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坐牢

01

2089年,W國,但凡被判終身監禁的罪犯,都將被剝奪肉身使用權。不過他們的意識會被保留下來,上傳到雲端監獄“雲牢”進行服刑。

意識上傳到雲端後是不死的,但“終身監禁”並非“永恒監禁”,在罪犯們被剝奪肉身使用權前,醫生會動用醫療設備對其生命長度進行預估,再結合當代人的平均壽命等各項因素給罪犯一個明確的“死期”。死期到來時,他們的意識會被粉碎,即靈魂得到解放。

顯然,這個刑罰是殘酷的。但它確實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讓國家每年的犯罪率降低了不少。並且它減少了一部分的資源消耗,為人**炸的社會減輕了一點負擔。不過這也要求警察、檢察官、法官,在審訊、斷案、判決時更加仔細嚴格。好在“雲牢”實施了兩年,還未出現過一起冤假錯案。這反而提高了人民對政府的信任。

“但故事總得有個轉折不是嗎?”獄警雷奧有著一張蠟黃的臉,總讓人感覺營養不良似的。而更讓人矚目的是他此刻摩挲的那根斷掉的中指。

我摸了摸耳朵,瞄了一眼他的中指,隨即朝他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示意他說下去。雷奧卻在這時故弄玄虛地停頓了片刻,自顧自地喝起茶來。我不急著催促他,畢竟他平日過得太孤獨了——

因為雲牢的特殊性,其獄警數量隻有(且僅需)兩人。他們輪流值班,在刷白的狹小監控室裏,用顯示屏監控雲端裏罪犯們的意識狀況,鮮少能與外人交流。而我為了尋找新聞素材,不僅幫他消磨時間,還給他提供小費,可謂是他生活的一點小驚喜了。

所以我任他盡情享受這被期待的時刻,直到他心滿意足地同我開始說故事。

02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叫曼德森,今年29歲,曾是某電商平台的銷售經理。一日,他借酒勁,殺害疑似出軌的女友,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最後,他的意識鋃鐺入獄,身體的器官被捐獻給需要幫助的人們。

但曼德森一直認為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一個平日裏連魚都不忍心殺的人,怎麽會去殺人呢?他曾在法庭上,聲淚俱下地如此跟法官控訴,檢察官卻打斷了他的控訴。

“人們往往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殘忍,所以你的表述完全不具說服力。何況,相信法官您也已經看到了,”檢察官凱文轉過身,麵向法官,“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曼德森本人,這點毋庸置疑。”

曼德森顫抖著望向前方屏幕上一一劃過的證據圖,渾身顫抖。

一定是哪裏出了錯!一定是哪裏出了錯!他想怒吼,想要拒絕承認這一切,卻因慌亂什麽也說不出口。畢竟那天晚上的記憶,連同酒精一起被他消化得一幹二淨。所以最後,他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

莫非,人真的是他殺的?

帶著這種遲疑和混亂,他走進了雲牢的8656號房間。

這是一個正方形的白色空間,裏麵除了一麵牆上鑲有一塊屏幕外,其他什麽也沒有。曼德森可以用這塊屏幕每天觀看一小時的新聞節目,也可以通過它跟申請了探監資格的親屬進行溝通。除此之外,他能做的隻有麵壁思過。畢竟失去肉體的他,連吃喝拉撒都不必去期待。

就這樣,曼德森開始了無聊、漫長的被囚禁生涯。直到有一天,他在新聞上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麵孔。一個是負責他案子的檢察官凱文,另一個是曾出現在他女友相冊裏的“神秘男”。

從新聞中,曼德森知道了“神秘男”的身份和名字。他是市長的二兒子,希波爾。

而他們一同出現在新聞上,是因為凱文涉嫌收受賄賂,在希波爾的生日派對上被捕。

於是乎,鏡頭倒回,地上肆意飛濺的玻璃杯碎渣開始聚攏,慢慢拚成它原本的模樣……

曼德森在那一刻無比堅定地認識到,人不是他殺的。他很可能是在幫希波爾背鍋。

“哥,你的意思是,你醉酒當晚,希波爾殺害了你的女友,然後聯合警察、檢察官嫁禍給你?”兩個月後,終於申請成功探監的曼亞在聽完曼德森激動的分析後,如此總結道。

曼德森點點頭,亢奮道:“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那晚,希波爾肯定跟溫妮發生了爭執,導致他一氣之下殺了她。然後他為了脫罪,認識了那個叫凱文的檢察官!畢竟他是市長的兒子,要找到這條人脈並不難……”

“所以你希望我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你這個猜想?”曼德森的弟弟曼亞遲疑地問道。

“沒錯。凱文之前因為受賄被捕,調查他的檢察官很容易會注意到我的申訴,說不定我可以就此翻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說著,曼德森激動地指向通體白色的囚牢,怒吼道,“我真的受夠這裏了!”

整整兩個月,無聊、空虛、仇恨代替了他的懺悔,把他一點點逼向崩潰邊緣。他感覺自己再多待一段時間,就會徹底瘋掉。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機會,逃離雲牢。盡管他不清楚,出獄時他該如何重獲肉身,但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03

在等待曼亞帶來好消息期間,曼德森在雲牢裏收獲了另一個好消息。

有一天,他在混沌的白色裏醒來,發現屏幕上告知他,他已經完成了兩個月的麵壁,被允許加入監獄的集體生活。

他不明所以地站起來,湊到屏幕前,反複讀了幾遍這則通知,然後才按照上麵的提示,打開了房間的大門。

門外是一條白色的通道,通道向兩端無限延伸,而其兩側是無數個同8656一樣的房間。

曼德森踏進這條通道,隨即看到地上有藍色的指示標亮起,一點點指引他朝著某個方向前進。

終於有事可幹,讓曼德森心情愉悅,甚至心中生出感激之情。他帶著好奇與興奮順著箭頭前行,最後來到了一個小操場裏。

虛擬世界的操場似乎比真實世界裏的操場更明亮一些。因為這裏的天空永遠都是蔚藍得讓人驚歎,塑膠跑道也不會因為雨水的衝刷而褪色,草坪亦是永恒的濃厚的綠色……隻有四周高聳的白色牆壁提醒他們,即使是在這裏,他們也得認識到自己是被圈禁的。

放風場地雖是操場,但顯然這裏的囚犯不需要鍛煉身體,所以它的功能其實是給意識一個放鬆的機會。

囚犯們在這裏互相認識彼此,進行無關痛癢的交流,以免他們真的被空空如也的囚牢逼瘋。雖然這種交流,會傳遞“惡”的訊息。但誰在乎呢?他們都是被終身監禁在雲端的家夥,沒機會再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了。

“所以,我們在這裏說什麽,做什麽都可以的。”因巨額詐騙而入獄的詐騙犯獄友眨巴眼睛,對曼德森道,“前提是按照係統規定的時間,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然係統會強製送你回去,並且對你進行懲罰。”

“如果這裏有人打起來了呢?真實世界裏的獄警也不管?”曼德森問。

“你的問題真好笑。我們又沒有肉體,怎麽打起來?”詐騙犯笑著朝曼德森揮去一個拳頭,直接穿透他的腦袋。

雖然沒有疼痛,但曼德森心裏還是感到一絲別扭和不爽。不過同時他意識到,在這裏是出不了人命的,所以真實世界的獄警怕是不會認真監測雲端囚犯們的狀況吧。

“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殺人,詐騙,還是搶銀行?”詐騙犯這時轉移話題,問道。

“我沒有殺人!是有人誣陷我!”曼德森立刻辯駁。

“兄弟,你都到這裏了,就別藏著掖著了。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最清楚。”詐騙犯給了他一個“別給我裝”的眼神。

“我說的是真的!”曼德森激動起來,把希波爾和凱文的事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等他說完,他才發現身旁聚集了一群好奇的獄友。曼德森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時有人問他:“你真的確定是市長兒子和檢察官聯合起來做偽證嗎?”

“我確定!”曼德森堅定地說道,“而且那個檢察官因為收受賄賂已經被抓了!”

“欸?是那個人啊。”有人回憶道,“我好像也看到過那條新聞。”

“該死的狗娘養的檢察官!”有人似乎想起了自己與檢察官的恩怨,吼道。

於是瞬間有人應和:“這種人才該被關到這裏來!”

“不不不,應該直接槍斃才是!”

大家居然一句接一句地罵起檢察官來,場麵一度熱鬧非凡。但沒人真的在意曼德森是否清白。畢竟就算他是清白的又如何?他們根本幫不了他什麽忙。

曼德森隻能把希望寄托到曼亞身上。

04

時間又過了兩個月。曼亞再次獲得探監機會。

視頻通話開啟,曼德森立馬開門見山地問弟弟,他的翻案計劃有沒有進展。曼亞無奈地搖了搖頭,說:“負責凱文受賄案的檢察官回複郵件給我,說他在你的案子上並沒有發現凱文有違紀的行為。”

“這怎麽可能!”

“哥,你是不是真的……”

“曼亞,連你也不相信我嗎?我說過了,我沒有殺人!”曼德森再次激動起來,“一定是希波爾!一定是希波爾!他爸爸是市長,所以他們把我的案子壓下去了!”

“哥,你冷靜一下。”曼亞在屏幕那頭,憐憫地看著曼德森。

曼德森縹緲的身軀似乎變得更不真切了。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帶著期盼在過活著,可是燃起的星光在這一刻全部熄滅了。這令他想哭。可惜意識是沒有眼淚的,所以他隻能張大嘴,發出無聲的悲鳴。

等他緩過神來時,屏幕上的探監時間已經開始倒計時。

曼亞無能為力地歎了口氣,說:“哥,那我先下了。”

曼德森無力地點了點頭,說不清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哦,對了哥,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曼亞突然想起似的,頓了頓,“凱文在一個半月前,也被判了終身監禁。”

曼德森抬起頭來,露出詫異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他也在雲牢裏?”

曼亞點了點頭,然後他的臉隨著探監時間倒計時指向00:00,突然消失在屏幕上。

錯愕的曼德森站在屏幕前久久不能移動。他暗自思索,雲牢兩個月的純麵壁期過後,會增加囚犯放風時間。如果凱文也在這個區域的雲牢裏,那麽他們說不定會出現在同一個操場上?

曼德森不確定會不會如此巧合。然而事實卻又證明,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在與曼亞通話後的第十六天,曼德森在操場上等到了那位曾經的檢察官。

凱文走進來的時候,曼德森沒能立刻發現他。還是站在他旁邊同他聊天的獄友先注意到了新麵孔。

“是那個家夥嗎?”獄友衝凱文揚揚下巴,問曼德森。

曼德森隨即把目光投去,確認道:“對,是他。”

於是那位獄友朝周遭的人揚了揚手。大夥見狀,紛紛聚攏過來。他們形成了一支盛氣淩人的隊伍,逼近凱文。

凱文本就惶恐不安,如今又被這麽多人怒目相視,自然膽怯。但他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恐慌,用他那僅剩的檢察官的驕傲,直視回去。

為首的囚犯被他的目光惹怒,掄起拳頭就朝他砸過來。

凱文下意識地往後一躲,恐慌之中,露出怯懦的神色。大夥看著他狼狽的模樣,鬧哄哄地笑了起來。而剛才那位囚犯,則再次掄起拳頭,朝凱文揮去。凱文這次沒來得及躲,隻得抱著頭,慘兮兮地蹲在地上,如同受驚的樹懶。於是笑聲再起,仿若魔音。

拳頭沒砸在身上,疼痛沒有襲來,凱文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他,於是猜想這或許是囚犯對新人的下馬威。

然而很快他就將明白,這隻是他噩夢的起點罷了。

05

在凱文到來之前的日子裏,曼德森用各種辦法,挑起雲牢裏囚犯們對檢察官的恨意。

“一個檢察官得貪汙多少,做出多少不公正訴訟,才會被判終身監禁?”曼德森常用閑談的語氣,提醒獄友。於是大家對他的憐憫又多了一分,紛紛認為他也是凱文不公正訴訟下的犧牲品。

在得知凱文可能也在他們區的雲牢裏時,這種憐憫變成了實打實的集體仇恨。

“我們一定會幫你把公道討回來的!”這些十惡不赦的家夥,在曼德森這件事上倒是十分正義和仗義。

曼德森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備受感動。但他很快清醒過來,明白這些家夥不過是為了給生活找點兒樂趣罷了。

不過無所謂他們到底為何擁護他,隻要最終達到目的,便不負他降下身段,跟這些他打心眼裏厭惡的罪犯結交朋友。

明知道武力造不成任何傷害,但在雲牢放風期間,囚犯們還是會時不時地朝凱文揮拳,嚇唬他一下。凱文總會下意識地躲閃,然後在嘲笑聲中露出克製窘迫的惱怒表情。

凱文也曾試圖反抗過,但他發現囚犯的行為到自己身上,會變得愈發可笑和羞恥。所以到最後,他隻是憤怒。憤怒自己在這裏變成了被玩弄的小醜。

而在這裏,更可怕的其實是囚犯們的惡言惡語。那些肮髒的謾罵從他第一次放風開始,就一直持續圍繞在凱文耳畔。汙穢難堪的字眼如同細密的針,紮進他的意識深處。

他以前從未感受過這麽密集的羞辱,也不清楚語言具備如此之大的傷害力。而現在,它們將他帶到羞愧的懸崖邊。

他當然知道是誰想要他精神崩潰。那個殺了女友並分屍的曼德森已經不止一次威脅他,想讓他承認,是他幫希波爾嫁禍給他的。

但凱文並沒有就此投降。畢竟這些不具實質的傷害,他是還能忍受的。何況,他不信那些囚犯會一直這麽無理取鬧下去。隻要他不理睬他們,日子久了,曼德森他們自然也就放棄了。

曼德森看穿了凱文忍氣吞聲的決心,心裏不免失落。他早該明白的,言語的羞辱對他這樣曾當過檢察官的人來說,沒有實質威脅。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一時間,大家都陷入了窘境。

那些湊熱鬧要幫他討回公道的獄友,也疲乏了。

“真不明白他到了這步田地,為什麽還要護著那個什麽希波爾。”那個因詐騙進來的囚犯,已經懶得再去捉弄凱文了。

“肯定他外麵有家人需要市長家的照顧咯。”有人回答道。詐騙犯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不過還有一點奇怪的。”那人繼續道,“他這兩個月一直被我們騷擾,在親友探監時應該會告訴他們,讓他們向獄警反映,給我們懲罰。可為什麽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可能獄警的效率太低了。也可能根本沒人探他的監。”詐騙犯理所當然道。

“不,還有種可能。”曼德森終於發話了,“他不想讓對方擔心。”

再次見到弟弟時,曼德森讓他幫忙調查一下凱文親屬的狀況。

曼亞聽言,隨即道:“沒什麽好查的。他的親屬就一個,他老爸。”

“啊?”

“之前沒跟你說嗎?凱文一開始貪汙其實是為了幫他老爸治病。因為他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想失去他。”曼亞道,“結果他老爸的病治好了,他的貪婪卻沒被根除……人啊,不就是這樣的動物嗎?”

曼亞還感慨了幾句,但曼德森沒再仔細聽下去。他知道凱文的事,還得從他的爸爸那裏入手。

06

“我本來不想用這麽俗爛的方式威脅你的。可你根本沒懂我之前的警告。”第二天放風的時候,曼德森攔住了凱文,冷言道,“聽說你們家隻剩你爸了?”

凱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如果你還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你可能連你爸的探監都等不到了。”曼德森沒想到自己可以用無比殘忍的語調說出這句話。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凱文之前在法庭上說的那句“人們往往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殘忍”。

“誰能為你去謀害我爸?你的弟弟?”凱文抑製怒氣,輕笑道,“如果你想毀了他,請便。”

曼德森沒想到凱文會反將一軍,不由愣住。但很快,他湊到他耳邊說:“我是舍不得我弟弟犯罪的。但我的這些獄友,在外麵可有些願意幫忙的朋友。”

凱文退後一步,錯開他。

“曼德森,你為什麽不承認,一切都是你的錯?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你的案子並沒有貓膩!”

“放屁!我是不會殺溫妮的!一定是你們有誰作了偽證!”曼德森又激動起來。

凱文冷笑,道:“曼德森,我告訴你,你再怎麽威脅我,也無法改變你殺了你女友的事實。你和我一樣,待在這裏是罪有應得!”

曼德森沉默片刻,湊近凱文,在他耳邊低聲道:“無所謂。就算人是我殺的也無所謂。”

他的餘光瞄向天際上漂浮的虛擬時鍾,上麵寫著他的放風時間隻剩下十分鍾。十分鍾後,他將回到空無一物的房間,繼續忍受無止境的空虛和混沌。那是空白的酷刑,而他甚至無法選擇自行了結生命。

所以他堅定而瘋狂地說:“我要從這裏出去。無論如何,我都要從這裏出去。不管我是不是殺人犯,不管我用怎樣的手段。我都要從這裏出去!”他就像傾家**產的賭徒,在賭最後一局。

凱文與他拉開距離,凝視他那如深淵的眼睛。如果說剛開始,他是在試探曼德森的威脅是否隻是虛張聲勢。那麽現在,他從他的眼神和話語裏得到了答案。

“我可以幫你作偽證,供你翻案。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凱文說。

其實從知道自己被針對的那天起,他就預想到了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關於家人的威脅,總是最奏效的。所以他早早準備好了應對的辦法,就像他曾經受賄幫別人出主意那樣。

凱文提出的第一個條件,自然是保障他爸爸的安全。第二個條件卻讓曼德森有些意外。

他說,即使翻案,希波爾也不能被牽扯進這起案子中。

“為什麽?”

“第一,我和他是朋友。我清楚地知道他並沒有罪,所以不想讓他無辜受冤。第二,他是市長的二兒子,傻子都知道誣陷他並不容易。”他順帶著羞辱了一下曼德森,曼德森聽出來了,但沒有動怒,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得找一個不起眼的替罪羊。他最好剛剛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如果他願意頂罪,我們可以答應他,在他入獄後保障他家人日後的生活。至於證據、細節,我有專門的線人可以幫忙完成一整條合理的證據鏈。雖然價格不菲,但我想你能接受吧?”

曼德森表示無論什麽價格都能接受,心想大不了把父母留下的兩套房子給賣了。

於是凱文囑咐了他更多的細節。曼德森認真地一一記下。末了,他才忍不住問他:“你這麽厲害,為什麽沒能給自己脫罪?”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過?”凱文笑道,“隻是有些事情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罷了。”

拉攏了凱文幫忙,之後的事情變得順利許多。盡管過程漫長,但曼德森慢慢看到了曙光。

他們找到了一個查出癌症晚期的病人——一位落魄的退休警察,跟他串通好他入室偷竊不成,殺害溫妮並栽贓給醉酒的曼德森的故事。線人也做好了所有證據,能讓法官輕易地給這位警察定罪,並知道他曾向凱文行賄。

然後,凱文隻要隨便找一個獄友,在放風時不小心透露自己曾包庇同事的事即可。

這位獄友會將此事轉告給曼德森,曼德森則會在曼亞探監的時候,讓他向監獄提起監控調動的請求。之後,曼亞會跟獄警一起查閱凱文那天放風時的所有視頻和聲音,截取下證據以供翻案。

“那萬一獄警調查到我們現在的談話呢?”曼德森問。

“沒鬧出什麽大事,獄警是懶得管我們這些雲端上的人的。我們隻要再等兩個月,係統錄取的視頻和聲音就會被覆蓋掉。我們那個時候再采取行動。”凱文答。

於是曼德森又等了兩個月。

好在兩個月後,事情無比順利地朝著他們預想的方向發展。

申訴、重新調查、判決,曼德森按照凱文之前的囑咐,成功為自己脫罪,最後被判無罪釋放,甚至還拿到了補償。

07

“可他的肉體不是已經被銷毀了嗎?”聽到這裏,我打斷了獄警雷奧的敘述,“那他怎麽從雲牢出來?”

雷奧摩挲著斷掉的中指,開玩笑似的聳聳肩,道:“我們隨便給他找了一個剛入獄的囚犯的身體,替換給了他唄。”

我盯著他的中指,沉默片刻,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具身體,該不會是……你吧?”

“怎麽說?”

“你的中指,應該是犯了什麽事被砍掉的吧?所以我猜測你就是出獄後的曼德森。”

“為什麽你的語氣這麽篤定?”他微微抬眼看我,嘴角一直掛著笑。

“不然我想不出,你為什麽知道故事裏所有的細節。”我幾乎已經確定雷奧就是曼德森了,“可是我卻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把這個故事告訴我。若是它被我寫出來,會戳穿你的陰謀,你可能會麵臨更殘酷的懲罰。”

“你說的更殘酷的刑罰是……死刑嗎?”

“有這個可能,不是嗎?”我反問。

誰料他突然感歎道:“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欸?什麽意思?”我詫異萬分,同時又發現,他說這話,就是在默認自己是曼德森的事實。

隻見他繼續沉默地摩挲著中指,隔了良久,才重新緩緩開口,向我坦白。

“正如你猜測的,我就是曼德森。”他頓了頓,努力組織語言,“出獄後,我得到了這具身體。本以為可以得到自由,卻不料這才是我真正痛苦的開始。”

他瞥了一眼監控室裏的屏幕,裏麵顯示著千篇一律的雲牢的畫麵。

“首先,這具身體是殘缺的。他不僅僅少了一根中指,他還失去了一個腎髒,兩根腳趾。”他摸摸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它潛藏著無數的淤青、病痛。這是真正的罪犯的身體。你覺得,擁有這樣軀體的我,能好好享受生活嗎?何況他們還用各種理由把我關在這裏!”

他的語氣裏透露出憤怒,我不禁往後坐了坐,皺緊了眉頭。

“開頭我也說了,動用到雲牢的案子,至今為止還未出現過一起冤假錯案。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雷奧,準確來說是曼德森,握緊了拳頭,“收受賄賂的凱文難道沒有導致某些人錯誤地進入雲牢嗎?”

“人們以為沒有冤假錯案,是因為上頭的人把這些事故壓著!”他激動起來,“我出獄後,他們幾乎是脅迫性地給了我一份工作,讓我來這裏當獄警。每天的生活,除了監控室,就是員工宿舍。不能與外界交流,不能跟不是他們安排的人對話,監控我與我弟的見麵通話,生怕我和我弟把事故說出去。這樣的生活,跟囚禁有什麽區別!還不如讓我待在雲牢裏呢!”

他垂下頭:“至少,至少在那裏不用忍受這**體帶來的病痛……”

“那你為什麽不去自首,告訴他們你的罪。”

“因為我在等你。”

“什麽意思?”我眉頭皺得更緊了。

“記者有時候會被允許來這裏進行采訪,給上頭樹立樹立形象什麽的。但我一次都沒碰到。所以一直在等。”他說,“我在等你來,把我的故事帶出去,讓世人看看這裏的黑暗。”

我聽完,突然冷笑道:“你的目的不僅僅是這個吧?”

他又換上饒有興致的表情看我,搞得我心裏騰起怒意。

我憤憤地說:“你是怕自首認罪,法官會輕判你吧?所以你想利用我,揭發你,讓你得到死刑。這樣你既可以從這具破敗的身體裏解脫,又可以讓意識不用忍受雲牢的孤寂……”

“我如今犯下的罪,被判死刑的概率很高。不過凡事謹慎點,總是好的。”他的表情略有期待,“你會幫我的吧?畢竟我可是給你提供了大新聞。”

“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你的工作是被監控的狀態。為什麽你還能跟我說這麽多話。監控你的人為什麽沒能阻止你?”我指指不遠處的監控鏡頭。

他一愣,詫異地看著我,尋思著我的提醒。

我則環視了一圈雲牢的監控室,換上尖銳的眼神,凝視他。盯得他發毛。

“這裏不是所有人都能進來的。”我終於開口說道,“我老板可是動用了不少關係,才讓我進來調查你為什麽能從雲牢出來的……”

我的話還未說完,曼德森的臉上就交織著困惑和恐懼的表情,滑稽得如同小醜。

我在心裏輕笑,繼續說道:“我老板本意呢,是想把你送回雲牢,或者讓你嚐嚐死刑的滋味。可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我學他故弄玄虛地停頓了片刻,“他說,就讓你帶著這具滿是病痛的身體,在這裏待到死吧。這才是你最好的懲罰。”

曼德森僵硬在原地,卻還明知故問。

“你的老板是……”

“希波爾。市長的二兒子。你女朋友的初戀。”我用食指摳下耳朵裏薄薄的小圓片耳機,輕描淡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