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對話框

經營自媒體賬號的世野，有一次在收集素材時，無意間在跳蚤市場淘到了一副眼鏡。賣家說它是被科技公司棄用的智能設備，從內部員工手裏幾經輾轉才流到他手裏，雖然這款智能眼鏡看上去樣式普通，但是融合了腦電波技術雲雲……

世野自然不信賣家的巧舌如簧，但他覺得做一期垃圾產品的內容也不錯，就將它買了下來。但是當他真正開始使用這款設備的時候，他發現整個世界變了。

倒不是說他看的世界發生了天地崩塌、樓宇變幻的場景，而是他發現每個人的頭頂上都出現了一個對話框。人們從嘴巴說出來的話，會對應成相應的文字，在對話框上顯示一遍。

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半空中，密密麻麻的對話框……看著，真是很魔幻呢。

為了觀察這突然出現在人們頭上的對話框，世野閃進路邊的咖啡館，在一個打電話的年輕人身邊坐下，悄悄地打量他頭頂的對話框。人們頭頂的對話框如同各大社交軟件的對話框一樣，白色為底，長長的一條，高度大概是一個手掌的長度，凸出的小尖頭指向對話框的擁有者。其顯示的文字是黑色的，字體大小隨著字數變化，恰到好處地容納進整個對話框裏。

身旁的年輕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世野聽不真切，但對話框上的字清清楚楚。閃過的那幾句話分別是——

“你以為我不想回家？還不是老板要衝業績，硬讓我們加班。”

“好了好了，我正在咖啡館等客戶呢。”

“先掛了，愛你。”

世野盯著年輕人頭頂的對話框，覺得很有趣。而掛完電話的年輕人察覺到目光，轉過頭來。世野看著對話框跳出這一行字——“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嗎？”——猛地一驚。

隨即他聽到年輕人狐疑地問道：“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反應過來的世野趕緊擺擺手，道：“啊，沒事，沒事。”

年輕人撇了撇嘴，微微翻了一個白眼。而世野則因此發現，原來對話框的文字要先行於語言一點。難道這就是這個智能眼鏡的作用嗎？但能提前看到別人說的話，真的不算什麽有用的技能啊。而且他還不知道如何關閉這項功能。

走在街上，滿目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有時候也挺煩人的。所以後來世野都不太想要戴這個奇怪的智能眼鏡。然而就在他決定放棄之時，他發現了它的一個新功能，而這個功能讓他又重新喜歡上了這款產品。

世野不僅可以看見對話框，還能用自己的意識鎖定他人的對話框，對他人對話框的內容進行修改。修改完成後，對方脫口而出的話，就是世野修改後的內容。

但每個人從思考完成到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時間不同，世野若要修改他人說話的內容，就要集中注意力，盡快進行意識更改，保證超過對方開口的速度。

有一次，他在路邊看到一個婦女因為被濺到泥水，攔下一輛轎車跟車主吵架道：“你眼睛是不是瞎啊！”他一時興起，集中注意力，鎖定了那位婦女頭頂的對話框。對話框的邊框在被他意識鎖定後，呈現天藍色。然後，世野再用自己的意念，更改她的對話框的內容。下一秒，婦女繼續嚷道：“我長得那麽好看，你忍心濺我一身汙泥嗎？”

而這一方，車主臉上是同樣憤怒的表情，但他下一秒卻說出了“既然你那麽美，我長得也很帥，不如我們湊一對過吧？”這樣不合時宜的荒誕言語。

——這自然也是世野修改對話框後的結果。這導致圍觀群眾紛紛表示：“跟不上節奏啊！”而此刻還在為自己脫口而出自戀的話感到困惑的婦女，則震驚地怒斥他道：“你給我滾！”

這話惹來眾人的笑聲，世野看到眾人頭頂的對話框裏，閃現一排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於是不知道為何，他的心情竟也愉悅起來。

其實世野不是不明白，這就是個無聊的惡作劇，但年近三十的他卻玩得不亦樂乎，大概是平時工作壓力太大了。

這些日子，世野熱衷於篡改對話框，捉弄他人。同時他發現，即使他用意念更改對話框內容時出了錯別字，別人也會照讀不誤，因為常人會理解為是口誤。所以有時候，他甚至會故意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句子，讓別人出糗。

但這些惡作劇，世野很快就玩膩了。畢竟在現實生活裏篡改他人的對話框貪不到什麽便宜，不如做自媒體。

就在世野準備“迷途知返”不再惡作劇，讓超能力變成廢技能時，他遇見了雪萘。

那天，家中的打印機壞了，世野出門在複印店裏打印了一份文件，夾在文件夾裏帶回家。回家路過商場，他臨時決定進去買份叉燒飯。

就在世野推開商場大門的瞬間，他與雪萘撞了個滿懷。偶像劇般的邂逅。世野手裏的文件夾飛了出去，夾在裏麵的複印件散落了一地。女生發現自己闖了禍，慌張地道著歉，小跑過去幫忙撿那一張張A4紙。

世野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女生不過二十五歲的模樣，五官精致，皮膚嫩白，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害她一邊撿紙一邊慌張地把頭發別到耳後。

這般可人的模樣，讓世野的心髒失控地跳動起來。他走到雪萘身邊，低頭一起撿紙。過了許久，雪萘終於把紛飛的紙張整理成了一摞，遞給了世野。她鬆了一口氣，站起來。世野與她四目相對，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髒更加猛烈地跳動著，他明白自己這是對眼前的女生一見鍾情了。

世野因為工作的關係，很少能遇見自己心儀的女生，又因為從小膽子小的原因，即使遇見了心儀的對象，也絕對不會主動出擊。更悲慘的是，他還是那種“看久了才覺得還蠻好看”的類型，不會有被女生第一麵搭訕的可能。

可現在……現在，不一樣了嘛。他看著女生頭頂的對話框，在心裏想著。此刻，女生的對話框上已有文字，簡簡單單三個字——“對不起”。

世野卻為了製造與她的緣分，決定在上麵添幾個字。於是他趕緊鎖定了她頭頂的對話框。下一秒，他聽到雪萘說：“對不起，把你的文件弄亂了，我請你吃個飯吧，順便理一理紙張的順序。”根本不受自己控製地說出這樣的道歉邀請，雪萘自己都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啊，沒事的。”世野卻抬起頭，推諉道。

雪萘鬆了口氣，然而下一秒，她卻說出：“還是請你賞個臉吧，不然我心裏過意不去。”

這當然依舊是世野幹涉的結果。而始作俑者世野，則一副不好意思再推脫的表情，說：“那好吧……”

於是兩個人邁向了美食區。在找餐廳的路上，雪萘臉上一直掛著納悶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出那些話來，她本來應該像平常一樣，道完歉就走人的。而且撞亂人家的文件也不是什麽大事，對方看起來也沒有生氣……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愧疚到提出請客吃飯呢？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覆水難收，她也隻好硬著頭皮把這頓飯請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請他吃了飯，還主動要了他的微信號。”雪萘躺在閨蜜的**敷著麵膜，聊起最近遇見的世野，“我跟他聊天，總會不由自主說出一些親切的話來。可我明明心裏想著早點兒結束來著……真是奇怪。”

拍著爽膚水的閨蜜坐在雪萘的旁邊，一臉好奇地重複道：“你是說你跟他第一次見麵，莫名其妙請他吃了頓飯，一吃就是一個多小時，還主動問了聯係方式？”

“對啊。”

“好神奇，你可不是會主動搭訕的人啊。”

“就是啊，我也不知道腦子怎麽抽了。”

“或許是因為一見鍾情？”

“欸欸欸？不會吧。”

“怎麽不會，遇見愛情，就是會讓人控製不住，腦袋抽風啊。”閨蜜說道，“雖然你在吃飯的時候想著逃跑，可卻又忍不住拋出一句又一句的問題，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閨蜜意味深長地看著雪萘。

雪萘眯起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她覺得自己被自己搞糊塗了。

而城市的另一頭，世野盯著雪萘社交軟件上的頭像，第一次由衷感謝自己當時買下了這副智能眼鏡。要不是他一直修改著她的對話框，他怎麽可能會與她有進一步的交集！世野一邊想著，一邊在社交軟件對話框裏輸入了平常打招呼的語句：“在幹嗎呢？”

世野盯著屏幕，猶豫了片刻，點擊發送。然後他莫名地緊張起來。

他可以改變人們頭頂的對話框，卻無法修改這些社交軟件的對話框，所以女生會有怎樣的回應，他現在無法掌控。或許根本不會回應，或許會直接拉黑他……世野做著最壞的打算。結果雪萘很快回了信息：“在看電影呢。”

“什麽電影呀？”

“老電影，《隱藏人物》。”

“奧斯卡提名的那部？”

“對的，沒想到裏麵還有謝耳朵。”

……

出乎世野的預料，雪萘沒有對他置之不理，聊天也沒有敷衍，兩個人仿佛朋友一樣聊起喜歡的電影，討論某個當紅的明星，最後甚至聊起了星座和工作。麵對著對話框彈出的一條條消息，世野覺得自己很有戲。

世野的直覺是正確的。沒過幾個星期，他就和雪萘在一起了。

他們是在社交軟件上確定關係的，所以諸位不用擔心女生的答應是世野擅自篡改對話框的結果。

確定關係那天，世野喝了點兒酒，腦子一熱，才問出了能否在一起的問題。雪萘那邊沉默了許久，最後隻回了一個“好”字。

世野盯著屏幕上的白底黑字，一激動，差點兒把喝下去的酒全給吐出來。他感覺暈眩，但知道那不是酒精的作用。很久以後，世野回想起來這事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問雪萘為什麽這麽快答應他。

雪萘撓了撓頭，說：“其實我一直很介意與你相遇那天發生的事。我莫名其妙對你提出了邀請，吃飯的時候還總是奇怪地一直問你問題，好像迫切地想要繼續話題……最後，我甚至非同尋常地問了你聯係方式……我心裏很疑惑，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所以我才會回你的信息，甚至……”

“甚至答應和我談一場戀愛？”

“嗯……”雪萘目光柔柔地看著世野，“其實那個時候，我真的很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你。但我怕自己是後知後覺的類型，倘若拒絕你，又怕自己錯過後幡然醒悟，後悔莫及。”

“原來是這樣啊……”世野的語氣裏有了幾分落寞。

“但現在看來，我應該值得慶幸，答應了你。”雪萘為了安慰他似的，親了親世野的臉頰。世野聽到這話，心裏原本的落寞被掃得一幹二淨。

彼時，世野和雪萘已經交往了四個多月，他們合計著搬到一起住。兩人租了更大的房子，世野的生活就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牙杯旁邊多了一個牙杯；洗手台擺上了化妝品；房間裏會聞到女士香水的味道；鞋架上，高跟鞋放在皮鞋的上一層……生活用品要買雙份，房租也漲了將近一半，世野為此要更努力地工作，努力讓自媒體獲得更多的關注。雖然比往常辛苦了些，但一看到雪萘，他又覺得那些埋頭苦寫的夜晚都是值得的。

他偶爾還會戴上那副智能眼鏡，卻沒有閑工夫再做往常的惡作劇。當然他更不敢在現在的生活裏擅自篡改雪萘的對話框，他生怕泄露了秘密，弄巧成拙。

日子順著世野理想的方向邁進著。可人生，總有各種各樣的轉折。

那天世野出去做采訪，很晚才回來。想起雪萘抱怨他最近有點兒發福，他便幹脆爬樓梯上樓。走到四樓和五樓中間的轉角處時，他發現鞋帶散了，於是蹲下來係鞋帶。就在他係完鞋帶剛準備起身的時候，他聽到了四樓走廊傳來腳步聲。世野下意識地用眼睛一瞥，隻見一個留著絡腮胡的男人急匆匆地跑下了樓。世野沒當一回事，沿著樓梯回到家，與往常一樣洗漱完，爬上床睡覺。

第二天，他被警笛聲吵醒，有些煩躁地睜開眼問雪萘發生了什麽事。雪萘似乎早早起來去看了個究竟，說是樓下發生了凶殺案，一個獨居的女子被小偷捅死在家中。

“欸？”世野驚醒，“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昨天深夜吧，怎麽了？”

“警察有找到凶手嗎？”

“應該還沒吧。”雪萘剛說完，門鈴就響了。

她走過去往貓眼一看，困惑地對世野說：“是警察。”

“啊？”世野穿好衣服，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兩個警察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開門見山道：“你們樓下的凶殺案，我們調取了小區裏的視頻。昨晚深夜出現在視頻裏的除了一個包裹嚴實的人，剩下的就是世野先生了，麻煩您跟我們去警局一趟。”

雖說是詢問的語句，但警察的語氣卻絕對不容拒絕。世野隻好點點頭，胡亂地洗漱完畢，囑咐雪萘不要擔心，便跟著警察離開了。

世野自然而然把昨天神色匆匆的絡腮胡男和凶殺案聯係到了一起。他向警察描述了那個人的長相，猜測他一開始落荒而逃所以忘了及時做偽裝。警察留下了他的這條線索，加上現場勘察的結果，世野很快洗脫了嫌疑。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世野看到雪萘站在門口焦急地往裏張望。她看到世野出來，大大地鬆了口氣，走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沒事吧？”雪萘緊張地問。

“沒事。”世野與她拉開一段距離，揉了揉她的頭發。

一同陪到門口的警察幹咳了幾聲，然後對世野說道：“如果到時候還需要世野先生的幫助，請多多諒解。”

“還需要他幹什麽呢？”雪萘不解地問道。

“嗯……如果抓到凶手，開庭需要人證的話。”警察說道。

雪萘詫異地看著世野：“你看到了……凶手？”

世野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對警察說：“如果需要我幫忙，一定義不容辭。”撂下了頗有男子漢氣概的話，世野便和雪萘一同回了家。

回家路上，雪萘有些擔憂地問：“要是警察真要你當證人怎麽辦？”

“那就去當咯。”世野滿不在乎地說，“怎麽，你不想我去？”

“我就是有點兒擔心……不想讓你牽扯進命案裏。”

“不要擔心，能有什麽事呢？”世野安慰著雪萘。雪萘歎了一口氣。

五天後，警察根據世野提供的線索和視頻裏的體貌特征，抓到了犯罪嫌疑人。警察局向法院提起了訴訟，法院很快確定了開庭的日期。而警察，再次聯係到了世野。

根據警察們的調查，他們有理由相信嫌疑犯入室盜竊未遂，被女主人發現後捅死了她。為了讓嫌疑犯早點定罪，他們希望世野出庭作證。

世野既然之前撂下了頗有男子氣概的承諾，如今自然要去兌現。

於是開庭那天，他站在了證人席上，把自己那晚親眼所見一一敘述。

但嫌疑犯及其律師知道警察雖在死者房間裏發現了嫌疑犯的指紋，卻未在死者身上發現嫌疑犯的毛發、皮屑等證據，而且插在死者身上的刀，也被抹去了指紋，所以他們隻承認偷盜證據，並不願意承認嫌疑犯殺人。

嫌疑犯的律師與被害人的律師展開了一場冗長的辯論。

做完證的世野坐在旁聽席上目睹了其律師的整場詭辯。聽著嫌疑犯嚷嚷自己並未殺人，他心裏升起了一股憤怒。

終於，世野忍不住鎖定了嫌疑犯的對話框。

除了你，還會有誰殺了那個無辜的女住客呢？就因為警察缺少一丁點證據，就可以將其他的證據推翻，謊稱自己沒有殺人嗎？

被嫌疑犯不認罪的態度激怒的世野，用意識在他頭頂的對話框裏寫下了以“人是我殺的……”為開頭的認罪的話。

自然而然，站在被告席上的嫌疑犯，突然對著法官說道：“人是我殺的，我進去偷東西被發現，所以殺了她。”在場有人麵麵相覷，有人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而說完這話後的嫌疑犯和其律師，滿麵驚恐。

“你在說什麽？”律師不明白他的認罪。當然嫌疑犯也不清楚自己這脫口而出是為何。然而檢察官見機開始了進攻，法官也舒展了眉頭，邊聽邊寫些什麽。

嫌疑犯因為自己的言語，瞬間沒有了方才的戾氣，整個人頹唐下來。最後，在眾人的緊逼之下，他最終還是認了罪，並闡述了當晚犯罪的細節。

他前去女死者家偷竊，被發現後懇求她放了他。女死者當時因為害怕，同意了。他卻趁其不備，用刀捅死了她。在她死後，慌亂中他隻想到擦掉指紋，未帶走凶器。然後他匆匆離開了房間……

這個過程與警方推測的沒有出入。一切塵埃落定，犯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世野感到由衷的高興。他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倘若犯人當時一再堅稱自己沒殺人，案件不會這麽快結束。受害人的家屬不會這麽快得到正義的慰藉。走出法庭的時候，世野心情舒暢。他一邊回著雪萘的信息，一邊走下法院的階梯。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或許可以把自己的這段經曆寫進自媒體賬號裏。

世野把這次的經曆推送出去後，得到了比平常還要多的轉發和點讚。人們喜歡探索他人悲劇的故事，也喜歡看犯人被繩之以法，大快人心的結局。這讓世野有了新的想法。

法院會在網站上公布庭審的公告，而且他帶上身份證就可以申請旁聽。加之因為樓下女死者的事，他認識了一些機構人員，與他們成為朋友並獲得一些信息並不困難。所以他便決定借著這次推送的熱度，把犯罪紀實的欄目變成固定的內容。

他開始往返於警察局、法院，認真地記錄案件。因為他具備小說家的才能，他的所有陳述頗有小說的意味，起承轉合扣人心弦，比起報社、電視台的報道更為精彩詳細，所以獲得的關注也越來越多。

雪萘最近總說，世野太忙碌了。為了自媒體賬號不用那麽拚。世野正在整理一個故事的結構，心煩意亂，便吼道：“不那麽拚哪有流量，沒有流量廣告商為什麽在我的賬號裏投錢？我還不是為了讓你過上好的生活？”

“我覺得……我們以前平平淡淡也挺好的。”雪萘開始抱怨最近他都沒有時間陪她。世野擱下手裏的文件，轉過頭看著雪萘，冷冷道：“你懂什麽？”

最近有好幾個事件，通過他的推送，竟變成了網絡的熱門。人們在熱烈地探討著這社會的罪與罰，這讓世野感覺自己身上肩負著某種責任。

他現在不僅僅是為了錢在做自媒體，他由衷地感覺到了自我的社會價值。他甚至把自己自媒體賬號上的簡介改成了“正義的敘述者”。

而雪萘……一個女孩子家家懂什麽呢？世野惡狠狠地想到。

雪萘看著他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怕他這個敘述者最後死在自己狂熱的正義裏。

井上元的案子發生在半年之後。

期間，世野一直在報道社會案件。偷盜、搶劫、殺人案……都變成了他筆下的素材。

他的自媒體賬號的閱讀量永遠在千萬級別以上，數據統計公司也把他列入了熱門自媒體賬號前十榜單，廣告商們為了在他的推送裏爭到一個席位不惜砸下重金……世野也很快買了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但他和雪萘的感情卻變得岌岌可危。

自媒體賬號紅了之後，世野不是跑法院就是去酒會應酬。兩人相處的時間少了，理解對方所思所想的機會也變得寥寥無幾，生活的矛盾就像平庸的電視劇情節一樣，無須鋪墊就迅猛爆發。“神經病啊！”“你怎麽不去死！”“滾蛋！”“我恨你！”這些詞匯，頻頻出現在雪萘的對話框裏。

世野冷冷地掃了一眼暴跳如雷的雪萘，把電腦的音樂悄悄開大。

因為最近閉門寫稿而留得有些長的頭發遮住了世野的耳朵。此刻，長發下遮掩著一對藍牙耳機，裏麵強勁的音樂隔絕了雪萘的咒罵聲。

“跳梁小醜。”因為瞥見了雪萘對話框內猛閃髒話，世野邊打著字，邊想到。

最後，世野成功地用冷暴力趕走了雪萘。

雪萘從書房離開，世野才摘下了耳機。他聽到她收拾行李的聲音，回想起當初她在出租房收拾行李搬家時的場景。然而他沒有被回憶感動，此刻，他更慶幸雪萘最後甩門離開。

沒過多久，他的手機響了。

“我走了。”雪萘的短信出現在屏幕上。

世野看著這三個字，內心竟毫無波動。以他現在的成就，重新再找個體貼的女朋友並非什麽難事。他自己篤定地這麽覺得。

更何況，井上元的案子明天要三審，他可沒工夫理會這些瑣事。

井上元涉嫌一起強奸未遂的殺人案。警方向法院提供了很多證據，但犯罪嫌疑人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把整個案件搞得錯綜複雜。

“明明人就是他殺的啊。”來自新聞媒體的記者，一邊跟世野分析著案情，一邊抱怨道，“把我們一直耗著，煩都煩死了！自己殺了人就應該受到法律的製裁。他怎麽就不能像別人那樣自首呢？”

世野一愣，然後低頭淡淡地笑了。

他的自媒體號上有好幾個案件，犯罪嫌疑人上演了從在法庭上一口咬定自己無罪到最後崩潰認罪的情節。世野一般都用抵不住壓力等原因解釋犯罪嫌疑人最後的“投降”。當然隻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受不了案件一直拖下去，修改了他們的對話框。就像現在手頭案子裏的井上元。他同那些犯罪嫌疑人一樣，遲遲不肯認罪，讓作為旁聽的世野很是氣惱。

但世野不是以前的世野了，他知道觀眾的好奇心是需要被培養的，在第一場就宣告結束，實在太無趣了。所以他按捺住自己想暫停時間的手，要讓整個故事起伏跌宕後，再掀起**。

他把這個**，留在了三審。

三審，井上元依舊堅稱自己沒有殺人。法庭上辯論的過程依舊冗長得讓世野心煩。但他知道，這鋪墊是必要的。等到在場的人漸漸失去耐心，他才悄悄地鎖定了井上元的對話框。接著，再一次，他看到被告席上的被告人突然吼道：“人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

眾人麵麵相覷的同時，臉上又有“果然如此”的表情。

警察怕井上元失控，先帶走了他。

在短暫的調整之後，井上元重新回到法庭。他顯得頹然和困惑，整個人的神誌變得恍惚。他沒有像某些人一樣，試圖再辯解一下。

世野知道他其實也已經累了。撒謊撒那麽久，也很為難吧？他看著在法官麵前為自己的條條罪行點頭確認的井上元，心裏冷冷地想到。

然而這一次，世野錯了。人真的不是井上元殺的。

一年後，在另外一起殺人案裏，一個留著絡腮胡的男子承認了井上元案件其實是他幹的。很快，井上元的哥哥井上鴻為他翻了案。調查結果認定井上元的確是無罪的。

可遺憾的是，幾個月前，井上元在監獄裏自殺了。

“是你害死了我弟弟，對嗎？”眼前這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出現時，世野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是井上元回來複仇。但他定睛一看，知道來人是他的哥哥井上鴻。

世野在電視上看到過井上鴻。當時他在電視上為弟弟申訴，麵色憔悴，令人動容。

世野也是在看到他的模樣後，心裏有了很大的震動。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判斷是錯的，倘若不是他擅自篡改井上元的對話框，井上元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井上元自殺時應該很絕望吧。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為什麽全世界都不相信他呢？為什麽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了呢？世野一想到這些，心裏就堵得慌。他為自己的過失而愧疚不已。但最終他告誡自己要保持不動聲色，畢竟沒有人發現是他促使了悲劇的發生。

自媒體賬號的評論裏都是對井上元的惋惜，卻沒有人責怪世野。

——“世野不過是如實陳述案情罷了，要怪就怪真的凶手把線索都指向井上元啊！”看到大家都這麽說，世野才放下心來。然而現在，井上鴻卻站在了他的麵前，質問他！世野逃避著井上鴻的眼神，掩飾地說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是你害我弟弟認罪的吧？”井上鴻走上前去。

“請你不要擋我的路！”世野吼道。井上鴻卻不為所動。

“在三審之前，我見過我弟弟。一開始，我也以為他殺了人卻不承認，然而他堅定地告訴我，人真的不是他殺的。他求我相信他，說他到死都不會為冤枉他的事情認罪。”井上鴻難過地說著，眼裏竟噙著淚水，“我最後相信了他。我說，那就矢口否認下去，相信正義會降臨……”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請不要在我麵前說奇怪的話！”世野想錯身離開，卻被井上鴻一把拉住了。

“不準走！”他吼道，“是你破壞了正義！”

井上鴻自顧自地說下去：“當我弟弟在法庭上承認殺人時，我震驚了。那時我很難過，心想，我最親愛的弟弟最終還是騙了我……後來我去了監獄看他，他還跟我說他沒有殺人！我說，你都認罪了，為什麽還在這裏說這些謊話。他哭著說，他也不知道三審那天自己怎麽了。明明那一刻他什麽都不想說的，居然突然就說出了認罪的話！”

“‘莫非是有人操控你說的？’我很生氣地質問他。他沉默了良久，絕望地說：‘哥，連你也不相信我嗎？’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井上鴻拎起了世野的領口。

“你放手！”世野掙脫開井上鴻，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他抬起頭，看到井上鴻頭頂的對話框又在迅速地閃字。

“哈？是在看我頭頂的對話框嗎？”井上鴻指了指腦袋。

世野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果然啊。”井上鴻蹲下來，捏住了世野的下巴，“前陣子我為了給我弟弟翻案，看了你的自媒體賬號。為了看看是否有類似的案件，我把你之前的文章也看了。然後我發現，你寫的好幾個案件裏，犯罪嫌疑人都會在拒絕認罪後突然認罪。為此，我去問了負責我弟弟案件的警官，他幫我查了一下資料，而資料顯示，本市發生‘犯罪嫌疑人在法庭拒絕認罪後卻突然認罪’的數量，跟你在自媒體賬號上更新的數量是一致的。可你也不是所有案件都會去旁聽呀，為什麽恰恰好，這些案件你都在場呢？”

世野沉默。

“也許是巧合？我曾經也這樣想過。”井上鴻戲謔地冷笑起來，“所以一開始我覺得去調查你很荒唐，就把這件事放下，先給我弟翻了案。可誰知這麽巧，我遇見了你的前女友，雪萘。”

聽到雪萘的名字，世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就算遇到雪萘又能怎麽樣呢？

“她告訴我了一件事。”井上鴻一把上前，摘下了世野一直戴著的智能眼鏡。

“還給我！”世野激動起來。

井上鴻與他拉開距離，冷笑道：“你不知道吧？在你偶爾把這眼鏡鎖在家裏的保險櫃時，雪萘曾經偷偷地打開過保險櫃，試戴過這玩意兒。她說戴了這個後，她看到每個人頭上都多出了一個對話框，而且這個對話框裏的內容居然可以根據眼鏡操作者的意識進行修改，以此來控製對話框主人的發言。我想，你就是利用了這個，害我弟弟入獄的吧？”

“雪萘……”世野咬牙切齒地喃喃道，“可惡……”

“最可惡的人應該是你吧？你知不知道，你毀掉的不僅是一個人，你還毀掉了我們整個家庭！”

世野微微地搖了搖頭，像是在否定他說的話。

井上鴻見狀愈加生氣，他捏著眼鏡憤怒道：“你難道還不承認嗎？”

“承認什麽？！”

“承認你是變相的殺人犯！”

世野張了張嘴，卻一時間無法吐出一個字。隔了良久，他才辯解地吼道：“是，我是篡改了很多人原本想說的話！可我也給了很多家庭正義的撫慰！”

“正義的撫慰應該由法律來給予，而不是靠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方式！”井上鴻怒斥道，作勢要將他的眼鏡掰斷。世野突然發狠似的朝井上鴻撲了過去！他不能允許他破壞他賺錢的工具！

“把眼鏡還給我！把眼鏡還給我！”他奮力去奪那副智能眼鏡，最後與井上鴻糾纏在了一起。

而他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一切言語與行為，都被井上鴻戴著的智能眼鏡錄了下來。

當天晚上，醫院裏，受傷的井上鴻坐在電腦前，將自己智能眼鏡錄製的視頻上傳到了網絡。這個視頻很快引起了大眾熱議，人們終於了解到了井上元案件的真相，紛紛把矛頭指向了世野。

很快，世野於家中被警方帶走調查，他的自媒體賬號也被查封。

病房裏，雪萘看著手機裏關於世野的新聞報道，悵然地歎了口氣。她身旁的井上鴻在病**俯過身，輕輕地抱了抱她。

“那個早該被棄用的智能眼鏡被我銷毀了，不會再有誰控製誰的言語製造誤會了。”他淡淡地說道。

雪萘點了點頭，回抱住了她真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