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攏盟友,坐穩第一把交椅
齊國地處今天的山東。齊僖公從山東跑到河南來朝覲周桓王,免不了要經過鄭國的領土,其中還要經過鄭國軍隊控製的戰略要地虎牢關。寤生作為地主,對齊僖公的來訪進行了熱情的接待,又以王室卿士的身份,親自引路帶著齊僖公前往雒邑,自然是合乎禮義的事。
但是,從齊僖公此行的意圖來看,朝覲天子也許隻是一個幌子,拜訪鄭伯寤生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或者換一種說法,齊僖公不遠千裏跑到河南來,其實就是為了找寤生——古時候交通不發達,他來一趟頗不容易,既然到了天子腳下,就順便和寤生相約一起去看望下天子。
在周朝初年分封的異姓諸侯國中,齊國麵積最大,地位最高。齊國的第一任君主薑尚,也就是《封神演義》裏的薑子牙。他不隻是在推翻商朝統治的過程中建立了赫赫戰功,周朝建立之後,他對穩定天下的局勢,打牢周朝統治的根基,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據說,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曾經給薑尚頒發過一道諭令:“東到大海,西到黃河,南到穆陵,北到無棣,天下諸侯,您都可以征伐他們!”實際上賦予了齊國一定的征伐特權,足見周朝統治者對薑尚的信任。
齊僖公是進入春秋時期以來,齊國的第一任君主,在同時代的人當中,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齊僖公不滿足於偏安一隅的閑適生活,眼見中原大地烽煙四起,他覺得齊國作為一個曾經擁有征伐特權的大國,理應在日益複雜的國際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所以不辭辛苦跑到河南來拜訪寤生,希望能夠通過外交斡旋,調解鄭、宋、衛三國之間的矛盾。
對於正處於不被周天子待見的尷尬之中的寤生來說,齊僖公來的正是時候。通過引導齊僖公朝覲天子,他實際上達到了兩個目的:一方麵是向王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雖然王室對他不義,他仍然不計前嫌,承擔應盡的義務。這一姿態是相當高的,連《左傳》也表揚說“禮也”。另一方麵則是向王室強調,雖然虢公被任命為卿士,他鄭伯同樣仍然擔任著卿士,有權力引導遠方諸侯前來朝覲天子。
除此之外,寤生還意識到,這位送上門來的大國元首,是一個必須爭取到自己這一邊的重量級人物。因此,他不但熱情地接待了齊僖公,而且以實際行動報答了齊僖公的好意:你不是來斡旋的嗎?那好,我都聽你的,不用你做任何思想工作,立刻答應與宋、衛兩國冰釋前嫌,簽署和平協議。
有了寤生的這一表態,公元前715年秋天,齊僖公、宋殤公、衛宣公在周王室的領地瓦屋舉行會晤。在寤生缺席的情況下,齊僖公代表鄭國與宋、衛兩國簽訂了和平備忘錄,當年宋、衛兩國發起聯軍圍攻鄭國的恩恩怨怨,總算是用和平的方式解決了,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如此。
齊僖公對於這一外交成果深感得意,於同年冬天特別派使者前往魯國,向魯隱公通報了有關情況。魯隱公派眾仲應對使者說:“君侯化幹戈為玉帛,平息了三國之間的怨恨,使他們的國民得以安居樂業,實在是君侯的恩惠啊!寡君心悅誠服,豈敢不承受君侯的明德?”
齊僖公向魯國通報情況,一方麵自然是矜誇自己平息戰亂的功勞,另外一方麵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外交斡旋——魯國作為宋國的盟國,也參與了當年圍攻鄭國的行動,現在既然宋、衛、鄭三個主要矛盾國家都已經握手言和,魯國也就沒有必要再與鄭國為敵了。有意思!魯隱公早就和鄭莊公眉來眼去,私下打得火熱,隻不過礙於宋國的麵子,不好公然調情。現在有了齊僖公的斡旋,魯隱公對宋國的最後一絲道德負疚感也徹底消失了,他立刻表示聽從齊國的安排,與鄭國建立和平友好的外交關係。
但是,矛盾果真解決了嗎?當然沒有,至少在寤生這裏沒有。在任何牌桌上,他都是一個高明的玩家,他能忍讓,能後退,但最終還是會進攻。如果有必要,他會把一張好牌扣住,等到人家都差不多忘了他有這張牌的時候,才悠然自得地甩到桌麵上。
瓦屋之盟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14年,寤生借口宋殤公不朝覲周天子,以周王左卿士的身份,發動諸侯討伐宋國。這一次主客易位,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寤生的手裏。齊、魯兩國積極響應號召,於公元前713年春天組織了三國聯軍,入侵宋國。
六月上旬,齊、魯、鄭三國君主在宋國的老桃會師,聯軍浩浩****向宋國的首都商丘進發,並於數日之後在菅地大敗宋軍。六月中旬,鄭軍攻取了郜城。六月下旬,鄭軍又攻取了防城。
寤生再一次表現出非凡的氣度,輕描淡寫地將這兩座城池都拱手讓給了魯國。
現在,不隻是魯隱公對寤生抱有好感,魯國上下對於這位噩夢中出生的奸雄都充滿著感激之情,連後世魯國的史官們也毫不吝惜他們的讚美之情。《左傳》上原話翻譯過來是這樣的:
鄭莊公行事光明磊落,他奉天子之命,討伐不來朝覲的諸侯,又不貪戀人家的國土,優先慰勞爵位比他高的諸侯,真乃識大體之人!
單從這句評價來看,充分說明了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的道理。且來看看:
“奉天子之命,討伐不來朝覲的諸侯”——這是在告訴人們,寤生討伐宋國,是奉了天子的命令,不是自作主張,也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替天行道,懲罰不朝覲天子的諸侯。事實果真如此嗎?且不問寤生是真的奉了王命,還是假借王命,單說這個討伐“不來朝覲的諸侯”,就很有點意思。朝覲天子自然是諸侯的義務,可是終春秋一世,又有幾位諸侯正兒八經地履行過自己的義務呢?寤生本人也是在公元前717年才“始朝桓王”,完全沒把天子放在眼裏,要說“不來朝覲”,寤生第一個“不來朝覲”,怎麽好意思指責人家呢?就算是以秉承周禮而著稱的魯國也好不到哪裏去。魯隱公在位期間,天子派使者到魯國訪問不絕,而魯隱公未嚐有過一次朝覲天子的記錄。
“不貪戀人家的國土”——沒錯,寤生確實將郜、防兩城都白白送給了魯國,但那不過是繼續拉攏魯隱公的手段。而且,如果翻開地圖,人們不難發現寤生如此大方的另一個原因:郜、防兩城均在今山東地界,離鄭國甚遠,寤生即使將它們據為己有,也非長久之計,不如送個順水人情,讓魯隱公高興高興。
“優先慰勞爵位比他高的諸侯”——這是最好笑的。魯國得了這兩座城,明明是占了人家便宜,偏又不好意思承認,硬說寤生此舉是優先慰勞爵位更高的魯隱公。言下之意,寤生固然正直,魯國得這兩城卻也是理所當然的。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裏有個問題,魯隱公和鄭莊公都是“公”,為什麽說魯隱公的爵位比鄭莊公高呢?原來,在周朝的封建製度中,諸侯是有等級的,從高到低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世襲罔替。比如說,我們前麵說過的幾個國家,宋是公爵,宋國的國君也就被稱為宋公;齊、魯、衛、陳、蔡都是侯爵,這幾個國家的國君也就相應地被稱為某侯;鄭是伯爵,鄭國的國君則稱為鄭伯。同為諸侯,從爵位上講,魯隱公(侯爵)高於寤生(伯爵),因此《左傳》有上述一說。另外,諸侯在生的時候有五等之分,死了之後一般統稱為“某某公”,這個“公”可以視作當時諸侯的通稱,並不代表具體的爵位。
三國聯軍入侵宋國之後,宋國也相應采取了牽製戰略,聯合衛國派兵乘虛而入,進攻鄭國,包圍新鄭。寤生得到消息,不得不從宋國撤軍回防。七月上旬,鄭軍主力抵達新鄭城郊,宋衛聯軍自忖不是鄭軍對手,連夜從新鄭城外撤走。但是,宋殤公和衛宣公也許都覺得就這樣空手而回,不好向父老鄉親交代,於是在回國途中,又聯合蔡國人將鄭國邊境上的一個小國戴國給包圍了。
事實證明,愛貪小便宜的人總是吃大虧。正當宋、衛、蔡三國軍隊圍攻戴國欲罷不能的時候,鄭國大軍悄然尾隨而至,在戴國城下將三國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一仗打得酣暢淋漓,打出了鄭國軍隊的威風。事後蔡桓公埋怨說,宋公和衛侯騙了他,明明說好隻打戴國的,偏偏又要繞到新鄭城下去轉一圈,去惹那個什麽姬寤生,這下雞飛蛋打了吧!
寤生救戴有功,為了犒勞自己,順手牽羊將戴國給吞並了。
公元前713年因討伐宋國而建立起來的齊、魯、鄭三國同盟,是春秋前期出現過的最牢固,也是最強大的國際聯盟。
齊、魯雄踞山東,鄭國威震河南,三個國家如同鐵三角一般,牢牢控製了中原的局勢。
公元前713年冬天,討伐宋國的征塵未洗,齊、鄭二國又聯合發動了討伐郕國的戰爭。
郕國是山東姬姓小國,其先祖成叔為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討伐郕國的理由,是因為鄭伯奉王命討伐宋國,號召各諸侯國參加,郕國卻公然違抗王命,坐視不理。
說實話,這個理由非常牽強。但是,強權即公理,那些年間,鄭莊公、齊僖公和魯隱公這三人認為誰有罪,誰就必定有罪了,簡直是毫不含糊。
麵對如狼似虎的齊鄭聯軍,郕國人沒有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馬上派人表示認錯,請求原諒。
戰爭使人上癮,征服了郕國之後,寤生又將目光放到了許國身上。
許國和齊國同是薑姓國家,其地理位置大致在今天的河南省許昌市附近,離鄭國很近。討伐許國的理由,與討伐郕國的理由是一樣的。
討伐郕國,齊國是主謀;討伐許國,則由鄭國領銜主演,齊僖公和魯隱公友情客串,各自帶兵參加了這一場流血的盛宴。
這確實是一場盛宴,因為交戰雙方的力量實在太不對等。然而,寤生卻為這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爭失去了一員猛將。
出兵許國之前,寤生依照慣例,在鄭國的大宮舉行了授兵儀式。
前麵說過,諸侯的祖廟稱為大宮。鄭國的大宮裏麵供奉著自周厲王以來的列祖列宗。每逢有戰事,國君都要親自開啟大宮的武庫,將庫藏的兵器取出來,象征性地授予部隊的將領。待到戰事結束,這些兵器還得繳回大宮收藏。
正是在這次授兵儀式上,大夫公孫閼(字子都)與穎考叔因為一輛戰車發生了爭執。
據《左傳》記載,寤生的軍旗名叫“蟊弧”,約有一丈二尺見方,旗杆長達三丈三尺,平時需要幾個人一起抬動,才能將其立於戎車(國君或大將乘坐的戰車)之上,以鐵圈固定。
為了激勵鬥誌,寤生宣布,如果有哪位將領能夠舞動“蟊弧”,便授予先鋒職務,並將自己乘坐的戎車賜與他。
第一個出場的是大夫瑕叔盈,他拔起大旗,緊緊握定,上前三步,後退三步,又放回車中,麵不改色。
第二個出場的是大夫穎考叔,他不但拔起大旗,而且左旋右轉,將它舞得像車輪一般,觀者無不駭然。
穎考叔確實是虎將,然而做事未免不太厚道。因為第三個出場的公孫閼還沒來得及表演,穎考叔便推著作為獎品的戎車跑了。
用力大如牛來形容穎考叔或許還有點欠缺。因為他推著本來由四匹戰馬牽引的戎車,仍然健步如飛,公孫閼拔起一支長戟去追他,一直追到新鄭的城門口都沒追上。
如此推算,穎考叔的功率至少是四馬力以上,委實非常人所能及。
公孫閼十分生氣。雖然寤生最後以和稀泥的方式,給他和瑕叔盈各獎勵了一輛戰車,但這仍然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在這本關於春秋的書中,我們將看到很多“公子某”或“公孫某”,仿佛公子和公孫是春秋年間最大的兩個姓,有如今天的王姓或李姓,其實這是一種大大的誤解。
有必要對春秋時期的姓氏製度作一個粗略的說明。
第一,春秋時期的中國,和明治維新前的日本一樣,姓是貴族階層獨有的標誌,而平民大眾是沒有姓的。春秋時期的“百姓”,和我們現在的“百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春秋時期的“百姓”指的是百官,是有姓的貴族的統稱。
第二,姓和氏是兩個概念。貴族不止有姓,而且有氏,氏是姓的分支。也就是說,同一個姓,有可能出現很多不同的氏族分支。比如說,魯、衛、鄭、晉的國君都是姬姓,但他們分屬不同的氏,而且就是以國名為氏,即魯國國君為魯氏,衛國國君為衛氏,以此類推。
第三,周天子家被稱為王室,周天子的兒子也就被稱為“王子某”,他的孫子則被稱為“王孫某”。各諸侯家被稱為公室,諸侯的兒子也就被稱為“公子某”,諸侯的孫子則被稱為“公孫某”。可見,公子和公孫既非姓,也非氏,更主要是一種身份的代稱。按照規定,公孫之子就不可再稱為公孫,而應該以其祖父之字為氏。如《左傳》所記載,魯隱公年間,有一位叫無駭的貴族,其祖父是公子展,所以無駭死後,這個家族被魯隱公賜以“展”氏,這在當時叫作“賜族”。
公孫閼既然被稱為“公孫”,必定是鄭國的公室成員。而穎考叔呢?原本隻是穎穀地方的小領主,連這個“穎”氏也不過是從地名得來的,因為給國君出過一個掘地見母的主意,便成為了國君身邊的紅人,這讓根正苗紅的公孫閼感到很不爽,這種不爽鬱積在他心中已經有很多年。而這一次,穎考叔不但在授兵儀式上出盡了風頭,而且將獎品據為己有,連表演的機會都沒留給公孫閼,更加讓公孫閼覺得憤憤不平。
他將這種憤憤不平帶到了戰場上。
公元前712年七月,三國同盟的大軍將許城包圍得水泄不通。穎考叔手持蟊弧大旗,第一個登上城牆,但是還沒站穩,就被一支冷箭射中背心,墜城而亡。
墜城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公孫閼陰險的笑容。
沒等眾人回過神來,瑕叔盈又扛起蟊弧大旗,再一次登上了城牆,繞城大呼道:“鄭伯登城啦!”聯軍士氣大振,勇氣倍增,紛紛登上城牆,一舉攻破了城池。許軍放棄了抵抗,許莊公換上平民的衣服,趁亂逃往衛國。
三巨頭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了許國。
相比寤生的大方,齊僖公也不遑多讓,當他們聚到一起商量瓜分許國的大事的時候,齊僖公主動提出,應當由魯國來兼並許國。
一向當仁不讓的魯隱公這回卻謙虛起來了,對齊僖公說:“您說許國不聽天子之命,因而要攻打它,寡人就責無旁貸地來了。現在許國已經罪有應得,即便有違您的好意,寡人也不敢將其據為己有。”於是將這份厚禮轉讓給鄭莊公。
讀史至此,人便不覺精神恍惚,以為讀的不是《春秋》,而是《鏡花緣》——《鏡花緣》中有個君子國,人人隱忍謙讓,好處全讓給別人,其中有個老太太懷孕八十餘年仍未生育,不得已剖腹產,發現裏麵有兩個白胡子老公公,為了謙讓對方,仍在一個勁地說“您先請”。
但是,仔細分析一下,齊僖公和魯隱公的君子行為,其實是有原因的:借此鞏固相互之間的同盟關係自然是一層考慮,更重要的是因為鞭長莫及。
許國是一個小國,地處今天的河南省中南部,與鄭國接壤,離山東的齊、魯兩國甚遠,而且中間還隔著好幾個國家。對於齊國和魯國來說,即便得到許國,也是一塊飛地,還不如送給鄭國做人情。這與當年寤生將郜、防兩城送給魯國是同一個道理。
問題是,兩位國君這麽一推讓,本來對許國垂涎三尺的寤生倒是真的不好意思起來了。
但是沒有什麽事情難得倒他。幾天之後,他派人找到了許莊公的弟弟新臣和許國大夫百裏,將他們帶到齊僖公和魯隱公麵前,說:“這次的事情,是因為上天降禍於許國,連鬼神都對許君不滿意,所以借寡人之手來懲罰他。寡人隻不過是在替天行道,你們能夠體諒嗎?”
百裏想,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誰敢不“體諒”啊?當下點點頭說:“體諒。”
“寡人其實是個苦命人啊!”寤生話鋒一轉,“想想看,寡人連自己的父老兄弟尚不能相安,又怎敢因這件事沾沾自喜,自以為有功?寡人有個同胞弟弟,卻不能跟他友愛相處,他的後人至今流落四方,寄人籬下,讓寡人既傷心又無奈。”
齊僖公和魯隱公心裏犯了一個嘀咕,這是在提哪茬呢?但是新臣和百裏聽了,卻不寒而栗。這分明是在說,我可是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下得了手,別提你們這些許國的亡國奴了!
“必須聲明的是,寡人絲毫沒有長期占領許國的意願。百裏你是許國的老臣了,就有勞你輔佐新臣,安撫許國的民眾吧!”寤生接著說。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且慢,還有下文:“許國現在這個樣子,單憑你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寡人已經決定了,派大夫公孫獲幫助你們鎮守許國。這是寡人的一片好意,請你們千萬不要拒絕。”
瞧您說的,這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當然,好事也不能無休止地做。寡人百年之後,如果上天原諒了許國,公孫獲的使命也就結束了,自當還政於許君。但是寡人還有個不情之請,果真到了那一天,但凡我鄭國有所請求,煩請你們紆尊降貴,將我們當作一家人,聽從我們的安排。除此之外,不要讓別的國家插手,與我鄭國爭奪這片土地,好嗎?”話說得很客氣,但意思一點也不含糊,公孫獲駐軍許國,一直要到寤生死了之後才能撤走。而且,撤軍不代表放任自流,許國還是得聽從鄭國的安排,服從鄭國的領導,不能有三心二意。
“如果這點小小的請求你們都不答應,那我的子孫後代就有危險了,他們一旦自顧不暇,就更管不了許國的先祖。寡人讓你們居住在這裏,不僅僅是為了許國,也是為了鞏固鄭國的邊疆啊!”這是威脅,如果不答應鄭國提出的條件,許國的先祖就無人祭祀,那就意味著許國徹底亡國了。
百裏趕緊拉著新臣朝寤生下拜,表示接受。
寤生令百裏和新臣居住在許城東部,而令公孫獲駐守許城西部,並且囑咐公孫獲:“不要在許城搞任何形式的基礎建設,我死之後就趕緊撤離,不要留戀。”
公孫獲表示不解。
他不無傷感地解釋道:“我的祖先桓公從王畿東遷到這片土地上,在這裏興建城池,開創了自己的事業。然而,周朝畢竟已經衰落,我們這些周朝的子孫正在一天一天失去自己的地位。而許國,是四嶽的後裔,上天既然已經厭棄了周人,我又憑借什麽和許國相爭呢?”
說罷,還煞有介事地擦了擦眼睛。
林語堂曾經說,中國的哲人是這樣一種人:“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看穿了他周遭所發生的事情和他自己努力的徒然,可是還保留著充分的現實感去走完人生的道路。他很少幻滅,因為他沒有虛幻的憧憬,很少失望,因為他從來沒有懷著過度的希望。他的精神就是這樣解放了的。”
這也許是寤生的精神世界的貼切寫照。
《左傳》對於鄭莊公的行為,也給予了正麵評價,然而都是陳詞濫調:“在對待許國這件事上,鄭伯是符合禮法的。所謂禮法,是用來治理國家、安定社會、維護秩序的,是有利於後代的。許國不遵守禮法,鄭國就討伐它,低頭認錯了就放它一馬。鄭伯這真是以德服人,量力而行啊!”
我隻能說,寤生那兩座城沒白給魯國。
穎考叔的死讓寤生感到非常傷心。他讓部隊殺雞殺狗,詛咒射死穎考叔的人。《左傳》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種掩耳盜鈴式的舉動毫無意義,於政治和法治均無益處。
寤生難道不知道穎考叔死於公孫閼之手嗎?當然知道。但是,再怎麽說公孫閼都是公室成員,一旦較真處理起來,恐怕給整個公室都抹黑,這是寤生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一樁冤案就在雞鳴犬吠的詛咒聲中不了了之了。
穎考叔的悲劇說明了兩個道理:一是做人不能鋒芒畢露,尤其是原本地位不高的人,即使有幸獲居高位,也要堅持謙虛謹慎的態度,保持一顆平常心;二是千萬不要得罪老板的親戚,尤其是老板的小舅子之類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