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誅神

絡新婦被斬開的身體癱在地上,絕美的臉雖然分成兩半,但卻依舊笑靨如花:“我傾慕郎君俊貌,不料你卻如此心狠,既然郎君不願承我一番美意,就休怪我無情。”

話音一落,從絡新婦身體上長出無數根細細的蛛絲,這些蛛絲相互交織蔓延,竟然重新複原了絡新婦的身體,隻是重新站在眾人麵前的已變成兩個一模一樣的絡新婦。

羽生白哉一怔,還未回過神,兩個絡新婦突然張開嘴,數股蛛絲交錯而出,將羽生白哉雙手緊縛,顧洛雪見狀連忙回身一劍,想要挑開蛛絲,剛一抬手也被蛛絲所縛,蛛絲看似輕柔綿細卻堅韌無比,任憑羽生白哉和顧洛雪如何用力也無法掙脫。

絡新婦豎起螯肢上的尖芒,向二人胸前直刺,一旁聶牧謠見二人險象環生,情急之下奮不顧身上前,揚起雙鞭纏住顧洛雪,將她甩到身後,但等回身時尖芒已至羽生白哉胸口,聶牧謠已來不及回鞭抵擋,而且羽生白哉雙足也被蛛絲粘連在地上,難以動彈分毫,若讓尖芒刺入,羽生白哉會立刻命喪當場。

羽生白哉也直知自己躲不開,生怕連累聶牧謠,大喊一聲:“走!”

聶牧謠若閃身,定然可以躲開這致命一擊,她回看了身後羽生白哉一眼,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

呲!

尖芒刺入她左肩,羽生白哉目瞪口呆,怎麽也沒想到聶牧謠竟然以身犯險,用自己身體擋下尖芒,他貼在聶牧謠後背,明顯感覺到她身子抽搐一下,卻未聽到她發出丁點聲音,突然伸出手握住尖芒,另一手揮出雙鞭,不偏不倚擊中螯肢的骨節,隻聽哢嚓一聲,尖芒被無常鞭硬生生擊斷。

絡新婦遭此重擊,踉踉蹌蹌退出幾步,但斷肢很快又被長出的蛛絲複原,聶牧謠臉無懼色,依舊紋絲不動擋在羽生白哉身前,嘴角那抹殷紅讓她唇妝更加豔麗,羽生白哉看的有些入神,隻見過聶牧謠的嫵媚入骨,卻從未見到她這般豪烈,無常鞭在聶牧謠手中抖動,鞭頭撞擊出聲,落在羽生白哉耳裏,感覺自己聽到心弦被撥動的聲音。

絡新婦被斷螯肢徹底被激怒,臉上笑意凝成猙獰之色,兩個絡新婦同時衝襲過來,揮舞的螯肢張開,直取聶牧謠和羽生白哉頭顱,顧洛雪被蛛絲所縛無法出招相救,羽生白哉更是寸步難行,擋在前麵的聶牧謠身受重傷,全憑毅力堅持到現在,根本無力抵禦兩個絡新婦的攻擊。

眼看她們二人命在旦夕,千鈞一發之際,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兩個絡新婦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前足悉數被折斷,身子轟然坍塌在地上,絡新婦拖著殘軀倉皇後退,等重新站起來時,才看清站在她們麵前的秦無衣。

她們似乎都遺忘了神社中還有這個人,根本沒有看清他是何時出現,更不知道他是怎樣折斷前足,直到看見秦無衣握著手裏的麟嘉刀,根本沒有出鞘的刀,僅憑封鑄刀身的鑄鐵就能同時斬斷妖物前足,那該是多快的速度和力道,快到就連傳說中最危險的妖物都心有餘悸。

秦無衣回頭在看聶牧謠,兩人之間有奇怪的默契,嫻熟到不需要言語去交流。

聶牧謠從肩膀上拔出斷肢,隨手扔在地上:“我沒事。”

“這妖物邪性,斬殺一隻會生成兩隻,殺不盡也斬不滅。”秦無衣目光移到羽生白哉身上,“妖物可有弱點?”

“我,我不知道。”羽生白哉一臉茫然。

“東瀛的妖物,你怎麽會不知道。”

“傳說裏的妖物,我根本就沒見過,哪兒知道有什麽弱……”羽生白哉說到一半停住,像是想到什麽,“絡新婦好像怕火。”

秦無衣若有所思,將麟甲刀放入懷中:“借你影徹一用。”

秦無衣從羽生白哉手中拿走影徹,上前邁出數步,取出腰間的酒壺,仰頭豪飲幾口,羽生白哉看著秦無衣背影,腰際不斷湧出的鮮血已浸透了衣衫,將半邊身體浸染成紅色,烈酒能讓他的意識變的麻木,以便承受更大的痛楚,即便失血讓他麵色蒼白如紙,虛弱的看似不堪一擊,但在任何時候,羽生白哉從不會懷疑站在自己身前的秦無衣。

秦無衣將酒平平倒在地麵,剩下的酒澆淋在影徹上,沒有對著絡新婦揮刀相向,而是還刀入鞘,嘴角掛著張狂的蔑視:“據說妖邪修煉成人形需要時間,少說也得幾百年,我不知道你修煉了多久,不過今晚你估計得重新來過。”

兩個絡新婦相互對視,顧洛雪發現絡新婦對秦無衣始終都有忌憚,但這種忌憚在秦無衣收回麟嘉刀後**然無存,心中暗暗詫異,兩個危險的妖物為什麽會如此畏懼那把無法拔出的刀,但現在秦無衣手中沒有麟嘉刀,絡新婦之前的倉皇變成憤怒。

嘴裏發出尖銳刺耳的吼叫,舉起螯肢同時向秦無衣衝來,鋒利的足尖將地麵踩踏的四分五裂,秦無衣雖然能讓顧洛雪感到安心,可這一次麵對的卻是兩個妖物,她有些擔心,受傷的秦無衣和一把無法斬殺妖物的影徹如何去抵禦絡新婦的攻擊。

秦無衣一臉從容,甚至都沒有去注視衝襲而至的絡新婦,身子慢慢彎下,反扣在手裏的影徹向下,另一隻手平放在刀柄上,頭也隨之低埋,像一尊雕塑,在兩個絡新婦勢不可擋的攻勢前,沉靜的令人窒息。

絡新婦的螯肢已經揮出,幾乎封死了秦無衣所有的退路,顧洛雪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甚至能看見距離秦無衣隻有幾寸的尖芒,下一刻便會刺入秦無衣的胸膛。

一聲龍吟響起,伴隨著一道耀眼的光華照亮神社。

秦無衣出刀,但顧洛雪看不見,聶牧謠也沒看見,隻有羽生白哉驚愕的張大嘴,疾若迅雷的速度,隻有反複練習過這個招數的人才能領悟其中的精髓,羽生白哉以為自己已經把這個動作做到了極致,但現在他才發現,他比秦無衣慢了太多,他甚至無法看清秦無衣出刀的過程,隻能依稀撲捉到那稍縱即逝的殘影。

影徹出鞘的那一刻,秦無衣借助影徹刀的弧度,創造出瞬間爆發的刀氣,將力量和速度同時發揮到極限,影徹因為是從下向上拔出,刀刃會與地麵發生摩擦,火星點燃了刀刃上被澆淋的烈酒,影徹刹那間被烈焰所環繞。

斬殺出去的刀氣如同一條橫空出世的炎龍,將麵前兩個絡新婦攔腰分成兩段,僅僅是一刀的威力,而且秦無衣用的還是自己並不擅長的影徹,倘若他手中的是麟嘉刀……

羽生白哉突然懊悔自己在秦無衣麵前的自負,即便自己苦練六年,精進不少的刀術,在身前這個男人麵前,未必能接下秦無衣一刀。

兩個絡新婦也沒料到會被秦無衣一擊必殺,殘破的肢體散落在地上,縈繞刀氣的烈焰附著在她們身上焚燒,剛生長出來的蛛絲頃刻間被付之一炬,她們再無法複原殘軀,在漫天火海中發出痛苦哀鳴。

整座神社開始劇烈的震動,隨著她們一起在燃燒,猶如一幅被點燃的畫卷,觸目所及的一切變成灰燼慢慢飄散,直至絡新婦在眾人注視下幻化成一捧焦灰,這座氣勢恢宏的神社也逐漸被烈焰吞噬,最後消失不見,大家環顧四周,竟然身處山丘上荒蕪的墳塋間。

隨之消失的還有捆縛羽生白哉和顧洛雪的蛛絲,見到塵埃落定,聶牧謠鬆了最後一口氣,捂著肩傷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癱軟下去時被羽生白哉攙扶住。

“你,你不要命了?”羽生白哉用略帶責備的語氣,神色慌亂看著她深可見骨的傷勢,莫名的心痛自責,“為,為什麽要幫我擋?”

“老娘向來要錢不要命。”聶牧謠的執拗並未因為傷勢而減弱,隻是多了幾分羞澀,避開羽生白哉真誠的目光,吃力的從他懷中直起身,“你要是死了,誰還老娘的錢。”

羽生白哉苦笑:“加上今晚的救命之恩,欠你的賬,看來這輩子我是還不完了。”

“知道就好。”聶牧謠一臉傲嬌。

顧洛雪還呆滯在原地,捆縛她的不是蛛絲,而是秦無衣剛才那一刀的驚豔,回想起那日在宋家宅院,秦無衣以劍指妖龍的氣勢,那時的顧洛雪欽佩秦無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豪邁,現在才明白自己錯的離譜,他並不是自不量力而是真的能斬妖除魔。

那個困擾顧洛雪很久的疑惑又縈繞在腦海,這個平日裏慵懶、散漫、漠然,言語間永遠充斥著謊言和戲虐的男人到底是誰。

思緒中還有聶牧謠,傾國傾城的花魁,舉手投足間都充斥著市儈和精明,口口聲聲愛財如命,卻在生死攸關時舍命相救,她與秦無衣一樣,總在危急關頭站在最前麵,像是一種習慣,顧洛雪卻想知道,這種習慣源於何時。

想到這裏顧洛雪擔心聶牧謠傷勢,連忙走到身邊想替她包紮:“牧謠姐,剛才若不是你……”

“無礙,沒傷到筋骨。”聶牧謠淺笑。

秦無衣在一座墳堆後找到章英縱,蹲下身查看一番,神社是妖物幻化出來的,但章英縱氣絕身亡卻是真的,半邊頭顱被啃噬的麵目全非,**的上身還留有淺淺的唇印,看來羽生白哉說的沒錯,他是被絡新婦魅惑後被其吃掉首級。

秦無衣翻轉屍身,忽然眉頭一皺,轉頭看向羽生白哉:“這妖物隻吃男人首級?”

“是啊。”羽生白哉點點頭,但也不太確定,“傳說中的妖魅,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並不是什麽都知道。”

“絡新婦吃人皮嗎?”秦無衣繼續問。

“人皮?”羽生白哉一怔,茫然搖頭,“傳說裏倒是沒有說過絡新婦會吃人皮。”

“那就奇怪了。”

“奇怪什麽?”聶牧謠問。

秦無衣指著章英縱的後背,**的身體上有一處殘缺的皮膚,形狀不規則,但邊緣平滑整齊。

顧洛雪仔細查驗,還臨摹下缺失皮膚的輪廓:“傷口剛留下不久,周圍還有鮮血滲出,從創口邊沿看應該是用利刃割下的。”

大家在周圍找尋了良久也沒有發現,秦無衣若有所思:“看傷口的痕跡,切割的時候手法很細致,那個妖物連骨帶肉吃掉章英縱半邊頭,為什麽對他身上這塊皮膚卻如此仔細?”

聶牧謠打開火折查看傷口,隱約能見到有少許青黑色深入皮肉:“是刺青!這裏原來有一處刺青,絡新婦在吃掉他之前,割掉了後背的刺青圖案。”

秦無衣看向羽生白哉:“章英縱後背有什麽刺青?”

“刺青?”羽生白哉埋頭細想,很肯定搖頭,“沒有,絕對沒有,大使喜歡湯浴,我陪同過數次,都沒見到他後背有刺青。”

“你最後一次陪他湯浴是什麽時候?”聶牧謠很肯定被割走的皮膚上留有刺青。

羽生白哉回想片刻:“大約是三個月前吧。”

“就是說這個刺青是三個月內才有的,唐律規定官員不得雕青,違者處以杖刑,堂堂官拜客卿的遣唐大使怎會在身上留下刺青呢?”顧洛雪喃喃自語。

羽生白哉脫下衣衫遮蓋在章英縱屍體上,神情凝重說道:“大使向來潔身自好,入唐八載恪盡職守,從未行差踏錯,在身上留下刺青不像是大使所為,要麽是迫不得已,要麽就是這個刺青非比尋常。”

聶牧謠心思縝密:“妖物割走刺青,可見另有他用,一個將要歸國的遣唐大使怎會與妖案牽扯上關係?”

羽生白哉看著秦無衣欲言又止,遲疑了半天還是開口:“絡新婦能蠱惑心智引誘男子,白哉定力尚淺才會被妖物所惑,牧謠和洛雪是女子,不受妖物影響,可,可為什麽你沒有被蠱惑?”

“東瀛的妖物喜好不同,她看你是俊秀郎君,估計是沒瞧上我長相。”秦無衣苦笑一聲。

“章英縱死的太蹊蹺,妖案線索剛查到他身上,就被妖物所害,未免也太巧合。”顧洛雪在章英縱身上搜查也毫無收獲,愁眉不展說道,“好不容易有了進展,結果死無對證,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遣唐大使遇害,這可不是小事,我和牧謠不便留在這裏。”秦無衣站起身攙扶住聶牧謠,對顧洛雪與羽生白哉說,“你們留下等大理寺前來接管,交接妥當後再回曲江,至於何去何從我們再從長計議。”

回到馬車旁,秦無衣送聶牧謠上車時,聽見山丘處顧洛雪點燃的響箭,用於通知城內巡查兵衛趕往增援,響箭在一聲尖鳴中拖拽著火光衝著夜空,綻放時如同煙花般璀璨,秦無衣和聶牧謠不約而同抬頭觀望,晝白的光芒照亮夜幕,也照亮了聶牧謠肩頭的傷口,幾縷細微柔軟的蛛絲還附著在上麵,竟然蠕動一下,然後不易覺察的沒入傷口之中消失不見。

響箭映亮了聶牧謠雙眸,一絲血紅從她眼底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