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餘果看著腳下的玻璃通道，有些搖晃，本就不在實處的心，這下更是飄忽不定。
李躍然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餘果下意識就挺直了脊梁，梗著脖子道：“看什麽看？”
“嗬……看你沒了餘連，是不是就像失去了母獅的小獅子，慌張無措，呆傻愚笨。”李躍然眼眸裏的鄙視意味十分明顯，清冷高傲變成了陰鷙冷漠，謙遜溫和變成了尖酸刻薄。
餘果的心髒一陣陣被撕拉著，疼得刺骨，腦子卻比剛才清醒了許多。
“餘連才不是什麽母獅子，我也不是孩子！”
李躍然嗤笑：“啊，是啊，現在你在我眼裏，連個五歲的孩子都不如。”
餘果活動了一下軟綿綿又有點麻的手臂，知道他說得是真的，來之前，他就給自己注射了肌肉鬆弛劑，至少兩個小時內自己都會處於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雖然心有沮喪，但餘果沒有自暴自棄，行走途中，一直盡量留意周圍的景色。
一旦找到機會，餘果會立刻逃走。
幾分鍾後，他們走進一扇白色的金屬大門，裏麵有一間普通套房。李躍然按住餘果的肩膀，讓他在沙發上坐下，轉身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餘果仰頭凝眸，沒有說話。
李躍然似笑非笑：“怎麽，怕我下毒？”說著，他自己拿起來喝了一口。
餘果輕輕鬆了口氣，端起玻璃杯，把溫熱的水送進嘴裏，緩慢的咽進了喉嚨。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他小口小口地飲下這杯水，才抬眼觀察起四周——
二十多平米的房間內，排列著3+2+1的組合式沙發、一個圓形茶幾和幾株長勢不算旺盛的綠植，空曠得毫無人氣。
李躍然抬起手，看了眼手表，隨即走到裏麵的一扇木門前，雙腳並攏，抬首挺胸，恭順地站立著，仿佛在靜候什麽人的到來。
餘果不由得蹙眉，心裏產生了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
片刻，一陣金屬器械摩擦的聲音響起，紮入了他的耳膜。
餘果敏銳地發現，李躍然的身子急速顫抖了一下。在打開那扇門的一瞬間，李躍然九十度彎腰，對著出現在門口的女人鞠了個躬。
餘果側目看過去，眉心的溝壑更深了。
這個女人麵容憔悴，身材瘦弱，皮膚黯淡而蠟黃，五官嬌柔，右眼下方有一粒形似瘊子的朱砂痣，十分引人注目，因為它的體積比一般的痣要大，不僅沒給她的容貌錦上添花，還破壞了整個五官的美感。但她一對眼睛格外有神，仿佛時刻有光在燃燒著，致使她呈現出一種偏執而詭譎的氣質——
餘果莫名打了個寒戰。
“餘果，你終於回來了。”範雨桐嗓音嘶啞，尾音極重，視線落在餘果臉上的那一刻，臉上驟然浮現出興奮且瘋狂的神色。
餘果站了起來，“……範老師？”
範雨桐點點頭，往他走近了幾步，但步履很是蹣跚，背是佝僂著的，看著頗顯老態。
李躍然慌忙跟上去，扶起了她的胳膊。
範雨桐卻並不領情，動作粗魯地甩開，還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李躍然立即露出受驚的表情，退到了一邊。
“你的記憶恢複了多少？還記得和我有關的事嗎？”範雨桐在他的身邊坐下，一雙眼死死地盯在餘果身上，讓他不禁毛骨悚然。
餘果喉頭滾動，遲疑了一會兒，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關研究所、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的事，似乎都記不清了。”
“嗬嗬，看吧，當初我就警告過你，不要離開研究所。不過現在這樣也好，年輕人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經受了挫折，才會明白到底誰能給你最好的未來。”範雨桐神色癲狂道，冷銳的眼神好似一對鉤子朝餘果伸了出去。
餘果垂下眼簾，低聲詢問：“範老師，您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範雨桐深深看了他兩眼，眼眸裏欲望翻騰，“那要看你想知道什麽，又能對我付出什麽。隻要你答應留下來，繼續配合我進行Ⅵ級超級腦實驗，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能告訴你。”
餘果忍不住攥緊手指。
“孩子，別怕，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自然不會害你。你現在猶豫，無非是心裏有所懷疑，覺得柯蒂斯給你製造的‘餘連AI係統’是假的，那家夥騙了你，而你認為我們是一丘之貉，不敢相信我，對嗎？”範雨桐放慢了語速，說出的話充滿了蠱惑力，她揚起一抹算得上慈愛的微笑，撫摸上餘果的頭頂，順著他的發絲，輕柔地梳了三下。
“實話告訴你吧，有關超級腦的理論，從一開始就是我建立的，柯蒂斯不過是一個竊取我研究成果的卑鄙家夥！《人腦AI係統結合及轉化實驗》這篇論文，是我獨立撰寫的，當年因為國內政策限製，我很難推動這個實驗的進度，便讓你帶著論文去投靠他。誰知他不僅野心勃勃還心狠手辣，不但切斷了我和你的聯係，還把你軟禁起來，以此威脅餘連參與這項實驗。當然了，實驗本身不具有任何危險，但過程卻不怎麽美好，餘連經受了非人的痛苦。後來，餘連在一次任務裏身受重傷，眼看著活不成了，他又擅自做主，帶領自己的團隊取出他的大腦，實施研究。”
範雨桐說到這裏，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等我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柯蒂斯保存下餘連的大腦之後，提取他的腦細胞進行精密的實驗，發現餘連的大腦的確已經按照預想進化了，隻可惜，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無法給餘連的大腦供應足夠的燃料。伴隨著他大腦裏線粒體的消亡，腦細胞根本無法正常運轉，開始萎縮和退化，迅速失去生機。柯蒂斯教授這才求助於我，尋求合作。我立刻飛往他的研究室，發現人腦的確不能在失去身體後繼續存活，可是他好不容易促成了餘連大腦的進化，距離超級腦隻有一步之遙，卻這麽沒了，他不死心！於是便把目光轉移到你的身上！你擁有著和餘連最相近的基因鏈，是最佳的實驗體，而且你在得知餘連的死訊後幾度自殘，一隻眼球損毀，還失去了一根腳趾，一部分耳朵。為了讓你有活下去的動力，他說服我一起研究出以餘連命名的AI係統，這個係統模仿少年時期的餘連，塑造出了智能形象，擁有強大的數據處理功能和事件分析能力，邏輯係統滿分，更具有刺激大腦內線粒體分泌，深度挖掘大腦潛能的作用。”
餘果從喉嚨裏發出粗重的喘息，因為極度的憤怒，眼眸裏爬滿了血絲，“所以，你和他把這個係統安裝在了我身上，並欺騙我說還保留有哥哥的意識？但其實，它不過是你們試圖掌控我的工具？！騙子，你和他都是騙子！”
“哦不不，你不能這麽說，少安勿躁親愛的。”範雨桐伸出手想要環抱住他的肩膀，卻被暴怒的餘果側身躲開。
“我和柯蒂斯在你哥哥的腦細胞徹底萎縮前，將他的記憶移植到了AI係統裏，加以保存，所以它是完全根據餘連的記憶和思維方式生成的人工智能體！你不覺得這是一項極其偉大的發明嗎？而且在它和你的神經元開始實施綁定接駁後，餘連仿佛真的死而複生！他是真實存在於你大腦裏的，而你也因此獲得了生存下去的力量，這絕對是一件好事不是嗎？！而且這證明，我和他一直以來的研究方向是對的！那麽，我們距離真正的超級腦還遠嗎？近在咫尺，近在咫尺啊！”範雨桐的神色漸漸癲狂，目光熾熱地抓住餘果的手腕上下晃動，宛如一個傳道者，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自己的理想和目標。
餘果被搖晃得眼睛發花，下意識地想要反抗，卻被一道狠厲的目光震懾住了。
——李躍然！他在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餘果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放鬆了緊繃的嘴角，對範雨桐點了點頭，問道：“那您能告訴我，我爸媽當年死亡的真相嗎？隻要我知道了真相，一定盡量配合，完成您的理想。”
範雨桐愣了愣，眼神閃爍起來，“這，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哥哥當初為了查這件事，花費了許多時間。你讓我想想，我，我……好像有點記不起來了。”
她站起來，在客廳裏焦急地來回踱步。
李躍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餘果旁邊，趁著範雨桐絞盡腦汁思索的時候，突然拽起餘果的手，打開門，往外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