們約好去隔壁嬸嬸家吃飯的,但她忽然改變主意跟我說要去山上摘果子,那座山我們經常去的,村裏的孩子都熟悉,我就沒當回事,自己一個人先走了。誰知道等到晚上九點她都沒回來,我才覺得不對,告訴大人們去找,但山上沒找著,村裏村外也沒找著……這應該和聶明覺沒什麽關係吧,他住在學校附近的小洋樓,並不會到我們家這邊來玩。”

簡承繼續問:“那第二天呢,你去上學了還是繼續找安蘋?”

“蘋蘋丟了我哪裏還有心思上課,當然請假了,帶著班上同學一起出門找,可還是沒找到。又過了幾天,我爸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把我罵了一頓,說蘋蘋走了就別再指望回這個家!我,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他以為蘋蘋跟男人跑了,可她那會兒才多大啊,哪裏懂得情情愛愛的,我和爸大吵一架,還要去找她……結果換來一頓打,以後就隻敢偷偷摸摸去找。噢對了,在那之後不久,聶明覺就走了,聽說是回到市裏上學去了,我們從此斷了聯係,直到一年多前在兒童醫院,他帶著婧婧看病時把我認了出來,才重新有了聯絡。”

安菱垂著頭,羞臊得紅了臉,“算,算是吧……他追我追得挺厲害的,我……看他還算真心,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哼,人家可還有正經老婆呢,你這是做小三,不虧心嗎?”

“不瞞您說,聶明覺早就跟我說了,他和杜曉芸是協議結婚,明麵上是夫妻其實各玩各的,結婚隻是為了應付家裏老人。杜曉芸是個……蕾絲邊,蕾絲邊是什麽您知道吧。”

簡承驚呆了,“她如果是喜歡女人的,那怎麽還跟聶明覺生了兩個孩子?”

安菱嗤笑道:“婧婧十歲了,怎麽可能是聶明覺親生的,十年前他才多大啊,那是他們收養的,隨便養著玩兒的。至於那個兒子,是杜曉芸用國外**庫裏購買到的**生的,跟聶明覺沒有半點關係。要是你們不信,盡管去查,做個DNA檢測就什麽都清楚了。”

簡承聽到這話,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從胃裏翻騰起來。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麽?杜曉芸早就拿到了遺產,根本沒有形婚的必要,她究竟為什麽要和聶明覺結婚?”

安菱聳聳肩,“這我哪知道,我隻知道他們形婚是有協議的,到期之後聶明覺能拿到一大筆分手費。”

“那你呢,為什麽非要對婧婧下毒手?”

“不為什麽,機緣巧合罷了。我看到他們對婧婧漠不關心,就想到了兒時的自己……與其活得那樣悲涼,還不如……”安菱輕聲發笑,“早日離開這個冰冷的世界。”

簡承在心裏暗罵“真是個瘋子”,拿起筆錄本走出審訊室。

“怎麽樣,微表情檢測結果如何?她撒謊了嗎?”他看向餘果。

餘果搖頭道:“安菱沒有撒謊,她的微表情很真實,沒有故意偽裝的痕跡。”

“那就好,你們看看這份筆錄吧。”簡承癱坐在椅子上,喝了好大一瓶可樂,才把心頭那股鬱氣給驅逐出去。

餘果率先看完,深吸了一口氣,“看來必須給他們一家四口都做下親子鑒定。”

李躍然:“嗯,現在就得派人做!簡隊長,我建議把聶明覺和杜曉芸分開審訊。”

簡承直起身子,“可以啊,我這就去安排。”

審訊室安排好之後不久,和聶明覺來往甚密的幾個狐朋狗友陸續被帶到了警局。這下可好,審訊室不夠用了,簡承和李躍然商量過後,決定把聶明覺和杜小芸再晾上一段時間,先拿到這幾人的筆錄再說。

餘果依然和李躍然搭檔,負責問詢其中的兩個人。

麵無表情地往他們麵前一坐,李躍然按照流程先問過他們的姓名、年齡和工作單位、家庭情況。

餘連對餘果說:“張維、魯易現在的情緒非常緊張,有典型的抖腳、摳指甲、眼神閃爍、流虛汗、不停吞咽口水、呼吸不平穩等反應。”

“嘿嘿,心裏有鬼嘛,當然就怕警察。”

李躍然從不廢話,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這兩人嚇了半死:“聶明覺的後院裏埋有一具屍體,你們知道嗎?”

張維呼啦一下站起來,“不,不會吧!”

魯易則麵色煞白,把頭埋得更低了些,緊緊握住雙手。

李躍然抬眸冷視,“激動什麽,坐下。你們是聶明覺最好的朋友之一,聽過他透露這件事嗎?”

“沒有,從來沒有!”張維急於為自己辯白,一時間麵紅耳赤,“警官,我們日常聚會就是吃吃喝喝,聊點足球和金融什麽的,其他的事很少提的。”

“哦?這麽說你們根本不知道他家後院埋著屍體。”

“當然,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家後院埋著一具女屍,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魯易猛然抬起頭,痛心疾首地看向張維。

張維儼然還未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繼續用力辯解:“既然是在聶明覺後院發現的,那他肯定有嫌疑,你們調查他是應該的。不過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李躍然勾起一側嘴角:“我剛才隻說了有具屍體,卻沒有說明屍體的性別,你卻一口一具女屍,知道的很多嘛。”

魯易歎息著閉上眼睛。

張維由不得眼神發直,頹喪地跌坐在椅子上,“我,我……”

餘果:“說實話吧,聶明覺是不是殺死那名女孩的凶手?還是說,你們……不但知情,而且還是幫凶!”

張維立即惶恐地扭頭,求助般扯了扯魯易的袖子。

餘果的視線落在一聲不吭的魯易身上,“你們和聶明覺從小就認識,應該知道他初中時被父母送到農村讀了兩年書的事,那麽……是不是從他嘴裏聽說過安蘋這個名字?”

魯易的嘴唇驟然顫抖起來,上下牙齒哢哢作響。

張維的眼眸驚恐地睜大,慌亂得四處張望,手掌按在膝蓋上,不住的顫抖。

就這時,李躍然猛然站起身,雙手拍向桌麵,發出巨大的響聲,“說!那個被淩虐致死的女孩,是不是就是安蘋!”

魯易被張維都被嚇了一跳,此刻更是魂不附體,內心充滿了驚懼和懊惱。

“是,是……她。”張維抱住腦袋,抽抽搭搭起來,“安蘋死了,她死了!”

魯易重重一歎,又仿佛鬆了口氣,“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我早告誡過你們,不該把安蘋的屍體埋在那棟別墅的後院裏,可惜……你們不聽啊。”

張維陡然轉身,揪出他的領口,眼底充滿了血絲,“放屁!別說的你能置身事外似的,安蘋究竟怎麽死的,你難道忘了嗎?嗬,嗬嗬,你也是劊子手,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劊子手!”

餘果扔出筆,準確的砸中張維的手指,“都給我老實點!”

——魯易很顯然比張維聰明,也更加理智。但遺憾的是,有張維這麽個豬隊友在,他的偽裝和鎮定很難堅持下去。

魯易用力地搓了搓臉,沙啞的聲音好似逐漸幹涸的河流,“安蘋是被我們五個人折磨致死的……起初我們隻是想玩玩她而已,因為她暗戀聶明覺,又是農村的小姑娘,不管是哪方麵都很好騙,聶明覺就趁著周末把她帶出來,送到那棟別墅,並給我們幾人打電話,召集我們過去……參加他精心準備的派對。”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派對?”

“一個……充滿了美酒、食物以及刺激和荒**的派對。”魯易顯然不想回憶那段往事,氣息不斷的停頓又再續,發出的聲音都是間斷和顫抖的,“我,我本來是被張維強行拉過去的,一開始也隻認為那是個普通的派對,但看到有安蘋這個女孩在,就知道聶明覺是什麽意思了。在他父母送他離開G市之前,我們辦過一場聚會給他踐行,找了好幾個女生陪酒,聶明覺玩的非常高興,就放話說,等他得空了一定送回禮給我們。安蘋——就是那個回禮!”

李躍然和餘果臉上的溫度降至冰點,後來的事情不用問,他們也能想象得到。

但該問的,他們還得繼續問。

“是誰先提議的?”

魯易道:“是聶明覺,他是第一個。安蘋那會兒已經被灌醉了,沒力氣反抗,聶明覺很快就得逞了,拿著一張沾血的帕子走出房門,高聲笑道:不得了,哥哥我遇到一個處兒呢!他說自己運氣好,要……我們,不用客氣,隨便是輪著來還是……一起上,都行。跟著,張維進去了,他不久之前剛開過葷,所以非常的迫不及待……”

說到這裏,張維的屁股跟針紮似的晃動起來。

魯易緩了口氣,接著往下說:“張維十分鍾之後就出來了,因為時間太短,還被我們很是嘲笑了一通。再來,就是費奎和齊鷹,他們倆平時比聶明覺玩的還瘋……女友是一個月一換,時不時還去夜總會,因為他們是一起進去的,時間花的長了些,一個多小時才出來。最後,就輪到我了……”

他呼吸急促地抽了一口氣,眼睛裏暴露出濃烈的愧疚,“我在這天之前從未幹過那種事,但他們慫恿、譏諷我,說誰不幹的就是孬種,我一咬牙便進去了。我看到了……赤身**躺在床褥間的安蘋,她……她……被糟蹋得不成樣子,身上滿是青紫色的瘀痕,身下淌著血,喉嚨好像被塞滿棉絮似的,隻能發出一點嗚咽的聲音,但我卻聽明白了……她在喊救命……”

餘果實在忍不住了,啪一下推開椅子,站起來給了他和張維一人一拳頭,“畜牲!你們怎麽下得去手!她還是個孩子,你們的同齡人,一個無辜可憐的女孩子!”

李躍然趕緊從後麵抱住他,雙目赤紅,呼哧地喘著粗氣,“冷靜,冷靜一點餘果!我們會送他們上法庭的,犯下這種罪行,他們不可能逃過法律的製裁!”

魯易揚起一抹苦笑,伸手蓋住臉,“是啊,我們逃不過的……我早該料到的。”

餘果緊攥著拳頭,大聲嗬斥:“繼續說,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我實在不想折騰安蘋,草草完事就走了出去,和他們一起喝酒、打遊戲,一直玩到深夜眼睛都睜不開了,在客房裏睡下。我睡著之前,隱約聽見了安蘋的哭聲,她……的嗓子早已經哭啞了,不管說什麽都已經聽不清,但他們還不願意放過她,後來好像用了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嘴,她徹底沒了聲音。”

魯易看了張維一眼,“那晚,你也在嗎?”

張維好似被這句話狠狠刺了一下,抖著手張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臉上布滿了淚水,倉皇的神色好像臨刑前十惡不赦的罪犯,半晌過後才發出聲音:“我,我在的。費奎和齊鷹……玩紅了眼,看安蘋不聽話想要反抗……就,就打她,踢……踢她的肚子,還……還用東西往她下麵塞……我實在看不下去,提前跑出房間,在一樓沙發上睡了。”

餘果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見死不救,見死不救的混賬啊——”

張維疼的嗷嗷亂叫,卻怎麽也不敢再為自己辯白一句,反倒是哭得越來越大聲,害怕得蜷縮成一團。

“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魯易道:“第二天,我和張維一清醒就走了。費奎和齊鷹家裏有權有勢,比我們的家境要厲害得多,他們玩得起,我們卻是不敢再玩下去的。而且我看他們那個勁頭,怕是會出事,更不敢在那裏待,拉著張維離開了。過後有好長時間,我們都沒敢和聶明覺他們聯係,直到有一天……大概在十個月之後了,費奎突然打來電話,說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把我和張維都叫了去。”

李躍然抱住餘果,將他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臉上像是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叫你們去幹什麽?”

“去商量……該怎麽處理安蘋的……屍體。”魯易一時間涕淚俱下,眼睛鼻子全紅了,“我都不敢回想當時看到的是怎樣的場景,安蘋仍然躺在那張**,但已經不會哭,不會叫,滿身傷痕,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他們太殘忍了!不但每天打她,拿她泄憤,還用各種工具折磨她,羞辱她……她的頭腫的就像恐怖片裏的地獄娃娃,血和膿水流滿了整張床……我,我轉頭衝進廁所裏便吐了,根本不敢相信他們殺了人。但費奎和齊鷹說,強暴她我也是有份的,所以這個責任我也要承擔!我還在發蒙,他們已經商量著要去拋屍,或者把屍體埋在院子裏……”

魯易搖搖頭,“沒有,我們都擔心屍體被發現,會讓爸媽臉上無光,從此以後被關進勞教所。所以隻有拋屍和掩蓋殺人事實這一條路可走,費奎和齊鷹家裏特別有錢,以前幫他們收拾過無數個爛攤子,所以他們很有信心能解決這件事。思來想去,他們最終一致決定把屍體就地掩埋,避免拋屍過程裏留下線索,聶明覺也沒有異議。至於我,他們都已經決定了,我的意見還有用嗎?”

“然後你們就一起在後院挖坑,把她埋了下去……”李躍然胸腔裏積滿了惡氣和怒火,隨時都會爆發,但此刻發出的聲音卻異常的輕。

魯易點頭道:“是的,因為那棟別墅背後是空曠的荒地,我們天黑挖坑,根本不會有人看到。聶明覺之前選擇在這裏招待我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埋下屍體後,費奎出主意在院子裏種滿花草,這樣就更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他給聶明覺送來了不少花苗和種子,並在隨後的一個月內,幫著他把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

“這期間,你們的父母就沒一個人懷疑嗎?”餘果問。

“沒有,他們都是大忙人,不是逢年過節很難見得到,就算見到了也隻是把錢扔給我們,再囑咐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再後來,我們對這件事心照不宣,誰也不敢貿然提起,它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秘密,也是我們最害怕麵對的過去。”

“那現在呢,你後悔了嗎?”餘果淩厲的目光直直射入他的眼眸。

魯易露出一抹慘笑:“早就後悔了,如果能回到當初,我一定會阻止他們對安蘋施暴,或者報警,直接把他們送進監獄。隻可惜,那時候的我太混了,也根本不知道那些行為會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張維忽然爆出一陣冷笑:“你不知道?嗬,別為自己開罪了,我們這幾個都是沒有良知的禽獸,你也不例外!”

魯易低頭擰著眉,沒再說話。

李躍然和餘果確認筆錄無誤後火速離開審訊室,和簡承匯合,兩廂核對,理清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簡承方才隱忍不住,已經痛揍了費奎和齊鷹一頓。隨後,他們在得到聶明覺的招供後,更加篤定這是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強奸殺人事件!聶明覺、費奎、齊鷹、張維和魯易全部涉案,不日檢察院將提起公訴,審判他們的罪行!

——正義也許會遲到,卻絕不會缺席。

安菱不久後得知了安蘋失蹤的真相,每日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徘徊,她一方麵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一方麵因為自己和聶明覺的關係陷入了極端的自我憎惡的情緒當中。因為幼年的遭遇,她這些年活得渾渾噩噩,努力學習和賺錢隻為了早一日能找到妹妹安蘋,卻沒想到,安蘋竟然早就死了,而且聶明覺就是殺死她的罪魁禍首!這讓她無法承受,幾乎瘋了!

“哥,你說婧婧有可能是聶明覺故意送到安菱手裏的,這是什麽意思?”餘果整理著卷宗,疑惑地問。

餘連:“通過李躍然對聶明覺的犯罪心理分析,我們不難發現他是個沒有同情心,存在人格缺陷的人。這種人成為罪犯的可能性高於常人,他並不需要某種特殊的理由,就會實施犯罪,並且毫無愧疚之心。之前婧婧去世,他表現出的悲傷和痛苦已經經過證實都是做戲,這樣一個感情淡漠到幾乎殘忍的人,怎麽可能去收養孩子?而且杜曉芸也不像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女人,她對婧婧同樣感情冷漠,並且沒有來自雙親的壓力,他們為什麽會在形婚後收養她?”

餘果仔細一琢磨,認同道:“的確,他們一個是遊戲人間的浪**子,一個是父母雙亡又繼承了龐大遺產的蕾絲邊,閑得無聊收養孩子,確實說不通。”

“婧婧身上一定還有什麽秘密,是我們不知道的。”餘連說著把三份DNA鑒定報告放大在電腦屏幕上,“經過親子鑒定,我們已經確定聶明覺和其子聶曉東沒有血緣關係,聶曉東隻和杜曉芸存在血緣關係,不是他們的親生子。但杜曉芸拒絕向警方提供**庫的聯係方式,尚且無法確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以這種方式獲得的,而她在懷孕期間的產檢報告,也查找不到蹤影,她說弄丟了,但她的醫保卡裏也沒有存檔。這隻有一種可能,她產檢和生孩子,去的都是私立婦產科醫院。”

“都到了這個時候,杜曉雲還在隱藏什麽?”餘果轉動著指間的水性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聶婧婧和聶明覺做過親子鑒定了嗎?”

“她已經死了,骨灰都埋葬了,家裏還找不到她一根頭發絲,怎麽做鑒定!等等,簡隊長不是調查過她被收養的證件嗎?小果果,你究竟在懷疑什麽?”

餘果在聶明覺和安蘋之間畫了個黑色的大叉,“安蘋屢次遭受強暴,根據他們的交代,他們並未做任何防範措施,你說……她會不會……”

餘連驚悚地叫出聲:“天呐!難道她……”

“連番強暴導致懷孕的例子,在強奸案裏不少見。安蘋又一直被關在別墅裏,沒有逃出來,萬一懷上了孩子,聶明覺他們會如何處理?”

餘連心態都快炸了:“他還有事隱瞞著沒說?”

餘果驀地站起來,接通李躍然的電話:“躍然哥,你趕緊調查一下負責辦理杜曉芸遺產繼承事宜的律師事務所,找到她繼承父母遺產的法律文件,並查找杜曉芸幼年的影像資料!我懷疑,她的身份有問題!”

“什麽意思?”

“你難道沒有留意過嗎,重案組從聶明覺別墅裏搜出的東西裏,有不少他幼年時期、上學時期的相關物品,例如他和同學的照片,但杜曉芸卻沒有這類東西。”

“是有可能,但簡隊長可是連她原先的家也搜查過的,也沒有發現這類私人物品,杜曉芸總不能是自己毀掉了吧?”

“這倒也是,就算一個人再怎麽不喜歡保留舊物,童年時的照片、相冊、獲獎證書什麽的總該有幾樣。可這能證明什麽?”

餘果的眼珠緩慢地轉動著,視線從窗外的樹葉上滑落,“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因為某個不能對外人道的原因,銷毀了和自己童年有關的所有東西;另一種,現在的杜曉芸並不是真正的杜曉芸!”

餘連驚異極了:“又一個曾國根?”

“我倒是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可杜曉芸給我的感覺很不對,她一點也不像Les。還記得我們在M國時破獲的一起恐同殺人案嗎?”

“記得,那個凶手是一個偽裝成女同的異性戀,因為極度恐同所以誘騙Les進行殺害,第一個懷疑她有問題的是你那時候的搭檔貝爾。”

餘果慨歎:“貝爾就是個貨真價實的Les。對啊,我怎麽把她忘了,她在這方麵可是相當有發言權的,我這就和她聯係,把杜曉芸的情況發過去問問。”

一個小時後,遠在M國辦案的貝爾才給他發來回複:噢親愛的YU,好久不見!看過你發來的資料和疑問,我分析了這位女士在與同性相處、異性相處時的微表情和小動作,敢肯定地告訴你,她絕不可能是les!她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和情人生的,而不是從**庫購買了**。”

“這就解釋得通了!”餘果興奮地走出門外,朝簡承的辦公室走去。

“餘果!”正巧李躍然回來了,喊了他一嗓子。

“躍然哥我發現了新的線索,杜曉芸她撒謊,她根本就不是一個蕾絲邊……”

“我也有發現,杜曉芸的繼承過程有貓膩……”

兩人不約而同開口,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哈哈一笑。

“走吧,我們一起去找簡承,慢慢說。”

“嗯,這次肯定能揭開她的真麵目了!”

簡承聽過他們的陳述,恍惚了數十秒才回過神來,抬起手道:“等等等等,你們讓我緩緩。杜曉芸不是Les,卻故意裝作Les欺騙聶明覺,讓他和自己結婚,這是其一。而她繼承遺產的法律流程存在漏洞,負責審批那份文件的律師林宏海和她曾經是情侶關係,這是其二。杜曉芸家裏沒有保留任何一件兒時的私人物品,連照片都沒了,這是其三。李博士通過她的學籍檔案,聯係上她上過的小學和中學,從老師手裏拿到了她曾經和同學拍下的合照,發現現在的她和過去的她長得完全不同,這是其四!綜合起來分析,我們看到的杜曉芸有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杜曉芸!”

餘果:“沒錯,她極有可能是個冒牌貨!現在,我們打算突審那名律師和杜曉芸,要一起來嗎?”

他們抬腳往外走,一個緊急電話打到簡承的手機上。

“什麽,杜曉芸帶著兒子和行李去了飛機場!給我攔下來,必須攔下來!”

李躍然挑起眉梢,“她想逃跑?”

“對!她十幾分鍾前抱著兒子坐上了前往機場的大巴車,幸好我留了一份心眼,一直派人盯著她。”簡承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把外套摔在桌子上,“這都叫什麽事啊!”

“別急,她跑不掉的。”餘果讓餘連聯通網絡,進入機票網,查詢杜曉芸的身份信息,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她定下的航班。

“南航K7678!好,我立刻通知他們,守株待兔就能一把將她擒獲!”簡承立即撥通電話。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杜曉芸和她懷裏的孩子一起被押送到警局。

她看到坐在審訊室的林宏海,臉色驟然一變,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完了。

簡承把假造的遺產繼承書往他們麵前一放,這兩人好似瞬間受到炙烤的寄生蔓,萎了。

“就在剛才,我們從全市所有陵園的信息庫裏找到了真正的杜曉芸,她其實早在六年前就隨同親生父母在一起車禍裏死亡!因為情況特殊,他們家大部分親戚都在國外,葬禮是一位名叫許樂的朋友代辦的,他根據杜先生的遺願,委托林宏海把杜家的財產全部捐獻給福利機構。但這位許樂先生沒有跟進這份遺產捐贈的後續情況,看到捐贈文件和接收文件就移民去了M國,再也沒有回來過。可誰能料想到,杜家的這份遺產竟然被律師林宏海偷梁換柱,捏造出一份假的繼承文件,被假的杜曉芸給繼承了!你們這對雌雄大盜可真夠厲害的,一個仗著職業便利,一個仗著和真正的杜曉芸是好友,深知她的習慣和言行舉止,捏造身份證、遺產繼承書、公證書一係列證據,順利得到了500萬的遺產。說說吧,這筆錢你們是怎麽處理的,平分了?”

林宏海摘下自己的金邊眼鏡,靠在椅背上,頹然道:“你們既然已經查到這個地步,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沒錯,我和清子拿到這筆遺產後就平分了,並約定為了永遠保守這個秘密,再也不要相見,各自安好。沒想到,時隔多年,你們竟然還是查到了……”

假冒杜曉芸六年多的任清子發出一陣譏諷的輕笑:“我還以為自己能逃過這次的麻煩,要不是聶明覺那個蠢貨,我怎麽可能……被你們發現!”

“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能冒充杜曉芸這麽多年沒有被人發現,她相熟的朋友、老師就沒一個人懷疑過嗎?”

任清子歪著腦袋,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你問我,我問誰?啊,也對,你們不知道杜曉芸那十幾年是怎麽活著的。她是個睡美人啊,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隻有兩三個小時是清醒的,怎麽可能正常上學?她唯一要好的朋友就是我,這個家裏保姆的女兒,也隻有我不介意她得了這種病,還願意隨時候在他們家,隻為了她醒來時可以陪她玩一會兒,說說話。”

任清子笑著點了點頭,“沒錯,她有時說著話就能突然睡著,根本沒辦法正常生活,她爸媽擔心她突然沉睡會遇到各種危險,所以初中後幹脆給她辦理休學,把她拘在家裏,請家庭教師上門給她上課。而我,因為媽媽在他們家做保姆多年,深得他們的喜愛和信任,也住在他們家裏,主要任務就是陪伴杜曉芸。”

李躍然道:“睡美人症相當罕見,又稱克萊恩·萊文綜合征(Kleine-Levin syndrome),患者會呈現出周期性的嗜睡與病理性饑餓綜合征,屬於神經係統方麵的異常。通常見於女性少年時期,呈周期性發作,有時能持續3~10天,發病時患者會嗜睡、貪食且行為異常。這種病目前為止都沒有治愈的辦法。”

“是啊,而且她嗜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醫生都說,指不定哪天她一覺睡過去醒不過來了。老天給我了一個多麽好的機會!六年前,他們一家人橫遭車禍,全死了哈哈哈!偏偏林宏海垂涎我年輕漂亮,我有意勾引,他自然上鉤了,等我把計劃一說,貪心的他和我一拍即合,我們倆暗中操作了兩個月,終於神不知鬼不覺的瓜分了這筆遺產,沒人知道!”

任清子的貪婪的嘴臉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不適。

“可你為什麽要和聶明覺結婚,既然你不是Les又不缺錢……啊,我明白了,你雖然頂替了杜曉芸的身份,但你親生父母還在,他們逼著你結婚?”簡承問。

任清子哀怨的歎氣:“是啊,這件事他們從頭至尾都不知道,杜家出事後我把媽媽送回了鄉下養老,他倆卻三頭兩頭打電話催我結婚生孩子,不然就要親自到城裏幫我相親。我當然不敢讓他們來,萬一露餡了怎麽辦!正巧在一次聚會上我認識了聶明覺,發現他很適合做假結婚的對象,見了幾次麵,就談定了條件。他家裏也催得緊嘛,對我的提議很感興趣。我知道他愛玩,誰知道身上幹不幹淨,為了杜絕他吃窩邊草,就幹脆說自己是Les,免得他動我的心思。反正隻要我有了孩子,鄉下那兩個老家夥就消停了,婚後第二年我懷上了一個炮友的孩子,就索性生下來咯。”

“那你們結婚之初為什麽要收養婧婧?”餘果冷不丁問道。

任清子遲疑了片刻,支吾道:“就,就是聶明覺那家夥一時興起嘛,說什麽先收養個孩子吸引他爸媽的注意力,這樣我們要孩子的壓力就小了……”

“真是這樣嗎?”餘果狐疑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真是這樣啊,不信你們可以去問聶明覺呀。”

餘果和李躍然對視幾眼,退出審訊室,帶上幾個重案組的同事,風馳電掣般趕到了那棟隱藏著惡魔的別墅。

“搜!這棟房子一定還有秘密,是我們沒有挖掘出來的。”李躍然戴上手套,和餘果一起肩並肩走進屋。

餘果蹲在別墅廚房的地板上,細細勘察,一邊和李躍然探討。

李躍然:“你說的很對,所以她選擇和聶明覺結婚的理由,一定和利益有關。比如……不法勾當?”

“哈,從犯罪天賦上來看,他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樣的自私自利,沒有良知!”

李躍然敲擊著牆麵,說:“任清子唯一失策的,是她沒想到自家後院埋著一具女屍。這就叫天理昭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餘果哼笑:“我可不相信什麽天意,這起案子是由婧婧的死牽引出來的,如果不是你多了一份心眼,又哪裏可能揪出這些隱藏在眼光下的罪惡。”

李躍然忽然皺起眉頭,指向廚房裏的一堵牆,“這櫥櫃裏頭似乎是空的。”

餘果麵色凜然:“拿工具,把它挖開看看!”

半個小時後,櫥櫃的內壁被整個撬開,裏麵竟然別有洞天,有一個隱蔽的房間。

餘連叫了起來:“我知道了,這別墅裏有暗室,哎呀我怎麽沒掃描出來!”

“可能是在地下,這裏隻是一個過道而已。”餘果思索間已經鑽了進去,拿開手機上的手電筒往四周一看,發現這裏的確是一條狹窄的通道,隻能容納一個成年人勉強通過。

李躍然隨後跟上,提醒他:“注意安全,我們往裏麵走走,看能通向哪裏。”

“好!”

狹窄的通道陰冷潮濕,漆黑無比,但幸好並不太長,他們隻走了十幾步就到了盡頭。通道盡頭有一座方向朝下的樓梯,坡度略陡,並不方便行走。

樓梯底下漸漸出現了光亮,他們順著光線的來源看過去,發現這兒是一間大約二十來平米的地下室,有通風窗和簡陋的廁所,還有幾張簡易的木板床。

餘連已經開始掃描,“果果,地上有不少泥土、汙漬,空了的食品袋,還有許多頭發、皮屑以及嘔吐物之類的東西,還有幾件小孩衣物、鞋子、口罩!”

“這麽說,有孩子在這裏住過?”餘果蹲下身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勘察環境,一顆心猛然揪了起來。

李躍然同樣麵色陰沉,心裏有了種不好的推測。

他們立即站起來,尋找另一個出口,幾分鍾後發現了一道鏽蝕的鐵門。打開鐵門,他們看到的是一間存放雜物的房間,這裏才是原本的地下室。聶明覺和杜曉芸應該是把這裏偷偷擴建了,專門用來囚禁年幼的孩子。

李躍然迅速通知重案組的同事過來,並聯絡簡承知會現勘人員,請他們過來勘察現場,收集所有有可能指向被害者信息的物證。

半個月後,別墅埋屍案和地下室鐵屋囚禁事件正式宣告結案,聶明覺除了是十年前埋屍案的主謀,還在五年前開始與任清子一起策劃、實施拐賣別墅附近的幼童,先後利用其收養的女兒聶婧婧誘騙了二十多名兒童,售賣到人販子手中,獲取高額回報。

然而聶明覺萬萬沒有想到,原本可以定性為醫療事故的死亡事件居然會被警方盯上,而李躍然和餘果順藤摸瓜、抽絲剝繭,讓他隱藏多年的秘密無所遁形,這難道真是所謂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最終,聶明覺、費奎和齊鷹因為虐殺未成少女情節極其嚴重,被判處無期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在聶明覺行刑的前一天,餘果把一份DNA檢測報告放在他的麵前,“你猜得到這裏是什麽嗎?”

聶明覺精神恍惚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翻開,“我都要死了你怎麽還來……不,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是真的!”

他謔地一下站起來,驚慌失措的揮舞著胳膊,“這一定是你們做來騙我的!”

餘果用冰冷的嗓音告訴他:“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安菱在決定殺死婧婧前,剪下了她的一段頭發當作紀念。我們用她的頭發做了DNA檢測,和你的DNA序列進行比對,結果發現……她竟然是你的孩子。聶明覺,你想起什麽了嗎?”

聶明覺腦袋嗡的一聲,迷惘地跌坐在地,片刻後瘋狂的撕扯自己的頭發,哭著吼叫起來:“是那個孩子,竟然是那個孩子!我不是把她扔了嗎?對,對,我把她扔了,她怎麽自己活了,啊啊啊啊怎麽可能,婧婧是安蘋生的,她居然是我的親生女兒!哈,哈哈哈哈……我是個畜牲,我豬狗不如,我是個畜牲,我豬狗不如,我是個畜牲,我豬狗不如……”

餘果看著陷入瘋癲的聶明覺,緩緩歎了口氣,起身離開時,親手關上了監獄的鐵門。

——締造邪惡者終將毀滅於邪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