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良醫則相

風雪漸停,月色青華。

顛簸的馬車上,羽生白哉拉緊幕簾,生怕有一絲月光照射進來,聶牧謠像被勾走了魂魄,神色呆滯,目光渾濁空洞,身旁的顧洛雪緊緊抱住她,擔心她會在下一刻變成心智全無的吸血妖物。

羽生白哉以策萬全也坐到聶牧謠身邊:“方才柳長清提及薛修緣時,你為何反應如此之大?”

“我聽聞過此人,但沒親眼見過,據說薛修緣遊離四方行醫,行蹤飄忽不定,可遇而不可求。”顧洛雪惴惴不安說道,“而且此人叛道離經,行事乖張,性情捉摸不透,救人治病全在他一念之間。”

秦無衣一邊撫摸綠豆一邊回想柳長清那番匪夷所思的言談,聽到顧洛雪說到薛修緣,皺眉詢問:“天下名醫按第次,前三甲我都認識,再加上宮中禦醫,以及名滿天下的回春聖手中都無薛修緣名號,柳長清怎會極力推薦一位默默無名之輩,而且還對此人極其推崇?”

顧洛雪答道:“論醫術,薛修緣獨步天下,論名望,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品性,此人嗜醫如命堪稱醫狂,卻又恣意妄為,反複無常。”

秦無衣和羽生白哉一愣:“萬人之上?有此等權勢隻有當朝宰相,薛修緣隻是懸壺救世的遊醫,怎會有如此權勢?”

“此事與高祖李淵有關,大業十三年,高祖太原起兵反隋,攻入長安時遇襲中箭,因箭頭抹毒傷及髒腑,毒結血凝,熱厥亡神,高祖命懸一線,隨軍醫官束手無策,高祖便張貼榜文,征召天下名醫救治,許諾誰能妙手回春,以良田千頃,金帛百車相賜。”顧洛雪一臉沉靜說道,“一時間,匯聚長安的名醫如過江之鯽,為名揚天下各施醫術診救高祖,半月後,高祖箭傷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病情日益惡化。”

秦無衣若有所思:“高祖負傷一事坊間也有傳聞,據說是高祖吉人自有天相,箭傷後來不治而愈。”

“病入膏肓的頑疾又豈會不治而愈,那不過是混淆視聽的杜撰罷了,讓百姓認為高祖是真龍天子,以此讓天下歸心。”顧洛雪搖頭。

羽生白哉問道:“那是誰治好高祖?”

“藥石難治之際,有人深夜入軍中大帳,留下一副藥後悄然而去,醫官查驗藥方,見所開藥材平淡無奇,以為是濫竽充數之輩,豈料高祖服用之後竟藥到病除,三日不到已恢複如初。”顧洛雪繼續往下說道,“高祖驚歎天下還有如此聖手,可惜那人未留下名字,隨即派人尋找想謝救命之恩。”

秦無衣聽到這裏已猜到一二:“薛修緣。”

“對,這位醫師正是薛修緣。”顧洛雪點點頭娓娓道來,“薛修緣被帶回麵聖,高祖大喜要兌現賞賜,薛修緣一身傲骨,拒收良田財帛,明言他救高祖並非貪圖富貴,天下紛爭,群雄割據,縱觀時局能一匡天下者非高祖莫屬,倘若高祖亡故,世間難得太平,他救高祖亦是救天下蒼生。”

羽生白哉聽聞麵起敬色:“薛修緣術精岐黃實乃神人,醫者仁心願蒼生無恙,德品高潔令人欽佩。”

“如此杏林聖手當名垂萬古,可薛修緣卻籍籍無名。”秦無衣在一旁蹙眉問道,“後來呢?”

“高祖怕失信於天下執意要賞賜,薛修緣難逆聖命,向高祖要了三樣東西。”顧洛雪豎起三根指頭,“第一樣是請高祖對他治病一事避而不談,第二樣,讓高祖賜他獄中犯有十惡之罪的死囚為奴。”

“第三樣呢?”羽生白哉問。

“城外翠華山北麓圈地一處,派兵駐守,三年之內所圈田畝為禁地,任何人不得進出。”

“圈地?”羽生白哉越聽越茫然,“薛修緣想幹嘛?”

“不知道。”顧洛雪搖頭說道,“據說三年後,薛修緣一把火燒了圈地,連同一起被付之一炬的還有發配予他的死奴,從那之後,圈地之內寸草不生,鳥獸盡絕。”

“良田金帛不要,隻要死囚為奴……”秦無衣一邊撫摸綠豆一邊自言自語,“這個薛修緣果然耐人尋味,難以捉摸。”

羽生白哉說道:“薛修緣醫治高祖是開唐初年的事,他活到現在已有百歲,既是傳言未必能全當真,也有可能是人雲亦雲,添油加醋杜撰出來的。”

顧洛雪神色肯定:“關於薛修緣的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我親眼目睹過。”

羽生白哉詫異:“你不是說,不認識薛修緣嗎?”

“我與他雖素未謀麵,但有件事卻是親身經曆。”顧洛雪從容鎮定往下說,“鹹亨二年,吐蕃大相欽陵率軍四十萬北上,先取於闐、疏勒,再揮戈東進龜茲,而後攻占焉耆以西數鎮,唐疆域受損,遂遣五萬精兵拒敵,戰況初期,唐軍主力輕裝奔襲,兩軍於河口遭遇,吐蕃軍猝不及防大敗而逃,唐軍乘勝進占烏海城。”

“你說的是大非川之戰。”秦無衣疑惑不解問道,“此戰與薛修緣有什麽關係?”

“唐軍進駐烏海城後,發現城中疾疫蔓延,十室九死,死者相枕連途,生者號啼盈市,軍中將士也相繼患染,時疫罕見,隨軍醫官診治無效,不到七日軍中減員過半,戰力盡失,好在吐蕃大軍同樣也患染疫症,兩軍對持都無力再戰。”顧洛雪麵色黯然說道,“唐軍以烏海城據守,城內遍地浮屍暴骨慘不忍睹,形同人間地獄,到第十日,竟然有人執意要入死城,說能治療疾疫。”

羽生白哉試探著問道:“薛修緣。”

“來人正是薛修緣。”顧洛雪點頭,繼續往下說,“他進城後立刻查驗病患,很快說出病灶乃水源受汙,以至穢邪彌漫,三陽俱受邪,表氣微虛,裏氣不守,並開出藥方救治,不久後疫症便得到控製,軍中將士也相繼治愈。”

“不對啊。”秦無衣皺眉沉吟道,“按照當時局勢,唐軍痊愈而吐蕃軍還被疫症所傷,倘若唐軍乘勢進攻,必能勢如破竹直搗黃龍,可,可大非川之戰的結果是唐軍大敗,傷亡殆盡。”

顧洛雪歎息一聲:“成也薛修緣,敗也薛修緣。”

羽生白哉迷惑不解:“此話怎講?”

“薛修緣的確治好了城中百姓和唐軍,但誰沒想到,病情緩解後他便出城,前往吐蕃軍中……”

“他,他也治好了敵軍?!”秦無衣霍然一驚。

“薛修緣就是這樣的人,他的眼裏沒有敵我,也沒有對錯,華夷愚智,普同一等,他在意的隻有病疾,以治療天下疾症為癡。”顧洛雪聲音低沉,“兩軍雖都大病痊愈,但吐蕃以四十萬兵力之眾大破唐軍。”

“大非川之戰是開唐以來唐軍最大的一次兵敗,迫使大唐撤銷四鎮建製,吐蕃憑此戰一躍成為與大唐分庭抗禮的強國。”羽生白哉也不免深吸一口氣,“真沒想到,左右此役成敗的竟然是薛修緣,他的無心之舉竟然改變了大唐疆域和時局。”

顧洛雪:“薛修緣助紂為虐,治愈敵軍形同叛國,大非川戰敗後,薛修緣被唐軍押護京城問罪,按唐律,通敵叛國者,輕刀臠割淩遲處死。”

秦無衣越聽越好奇:“此人千夫所指,罪不可赦,可薛修緣還活著,誰能救的了他?”

“先帝。”顧洛雪脫口而出。

羽生白哉大為疑惑:“先帝幹嘛要赦免叛國罪人?”

“先帝一直聽聞薛修緣醫術非凡,登峰造極,高祖若不是得到薛修緣妙手回春也沒後麵大唐立國,薛修緣對李唐社稷有恩,功過相抵便赦免了薛修緣,加之先帝體弱,終日病疾纏身,宮中禦醫皆難以根除頑疾,先帝請他診脈,薛修緣名不虛傳,藥到病除令先帝龍顏大悅。”

“後來呢?”羽生白哉追問。

顧洛雪表情專注說道:“先帝下旨,稱薛修緣厚德濟世,康樂於民,醫術精湛造福桑梓,欲封爵加官,賜禦醫首輔一職,此職自高祖起就懸空,得此官職便是天下眾醫之首,名滿天下,地位何其尊崇,世間醫師窮盡一生,趨之若鶩皆以能冠此位為榮。”

秦無衣:“薛修緣若受此職,現在應該名揚天下,家喻戶曉才對,這麽說來,他沒有接受?”

“先帝金口玉言,敢抗旨不尊者恐怕也隻有薛修緣,他固辭不受,在先帝麵前直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一生所學醫術應福澤萬民而不是留在宮中為帝皇一人治病。”

秦無衣淡淡一笑:“薛修緣視醫如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醫治敵軍,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研醫世間奇難雜症,又豈會甘心留在宮中浪費時間,不過此人倒是巧舌如簧,一番說辭能讓先帝都無從堅持。”

“秦大哥說的是,先帝無奈隻能放薛修緣出宮,自此,我再沒聽過此人傳聞。”顧洛雪心緒不寧說道,“薛修緣醫術獨步天下,牧謠姐所中妖毒若由他來相治,自然是幸事一件,隻是此人被稱為醫癡,好惡異於常人,行事正邪難辨,讓他醫治牧謠姐,總讓我感覺惴惴不安。”

“不對啊。”羽生白哉在一旁埋頭低語。

“什麽不對?”顧洛雪問。

“你家鄉在雷州?”

顧洛雪點頭:“是啊。”

羽生白哉心思縝密問道:“大非川之戰發生在鹹亨二年,你當時正值髫年之年,而雷州距烏海城數千裏,按你所言,你親生經曆過大非川之戰,可,可你一個七歲女童怎麽會不遠萬裏去烏海城?還有,薛修緣抗旨有損君威,即便先帝惜才網開一麵,但絕不會讓此事傳揚出宮,你又是如何得知整件事始末?”

顧洛雪一時無語,蠕動嘴角支吾半天:“我……”

“到了。”秦無衣將綠豆揣入懷中,撩開幕簾從縫隙中看見外麵民房。“洛雪先去扣門。”

等顧洛雪下了車,羽生白哉攙扶起聶牧謠,抬頭看了秦無衣一眼:“洛雪知道的太多,而且都是不該她知道的事,你難道就不好奇?”

“我是挺好奇的。”秦無衣與之對視,意味深長問道,“柳長清說土蜘蛛是被東瀛神武天皇捕獲後,封印在葛城山的皇室神社中,我很好奇,你影徹上的徽記為何會出現在神社裏。”

羽生白哉:“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的事。”秦無衣淺笑,輕輕拍在羽生白哉肩膀上,“同乘一車就該彼此信任,肝膽相照,既是朋友,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洛雪亦如此,想來你們都是有難言之隱,我又何必強人所難。”

羽生白哉攙扶聶牧謠從馬車上下來時,清冷的晨曦灑向城垣,聶牧謠從混沌中恢複了些神智,依舊蜷縮在黑色大氅裏,生怕被丁點光線照射到,隻是虛弱之態愈發明顯,連走路的氣力也沒有,整個人癱軟在羽生白哉懷裏。

顧洛雪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敢扣門,按照柳長清說的地址,這裏該是薛家祖傳醫廬,可廬舍前既無匾額更無招牌,更別說是上門求醫問藥的患者,顧洛雪遲疑了良久才扣響房門。

應門的是一名肥碩的婦人,滿臉戒備之色打量眾人:“找誰?”

顧洛雪客氣答道:“請問薛醫師可在府上?”

婦人依著門,一臉不耐煩打量眾人:“找錯地方了。”

顧洛雪神色焦急說道:“我朋友身中奇毒命懸一線,還請勞煩通稟薛醫師,請他施醫贈藥。”

婦人白了顧洛雪一眼,邊說邊關門:“沒長耳朵啊,都說了沒姓薛的人,而且這裏也不是醫廬。”

羽生白哉救人心切,上前一掌推開門,婦人踉踉蹌蹌摔在地上,秦無衣進了醫廬頓時滿臉疑惑,懸壺濟世之地該窗明幾淨,井井有條才對,而眼前這處房屋灰塵滿地,窗戶被厚厚油紙遮掩,屋內光線昏暗,傳來陣陣黴臭的味道,怎麽看都像一間荒廢多年的房子。

屋中支有一口鍋,旁邊蹲著的壯漢正在劈柴添火,柴火劈啪作響,鍋中不知在熬製何物,味道刺鼻難聞,牆角雜亂無章堆砌著疊疊潮濕的草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彌漫整個房間。

壯漢見婦人倒地,火冒三丈提起柴刀衝到站在最前麵的秦無衣麵前,凶神惡煞大喊:“你們都是什麽人,跑到我家裏作甚?”

秦無衣都沒正眼看他,環視房屋一圈,靠北麵的牆體斑駁,依牆而立的是一排豎櫃,被分隔成橫豎均等的抽匣,乍一看猶如縱橫交錯的棋盤,每個抽匣上都刻有小字,隻是年代久遠很多字形已模糊不清,秦無衣辨認出其中幾個。

火炭母、墓頭回、連翹、佩蘭、威靈仙……

秦無衣很快明白這是用來裝草藥的匣櫃,至少這裏曾經的確是醫廬,剛想到這裏,被壯漢扶起來的婦人破口大罵。

“說來找什麽姓薛的醫師,我說沒這個人,他就推我。”婦人抓住羽生白哉衣襟發潑,“走,跟我見官去。”

羽生白哉懶得理會,與秦無衣對視,神色頗為失望焦急:“是柳長清說錯了地址還是我們找錯了地方?”

秦無衣默認搖頭,這裏很久以前應該是醫廬,不過已經荒蕪太久,但麵前悍婦與壯漢絕不會是薛修緣。

顧洛雪視線落在壯漢手裏的柴火上,表情有些詫異:“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

壯漢低頭一看,露出鄙夷之色:“沒見過木頭嗎?”

秦無衣也循聲望去,壯漢手裏柴火有一指厚,表麵平滑可見朱漆底色,外側有邊框,雕飾花卉祥雲圖案,木板上刻有一個筆酣墨飽的“相”字,不像是尋常木材。

顧洛雪似乎想到什麽:“其他的木板呢?”

壯漢指了指熊熊燃燒的柴火,滿不在乎說道:“燒了。”

顧洛雪大驚,連忙從火堆裏抽出一塊燒焦的木板,製式和周邊雕飾與壯漢手中木料相同,殘缺的板麵上刻有一個“則”字。

“沒錯,就是這裏!”顧洛雪擲地有聲,“此處正是薛家醫廬。”

羽生白哉重燃希望:“你確定?”

顧洛雪點點頭,指著木板:“這是一塊匾額!”

秦無衣恍然大悟,但還是不明顧洛雪為何如此肯定,“這塊匾額與薛修緣有關?”

顧洛雪滿臉惋惜之色:“先帝欲賜薛修緣太醫首輔,想要將其留在宮中,薛修緣辭官不受,先帝便親筆賜匾。”

羽生白哉問道:“一個則字,一個相字,先帝到底親筆書寫了什麽?”

顧洛雪脫口而出:“醫良則相。”

秦無衣一聽,再次看向顧洛雪手中殘缺不全的匾額,神色驚訝無比。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秦無衣淡淡說道:“良相治國平天下,救民於水火,良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相醫並論,可見先帝對薛修緣評價之高。

試問天下誰得到如此無上殊榮,都會將匾額高懸於門庭,彰顯後世,恐怕也隻有薛修緣不屑一顧,將其丟置一旁任由蒙塵,禦筆匾額最後竟被當成柴火燒掉。

顧洛雪一臉正色,亮出大理寺腰牌,持刀的壯漢與叫囂不止的婦人頓時臉色大變,怯生生埋頭不敢出聲。

“你們損毀先帝禦筆真跡,可知是死罪!”

夫婦二人一聽,嚇的六神無主,撲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以為是廢棄的木材。”

“此宅乃是薛家祖傳醫廬,你二人並非薛家人,為何冒充主人?”顧洛雪沉聲詢問,“難不成是你們謀財害命,鵲巢鳩占?”

婦人連忙擺手:“官差明鑒,我們夫婦隻是受人之托在這裏打理照料。”

“受何人之托?”顧洛雪冷聲問道。

壯漢丟掉手裏柴刀,驚慌失措說道:“一月前有個老頭找到我們夫婦,讓我們到這裏負責烘焙草葉,熬製膏藥,臨走前支付了一半工錢,另一半要等到送膏藥的時候再給,還專門叮囑屋內草葉不可見光,那老頭出手闊綽,卻沒留下姓名,興許各位官爺要找的是他。”

顧洛雪:“你怎麽知道我們找到就是那個老頭?”

“裏屋內堆有很多雜物,草民清理時看見有牌位,上麵的名字都姓薛,所以草民猜測,老頭也該姓薛。”

“既然知道,為何剛才故作不知?”

婦人誠惶誠恐答道:“雇傭我們夫婦的老頭舉止怪異,再三叮囑若有人前來尋問,一概否認不知,我推測老頭應該身有官非,所以不想惹禍上身。”

羽生白哉追問:“老頭現在身在何處?”

婦人戰戰兢兢答道:“去終南山采藥。”

“可有說何時歸還?”顧洛雪心急如焚。

壯漢搖搖頭。

“送膏藥時再給另一半工錢。”秦無衣冷聲問道,“這麽說,你們知道老頭在終南山什麽地方?”

婦人與壯漢對視,欲言又止,分明是有所隱瞞。

秦無衣雙目如刀,剛上前邁出一步就被顧洛雪擋住,她知道秦無衣的手段,就連戍邊番在他手中都得吐露實情,何況是兩名市井夫婦。

聽這對夫婦言談,提及的老頭很有可能就是薛修緣,他的下落關係到聶牧謠的安危,隻要能讓他們開口,秦無衣絕對不會在乎這個屋裏多兩具死屍,隻是顧洛雪見夫婦之前雖然蠻橫,但穿著簡樸想必也是窮苦人家,並非是大奸大惡之輩。

顧洛雪收起腰牌,聲音也隨之緩和:“我朋友身患重疾,需求薛醫師醫治。”

壯漢遲疑良久,歎息一聲:“我夫婦二人家徒四壁,家中還有嗷嗷待哺孩兒,在此日以繼夜勞作就為賺取錢財養家糊口,老頭臨走前說過,若有人上門探訪一律回絕,更不能將他下落告之他人,否則他不會支付另一半工錢。”

顧洛雪將心比心也不為難二人,從身上掏出錢袋遞給婦人:“這些錢財足夠兩位貼補家用,算我替薛醫師先行支付勞酬,還懇求二位有好生之德,告之薛醫師下落。”

顧洛雪將錢袋塞到婦人手中,表情誠懇柔和,而另一隻手卻緊緊攥著秦無衣衣角,生怕他再上前一步。

婦人猶豫半天,終於開了口:“終南山的南梁梁脊有重陽觀,道觀後山溪穀有間茅屋,老頭就住在那裏。”

獲悉薛修緣下落後,眾人打算立刻動身啟程,從醫廬出來,聶牧謠氣息微弱,此去終南山路程不近,而且地形險阻,道路崎嶇,羽生白哉擔心聶牧謠再經受不起舟車勞頓。

羽生白哉將聶牧謠送到顧洛雪手中:“你們送牧謠回去修養,我快馬先行趕往終南山求薛修緣出山。”

秦無衣麵色冷靜說道:“薛修緣有意避世,你即便找到他也未必能求得動他。”

羽生白哉一臉決絕:“那我就把他綁回來。”

“連禦筆匾額都不放在眼裏的人何懼生死,你綁他回來隻會適得其反,救人與否全在他一念之間,他不肯醫救的人,你就是用他性命相脅也無濟於事。”秦無衣撩起氅衣,看見聶牧謠麵色如紙,沉著說道,“妖毒漸深,即便能請回薛修緣,一來一回怕會誤了時機,她身在妖毒再發作幾次恐性命堪虞,還是帶上她一同前往終南山。”

顧洛雪憂心忡忡:“我怕牧謠姐堅持不到終南山。”

秦無衣主意已定,轉身上馬車時又說了那句晦暗難明的話:“她有九條命,用了兩條,還剩七條,怎麽也夠撐到終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