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斬妖
次日,在南天門,我拉著千櫻的手怎麽也不肯鬆開。
我當然不期待他會帶我去人界,也沒法讓他留在天庭,但是我更沒法告訴他,這次離別,我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恐慌和害怕。
“你看。”千櫻指著西邊的太陽,“又要落日西沉了。”
我望著西邊,彩霞仙子挎著籃子,將手裏的霞光一點點地鋪散在天空,是天又要暗了。
原來,我在南天門都站了一整天了。
旁邊的辟邪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幹脆又閉眼睡了過去。
“好吧,讓我去抱抱辟邪。”我這才不甘心地鬆開了千櫻的手,俯身抱住辟邪的脖子,它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道,“我沒帶筆呢,不會給你畫烏龜的。”
它這才百般不情願地沒有反抗。
摟摟抱抱了辟邪好一會兒,我才鬆開,主人已經坐在了辟邪身上,我眼角一酸,忙低著頭不敢看他。
“過來。”
我上前走一步,主人勾起我的下顎,輕輕地吻了下來。
他這一次吻得很深,我不得已踮起腳,抓著他的胸前的衣襟才能勉強站穩。
等他鬆開我時,那碧色的眼底一片水色,而眼瞳倒映著的少女,眉目如畫,笑臉通紅。
昨晚,我才知道,那本書上說的打架和輕吻,隻能是夫妻間的小秘密,而且不能讓人知道。
可南天門這麽多守衛,他竟然這麽大膽,我的臉更像火一樣燒了起來。
“等我。”
他囑咐一聲,辟邪換成火焰,呼嘯著出了南天門,轉眼消失不見。
我奔到南天門的邊緣,看著層層白雲,試圖尋找千櫻的身影,可是,剛靠近,那些罡氣就逼得我後退。
夜幕很快沉了下來,摘星仙子也飛上了天幕,一路吟唱著歌,一路拋撒著星沙,這個天幕,轉眼間已是星光燦爛。
不遠處,小白他們正遠遠的等著,我回頭,遠遠地看到一行人往這邊走來。
一看來人,我嚇得麵色發白,正要轉身跑開,卻聽到對方喊我:“玉兔仙子。”
“金……金麥先君。”
我哆嗦著應了一聲,背上全是汗水。
“咦,這麽晚了你還沒有回未央宮?”
“我,我這就回去。”
我低著頭轉身就走,恨不得一下就消失,金麥先君卻咦了一聲:“玉兔仙子,你走錯方向了。”
他這一喊,我跑得更快了。
我不知道關於我殺死小童子的事情是不是被發現了。
我跑了很久,發現自己來到了百花殿,此時,剛剛工作完的彩霞仙子和摘星仙子的車都停在門前,看樣子又是在聊天打牌。
“玉兔仙子來了呀。”
旁邊的小仙女見我行了一個禮,上前將我迎了進去:“剛剛仙子們還說,第三套衣服已經做好了,明兒打算給你送過去呢。”
“這麽快?”
我走進去,看到桌子前談笑的幾個仙子,終於鬆了一口氣,也不覺得背後有人在追我。
“玉兔仙子你氣色不好呢,這千櫻殿下剛走,你就魂不守舍了。”
“你們都知道主人他要去人界嗎?”
“那些妖精在人間鬧得天翻地覆,不久前尋界仙君被一個妖精打得險些魂飛魄散,還偷了許多法寶,猖獗得狠,如今這天庭,也隻有千櫻殿下才有能耐製住那些妖精了。”
我沒有作聲,可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
但是我相信千櫻不會騙我,他不會為難龍七他們的。
“你這脖子上……”百花仙子突然湊過來,撩開我的衣領,“千櫻殿下,對你……”
她語氣曖昧,當即引得摘星仙子和彩霞仙子的圍觀,她們盯著我脖子,個個露出驚訝好奇的神色。
我忙低下頭,卻引得她們一起哄笑:“說說,殿下是溫柔還是凶猛啊?”
我想了想自己被揍得那個淒慘樣如實道:“凶猛。”
“哇!”
話音剛落,她們幾個就七嘴八舌地湊了過來,問了我一大堆問題。
比如幾次,比如時間……
“姐妹們這麽開心,都在談什麽呢?”
廳外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鳳傾穿著一身白衣翩然立在門口,長發如水,容顏皎皎,單單是往門口一站,眾仙子無不黯然失色。
眾人紛紛從位置上起來,對她恭敬行禮:“鳳傾仙子。”
她目光淡掃眾人,最後落在我身上,審視了片刻:“年年仙子,這麽晚了還沒有回未央宮,不怕千櫻殿下在人界也擔憂你的安慰?”
她笑容和藹,可偏生語氣裏卻有一股威嚴。
“我馬上就回去。”
“我剛好順路,不如讓我送年年仙子吧。”
看百花仙子她們都露出驚恐之色,我點點頭,跟著她出去。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坐在鳳傾仙子的馬車裏,馬車外麵綴著月亮和星星似的吊墜做點綴,可車內,卻完全不同,而是一幅畫。
成片的桃花林,清澈的小溪,漫山遍野的野花,我看得不由得好好奇,這馬車裏的三麵牆畫,為何這麽熟悉,可完全不是天庭。
“這是人界嗎?”
我想起了南羽在人界找到我時,曾提到過鳳傾是被關在月宮的。
“不。”她看著那片桃花林,眼神既溫柔又縹緲,“那是妖界。”
“妖界?”我瞪大了眼,看著這美麗的圖畫,有點不敢相信,“這妖界比天庭還美啊。”
她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回我身上,笑道:“聽說年年仙子前段時間去了妖界。”
“沒有,我是去了白羽山。”
“哦?”她並沒有追問,反而是笑得更加溫和,“那就好,最近妖精猖獗得很,據說前幾日金麥先君護心丹被偷,書童也不知去向,據說是妖精所為。千櫻殿下不在天庭,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謝謝。”
“不客氣……咳咳!”她突然低頭,捂住嘴重重地咳嗽了起來,殷紅的血沫從她指縫溢出來,我一片茫然,呆呆地看著她。
“鳳傾仙子,你受傷了嗎?”
印象中,我和鳳傾沒有任何接觸,第一次是在去白羽山之前,她擰著酒壺來找我,一邊流淚,一邊讓我向千櫻傳話。
她看著手心裏的血沫,反而露出一絲笑,隻是顯得有幾分苦澀:“是啊,早在三千年前我就受傷了。”
“南羽先君說,仙子是不能離開月宮的。”
“南羽知道?看樣子,他定也知道。終究是對我無情。”鳳傾又咳了一聲,盯著我,“你知道我為何會落到這個地步嗎?”
我茫然搖頭。
她卻諷刺地一笑:“你當然不知道。你倒好,選擇了忘記,唯獨我,被懲戒,不消弭,不忘記,守在寒冷的月宮,望著他所在的地方,日夜承受思念的煎熬和折磨。而你們,卻可以選擇新的生活,公平嗎?你選擇忘記一切,他選擇忘記自己,忘記我,可我呢?我什麽都記得,可我卻什麽都不能說。”
她越說越激動,竟然一下朝我撲了過來,雙手用力地掐著我脖子。
那美麗高貴的臉,也因為眼底湧起的憎惡而瞬間扭曲起來。
我怔了片刻,將她一把推開,掀開簾子就要跳下馬車,哪知,她伸手一下扣住我手腕,我頓時覺得被捏之處,竟似骨碎了地疼痛。
“你做什麽?”我回頭看著她,當即覺得周身血液在翻滾,指甲瞬間變成了銳利的刀。
而她依然捏著我不放,我瞬間清醒,她竟解開我的封印!
為了怕人發現,那天無意殺死小童子之後,我就封印了自己的妖力。
“放手,不然我不客氣了!”
嗜血的力量衝擊著我的大腦,我衝著她怒吼,可她非但不怕,反而揚起唇:“你這下賤的妖,敢對我動手嗎?”
她手用力一推,我滾落出馬車,飛快地往下墜,而頭頂,閃電雷鳴,身下更是有蠻荒野獸嘶吼的聲音,我扭頭看去,頓時大驚失色——鎮妖塔!手裏的爪子不由得狠狠一掃,空中一個旋,才沒有重重摔下去。
可落地時,也是一個踉蹌,竟然離那些古神獸不過十尺。
強力的罡氣將我包圍,寸寸切割著我的身體,頭上一道驚雷直朝我劈來,我怒吼一聲,雙手交叉,整個人騰空而起,急退幾十尺,避開了那道雷擊。
可我已經將古神獸驚醒,他們發出滔天的怒吼,卷起的風像潮水一樣狠狠朝我撲來。
我不敢遲疑,轉身就跑,可就在這時,一道藍色的光幕落在我身前,我抬頭一看,是鳳傾立在高高的馬車上,手裏抱著一把豎琴。
她手指瑩瑩一撥,無數道光朝我射了過來,我快速閃開,腳下一片火焰,可她根本不停,不但是要殺我,更是要讓我活活困於這罡氣之中。
“去!”
雙手變成了鋒利的刀刃,我灌注所有的妖力,騰空躍起,衝著鳳傾狠狠揮了過去。
紅色的光芒從我手指裏飛出,鳳傾驚叫一聲,手裏的豎琴變成了兩半,而她整個人也被摔得跌下了馬車。
我趁機跑出了鎮妖塔結界範圍,頭上雷鳴不斷,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罡氣切成碎片,可沒等我跑出去,無數根長矛迎麵飛來,又將我逼回出去。
我抬頭一看,竟然是天庭的巡邏天兵。
他們個個騎著天馬,手持長矛和盾牌,在空中俯瞰著被罡氣弄得麵目全非的我。
鳳傾從雲層裏爬起來,嘴裏的鮮血不斷滴落,顯然,剛剛那一掌,她受傷不輕。
“鳳傾仙子,你可受傷了?”
“還好!”鳳傾朝著那一對天兵嫣然一笑,感激道,“幸好神兵來得及時,否則我真的會被這妖精給傷了!”
“妖?”
天兵大驚,盯著我半晌,旋即看到我如刀刃的手掌時,頓時大驚。
我蹲在地上,依然保持著攻擊樣子,手裏的利刃泛著剛剛一擊時留下的紅光。
“將這隻妖拿下!”
領頭的天兵大喝一聲,旁邊的鳳傾道:“你們可小心了,這並非一般的妖精,她還打算闖入通天塔,放出蘇禾!”
她這一說,這隊天兵全部變臉色,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其中一人,丟出一個傳音符:“鎮妖塔,有妖精闖入!”
他這一傳音,我知道我完蛋了,周圍罡氣越來越狠厲,我一咬牙,雙手往前一揮,顧不得其他,直接強衝出去。
兩道紅色的屏障交織開,幾個天兵捂住雙眼,發出一聲慘叫,我趁機一躍而出,終於跳出了屏障,身體頓覺得妖力充沛,飛快地往靈鷲台方向跑。
頭頂雷聲轟鳴,我沒跑幾步,一個淩厲的聲音從蒼穹傳來:“大膽妖孽,竟然敢闖天庭!”
這聲音帶著天威,像一擊重錘落在我胸口,我當下一個踉蹌,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自然不敢停下來,也顧不得多少人追趕我,爬起來就朝未央宮方向奔去。
“別讓這妖孽跑了!”
隨著一聲厲嗬,一個黑色的身影朝我撲了過來,我淩空一閃,巧妙地避開對方的攻擊,錯身的瞬間我的手本能朝其一抓,鮮血從我身側濺起。
落地的那刻,我才發現,攻擊我的是哮天犬,而他的腹部竟然被生生抓扯掉一塊肉。
“好生殘忍的惡畜!”
二郎神大嗬,手裏飛出一條捆仙索將我綁住,可他們似乎忘記我早就習得捆仙索的法術,幾個翻滾,那捆仙索被我解開,反攻向了二郎神。
八麵聚光從四麵八方而來,我無處遁形,心中念著千櫻教我的護體口訣,並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找到了一個手持八寶鏡的老頭,我低嗬一聲:“破!”
鏡子瞬間粉碎,而那仙君被罡氣震飛,連帶周圍的幾個仙君都沒有幸免。
“一隻會仙術的妖?”
群仙頓時警惕起來,我一抬頭,發現四麵八方圍住無數的仙君,而閃電雷鳴的景象,竟然讓我想起東海初見龍七時,他小小的身影立在一方礁石上,而頭頂,無數仙君將其包圍。
“金鍾罩!”
那帶著天威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大腦一片嗡鳴,來不及反應,頭頂一個巨大的凸顯出各種繁複梵文的金色罩子從上而落,哐的一聲將我罩在其中。
那一刻,天地撼動,整個靈鷲台為之一晃,而我被黃色梵文光幕所罩住,那種壓迫感讓我五髒俱損,我趴在地上,大吐出幾口鮮血。
無數的彩雲裏,帝君帶著帝後,駕雲而來。
眾人看著我的目光,帶著無比的厭惡和憎恨,而唯有一人,她穿著白色的衣服,高貴美麗,雙眸裏泛著淺淺的笑意。
她就那樣看著我,像一個勝利者一樣,站在群仙中,俯瞰著我。
“我不是妖精!我是未央宮的玉兔仙子。”
絕望之際,我大聲地哭喊!
不,我不能說我是妖精,我要等待千櫻回來,我要嫁給他為妻,所以,我不能是妖精。
帝君和眾仙家全都愣住,凝目打量著我。
“咦。這不是五百年前大鬧瓊樓傷人無數的兔妖嗎?”
一個聲音響起,我抬頭,那是白卓殿下。
聞此言,眾仙君紛紛交頭接耳:“是啊,就是她。”
鳳傾卻在此時走了出來,跪在我身邊。
“鳳傾,你這是何為?”帝君開口。
“五百年前,此妖混入天庭,但是我誤以為她便是我那走丟的玉兔,將其護住。沒想到,她竟然是妖界混入的奸細,打算開啟鎮妖塔放出蘇禾,險些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麵。還請帝君責罰。”
“你說什麽?打開鎮妖塔?”帝君聲音帶著幾分驚訝和震怒。
“回稟帝君,鳳傾仙子所言屬實。”先前幾個攔截我的天兵紛紛出來,“我們尋界到鎮妖塔附近時,聽聞有打鬥聲,看到這妖精進入了結界,並出手傷了鳳傾仙子。”
“真有此事?”帝君盯著我。
“是。”鳳傾頷首,“帝後賜給我的豎琴也被她毀掉!”
“真是大膽的妖物!”帝後氣得聲音發抖,“難怪千櫻執意要退婚,萬般懇求的隻娶她一人,定是被這妖精妖術所迷惑。”
“帝後說得是,千櫻可是尊貴的太子,要娶妻納妾這本是正常的事,卻偏生要退婚,看樣子是被唆使了。真是巧合了,千櫻之前提到說那些妖願意離開人界,難道也是聲東擊西,讓我們放鬆警惕,然後這個奸細趁我們不備,打開鎮妖塔?”
他這一說,周圍所有仙君都倒抽一口涼氣。
帝君威嚴的臉上也隱隱發白。
“我沒有,我沒有打開鎮妖塔,我不是奸細。”
“你不是?”鳳傾冷冷開口,看著我的目光帶著幾分恨意,“前幾日,金麥殿僅剩下的一顆護心丹被偷,小童子被人殺死,其周圍有妖氣。你敢說不是你?”
我大腦一片空白,震驚地望著鳳傾那美麗的臉。
她抬手淩空畫了一個水鏡,鏡子裏有一個穿著紅色衣衫,麵容精致,紅瞳黑發的女孩兒在不停的翻找東西,最後是偷仙丹,殺童子。
周圍一片死寂!
待水鏡消失後,有人突然指著我:“我想起來了,不久前,人界的巡界先君就是被會使用仙法的妖精所殺,好像就是這隻妖精!”
聲討聲四起,眾人的聲音帶著怒意,議論紛紛中,金鍾罩發出一聲鳴響,我後背如雷擊,六腑皆損,疼得我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將這妖孽綁到斬妖台,五雷轟頂至死!”
我試圖開口,可一張嘴,鮮血噴湧。
沉重的玄鐵鏈縛住我四肢,我躺在地上,被天兵天將一路拖行。
緩緩睜開眼,那熟悉的未央宮,離我越來越遠,我試圖抬起手:“千櫻……”
可終究,我沒有力氣再喊出這個名字。
斬妖台,每一個台階都染滿了我的鮮血,我被拖行到了台的頂端,雲端處緩緩升起一根鐵柱,旋即,我被吊在上方,玄鐵鏈陷入我骨肉,鮮血滴落。
我垂著頭,看著茫茫的雲海,哭號的風聲中,第一道天雷從天劈下,直落在我身上,那一瞬,我聽到皮膚一點點裂開的聲音,焦臭味伴著血腥味彌漫在空中。
我咬著唇,依然頂著雲海的末端,不敢閉上眼睛。
五雷轟頂,無論妖仙,都會魂飛魄散。
但是,我不能死。
因為,我等了一個人好多年!
我為了一個人,早忘記了自己是誰。
我為了那個人,放棄了自由和野性。
這是我在斬妖台的第一天,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將我的血肉擊得焦黑,但是,我沒有死,我望著雲海靈鷲台的方向,喊著他的名字:“千櫻……”
這一夜,天庭所有的仙家都圍觀守在斬妖台下,他們那深惡痛絕,又興奮無比的眼神中,有了一絲失望。
五千年來,這斬妖台,再也沒有死過任何一隻妖精。
五千年後,一隻妖要被活活雷擊而死,該是一個多麽令群仙期待的盛宴。
第二天,一百二十四道驚雷落下,我的右手被劈斷,整個人像破布一樣斜掉在斬妖台上,可我還是沒有死,我靜靜地望著雲海,喚著他的名字:“千櫻……”
這一夜,這些依舊滿懷期待的仙家,眼底露出了驚訝之色。
第三日,二百五十四道天雷滾滾落下,扣住斬妖台那沉入雲海的巨大鐵鏈晃動了一下,我的另外一隻手不堪重負地斷裂,我掉在地上,鏈子和褐色的石板撞擊發出脆耳的聲響,我的眼睛依然沒有閉上,看著雲海處:“千櫻。”
這一次,圍觀的群仙中,有人轉身離開。
第四日,七百二十道雷同時擊落,斬妖台,那原本吊著我的柱子,不勝天雷,被劈成兩截倒下。
我仍不敢閉上眼睛,我怕,我會突然睡去,看不到那個人回來。
“千櫻。”
我渙散的意識中,聽到有人在哭泣,而圍觀我的人,似乎越來越少。
第五日,一千零二十四道驚雷,一道接一道砸向我的後腦,那一瞬,我渾身抽搐,腦子裏竟然瞬間空白。
可當第二道落下時,我大腦竟然有了些意識,因為,我看到有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女子,坐在天幕下托腮看著頭頂上的繁星。
第三道雷劈下,其中一顆星星像是受到了驚嚇,竟然掉了下去,女子大驚,跟著那顆星星跳下了雲海。
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有一個身穿大紅色衣服的少年,坐在桃花枝上,晃動玉足:“你是誰?”
“我……”少女看著懷裏的星星,道,“我叫星星。”
“我叫蘇禾。”少年碧色的眸子泛著瀲灩的光芒。
“三年之後,你若不來,我就建一個通天塔去天庭找你!”
誅仙台,白衣少女縱身跳下,時間已過一千年,昔日的少年一身黑色戰衣,古銅色麵具,傲然立於天地間:“我是妖皇,蘇禾!”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姿容無雙,懷裏抱著一隻兔子。
“為什麽要修通天塔?”女子輕言笑問,容顏雪麗。
“因為,有一個人她說了要回來,可她違背了諾言留在了天庭。我想知道,做神仙到底有什麽好?”
通天塔,熊熊烈火,他被困於烈火中卻一掌將她推開:“下一世,就在原地,讓我來找你。”
麵具裂開,露出一張寸寸刻印在腦海裏的容顏,碧色的雙眸,妖嬈的紅唇。
一千零二十四道驚雷全部落下,斬妖台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嚓聲,無數條細縫像裂紋一樣密布開來,台下僅剩下的幾十個仙君震驚的臉,也像斬妖台的石頭一樣,慢慢裂開!
當我抬起頭時,他們無不驚恐地後退,頭頂那滿含天威的聲音再次響起:“此妖逆道,天地難容,必殺!地火焚燒!”
我聽聞,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哈哈哈大笑:“天地難容,生我為何?”
台下皆一片死寂,無人敢作答!
因為,三千道天雷都沒有將我灰飛煙滅:“天不亡我!”
聽聞我的嘶吼,帝君震怒:“火刑!”
“慢!”一個清冷的聲音,遠遠傳來。
我睜開眼,看著雲端處。
那個人一身白衣,長發扶風,碧眸妖嬈地款款而來。
眾人紛紛回頭,看到來人皆露出震驚之色。
千櫻立在斬妖台下方,目光一階一階地掃過三百二十個染滿了鮮血的石階,最後落在早就被雷劈得四分五裂,麵目全非的我身上。
周圍一片死寂,甚至連那鬼哭似的風也銷聲匿跡,整個世界仿佛都不再存在,唯有他凝望著我的目光,一如當初,沒有變過。
我們就那樣靜靜相望,仿似要等到地老天荒,千櫻才開口:“她是一隻習了仙術的妖,斬妖台上的天雷當然殺不死她。”
他的聲音,透著寒澈蝕骨的冷意。
眾仙緊繃的心竟然瞬間放了下來,而一直等著我被劈死的鳳傾,也在此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對付這種妖,要用誅仙劍,方能讓她魂飛魄散。”
他再度開口,聲音比先前更冷了幾分,周圍的仙君一聽,紛紛附和。
難怪天雷也劈不死這妖啊,原來是偷學了仙法,有仙術護體。
“去取誅仙劍!”帝君開口,那口氣竟似陡然輕鬆了許多。
聽聞要用誅仙劍來誅殺我這隻妖,那些離去的神仙竟然又紛紛回來,卻都因為對千櫻的敬畏而保持了一定距離,將我和千櫻包圍。
誅仙劍乃僅存的上古神器,因此竟是由帝後親自送來。
劍不過三尺,卻周身流轉著碧色的光華,一時間,看到誅仙劍現世,眾仙紛紛後退幾十尺,甚至無法承受劍上的嗜殺氣息,一部分人麵色蒼白,一部分人汗流浹背,一部分人幹脆直接跪倒在地上。
就連那帝後,麵色亦是蒼白,捧著誅仙劍的手都無法控製地發抖。
此劍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哪怕是上古時期的天神,同樣會被它斬得灰飛煙滅。
“我當日被她所惑,才釀成今日大錯,她既一直喊著我的名字,不如,讓我來親自結果了她,以了卻這段孽緣。”
“千櫻……”
帝後疼惜地看著千櫻,千櫻雙手捧起誅仙劍,跨上了石階,一步步地朝我走來。
劍上流轉的碧光與他瞳色相輝映,襯得他的臉更加豔絕天下。
我微笑地看著他朝我走來,想開口,卻不知道該喚哪個名字。
千櫻,蘇禾?
他跨過最後一台石階,然後俯身半跪在我身前,一手持著誅仙劍,一手將我扶起來。他額頭輕觸著我眉心,因為他知道,若稍用力,我的頭顱恐怕要從這脖子上脫離。
“笨妖啊!”他聲音很輕,像是在低語歎息。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依然微笑。
“相信我嗎?”
他傳音消失在空中,唯有我才聽得到。
“相信。”
近萬年時光,從未改變。
他微微低頭,輕吻著我的唇:“我不負你!”同時,他悄然將那定海神珠藏於我懷中。我不由得驚訝,龍七曾說,千櫻為了退婚,將定海神珠歸還給了東海,怎的又在此處?
難道說,龍七又來天庭了?
正當我驚訝時,千櫻手擰著我衣服,用力一推,手裏的誅仙劍帶著碧華向我斬來,那一瞬間,一道碧色的光芒迸發出來,像一麵側翻的大海,將整個蒼穹分為兩半,刺目碧光讓所有人無法睜開眼睛,強大的殺氣迸射開來,而我整個人飛掠而起,胸腔的定海神珠被劍氣斬成碎片,卻又形成結界將我包圍,然後帶著我飛快下墜。
幾千萬丈高空,罡氣像針一樣穿透我身體,分割著我早就支離破碎,僅用一絲意識凝聚的身體。
我快速下墜,身體終於被分解成粉末。
我想起了被千櫻奪走的記憶。
那個抱著我哭泣的卷發藍眸少年,那個每年都勸我不要等的桃樹爺爺,那個站在槐樹下嗑著瓜子等她丈夫回來的六娘,那些每天都期望有一份愛情的姑娘。
蘇禾,你既不負我,那也別負了其他人。
這一刻,我的世界終於陷入一片黑暗,無聲無息。
巨大的光幕久久不散,誅仙劍的淩厲劍氣像龍卷風一樣在盤繞,眾仙家紛紛四下逃散,生怕被那劍氣給殺得灰飛煙滅,個個看起來都十分狼狽不堪,絲毫沒有一點仙家氣質。
那四條沉入雲海的巨大鐵鏈被劍氣震斷,斬妖台沒有了鏈子的束縛,開始坍塌,塵煙滾滾,整個天幕更是一片灰暗,好似天庭蒼穹的一角都被那誅仙劍斬斷。
千櫻單手提著誅仙劍,麵無表情地踩著石階走了下來,卻是停在了鳳傾身前。
鳳傾迎著他的目光,對方的雙瞳碧色深邃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
“我累了。”他開口,“借你車一用。”
“好。”她嫣然一笑,召喚了馬車,而他已經提著劍坐了上去。
鳳傾跟隨而上,剛坐下,他一抬眼,那簾子垂落,銀車也自動前行。
“要去哪裏?還劍嗎?”
誅仙劍幾萬年來一直放在誅仙台,此次用完自然要歸還到誅仙台。
“該去的地方。”
他聲音透著陰森的寒意,誅仙劍在他手裏發出怪異的嗡鳴之聲。
鳳傾突然覺得不安,而此時,自己的銀車已經停了下來,她掀開簾子,整張臉變得灰白——鎮妖塔!
“你……你到鎮妖塔做什麽?”
這一刻,因為太過慌亂,鳳傾聲音已然開始哆嗦。
“你害怕?”千櫻下車,看著結界中的鎮妖塔和周圍如暴雨般密集的雷天,回頭冷睨鳳傾,“放心,我不會殺你。”
鳳傾一怔,那千櫻竟然提著誅仙劍走進了結界,而感受到外人入侵的古神獸,當即蘇醒過來,紛紛戒備地看著千櫻。
“千櫻,你停下來,你要做什麽?”鳳傾大喊,但是,她發現她渾身動彈不得,竟被千櫻使了定術,“千櫻,你回來啊。”
她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滾落:“求求你回來。”
她已經猜到他要做什麽了,用誅仙劍殺上古神獸,然後打開鎮妖塔。
千櫻回頭,眼底湧起殘酷的厭惡:“放心,我蘇醒之後,不會殺你!我要你一輩子都在忘不了,得不到,說不出中痛苦掙紮,不生不滅!”
“你……”鳳傾麵若死灰。
他說他蘇醒後?難道他要跳入那鎮妖塔,讓蘇禾醒來?
“不,千櫻,求你了,不要去,一切都過去了。”他做太子千櫻,她做月宮的宮主,即便不能朝朝暮暮相守相愛,但是,能隔著月宮看到他身影,她就滿足了。
他竟然知道了!
可前方的絕色男子毫不猶豫地走近了神獸,誅仙劍猶如蛟龍升淵,帶著萬丈光芒斬向了上古神獸!
上古神獸發出一聲哀叫,鮮血如暴雨一般漫天落下,神獸被斬殺,鎮妖塔惡靈開始呼喚,發出咆哮聲,電閃雷鳴,天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鳳傾絕望地跪在地上,看著千櫻推開了鎮妖塔的門,步子堅定地走了進去。
“蘇……”
她剛開口要叫這個名字,心口就像被刀刮過一樣痛:“你對我太殘忍了,你明知道我……”
她忘不了妖皇蘇禾,得不到妖皇蘇禾,甚至也不能開口說出他的名字,表白自己的心思。
那一年,她不過奉帝君之命,以某個人的身份接近妖皇蘇禾。
可惜的是,她自己愛上了蘇禾,更悲哀的是,她的身份被蘇禾識破,於是,她編造了謊言,說蘇禾所等女子在天界。
而事實上,他所等的女子已縱身跳下了誅仙台回到了他身邊。
但是,因為詛咒,他認不出她!
再後麵,蘇禾帶兵上天庭,最終被封印在了鎮妖塔。而她,終於如願入住了天庭高處的令三界仰望的月宮。
可多少人知道,那月宮對她來說,不過是帝君囚禁她的一個牢籠。
一旦她離開月宮,就會受到詛咒,時刻似被萬箭穿心,因為她也愛上了一隻妖。
“轟!”
陷入黑暗的天界,傳來一道碧光,鳳傾虛弱地坐在地上,模糊的視線中,看到有一個人,手持誅仙劍破光而出。
鎮妖塔坍塌!
蘇禾,終於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