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基因實驗殺人案1

餘果因為注射了肌肉鬆弛劑的緣故,狠狠踉蹌了一下才站起來,電光火石之間他看到了李躍然眼中的堅定。

——那個正氣凜然、聰慧過人的李躍然又回來了!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問,但是時間緊迫,我們必須先離開這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你!”

李躍然拽著他朝樓下跑去,一邊急速奔跑,一邊對他進行簡短的解釋。

餘果氣喘籲籲,“你……你剛給我喝的……是解藥?”

“對!”

“這裏是超級腦研究所?”

“對!”

“你……你跟範雨桐……究竟是不是一夥的?”

李躍然一腳踹向麵前的防火門,“該死——昨天這裏沒有上鎖!”

他們一口氣從五樓跑下三樓,卻打不開三樓東側安全通道的門。

李躍然當機立斷,拉著餘果往走廊狂奔,試圖從西側的安全通道下去。這座研究所十分寬敞,每一層樓的功能用途不同,但結構大同小異,1-3樓在東、西兩端都有安全通道,每個安全通道均設有兩道門,一道是防火門,一道是防盜門。因為研究所裏存放著許多機密文件,範雨桐既要防止發生火災,又要謹防竊賊,所以安全措施非常嚴密。而4-5樓是她的私人研究中心和休息室,沒有安全通道,隻有直達電梯和一座樓梯連接著其他樓層。

“該死——這裏也被鎖上了!”西側也是同樣的情況,防火門可以打開,防盜門卻上了鎖。而鑰匙隻有範雨桐最信任的兩個下屬有。

“沒辦法了,我們隻能去電梯碰運氣!”李躍然策劃的逃跑計劃並不完善,遇到意外情況,隻能隨機應變。

他又黑著臉把餘果往走廊裏拽。

餘果感覺自己的四肢已經恢複了大半力氣,猛地甩開他的手,打開防火門附近的消防斧箱,拿出裏麵的防火斧,對著防盜門的門縫就劈了下去。

“哐”的一聲,門被餘果砸得豁出一個口子。

餘果抬起他修長的腿,用力一踹,門開了。

李躍然:“……”

餘果拎著消防斧,挑眉掃了他一眼,“走啊,還看著幹什麽?”

李躍然驚愕的瞪著眼,但沒有多做猶豫,立刻跟上已經恢複了力氣的餘果。

“從這裏下去就是一樓嗎?”

“對!”

“研究所門口有多少保安?”

“至少五個!”

餘果一邊飛奔一邊咆哮:“這麽多人?你準備武器了嗎?”

李躍然:“沒有!”

“什麽都沒準備你就敢帶著我逃跑?”

“你問題怎麽這麽多?”

餘果一個急停,把他攔住,抓著他的胳膊躲到一片矮樹叢裏。

“看見了嗎,到底幾個人?”

“四個!其中一個可能去上廁所,或者去巡邏了。”

“你兩個,我兩個,怎麽樣?”

李躍然心裏十分沒把握,“我……我沒武器。”

餘果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消防斧,不可置信地問:“你剛才怎麽不拿?”

“還有多的?”

“廢話,一個消防斧箱裏有三把消防斧啊!”

“你又沒告訴我。”

“你自己長了眼睛不會看?”

“我被你神勇的身姿給嚇傻了好嗎?”

正這時,研究所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示鈴。

李躍然額頭上滲出冷汗,“完了,三分鍾內,至少會有十個保安出現在我們周圍!”

餘果凝眉看著他,“你身上……該不會有跟蹤器之類的東西吧?”

李躍然奮力脫掉外套,“這是肯定的,別說我,你身上也有!可我們哪裏有時間找它們出來毀掉?”

“所以,到底是什麽給了你勇氣,帶著我逃跑的?”

餘果無奈至極。

李躍然惱羞成怒,漲紅了臉,“既然我們要逃,必須要經過大門,就算沒有這玩意他們一樣能找過來!而且過了今天,你就會被送到其他地方,到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怎麽救?!我能怎麽辦,我隻能孤注一擲!”

“我還不如自救呢……”餘果小聲嘟噥,舉起了消防斧,“看來必須現在衝出去了,看見停在大門附近的那輛皮卡了沒?待會你去搶車,我去解決保安!”

李躍然愣了愣,“我,我去搶車?怎麽搶……”

不等他說完,餘果已經站起來衝了出去。

“喂——”沒有辦法,李躍然隻能按照他所說的,朝著那輛黑色的皮卡跑了過去。與此同時,健步如飛的餘果在幾個呼吸之間便來到了保安的麵前,用雙手握住起手中的消防斧,對著其中最高大一人就砍了過去。

“開門,開門!開門放我們走!”餘果瘋狂地怒吼,五官猙獰,眼睛充血,宛若一頭不要命的小狼崽。

他把刀鋒尖利的消防斧舞動得虎虎生威,氣勢駭人,哪怕是手持電棒的保安也不敢與之硬碰硬,一邊閃躲一邊呼喊同伴:“快,快……快攔住他!”

“這,這怎麽攔?小子,你住手!你跑不掉的,最好立刻住手!”

“開門——我說了,開門!”餘果用力嘶喊,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四個保安左躲右閃,把腰間電棒抽了出來,打算把他圍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乍然響起。

——李躍然腳踩油門,把皮卡開的搖搖晃晃,朝著這邊衝過來。

“餘果,快上車!”他大聲叫喊。

餘果騰出右手,左手繼續揮舞著消防斧,縱身一個飛躍,抓住了車門,懸掛在上麵喊道:“直接衝出去!”

“前麵有伸縮柵欄!”

“我有辦法,你隻管衝,把油門踩到底!”餘果拔高音調。

剛才李躍然靠近皮卡時,發現這輛車的車鑰匙竟然沒被人拔走,心裏禁不住暗暗稱奇。此刻,他當然會無條件的相信餘果,一咬牙,瞪著赤紅的眼繼續朝前開。

餘果用盡全力揚起手臂,把消防斧從頭頂甩了出去!

殷紅的消防斧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堪堪從一名保安的脖子邊上掠過,隨即往下轉動,朝著他們身後的保安亭飛了過去!

“哐嚓!”巨大的撞擊聲伴隨著玻璃碎裂的雜音,消防斧一下劈進了操作台,把其中一個按鈕生生劈成了兩半。

下一秒,擋在研究所大門口的伸縮柵欄動了。

李躍然臉上頓時浮現出狂喜,他穩住方向盤,風馳電騁地闖了出去。餘果上氣不接下氣的扒住車門,臉上是進過劇烈運動後潮紅。

“怎麽樣?你還能不能堅持得住?”李躍然嘶吼著問。

餘果胸腔劇烈的起伏著,好半天沒有出聲。

李躍然瞥了眼他腳尖站立的邊緣,臉色凝重道:“等過了前麵的紅綠燈,我減慢速度,你爬進車裏來!”

餘果對他點點頭。

“3、2、1——紅燈!”皮卡驚險地壓著綠燈最後的幾秒穿過了十字路口。

餘果轉頭看了一眼身後,“不好,他們追來了!”

李躍然從後視鏡裏也看到了,眉頭越發緊蹙,“快,趕快進來!”

餘果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扒住後車門,右胳膊用力,躬身而起,腳尖一個用力往上蹬起,借著這股力快速抬起左手,扣住了車窗的頂部,一個翻滾,把自己摔進了車窗。

“哈,哈……哈……哈……”餘果宛如一條瀕死的魚,拚命地喘息,癱倒在後座上。

李躍然驀然失笑:“你小子,真行啊!”

“廢話,我要不行,就憑你……不把我拖累死才怪。”餘果毫不客氣的吐槽。

李躍然現在心情好,懶得和他計較,精神保持著高度集中,開始規劃接下來的行駛路線。

餘果一邊留意著身後的“追兵”一邊問:“現在你該跟我說實話了吧,你和範雨桐究竟什麽關係?”

“現在還沒到安全的地方,你等等……”

“前途未卜,後有追兵,哪兒都不安全,趕緊說,別賣關子了!”餘果努力地直起身子威脅道,“我腦子裏有C市最詳細的交通地圖,你要不說,我大概馬上就會忘了。到時你就要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

李躍然驚愕不已:“你什麽時候背的地圖?”

“這你別管,先直行,一公裏後右轉,直接上高架橋。”餘果緩了口氣,“說吧,我耐心有限!”

李躍然點頭道:“好吧,你仔細聽,我說完了你再問。”

他穩住方向盤,不僅要保持著每小時60碼的行車速度,還要時刻留意身後是否有車追來,歎了口氣,說:“你的疑問一定很多,為了讓你能夠了解整件事的原委,我必須先說清楚自己的身份。首先,我就是你認識的那個李躍然,如假包換。其次,我和範雨桐的確存在某種關係,但卻是我極力想要擺脫的關係——她,曾經撫養過我一段時間,但準確來說,不是養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係,而是一個研究者和實驗體的關係。”

餘果震驚到臉色發白,“你……曾經是她的實驗體?”

“是的。十八年前,或者更早,範雨桐組織了一個科研團隊,表麵上進行合法的醫學研究,背地裏卻進行著秘密的人體活體實驗。所謂活體實驗有很多種,使用小白鼠做醫學實驗是大家最熟知,也是最常見的,還有就是在一些大型哺乳動物身上進行的活體實驗,大多是為了培植和研究某種細菌或病毒的解藥。等解藥的安全率上升到一定程度,就會實施臨床實驗,雇傭誌願者實驗某種藥物的功效。但據我所知,範雨桐當時進行的實驗,卻是直接在人體上進行的,名叫——D2基因實驗。”

餘果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眼眸裏多了一層恐懼和惶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李躍然卻知道,在餘果原本的記憶裏,存在有這個實驗的部分資料,但他在那次事故之後,記憶缺失,導致許多事情時而記得,時而遺忘,而且細節方麵非常不清晰。

李躍然緩了口氣,繼續說:“D2基因是範雨桐在研究人類腦力潛能時,偶然發現的一種特殊基因,這種基因在每個人類體內都存在,它擁有一種非常可怕的力量,一旦受到操縱,可以徹底改變人類個體原來的性情,使其心甘情願成為奴隸——因此,D2也被稱為‘奴性基因’。

隻要適當的操縱這種基因,人類就可以毫無怨言的工作,無條件的受人驅使。範雨桐意識到這是一項可以震驚世界的發現,萌生出狂熱的求知欲,無視正常的醫療實驗法規,偷偷立項,並在全國各地物色年齡不同的誌願者,實施實驗。”

“你……也是被他們抓去的?”餘果問。

李躍然苦笑:“我嗎,不是被抓去的,其實所有的實驗體一開始都是自願的,我已經不記得當年是被親生父母還是親戚送去的了。可能是因為家裏窮,了解到做誌願者可以拿到幾萬塊的報酬,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簽下了合同。合同在範雨桐手裏,實驗體又大多被她洗腦、蠱惑,滿足於每天有吃有喝還不用學習幹活的生活,漸漸地就消磨了意誌,得過且過,沒有逃跑的心思。範雨桐情商了得,非常善於洞悉人性的弱點,以我同一批的實驗體為例,我進去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就收服了所有的孩子,成了孩子們最信賴的人。此外,範雨桐挑選出若幹聰明的實驗體,聘請優秀的老師教授他們知識,我也是其中之一。隻要是有天賦的孩子,她會著重培養,主要是強化理科方麵的知識。我也接受過強化學習,也正因為這樣,我慢慢接觸了一些有關D2基因的相關知識,隱約感覺到了不對……”

餘果心驚膽戰地問:“然後呢,那時你幾歲?”

“七歲左右的樣子,數學、化學和生物的課本卻已經學到了高中程度,是不是很有天分?範雨桐認為我是可造之才,親自送給我一些實驗材料,並帶我觀看過幾次活體實驗。她那個人,外表溫柔,心裏卻住著一個具有吞吐天地氣勢的野獸,對於人命毫無敬畏之心,拿活人做實驗,心裏竟然沒有絲毫的愧疚。我屬於少數幾個沒被她洗腦成功的孩子,漸漸地對她生出了恐懼。但要逃走是非常不容易的,範雨桐雇用了退伍兵做保安,對付我們這些孩子輕而易舉。我一直忍耐到八歲那年,實驗室裏突然出現了幾個陌生人,其中就有柯蒂斯,以及你哥哥餘連。”

餘果的目光唰一下變了。

越過一個紅綠燈,李躍然接著說:“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正在接受實驗,樂觀的以為自己能健康的逃走。可事實上,我每天吃的飯菜裏都含有線粒體刺激劑,能夠讓大腦細胞更加活躍,通過每天觀察我的學習情況,範雨桐就能得到一係列研究數據。而這些數據,是她對我實施下一步實驗的基礎。柯蒂斯到來後,我作為樣本被送到他麵前,在回答了他幾個問題後,他表露出驚悚和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後,範雨桐和柯蒂斯仿佛達成了什麽協議,隨後柯蒂斯也參與到這個實驗中來,幾個月後我被帶到一間四麵雪白的實驗室,注射了一種極具危險性的藥劑——D2基因誘發劑。”

餘果很想問他餘連當時在那裏做什麽,但又不敢打斷他的思路,隻能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希望他不要太難過。

李躍然輕笑:“都是過去的事了,回想起來並沒有多麽痛苦。幸運的是,我對D2基因誘發劑沒什麽反應,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試了幾次都是如此,她隻好放棄。於是,我成了D2基因實驗的失敗品,對她來說應該沒用了。我非常擔心範雨桐會殺我滅口,但餘連的存在,讓她有所忌憚。托他的福,至少在當時那段時間,包括我在內的失敗品都活得好好的。後來我才知道,餘連是她的親弟弟,但她看餘連的目光總讓我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餘果腦子裏有一個模糊的猜測一閃而過,但卻沒能捕捉住:“我哥……他,他也參與了這個實驗?”

“不好說,當時範雨桐手上有兩個項目,一個是D2基因的誘發劑的研究,一個是超級腦的初級實驗。”

餘果駭然:“這麽說,範雨桐方才對我說的那些,有一部分是真的!”

李躍然沉默了一陣,說:“她的話半真半假,但她確實看重你在超級腦實驗裏的價值。至於你哥是怎麽死的,還有AI係統的形成過程,柯蒂斯教授知道得最清楚。另外,在你意識混沌的那段時間,我對你說的話都是假的,那都是做給範雨桐看的,因為她在你我身上安裝了微型監視器。而在你進入研究所的第一天,接觸到那架測試儀器時,大腦因為電流刺激,出現了短暫的意識空白,足足昏迷過兩天,如果不是我提前喚醒了你,你醒來時隻怕會更加混亂。正因為意識混亂,你開始懷疑餘連不對勁。其實,‘餘連’的係統在構建之初,並沒有完整地繼承你哥哥的記憶,所以對於你們小時候的事,他會出現判斷誤差。”

“這麽說,我卸下義眼和接駁器實在是太衝動了。”

“當時你卸或不卸其實沒有多大差別,因為在超級腦研究所,‘餘連’係統會受到一些儀器影響,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你卸掉它,倒是正中範雨桐的下懷,讓她相信你的記憶缺失的很嚴重,有利於潛伏下來。”

“原來如此。這麽說,要徹底搞清楚這些事,必須找到柯蒂斯教授和當年他們實施研究的詳細資料!那麽,你知道柯蒂斯教授的下落嗎?”餘果痛苦的扶住額頭,“根據範雨桐所說,我應該分別和她以及柯蒂斯教授生活過一段時間,但這兩段經曆,我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段時間,我從她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柯蒂斯曾在P市有個實驗室……”

李躍然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一輛警車突然出現在他們前方的路口,發現他們,頓時拉響警笛,追了上來。

“怎麽回事?”餘果一臉驚訝。

“警察為什麽會追捕我們?難道……”

李躍然用力拍打方向盤,“一定是範雨桐報警了,她除了暗地裏的違法研究,表麵上可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手頭上有一些和政府合作的國家級科研項目!我們剛才衝破研究所的大門逃走,太像偷東西的賊了!她極可能汙蔑我們偷走了重要的研究資料!”

“那怎麽辦?你的手機還在嗎,給第九局打電話求援!”餘果忙道。

李躍然掏出手機,遲疑了片刻,卻沒有把號碼撥出去。

“不行,既然範雨桐報了警,第九局很有可能已經被我倆連累了。我和你失蹤的時候,為了降低範雨桐的警惕,我主動切斷了和第九局的所有聯係。現在顯然不是聯係他們的時候,我先帶你去別的地方,你記得這座高架橋通往哪裏嗎?我要去一家茶餐廳,它在芙蓉街4小區d9公館。”

“你等等,我回憶一下……”餘果閉上眼睛,高度集中精神,在大腦裏搜索地圖上的坐標,“有了!高架橋往北湖東方向的匝道口下橋,沿著中心大道往東直行,2000米左右就能右轉進入芙蓉街!”

“好,你坐穩了!”李躍然腳踩油門,一個驚險的搶道,甩開了緊追不舍的警車,轉入了下橋的車道。

李躍然對芙蓉街還算熟悉,徑直開到茶餐廳門口,急停下車,對餘果道:“你先進去換衣服,然後從後門離開,不要有任何停留!我這裏還有一些錢,你全部拿著,步行去火車站,在附近的攝像頭裏留下你的蹤跡,然後轉頭去找黑的士或摩托車,趕往長途汽車站,買黃牛票走!”

餘果麵色一凜,拽住他的袖子,“那你呢?你怎麽辦?”

“我……必須幫你拖住這些警察!但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我什麽也沒偷不是嗎?就算審問三天三夜也審不出什麽來,不用為我擔心!快進去!”李躍然推了他一把,打開茶餐廳的門,和櫃台後的老板打了個招呼,就帶著他去到員工更衣室,火急火燎的幫他脫褲子。

餘果下意識地捂住腰帶,“躍然哥!”

“哎喲,現在還怕什麽羞?爭取時間啊,快點,脫!”李躍然抓住他的褲腿就往下扯。

餘果很快就脫光了,隻剩下一條**,冷得直哆嗦。

李躍然在亂糟糟的沙發上找出衛衣、毛衣、棒球衫和牛仔褲遞給他,還給他順了一頂黑色的漁夫帽和一副偏光太陽鏡。

“戴著!你現在沒了義眼,戴上墨鏡,免得嚇人。在路上看看有沒小攤賣口罩的,有就買一個!盡量不要去有攝像頭的便利店和商鋪,知道嗎?”

餘果悶聲不吭地點頭穿衣,李躍然不放心地想了一會兒,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差點忘了,我在範雨桐實驗室裏,除了D2基因實驗,還接受過一項實驗,是範雨桐主持的移植記憶的實驗。我……移植了一部分你哥哥的記憶。”

“什麽?你有我……哥的記憶?”餘果不敢相信地凝視他。

李躍然語調艱澀:“不多,隻有零碎的一點點,而且都是小時候的。在這些記憶裏,有一些東西曾反複地出現,讓我記得非常清楚。比如幾個用小篆寫的字、一副象棋餐具、一頂紅色的小孩草帽、一隻生鏽的鐵皮青蛙、一個黑漆漆的泡菜壇子以及兩間紅磚平房。我總覺得,這些東西……對你哥哥來說應該很重要。”

餘果努力地記在心裏,“我似乎有點印象……”

“好了,現在你該走了!”李躍然把他送出後門,一臉的不放心。“你萬事小心,如果有機會買一個匿名手機卡,想辦法和第九局聯係!”

餘果衝他點點頭,壓低了帽簷,風一般消失在了街尾。

李躍然回過神,鎖上茶餐廳的後門,從旁邊搬來一摞折疊桌遮住,這才回到前麵,找了一個卡座,隨便地坐了下來。

這家茶餐廳的老板是由他負責的一個秘密的線人,目前隻和他單線聯係,為人很是機警,是以李躍然才選擇在這裏作為暫時的落腳處。

他伸手招呼老板過來,點餐的時候,對他小聲囑咐:“待會有警察過來,不管詢問什麽,你隻管裝傻充愣,說不知道就行,明白嗎?”

胖乎乎的老板緊張地點頭:“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不會,隻是一點誤會,等我回局裏就能解釋清楚了,你放心,不會牽連到你。”李躍然拍拍他的手。

胖老板對他向來信任,當即放寬了心。

幾分鍾後,三輛警車呼嘯而來,停在了茶餐廳前。數位帶槍警官走進來,嚇壞了一眾客人。

李躍然主動站起來,舉起雙手,“幾位同誌,誤會一場,何必呢?”

“是不是誤會,等你接受調查以後才知道?還有一個人呢?”

“隻有我一個啊,警官。”

“嗬,我們在交管局的監控裏看到你車裏還有一個人!他在哪兒,往哪兒逃了?”

李躍然勾起一抹淺笑:“既然你都猜到他逃了,我怎麽會告訴你?走吧,把我帶回去,至少你們還能對上頭有個交代。噢對了,範雨桐報警時怎麽說的?說研究所的絕密資料失竊?”

高個子的警官給他戴上手銬,“國家級科研資料被盜,你作為首要嫌疑人,居然還笑得出來?老實告訴你吧,因為你是第九局的成員,現在整個第九局也被控製住了,懷疑你們涉嫌偷盜並泄露國家機密。”

李躍然收斂起笑容,麵色凝重。

“現在知道厲害了?那個逃走的,也是你們第九局的?能耐啊,你們所有人都要接受審查,聰明的最好趕快招了,免得受罪……”

李躍然揚起一抹苦笑。

——不找到範雨桐從事D2基因實驗,並在十幾年間謀害多名實驗體的證據,這件事如何能說清?餘果麵對的,將是孤軍作戰的各種險境。他心裏擔憂萬分,但此刻實在無計可施。

他被押上警車,送往國安局在C市的分部,一進門就看到了義憤填膺的同伴。

“躍然!”葉麟叫了起來,“他們居然說你盜竊國家機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沒事吧,待會我們恐怕也要被分開審訊!怎麽辦啊老大?”錢錢焦躁的撓頭發。

白烈沉著臉道:“我們沒做過,清者自清!”

上官遊隻盯著李躍然,眼眸裏布滿了血絲,“是你故意引誘餘果查到超級腦研究所的,那個範雨桐……想要對他做什麽,對嗎?”

李躍然沉重地歎了口氣,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一瓶礦泉水倒在掌心洗了把臉,勉強驅除了一絲身體的疲倦,“別急,我一件件地告訴你們……”

聽完他的陳述,大家夥兒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上官遊冷聲問道:“這麽說,魯夯的兒子魯山海和你裏應外合騙了餘果?”

李躍然:“是。”

“魯夯是不是也有問題?”

“是。”

“範雨桐威脅你這麽做的?”

“是。”

“你小時候被她控製,做了實驗體,這麽說……你知道她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卻一直隱瞞不說?”

“……是。”

上官遊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怒火中燒,目眥欲裂:“為什麽不說?為什麽要助紂為虐?你從警校畢業的那一天,宣讀的誓言呢?全忘了嗎?你還是不是一個警察?!”

李躍然緊咬著後槽牙,顴骨以下的肌肉止不住的顫抖:“我是,我當然是!”

“那你為什麽隱瞞了這麽久!”

“老大……我沒有證據!”李躍然聲音嘶啞,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哽咽:“八歲那年,我在實驗室誤食了一種帶有麻疹病毒的糖丸,吃了後高燒不退,範雨桐看我快死了,不想耗費時間和藥物來救我,派人把我裝進麻袋裏扔掉。我好不容易從冰冷的河水裏爬出來,撿回一條命,隻想一輩子遠離那個地方,再也不要和它有任何牽扯!我承認,我是個膽小鬼,那時的我根本無法擺脫實驗造成的心理陰影!我從心理到生理上懼怕範雨桐,不敢和她對抗,也拿不出任何證據,除了我自己的身體!可真要告訴別人我的身體接受過那些實驗的話,周圍的人會怎麽看我,我還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嗎?八歲的我,不是沒試過報警!可他們隻是把我送到了孤兒院,判斷我有心理疾病就再也沒管了!我當年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真的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葉麟忍不住急紅了眼,衝上來把上官遊的手掰開,“老大,你冷靜一點!”

上官遊閉了閉眼,總算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那後來呢?你做了警察,還加入了我們第九局,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把範雨桐當年犯下的罪行告訴我們!”

李躍然臉色發白的撐著額頭,不欲為自己辯解:“平時工作太忙,我又刻意遺忘過去,所以才……”

“嗬嗬——你這個孬種!”

“老大,你不要罵了!我們誰也不是他,怎麽可能體會他在這件事裏受過的傷害!”葉麟擋在李躍然的麵前,替他承受上官遊的怒罵,聲音微微顫抖著,“追究過去已經毫無用處,不如好好想想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白烈和錢錢也趕緊打起圓場。

“是啊老大,度過眼下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可憐的餘果,他還在外麵被追捕呢!”

上官遊深吸了一口氣,麵容依舊慍怒,但脾氣很明顯比剛才好多了。他看向李躍然,繼續剛才的問話:“你怎麽帶餘果逃出來的?你潛伏一遭,不會什麽也沒從範雨桐那裏得到吧?”

李躍然抬起頭,輕輕地點了點頭,而後有規律地眨了眨眼睛。

——他通過眨眼睛時間的長短,在傳達摩斯密碼。

上官遊表情嚴肅,在心裏默默破譯,得出一句話:我偷到了一份文件,拷貝在儲存卡裏,藏在我的舌下。

“沒用的東西!”上官遊故意拔高聲音,又罵了他一頓。

暗地裏卻對眾人使了個眼色,伸手在李躍然頭上薅了一下。

幾分鍾後,國安部的人出現了,兩人一組,把他們分別帶走,進行單獨的審訊。

李躍然被推進一間昏暗的屋子,審訊還沒開始,頭發先被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

“你從範雨桐那裏得到的東西呢?”

“什麽東西,我沒有拿過她任何東西!”

“你剛才和上官遊打的什麽啞謎,以為我們看不出來?”

“真沒有,不信你們搜啊。”

他們不信,黑著臉把李躍然從頭到腳再次搜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李躍然心裏暗暗慶幸,他把mini儲存卡用透明膠帶封好含在了舌尖下麵,除非掰開他的舌頭,否則是絕對找不到的。

負責審訊他的人無法,隻好開始問話。

然而李躍然翻來覆去都是剛才和第九局的同事說過的那些話,沒有其他新鮮的內容,對於他盜竊範雨桐研究所機密檔案一事,也拒不承認。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資料,總之,我從那裏離開時,什麽也沒拿走。範雨桐既然這麽言之鑿鑿地說我拿了,你帶她來,我不怕和她對質!”

“她手裏有好幾項國際級醫療研究項目,許多資料都是嚴格對外保密的,你如果沒偷,她為什麽會報警?”

李躍然輕笑:“那誰知道,或許是賊喊捉賊呢。畢竟,我曾經深受其害,她就是個瘋子!你們不去查她,卻在這裏審問我,簡直是非不分!”

“如果不是你做的,我們絕不會冤枉你。實話跟你說了吧,範雨桐正在進行的研究項目非常重要,不能停下來,所以她對你的指控……我們必須要重視。”

“嗬,那你們真是瞎了眼!”

“李躍然,你態度端正點!我們還沒有追究你隱瞞年幼經曆的責任!作為第九局成員,不能存在這種汙點!”

李躍然慘然一笑,反問:“可如果我說了,你們會因為我一麵之詞,就去調查範雨桐十八年前的所作所為嗎?D2基因實驗早就停擺,可能所有資料和實驗體都被銷毀,到時候你們大可以用一句‘我信口開河、胡言亂語’就結案。”

“請你注意言辭,要指控範雨桐,必須拿出證據!”

“那她指控我偷東西,有證據嗎?”

“這……我們確實在她的電腦裏發現一些資料被複製過的痕跡。”

“就憑這個?笑話,這算得上是什麽證據!”李躍然冷笑,“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們想關我多久盡管關。”

言畢,拿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就此緘默。

同一時間,C市車站。餘果按照李躍然的囑咐,在售票處附近的幾個攝像頭麵前露了露麵,隨即離開,搭上一輛黑摩的,來到長途客運汽車站。他找黃牛買了一張通向老家N市的車票,又買了一張P市的車票,打算欲蓋彌彰。

餘果蜷縮著身體蹲在候車廳內,一邊靜候發車,一邊仔細思索範雨桐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範雨桐說《人腦AI係統結合及轉化實驗》這篇論文,是由她獨立撰寫的,因為國內政策限製,很難推動這個實驗的進度,才讓自己帶著論文去投靠柯蒂斯,然而柯蒂斯切斷了他們的聯係,還把他軟禁起來,以此來威脅餘連參與這項實驗。那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十八年前他還沒出生,自然不可能認識他們,那麽……

李躍然八歲時逃離範雨桐的魔爪,那時候她和柯蒂斯已經展開了合作,實施D2基因實驗和超級腦初級實驗。如果李躍然說的都是真的,十八年前餘連不過剛滿十二歲,就和柯蒂斯、範雨桐認識了,而那時候,爸媽還活著……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爸媽的死恐怕也與這個實驗有關,而那時的哥哥又經曆過什麽?

種種疑惑煎熬著餘果的思緒,令他頭痛難忍,但查案的思路卻逐漸清晰起來——先去P市尋找柯蒂斯!

另外,研究所裏那輛帶有鑰匙的皮卡,讓他十分疑惑——事情難道這麽巧,剛好他們準備逃走,就有一輛皮卡車的車主粗心地忘了拔鑰匙?

莫非,範雨桐身邊還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

一刻鍾後,開往P市的長途客車啟程,餘果帶著種種疑問,忍受著腹中的饑餓,默默計算著自己兜裏所剩的現金。臨走,李躍然往他手裏塞了一把現金,總共兩千多元,目前隻用了三百多,但他畢竟在躲避警方追捕,說不定還會有範雨桐派出的人暗中追捕,哪裏都需要用錢,他需要小心謹慎,省之又省。

餘果攏起衣裳,皺著眉頭靠在窗邊小憩。雖然昏昏欲睡,但始終強撐著讓自己留意著周遭的動靜。

四個多小時後,P市到了。餘果踏著夕陽的餘輝走下車,在路邊買了一個鍋盔吃了,臉上稍稍有了點血色。

今日天色已晚,怕是查不出什麽東西了,他想找個地方落腳,思慮再三,沒有在長途客運站附近的小旅店住下,而是先乘坐一輛電三輪去往繁華的商業區,看似漫無目的的晃**了許久,才在一家不需要身份證登記的旅社住下,一晚上80塊的床鋪費,有衛生間,卻沒有洗澡的熱水,毛巾和洗漱用品頗為陳舊。

餘果草草的用冷水洗了把臉,就蓋上帶有黴味的床褥睡了。

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心煩意亂難以入睡,豈料腦袋沾上枕頭沒多久,就陷入了沉睡,直到次日清晨五點多被尿憋醒。

餘果衝進廁所,五分鍾後走出來,臉上還有剛剛用冷水洗臉後留下的水滴,雖然冷了點,但絕對提神醒腦。他找旅社前台退了房,取走一百押金,低頭出門尋覓早點。

這會兒,街上還沒什麽人,隻有兩三家店鋪正在燒爐子。餘果在一家包子鋪前等了大約二十分鍾,吃到了新鮮出爐的第一屜包子,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往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不少,衛生局、科委都有可能是柯蒂斯實驗室的備案部門,但他的實驗室具體是什麽級別的,從事哪種研究,他尚且不知,隻能挨個的去碰碰運氣。

餘果在這裏沒有任何人脈關係,又不敢使用第九局的身份,查起來自然困難重重。他在衛生局跑了一上午,因為不知道柯蒂斯的原名或代理人,宛如大海撈針,把工作人員問煩了不說,還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餘果離開衛生局,沉思片刻決定改變策略,先去勞動局查詢柯蒂斯在P市的工作狀況,報出他的名字後,工作人員為他篩選出一份名單,英文名為柯蒂斯的外籍在華工作者不少,但隻有一人符合他所描述的年紀和性別。

“非常不幸,你找的這位先生,在一年前已經去世了。”工作人員如此對他說道。

“他死了?那您能告訴我,他葬在哪裏嗎?又是誰給他舉辦的葬禮嗎?”餘果失望道。

工作人員:“不好意思,我們的係統上隻顯示他已經死亡,其他的具體信息就查不到了。你是他的朋友?”

餘果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我是他的學生,多年前和他失去了聯係,最近才打聽到他曾經在這裏進行過實驗室,所以特意找來的。沒想到……”說到這裏,他眼眶泛紅,悲傷道:“不知道您能查到他家人的聯係方式嗎?”

餘果懇切感謝,攥著號碼快速離開。轉悠了好幾條街,找到一家售賣非實名手機卡的小店,買了一個全國流量套餐,順道又買了一隻價值200的老人機,說是給自家老人用的。

他來到僻靜處,安裝上sim卡,開機後,立刻撥通了紙條上的號碼。

“喂?”

“您好,請問您認識柯蒂斯教授嗎?”

對方停頓了數秒,聲音十分警惕,且帶著明顯的外國口音:“你是什麽人?我可不認識什麽柯蒂斯教授!”

餘果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嘶啞,顯得成熟一些:“我是衛生局的,柯蒂斯教授曾注冊過一家實驗室,對吧?”

對方遲疑道:“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柯蒂斯教授在注冊實驗室時,填寫了您的資料作為緊急聯係人,現在因為實驗室的手續問題,我們才打電話過來詢問。請問您能代為處理嗎?”

“我,我隻是他的一個助手,我……”她的態度明顯有了動搖。

餘果再接再厲:“柯蒂斯教授注冊的這間實驗室,如果一直空置不用,會占用我市的實驗室名額,請您過來代為注銷,可以嗎?”

“手續……麻煩嗎?”她問。

“不麻煩,您隻要帶上自己的身份證和柯蒂斯教授生前注冊實驗室的文件,到我所說的這個地址來辦理即可。”餘果的聲音十分沉穩冷靜,竟然沒有讓她聽出任何破綻。

猶豫了許久,她終於答應了:“好吧,你把地址說一下。”

餘果看向四周,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門牌號,但街道名稱是真的。

這位女士不疑有他,自稱姓林,表示自己下午就會過來,方才掛了電話。

餘果振奮不已,沒想到自己沒有‘餘連’的幫忙,也能順利地找到線索,心裏湧起一番感慨。聒噪的‘餘連’不在,他整個人都散發出寂寞陰沉的氣息,幸虧腦子還算清醒,目前為止沒有行差踏錯。

下午三點左右,餘果發現了目標人物。一位褐色頭發的外國婦女出現在他所說的地址附近,不斷的找人問路,她年過四十,神色困惑,仿佛遇到了什麽棘手的麻煩事。不多時,她撥打起餘果電話。

餘果立刻朝她走了過去。

“請問您是林女士吧,我就是上午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餘果把自己的帽簷往下壓了壓,改用流利的英語說道:“Please come with me!I have something very important to talk to professor Curtis!You must know about the D2 gene experiment, right?”

林貝爾愕然睜大了眼睛,在看到餘果臉的一瞬,發出了一聲驚叫:“Is you!”

他立即拽著林貝爾的胳膊,走到街邊的小巷子裏,迫不及待地詢問她是在什麽時候見過自己。林貝爾當然記得他,數年前在M國的研究所,就是這位少年代替餘連成為了超級腦實驗的核心實驗體,被柯蒂斯當作眼珠子一般嗬護,並且嚴密的軟禁起來。

她發現餘果不認識自己,猜想他可能缺失了那段記憶,“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家吧。”

“好,但你最好不要玩什麽花招。”

“放心,我不是範雨桐的人。”

半小時後,餘果跟隨她走進一套P市三環內的商品房。

“這裏環境很好,看來這些年您過得應當不錯。”

貝爾淡笑著點頭,“托了柯蒂斯的福,還算日子安定,你要牛奶和糖嗎?”她指著手裏的咖啡問道。

餘果:“要的,奶和糖都要雙份。”

“你這孩子,還是和過去一樣口味偏甜。”貝爾笑了笑,把咖啡和銀湯匙遞給他,“都加進去了,你自己攪拌吧。”

“多謝。”

一杯咖啡的寒暄過後,餘果進入正題:“我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但我已經得知D2基因實驗和超級實驗的危害,就不可能袖手旁觀。現在我要查明真相,需要柯蒂斯教授生前留下的實驗資料,您能幫幫我嗎?”

貝爾歎了口氣,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好嗎?柯蒂斯病重時,對過去做過的一些事十分後悔,他……其實是個好人,隻是因為求知欲過分狂熱,才犯下了那些過錯,我作為他的助理也曾勸過他,可惜那個時候我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你所知的D2基因實驗因為有違人性,早幾年就已經停止了,資料也被銷毀得一幹二淨,沒剩下什麽了。”

“是他親自銷毀的嗎?您確定?”餘果追問。

“這……我確實親眼見到過他燒毀資料,並將所有硬盤格式化,但不確定是不是還有遺漏的……但柯蒂斯已經死了,我又上哪兒幫你找去?”貝爾無奈道。

餘果略帶審視的觀察她的表情,輕聲道:“那您可以告訴我,柯蒂斯教授的墓地在哪兒嗎?我想去拜祭一下。”

貝爾輕歎著拿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他,“他死在P市,死前也有遺願,說要葬在這裏,我就為他買了一處靠山靠水的墓地。”

餘果默記下地址,把記事簿還給她,“謝謝。”

“你去拜祭他的時候,幫忙清理一下周圍的雜草吧,我已經一年沒去看過了。”貝爾送他離去時,囑托道。

餘果不疑有他,點頭應了。

貝爾看著餘果走進電梯,對他微笑著揮揮手,直到看到電梯門合上,才轉身回到家裏,關上門後立即反鎖。她嘴角掛著一抹清淺的微笑,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緩慢的喝完,一絲不苟地把咖啡機和咖啡杯都清洗幹淨,用廚房用紙擦幹。

她撫摸著信紙,輕聲呢喃:“我知道,你遲早會找來……一切終將塵埃落定。曾經的你,是那樣的無憂無慮,對我們充滿了信任和依賴,可惜我們辜負了你的信任。我和柯蒂斯對你虧欠良多,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言盡於此,她笑意溫柔地拿起手機,通知快遞員,在兩小時後把這封信寄了出去。當晚,貝爾把家裏所有的相冊翻找出來,把它們逐一燒掉。

——自從柯蒂斯去世,她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能熬到現在,就是為了等候餘果。

回想著和柯蒂斯相知相愛的經曆,她從容地換上一套湛藍色的長裙,化上精致的妝容,整理好頭發,倒出藥瓶裏的所有白色藥丸,用溫水吞服了下去,麵帶微笑地躺在了**。

翌日早晨,餘果坐在一家簡陋的早餐鋪子裏吃麵,手邊放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麵裝著他剛買的香燭、紙錢和一束**。

鋪子的老板打著哈欠,自己也端了一碗麵過來,邊吃邊看著牆壁上掛著的電視機裏播放的早間新聞。

咀嚼了一口麵條,他口中忽然發出一陣嘖嘖聲:“好好的日子不過,自殺幹什麽?真想不通現在這些城裏人是怎麽想的,住著那麽好的高檔住宅,還有存款,不知道比我們這種人好了多少倍,卻一門心思想死……嗬嗬。”

他語帶嘲諷,並表達出一絲廉價的同情。

餘果好奇地抬起頭,看到新聞上播放的畫麵時臉色驟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哎,小夥子你吃好啦?”

餘果從兜裏掏出十元錢拍在桌麵上,拿起東西急匆匆地衝了出去。

“唉喲,慢著點啊,上墳用不著這麽急吧?”老板嘀嘀咕咕地收起錢,心道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怪了。

餘果神情焦慮的奔跑到街邊,想要立刻趕回市內——貝爾竟然死了,就在他拜訪過後不久!她真是自殺嗎?還是……有人故意殺人滅口?

他心急如焚,心裏愧疚難當,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讓他如何能夠接受?

然而,大清早的,蓮花山陵園附近鮮少有車經過,就算有,也是貨車和私家車居多,他等了半個小時,一輛出租車都沒瞧見。

餘果垂著頭來回踱步,這時終於冷靜了下來。貝爾的死,他必須要搞清楚,但此刻回不去也是無用,不如先去柯蒂斯的墓地,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麽線索。

打定主意,他不再耽擱,拎著祭祀品走進蓮花山陵園。這個時間,陵園裏隻有零星幾個清潔工在掃地,還有幾個工作人員開著擺渡車,把一些物料運到山上。餘果走運地坐了一趟順風車,並在工作人員的指點下,順利找到了柯蒂斯的墓碑。

除了這些,墓碑上還刻有一行字,作為他的墓誌銘:天空既在我們的頭上又在我們的腳下。

“天空既在我們的頭上又在我們的腳下……”餘果輕聲朗讀出聲,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一邊思考,一邊蹲下身子清理墓地上散落的樹葉和花瓣,並拔掉四周生長出的雜草。

貝爾如果是自殺,為什麽會選擇這樣一個時間?自己的出現,對她而言莫非意味著什麽?還有,柯蒂斯明明是M國人,為什麽會留下遺願要葬在這裏?他腦子思緒紛繁,一時間無法梳理清楚。

餘果愣愣地凝視著墓碑上微笑的柯蒂斯,突然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他扶著額頭,搖晃著站起來,腦海裏出現了一些模糊的聲音和圖像。

“天空既在我們的頭上又在我們的腳下……我好像在哪裏讀過這句話,是一本書,對,沒錯!”餘果揉按了一下太陽穴,告誡自己冷靜,慢慢地回想,他幾乎能確定自己曾經看過這句話,而且是柯蒂斯多次對他提起過。

“天空是湛藍無垢,亙古不滅的,它代表著永恒的希望!孩子,你要記住……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放棄希望……有時候不一定隻有仰望才能看到希望,希望也可能就在我們身邊,在不經意的一瞥中,在我們的腳下!是梭羅,是梭羅的《瓦爾登湖》!”餘果欣喜非常,他居然記起來了,這本經典文學名著,他也曾經讀過,而且是在柯蒂斯的指導下閱讀的。這句話,當時他困惑不解,詢問柯蒂斯,他便給出這樣一番解釋。

餘果喃喃自語,低頭看向腳尖,“有時候希望不一定需要仰望,它也有可能在你的腳下!腳下?”

他再次蹲下身子,細細觀察正對著墓碑的幾塊地磚。40cm×40cm的地磚,有秩序的平鋪在這座墓的四周,每一塊看起來都很平常。

餘果的心髒緊張得怦怦直跳,他要……撬開所有的地磚嗎?躊躇了一會兒,他在四周尋找可以利用的工具,撿到了一塊碎玻璃和一根還算堅韌的樹枝。

餘果點燃了香燭,插進香爐後,蹲下來用碎玻璃和樹枝在地磚縫隙裏來回剮蹭,希望可以撬開地磚。

也算他運氣好,昨日這裏才下過雨,地磚是濕潤的,縫隙中的泥土吸收了不少水分,他使用樹枝用力撬起,總算讓一塊地磚鬆動了。

餘果把一口空氣深深吸入肺部,感覺到了沁骨的涼意。扭頭朝四周看了幾眼,發現這一片區域隻有他自己,立刻探出手指,把地磚掀開,查看下麵的泥土。

在他用手指刨出足足十幾厘米的泥土過後,終於看到了一樣東西——它扁平而細長,像是木棒形狀的物件,外麵被防水布包裹著,散發出神秘而陰寒的氣息。

餘果來不及多想就把皮帶塞進自己衣服裏,並按照原先的方式將防水布疊好,重新埋進了泥土,再蓋上地磚,把縫隙用泥土填滿。隨後他站起來,用力踩了踩,確保這塊地磚和其他的一樣平整。

他對柯蒂斯的墓碑鞠了一躬,心裏已經非常確定,這件遺物是他特意留給自己的。否則,他不會臨死前交代貝爾,在墓碑上刻上這句話。

餘果的記憶正在逐漸蘇醒,隻要得到正確的提示和刺激,就會像一幅陳舊的畫卷慢慢展開。

揣著這條寬窄不同於正常規格的黃牛皮皮帶,他火速下山,離開了蓮花山陵園。這時陵園附近的車漸漸多了起來,他攔下一輛剛送客人抵達的出租車,前往貝爾所在的小區。

因為出了自殺案,貝爾的那套公寓已經被暫時封鎖,警方要聯絡她的家人,認領屍體之後,對她的遺物和財產進行處理。奇怪的是,貝爾的個人資料顯示,她沒有親人,朋友也全在國外,緊急聯係人填寫的是柯蒂斯的資料,然而柯蒂斯已經去世,眼下連一個為她舉辦葬禮的人都找不到。

為此,警方在電視台和報紙上刊登通告,希望認識貝爾的朋友在三天內去火葬場認領屍體。如果三日內無人認領,那隻能由大使館方麵出麵,來處理貝爾的屍體了。看到這則新聞,餘果差點按捺不住,然而——他現在不能露麵。

再三思量,餘果決定聯絡第九局。

他扔掉那張給貝爾打過電話的非實名手機卡,又買了一張新的,插入手機,撥打第九局宿舍的座機號碼。

鈴聲足足響了十幾秒,一直沒有人接。餘果的臉色越來越白,禁不住擔憂他們的境況。就在他要放棄時,電話接通了。

“喂?”是葉麟的聲音!

餘果捏著嗓子,故意發出尖細的聲音,模仿起女子:“你點的外賣需要包裝嗎?我們這裏提供的包裝有兩種,一種是畫有麒麟圖案的,一種是畫著水果的,你要哪種?”

自從他們因為證據不足被國安局的人放回來,就一直在留意各自的手機和電話,葉麟聽到他刻意強調“麒麟”兩字,麵露驚喜,穩了穩心神,說:“我要麒麟圖案的,你……還有什麽事嗎?”

餘果攥緊了拳頭,用力揮舞了一下,“我需要和你再次確認一遍地址,另外我們新店今天大酬賓,你們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到店消費,可以打八折喲!”

葉麟默契地問:“好哇,你們的新店具體在什麽地方?”

餘果在腦海中搜索一番,隨便說了一條J市的馬路,但重點在後麵:“就在XXX街的4小區d9公館。我們老板娘人很好,是個漂亮的外籍阿姨喲!”

“好的。”餘果相信葉麟聽懂了自己的話,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葉麟立刻把所有人喊了過來,“方才,餘果和我聯係了!他用的應該是非實名手機卡,比較安全,還偽裝了聲音,告訴我了一個地址,卻奇怪的提到了一個外籍女人,說她是一位漂亮的外籍阿姨,什麽意思?”

“躍然,你覺得呢?”

李躍然摸了摸下吧,沉吟:“他現在不可能不在J市,卻留了一個J市的地址,那這個地址必然是假的,但這個小區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在其他城市。他走之前問過我柯蒂斯教授住在哪裏,我告訴他柯蒂斯曾在P市有一所實驗室,他極有可能就在P市。那麽,我們在P市搜索一下這個小區,應該會得到線索。”

錢錢立即坐在電腦麵前,輸入“P市4小區d9公館”,果然彈出了許多詞條,而居於首位的是一則今早發生的自殺案。

“就是這個!死者林貝爾,M籍中年女性,因吞服過量安眠藥死亡,根據目前證據判斷,係自殺無疑……餘果想要我們知道的就是這個!”李躍然打了個響指,“錢錢,查一查這個林貝爾,她是否還有親人和朋友?”

錢錢手指如飛,“沒有!她孤家寡人,警局在到處尋找給她操持葬禮的人呢!”

李躍然勾起一抹微笑:“這麽看來……餘果應當是希望我們去做件好事,這個林貝爾應該和柯蒂斯有關。”

“那你想怎麽做?”上官遊在他身後問道。

“老大,雖然我們被放回來了,但國安局的人依然在密切監視我們,這件事肯定不能由我們去辦。現在,隻有線人資源是他們不知道的,如果可以找到一個可靠的線人去辦這件事,應當可行。在定下人選之後,錢錢可以利用他的黑客技能,修改此人的背景資料,隻要能和貝爾搭上一點兒親緣關係,就可以冒充她的親戚去認領屍體,承辦喪事。到時,我們就可以通過他和餘果聯係上,查找線索……”

上官遊有些擔憂:“據我所知,現在我們的網絡也被國安局監控著,錢錢如果有動作,那邊難道不會察覺?”

錢錢冷哼了一聲:“老大你也太小看我了,隻要我想,抹掉一兩個上網的痕跡有什麽難的!如果你怕他們懷疑,我可以偽造幾個上網痕跡給他們查,轉移他們的視線。”

“你能做到這種地步?”上官遊狐疑地看著他。

錢錢立即挺起自己的胸膛,“老大你就放心吧,以前餘連在的時候,和我切磋過,他教了我幾招特別管用,這件事交給我絕對萬無一失!”

上官遊看他這麽自信,點了頭:“那好,就按照躍然的計劃執行。但願我們能從這個林貝爾身上得到關鍵的線索。”

大家七嘴八舌,都推薦了自己相對而言較為信任的線人。

上官遊分析過後,拍板道:“就這個吧,以前在M國留過學,幹過醫療器械銷售,英語說得非常流利,年紀比貝爾稍大,冒充一下她的表兄應該不難。”

錢錢也認可這個人,“這個線人叫章鳴,以前是我負責的,後來轉給了白烈,人雖然貪財,但他行事作風還不錯,有自己的底線,一直以來和我們合作得很愉快。隻是,這個任務要怎麽交給他?”

“直接用郵箱聯絡,我近來都是用加密郵箱和他聯係的。”白烈說。

錢錢點頭,手指放在了鍵盤上,“任務描述怎麽說?”

上官遊道:“不要說得太明白,隻說這個林貝爾也是一個秘密線人,因為感情的事自殺了,無人收殮很可憐,請他幫個忙。我們幫他修改一下身份,方便他辦事就行了。”

錢錢:“好嘞,老大你看看,如果可以我就發送了。”

“沒問題,你發吧!”

發完這封郵件,錢錢立即掃除剛才的操作痕跡。就算國安局啟動了24小時的監控軟件,也不可能發現經過他處理和掩蓋的痕跡。

等到晚上,章鳴回話了,表示願意接受這次任務,酬金照以前的慣例來,等事成後再給他打錢。回複了一個“ok”,錢錢再度將這些網絡痕跡刪除掉。

“好了,現在可以等著餘果行動了,他應該能知道林貝爾屍體被認領了吧?”葉麟問。

李躍然道:“他那麽聰明,應該能想到辦法。”

餘果對第九局的夥伴有著充分的信任,特意過了一天才給警局打電話詢問,接電話的內勤人員告訴他,林貝爾屍體已經被她的表哥領走,他驀然鬆了口氣。

他急速趕往C市唯一的殯儀館,果然查詢到了林貝爾的火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