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饕餮大餐
嘎吱!
殿門被推開,迎門而進的男子清瘦挺拔,身穿玄袍,步履輕緩,氣度如芝蘭玉樹,光風霽月,在徐徐雪風中飄然而至。
悠揚婉轉的笛聲便是從那男子手中橫笛傳出,笛聲綿延回響,恍若萬裏夜空中飄風的雪花般飄渺空靈,回**在麟德殿內猶如繞梁天籟。
殿中群臣像是被那笛聲喚醒,紛紛從沉醉的美夢中清醒,猶如南柯一夢,神色恍惚黯然,還久久回味美妙夢境的餘味,直到看見殿上持刀犯禁的廚子這才如夢方醒,異口同聲急呼殿外侍衛擒拿刺客。
披甲持戟的侍衛蜂擁而至將廚子團團圍困。
李顯看見蓬錦如同看見救命稻草,顫聲高呼:“國師快快救朕。”
蓬錦收起橫笛,也不參拜徑直走上高殿,見韋皇後依舊神誌不清,連忙取出一道符咒燒成灰燼混於清水喂給韋皇後,喝下符水後,韋皇後頓感腹中翻江倒海,陣陣惡心湧上心頭,一張嘴將先前所食菜肴盡數吐出,直到腹中空無一物吐出的隻有膽汁黃水才清醒過來。
看見近在咫尺的廚子,視線落到他手中那把廚刀,頓時嚇的花容失色,連連後退跌在李顯懷中:“陛下,發生了什麽事?”
李顯縮在侍衛身後,一邊安慰韋皇後一邊說道:“這逆賊對皇後下毒。”
蓬錦正想問明緣由,就聽殿外宦官高聲通稟。
太後駕到!
李顯一驚,鬆開韋皇後連忙整理衣冠,太後自幼對其嚴苛,即便如今自己已貴為天子,但在太後麵前依舊畏手畏腳,聽到太後駕臨,李顯甚至感覺比眼前弑君謀逆的廚子還讓他畏懼。
武則天在上官婉兒攙扶下邁入殿中,連日病疾讓武則天消瘦許多,但威儀姿態未減分毫,在群臣的跪拜中踏上高殿,與持刀的廚子擦肩而過時麵無懼色,目不斜視,好似根本沒把刺客放在眼中。
李顯手足無措,不敢直視武則天,誠惶誠恐行禮:“兒臣恭迎太後。”
武則天先瞟了一眼儀容不整的韋皇後,以及地上那灘吐出的汙穢,滿眼盡是輕蔑鄙夷之色,再環視殿下群臣,目光最後看向戰戰兢兢的李顯,神色頗有失望之意。
“好,好的很,先帝屍骨未寒,爾等就在此尋歡作樂,好一群忠臣良才,好一位仁孝之君。”武則天卷袖端坐,睥睨眾臣,不怒自威,“爾等與殿上弑君犯逆的賊子又有何異?”
武則天聲音雖輕,群臣卻如雷貫耳,全都嚇到麵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李顯埋頭解釋:“太後,都是兒臣考慮不周,為李將軍賜宴是想表彰功績,原本兒臣準備請太後一同出席,但獲悉太後抱恙所以才沒去驚擾。”
武則天麵無表情,還未開口訓誡,被侍衛包圍的廚子麵露貪婪之色:“天公作美又來一隻鳳凰,兩鳳一龍齊聚此殿,真是不枉此行,看來我心心念念多年的龍肝鳳髓終於能成菜了。”
武則天臉色一沉:“梟首!”
侍衛得令,刀劍齊上,廚子非但不躲反迎刃而上,體型雖臃腫但身手卻異常靈活,一身肥肉猶如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伸手一擒竟硬生生折斷麵前刀劍,張口就放入嘴中咀嚼,斷劍裂刀竟在廚子紅口白牙間被嚼的粉碎,在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吞咽下肚。
侍衛見廚子竟能口食刀劍,全都麵麵相覷不敢再逼近半步。
“破銅爛鐵,生硬乏味,就當是開胃小食。”廚子抹了一把嘴角,被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殿上李顯與武則天等人,對周遭侍衛視若無睹,提起廚刀又邁上一階。
李顯和韋皇後被嚇的毛骨悚然,李顯沒站穩遞到在地,魂不附體渾身抖的像篩子,武則天目睹廚子舉動雖也心中暗驚,但正襟危坐,方寸不亂。
上官婉兒上前一步擋在武則天前麵,被武則天一掌推開。
“你堂堂一國之君,當該侃然正色,不惡而嚴,別說是一名黔驢技窮的刺客,就是大軍壓境,四麵楚歌也應是昂昂自若,臨危不亂。”武則天神色不驚,處之泰然低聲嗬斥李顯,“起來!給哀家坐到龍椅上,太宗曾在這麟德殿設定鼎宴,自此開創大唐盛世,別到你手上丟了這李唐皇室的威嚴!”
李顯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即便坐在九五之尊的龍椅上,氣度威儀不及武則天十之一二。
廚子再逼前一步,眼看已到跟前,跪在地上的蓬錦起身,掐出劍指憑空揮畫,廚子剛想邁上最後一節台階,忽然身體被阻,伸手觸碰到前方,頓感灼痛由指尖傳遍全身,猶如被真火烈焰炙烤痛不堪言,朗蹌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見麵前竟出現一道金光符文,將他隔絕在台階下。
廚子怒不可遏,揮刀便向符文砍去,隻見火光四濺,可任憑廚子如何用力也無法損毀符文絲毫,反而廚刀撞擊在符文上竟熔成鐵水,沾染到廚子手背,頃刻間皮開肉綻燒出一個洞。
廚子慘叫一聲,丟掉刀柄,低垂的手上傷口居然慢慢愈合,這才正眼看向蓬錦:“小小道士居然還有些道行。”
蓬錦氣定神閑說道:“衝撞宮禁,冒犯真龍天威實屬惡罪,貧道斷不能留你,慈念你非世間凡品,千年苦修方有今日造化,若束手就擒,貧道願留你精魂入世重修,如若再冥頑不靈,休怪貧道道法無情。”
“能破我浮生湯,你也算修行不淺。”廚子置若寡聞,冷笑一聲,“就是大言不慚敢壞我美事,待我取了龍肝鳳髓再將你一並入菜,瞧你這一身仙骨,剛好夠我烹一道仙人燴。”
“浮生湯……”蓬錦一怔,轉頭看了一眼韋皇後吐出的菜肴,臉色頓時大變,連忙追問李顯,“皇後先前食用過哪些菜品?”
李顯吞吞吐吐答道:“賊逆準備了五道毒菜,前,前麵四道是浮生湯、月來繩,還,還有佛心生蓮和將軍令,最,最後一道是龍肝鳳髓。”
蓬錦神色凝重,搖頭道:“菜肴中並無毒藥。”
“那為何皇後食用後會神誌失常?”李顯追問。
蓬錦:“陛下可還記得,浮生湯是用何物所烹製?”
“用雪水加雞肉還有魚翅熬的湯底,最後加了童藕。”
“陛下可聽聞過童藕?”
李顯與韋皇後都愣住,細想還真從未聽說過童藕。
武則天聽出蓬錦話中有話,沉聲問:“國師不妨直言,童藕是何來曆?”
“太子元帥哪吒還未肉身成聖時,因觸犯天條被問罪,為不連累父母,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當場自戕,此舉孝感動天被免去天罰,太乙真人取仙池蓮藕為哪吒重塑肉身,讓哪吒脫胎換骨死而複生。”
武則天不明:“童藕與坊間神話有何關聯?”
“蓮生七孔,通人之七竅,既然蓮藕能重塑肉身,那反之……”蓬錦欲言又止。
武則天蹙眉問道:“反之什麽?”
蓬錦目光移到殿下李家家眷,一曲笛音破了浮生湯的魔障,殿內眾人皆都清醒,可李家一門除了李蔚之外,其他人還是目光渾濁,神色呆滯,蓬錦讓一名侍衛抱來嬰兒,無論是先前宴席喧囂還是此刻殿內鴉雀無聲,始終沒聽見嬰孩哭鬧。
蓬錦掀開繈褓,嬰孩雖麵色粉嫩但渾身冰冷,早已沒有了氣息,左邊胳臂上的肉一節一節像初生的蓮藕,而右邊……
右邊的胳臂被齊肩削斷!
蓬錦長歎一聲:“反之初生的嬰孩,天元未開,身體如同藕節不沾凡俗,是為童藕。”
武則天瞠目結舌,嘴角蠕動幾下:“浮生湯是,是用嬰孩手臂烹製!”
韋皇後聽聞臉色驟變,捂住嘴一陣幹嘔,殿下李蔚聽到自己幼子竟遭此毒手,心如泣血,引頸長悲一聲,令殿中眾人無不為之動容。
蓬錦怒視廚子,厲聲道:“非但是浮生湯,其他菜品所用食材同樣駭人聽聞。”
李顯慌忙問道:“逆賊說月老繩是用六十年的黃泥牛筋所做。”
“陛下見過有六十年壽命的牛嗎?”蓬錦反問。
武則天眉頭皺的更緊:“莫非黃泥是另有所指?”
蓬錦答道:“敢問太後,女媧造人是用何物?”
“黃……”武則天剛一開口就噤若寒蟬,微微張開嘴,“黃泥,難,難道黃泥所指是人?!”
“甲子黃泥便是有六十年壽命的人,所謂的黃泥筋其實就是人筋……”蓬錦點頭如實道來,“貧道奉旨追蹤妖跡,今日觀城內有妖氣在上將軍李群府邸聚而不散,遂前往查探,發現府中家仆皆被妖物所害,柴房之中還有數人被懸掛房梁,腳筋被抽浸泡於血盆之中,聽聞陛下賜宴李家還恩允家眷一同出席,貧道就覺察其中必有危情,所以才立刻趕回宮中護駕。”
韋皇後麵如死灰,再幹嘔幾聲:“難道佛心生蓮,是,是人心所做?”
“李家家眷六神不明,分明是無心之人,如果貧道沒猜錯,想來早已被開胸取心,隻是被妖法所攝,如今站在殿中隻是空有軀體的行屍走肉而已。”蓬錦歎口氣幽幽道,“皇後所嚐的五色佛心,其實就是李家家眷的人心。”
李蔚目瞪口呆,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撫摸妻妾與家娘胸口,果真如同蓬錦所言,所有女眷都無心跳,指尖稍微用力,衣衫便陷入胸口,隱約能看見窟窿的輪廓。
李蔚悲痛欲絕,跪在自己娘親屍身前嚎啕大哭,就連武則天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側臉閉目長歎一聲。
李蔚肝腸寸斷雙手攥拳,重重錘擊在地上,擰頭看向蓬錦問道:“末將求問國師,將,將軍令又是用我李家何人血肉所做?”
“少將軍節哀。”蓬錦不忍與李蔚對視,遲疑良久才低聲答道,“百靈之首所指並非麒麟,道法有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皆有靈性,而百靈之首便是人,既然此菜被稱為將軍令,暗指所用人腦是……”
蓬錦欲言又止,李蔚已聽明其意,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不由自主抽搐一下,站起身走到李群身前,顫巍巍抬起手,觸碰到李群額頭竟發現天靈蓋是被粘連上去,等李蔚揭開父親頭骨,裏麵竟隻剩下一灘血水。
殿中眾人全被驚駭到,韋皇後一聲尖叫,再吐一口黃水。
李蔚接連遭受重創,一場恩賞的宮宴竟讓自己家破人亡,一時怒火攻心,奪過身旁侍衛長劍直指廚子,怒不可遏問道:“你到底是何人?與我李家有何深仇大恨,為何要用這等喪盡天良的手段殘害我一家老小?”
蓬錦居高臨下看向廚子,冷冷說道:“他根本不是人!”
李蔚一驚:“那他是什麽?”
蓬錦兩指夾起一張道符,閉目豎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詞。
玄天正氣,黃老之精。吐水萬丈,**滌妖氛。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咒完符成,蓬錦雙眼一睜,手中道符向廚子急射而出,廚子也不躲閃,道符擊中他身體頓時騰起一團烈焰,未聽到廚子發出哀嚎,好似蓬錦所祭出的道火根本傷不了他。
隻是在漫天火光中,麟德殿內的眾人看見廚子身上的皮肉漸漸開始裂開,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出來,隨著皮肉被烈焰灼燒殆盡,所有人瞠目結舌,這才看清從廚子的皮囊下竟然慢慢露出一頭凶神惡煞的妖物。
那妖物渾身漆黑,羊身人麵,圓眼吊睛,妖首有一雙彎曲的獸角,全身寒氣圍繞,張開的巨嘴之中利齒如鋸,在火焰中,妖物引頸長吼一聲,聲音振聾發聵令眾人無不聞風喪膽。
站在最前麵的李蔚寒毛卓豎,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蠕動喉結問道:“這,這是什麽?”
“能炮製世間美食,皆因其生性貪吃,能食天下萬物而不知足。”蓬錦緩緩走下台階,看著咆哮的妖物麵無懼色說道,“此妖物便是四凶之一的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