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舊更替事件

“好煩啊,不想畫了!”室友之一的畫家將畫筆往地上一丟,鬱悶地躺到沙發上。

我很能理解這種心情。因為我跟畫家一樣,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要各種趕稿,而那個時候就會各種想死。

“振作起來。不勞動者不得食。”我說。

“手頭還有點兒存款,一時半會兒餓不死。”畫家像個不想做作業的小孩子那樣發著牢騷,“好想給自己放一年假,什麽都不做,整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吃喝玩樂……”

“聽起來是很不錯啦,不過活得太墮落的話,小心會碰到那個。”

“什麽?”

“會碰到……你自己。”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關一關地往上打】

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夏天。當時天氣熱得不像話,平均氣溫高達三十八度,氣得我們每天都要指著溫度計大罵一句:“臭三八!”後來溫度計不知是質量問題還是不堪受辱,居然在我們又一次集體謾罵它時“砰”地爆了。側麵反映已經熱到了什麽地步。

但就算是熱,出門還是跟出恭一樣無法回避。盡管我們就讀於一個破學校,有些課還是得去上。況且天氣的關係我們不敢在宿舍裏擺太多飲料水果零食,生怕壞掉,無形之中增加了往外跑的頻率。

這種時候最令人羨慕的,莫過於老蝸了。身為415的頭號懶蟲,他真是沒有辜負自己的外號,永遠像隻蝸牛那樣縮在**打遊戲。那床就好比他的殼。老蝸的所有存在感都是通過遊戲來體現的。他的人生似乎沒有第二件需要操心的事。課不上,作業和考試用抄的,想采購什麽也隻需要跟我們打聲招呼就行。值得讚美的是415的和睦氛圍。麵對這種懶得發指的生物,我們仍舊有求必應。想來這跟老蝸的脾氣有關吧,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很好相處的。做室友和做戀人一樣,好相處是第一位的。

卻說那天,我和嬤嬤、大衛頂著烈日,走了十分鍾路抵達學校附近的永輝超市。剛進門就有一陣冷氣撲麵而來,頓時整個人都複活了。我們就慢悠悠地在裏麵逛著,買著,努力拖延著離開的時間。

“老蝸讓我們幫他帶什麽來著?”我一邊挑蘋果一邊問。

“可樂,鹵肉飯,還有……”大衛正回憶著,表情忽然有些疑惑,望定了一個方向。

我們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人頭攢動的熟食區。雖然同樣是賣肉,但並不像擦邊球動漫那麽值得一看。

“我好像看到老蝸了。”大衛說。他是我們宿舍最高的,理論上能看到的東西比我們都多。

但我和嬤嬤都笑了。“那怎麽可能。老蝸能保證大小便不在**解決就偷笑了!”

“有道理,應該是看錯了。”大衛深表讚同,但視線還是忍不住越過一個個頭頂,“說起來那人真的好像老蝸啊。你們要看到肯定也會這麽覺得。”

“既然你如此思念老蝸,那麽我們就趕快給他送飯去吧。”嬤嬤善解人意地說。

“嗯,師父他一定等急了呢。”大衛非常合作地進入415特有的三八劇場模式。

而不出我們所料,回到415,我們一進門就看到了仍舊樂此不疲地打著遊戲的老蝸。與我們離開時相比,他的姿勢甚至都沒換一下。

“老蝸你剛才沒出門吧?”大衛問。

“這種天氣他會出門,金氏就會上樹了!”排長說。

“靠!”金氏說。

至此大衛終於相信,自己的確是看錯了。

【世界第八奇跡】

下午有課。一節很重要的C語言。除了老蝸,我們全體怨聲載道地出了門。這種天氣讓人實在不想動,而隻想在風扇下麵睡死成一隻樹懶。可我們畢竟不具備老蝸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魄力。

“死豬不怕開水燙本是專為金氏發明的成語,老蝸太過分了,居然侵權。”排長邊走邊發出控訴,然後如願以償換來金氏的“靠!”。

“老蝸實在太勇敢了。”鍋爐工擦著滿頭的汗說,“這樣下去他還能畢業嗎?”

“我們學校這麽寬鬆,畢業有什麽難?他需要擔心的是以後能不能找到工作。”八達說。家境貧寒的關係,他對找到有錢途的工作相當上心。

“早八到工卓他就又給季己家看店了(找不到工作他就要給自己家看店了)。”一燦說。那個夏天他剃了個平頭,非但無損俊朗反而更添韻味。一燦跟老蝸中學是一起念的,所以很熟悉老蝸家的情況。話說回來老蝸唯一比一燦強的地方,大概也隻有說話不帶口音了。

老蝸家是在一個城鄉結合部開小超市的,生意據說不錯。櫃台收銀這種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兒也非常適合老蝸的狀態,簡直可說是天職。就在我們九個人對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候,老蝸的餘生卻似乎已經塵埃落定,這樣一想我們又不禁有些羨慕他。

我們就這樣閑聊著來到電腦教室。一進門就愣了。

我們看到誰了?老蝸!竟然是老蝸!他坐在一台電腦後麵,笑著衝我們揮手。

“快告訴我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從馬桶裏升起的!”同班的武則天驚恐地問我們,“超級大懶蟲居然來上課了!”

我們跟她一樣吃驚。要知道老蝸因為太少出現在課堂上,班上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不認識他。而我們出門前他分明還在優哉遊哉下副本,怎麽反而趕在我們前麵來到教室了?

我們各自在虛位以待的電腦前坐下。大衛坐在老蝸旁邊,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就比你們早一點。”老蝸說。

“從小賣部旁邊那條路繞過來的?”

“是啊,順便買個冰棍補魔。”

“不過你居然會想來上課!”有著管家婆氣質的嬤嬤顯得很欣慰。

“因為這裏可以吹空調嘛。”老蝸一臉壞笑。

嗯,這個答案一出來,我們就都能接受了。大夏天出門雖然難熬,但是曬個十分鍾換來一小時的清涼並不虧。何況這是電腦教室,老蝸照樣能玩他的遊戲。雖然一上課我們的電腦就都會被老師控製住,但開小差黨早就嫻熟掌握了解除束縛的秘技。

不久就開始上課了。一如既往的,有人聽講操作記筆記,有人看書睡覺玩遊戲。詭異的是,老蝸居然屬於前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麵前的顯示屏不是花花綠綠的遊戲界麵。

“他是不是中暑了?”八達問我。

“絕對是。”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接下來發生的事接二連三跌碎了我們的眼鏡。老蝸被老師叫起來回答一個問題,結果他以完美流暢的解答贏得了老師的讚許。到了自由上機的時間,老蝸還湊到我們班最受歡迎的小蘋果身邊,指點她課業上的迷津……

天啊,這是我們家老蝸嗎?這根本是會動的世界第八奇跡啊!

“老蝸你振作點啊!你不該是這樣的啊!”暗戀小蘋果的爛操揪住老蝸大叫。臉上的妒意奔流不息。

“靠,那我該是怎樣?”老蝸笑罵。

“你應該專心玩遊戲。”鍋爐工嘟囔。他一直通過燒水和提供作業給我們抄來證明人生價值,老蝸的崛起讓他產生一種客戶流失的蛋蛋失落。

“別小看我,我偶爾也是會翻翻書的。”老蝸說。

“你想說你的智商其實比金氏還高嗎?”排長叫。

“靠!”金氏也叫。

總之,老蝸的一反常態令我們萬分詫異,並且他似乎打定了讓我們吃驚吃到飽的算盤。下了課之後,他不知用了什麽花言巧語,跟小蘋果一起去圖書館了。

【樹上的老蝸成雙對】

我們再次回到415,再次看到那個在遊戲世界裏縱橫馳騁的老蝸。一瞬間都產生了“這才是本尊”的感想。

“這麽快回來了?被小蘋果甩了?”爛操幸災樂禍地問。

“你在說什麽胡話啊?”老蝸懶洋洋地拋來一句,眼睛不離屏幕,“喂,誰來陪我殺兩盤。”

“裏不似去圖蘇廣了嗎(你不是去圖書館了嗎)?”一燦操著他那瞬息萬變的普通話問。

“你的口音已經重到讓我聽不懂了。什麽什麽廣?”老蝸莫名其妙。

“圖書館啊。你不是一下課就拉小蘋果去?”嬤嬤說。

“你們熱出集體幻覺了嗎?快去洗把臉。不是我自誇,哥這個學期以來還沒上過一節課!”

我們大眼瞪小眼,一種怪異的感覺戰勝炎熱,在我們的皮膚上攀爬。

“……剛才那個你是誰?”八達沒頭沒腦地問。

大概是因為他的口氣分外認真,老蝸停下了靈活操作鼠標的手,茫然看著我們九人。

“你剛去上課了,我們都看見了。”我說。

“還跟你說了話。”金氏說。

“你還非常勤奮。”排長說。

“還跟小蘋果有說有笑。”爛操咬牙切齒。

“……這要是鬼故事,留到睡前講比較好。”老蝸收斂起笑容說。

“鬼你妹。”我們異口同聲。

“這麽說來,我在超市看的不是錯覺。是真有個跟老蝸長得一樣的人!”大衛恍然大悟。

“不過那家夥為什麽要變成老蝸的樣子?”嬤嬤怯怯地問。他用了“變”這個字,增加了整件事的神秘感。

接下來我們又聊了幾句,就各幹各的去了。當一個問題暫時得不到解答的時候,那就當它不存在吧——這是415一向推崇的鴕鳥精神。

不過看得出來,老蝸的心情已經受了影響,他打起精神繼續玩遊戲,很快就Game Over了。

這時我收到了一條短信。打開手機,是林姑娘發來的。

大學裏我最要好的異性朋友是春菜,她跟學姐們一起住。林姑娘就是其中一位。她大我們一屆,但是模樣完全看不出來,相處起來更是毫無隔閡。跟她交換手機號碼後,她有時候會忽然給我發短信,聊些有的沒的話題。必須承認,我不討厭這種互動。

林姑娘說:“好無聊喔。有什麽好玩的事情不?”

我想了想,回她:“咱們學校有關於分身的傳說嗎?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身邊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跟你一樣的人。”林姑娘畢竟比我們在這裏多呆了一年,關於校園靈異傳說什麽的知道得也比我們多些。之前遭遇的“詛咒假幣”事件,也是她告訴春菜,春菜再告訴我的。

林姑娘的回信來得很快:“你說二重身嗎?你遇到二重身了?”

“二重身”。這三個字讓我一呆。我當然是聽說過這個現象的。大意是指一個人在鏡子之外的地方看見了自己。富有怪談氣質的是,遭遇二重身的人,通常都活不久。

……氣氛忽然變得可怕起來了有木有!而林姑娘活潑的短信仍舊不斷發來:“喂,部長你該不是遭遇二重身了吧?那你這幾天一定要注意安全喔!”

“部長”是春菜宿舍的學姐們給我起的綽號。全名是後勤部長。這是她們基於我平常對春菜的照顧作出的肯定。當然這跟現在進行中的話題無關。

我沒有再回林姑娘短信,看看老蝸,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二重身的傳說。

這時我忽然看見,老蝸的樣子變得透明了,我忙瞪大眼睛,呃,又變清晰了,剛才似乎是錯覺。

【黑子的籃球】

看來老蝸的確很在意自己被人盜版的事情。證據就是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他居然主動提出要跟我們一起去上課。“我倒要看看另一個我長得什麽樣!”他捏著拳頭說。

“放心,我們挺你!”法令紋很深的排長立刻以大家長的姿態表示支持。

然而,那個冒牌貨似乎察覺了今天本尊會到場,因此沒有出現在教室裏。我們下意識期待的“真假美猴王”場麵因此沒能上演。倒是武則天再次指著老蝸大驚小怪:“連續兩天都來上課!這絕對是天地異變的前兆吧!”……這女人真煩。

不過看得出老蝸還是鬆了一口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平靜麵對另一個自己的。老蝸一放鬆就立刻進入打混模式,趴在課桌上直嘀咕:“我看我下一節課就溜回去算了。”

“搞不好你一走那家夥就會冒出來。”嬤嬤提醒。

“也許那是個路過的外星人,看哥長得帥所以cos了一下,現在回火星了。”老蝸一邊說,一邊懶洋洋地看著窗外。

萬裏無雲,日照猛烈。樓下的籃球場上,幾個不知死活的男生正在打籃球。一切顯得多麽平常,不像有什麽怪事要發生的樣子。

但老蝸的眼睛卻漸漸直了,他甚至發出“啊”的驚叫,趴在了窗台上。這是一節英語課,正口若懸河的歐巴桑老師不滿地敲了敲講台。

但是老蝸眼裏已經完全沒有老師了,他披著全班投來的目光,大張著嘴望著籃球場,坐在他身邊的我們預感到了什麽,也跟著往那邊看。

……不出所料,那家夥又出現了。那個冒牌老蝸!他穿著球衣,正在打籃球,上籃動作還十分優美。熱愛籃球的大衛也不禁搞錯重點,脫口稱讚。

冒牌貨似乎知道有人在看他。他撩起背心的下擺擦了擦汗,抬頭衝上麵笑了一下——那一刻,兩個老蝸四目交對了。

他們真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老蝸那海膽般的發型、服部平次般的黑皮膚、佟大為般的小眼睛、被人打過般的鼻子……那個冒牌貨也全都擁有。

“我……我靠!”老蝸不顧一切地推開課桌,在英語老師氣急敗壞的“喂!喂!”中跑出了教室。我們麵麵相覷,立刻追隨老蝸離去。於是英語老師的叫聲變成了:“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老蝸三步並作兩步朝樓下飛奔,看那火急火燎的架勢剛才沒直接從窗口一躍而下已經是奇跡。但等我們來到籃球場,冒牌貨已經沒了影子。

“你說去上個廁所,怎麽把衣服都換了?”球場上一個國字臉的壯男衝老蝸招手,“快來,就等你呢。”

顯然他是把老蝸當成那個冒牌貨了。老蝸一呆,真就上場去了。

“請問,你們認識他嗎?”嬤嬤指著老蝸問場邊一個同樣穿球衣的。

“不認識,我們幾個在這裏打球,他突然湊進來,技術一流,就一起玩了。”那位球員說著叫起來,“哎呀?怎麽搞的?”原來老蝸犯了個低級錯誤,在運球的時候把球給運到敵人手裏去了。

據一燦所說,高中時期的老蝸也是籃壇一枝花,甚至剛入大學時他都還矯健過那麽一陣子,可惜時間是把殺豬刀,自從電腦搬進了415,老蝸大顯身手的舞台也搬到了二次元。一個除了上廁所外懶得動一下的家夥如何能上球場呢?短短五分鍾,老蝸順利幫自己的隊伍丟了七分。

“我不打了……”這麽點兒工夫老蝸已是汗流浹背,這氣溫和運動量對現在的他來說顯然太沉重了,他擺擺手就想下場。

但球場上的其他人不幹。“靠,你玩我們啊?”我們見狀不妙,連忙上去幫老蝸說話。“對不起他不舒服!”“他早餐忘了吃了!”“他最近痔瘡又犯了!”……而大衛更是直接把T恤一脫:“我來替他打好了。”

高個子的大衛球技不俗。況且他那一身白如美玉的肌膚在太陽下還有反光效果,實乃出奇製勝的法寶,總算是安撫了球場上的民心。

而老蝸在我們的簇擁下灰溜溜地離去。一個恍惚,我又看到,他的身體呈現出飄忽不定的半透明。

【調包牌便當】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有些事情聽別人說和親身經曆,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撞見“二重身”的老蝸深受刺激,日夜操勞的電腦因此得到了兩天的假期。要知道那兩天可是周末,名正言順墮落的日子,老蝸反而都拿來睡覺了。

所幸這個周末過得還算和平。至少我們去食堂去超市去圖書館去籃球場的時候,都沒有再看到另外一個老蝸。我們就把這種微不足道的好消息告訴老蝸,以為他提供“那家夥走了,真的走了”的安慰。

可是,就在周末即將過去的時候,一通電話摧毀了老蝸最後的淡定。那電話是老蝸的娘打來的。老蝸一接起就用家鄉話嘰裏呱啦了半天,說著說著,分貝陡然提高,還在宿舍裏的人都朝他望去,隻見他的臉色難看得仿佛某些賀歲爛片。

“腫摸了?”老鄉一燦及時送上關心。

“怪不得這兩天在學校裏碰不到……”老蝸低喃。

“你說什麽?”爛操問。

“我說,這兩天之所以沒看到那家夥,是因為他跑到我家去了!”老蝸徹底崩潰了,竟一把揪住爛操,“剛我媽打電話來我才知道!我媽說這個周末我特地跑回家看他們還搶著做家務讓她覺得我真是長大了啊!可我沒回去啊!我一直在這裏!那麽是誰回去了?!”

……你妹的如此炎熱的天氣裏,我們都硬生生打了個寒顫。果然空調、冷笑話和怪談是夏日降溫的吉祥三寶啊!

“那家夥冒充我上課,冒充我泡小蘋果,冒充我打籃球,冒充我回家……他怎麽對我這麽了解?就沒人識破他?”老蝸很激動,“他到底想幹什麽?想幹什麽?”

“嘿!老蝸你……”爛操大叫起來。

老蝸鬆開爛操,保持著雙臂伸出的姿勢緩緩後退。他和我們一樣,看到了自身顯而易見的變化。

……他變得透明了。天氣這麽熱,大家都穿得比較清涼。事實上夏天的男生宿舍果斷就是胸毛與褲衩的展覽會。而現在,我們的目光竟能穿透老蝸黝黑**的上半身,直接看到後邊的牆壁。

之前我看到的並不是錯覺,是真的!而現在的老蝸,透明化的程度顯然加重了!

老蝸自己去照了照鏡子,完了臉色蒼白得能跟大衛媲美。事態嚴重,一向在乎自己是不是宿舍最白的人的大衛都顧不上燃燒競爭意識了。

而我也在那一刻猛然醒悟了“二重身”的詛咒原理。

所謂看到了二重身就會死的傳言,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以這種漸漸變透明的方式消失。

如果二重身隻是單純出來咒人的話,那他有必要那樣滲透進老蝸的生活嗎?他頂著老蝸的皮囊,卻表現得更加出色,簡直是在幫他樹立形象。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也許,他根本是想要取代老蝸?當他的存在感越發強烈而老蝸越發淡薄,“看到二重身就會領便當”的詛咒不就成立了?

我將上述推論盡量淺顯地說了一遍,聽得宿舍裏鴉雀無聲,仿佛正為老蝸的追悼會提前彩排。真是太不吉利了。

“表……表換氣!”半晌,一燦堅定地扶住了老蝸的肩,“裏又擼膩!又擼膩爛季己變層無口取代滴**!(你要努力!要努力讓自己變成無可取代的人!)”

老蝸哀怨地看著一燦。這麽脆弱的時刻還要分心去翻譯他的普通話,實在太為難人了。

【讓我們用心把你留下來】

深更半夜,我們被老蝸的慘叫吵醒。我飛快地爬起來摁亮電燈,隻見老蝸指著窗外,臉色煞白。

“吵死了!我要早起陪客戶打高爾夫的!”睡糊塗了的排長發泄著起床氣。

“老蝸你做噩夢了嗎?”嬤嬤永遠是最治愈的存在。

“看……看到他了……”老蝸驚魂未定,睡前好不容易恢複清晰的身體,這會兒又變得影影綽綽,“我睡不著一直睜著眼,就看到他出現在窗外,這絕不是做夢……”

他說的是靠走廊的那扇窗。那裏現在當然是空空如也。我們想象了一下半夜三更看到另一個自己在窗外探頭探腦的情景,紛紛裹緊被子。擦,這種事情要能普及開,地球的溫室效應就能得到很好的控製了。

可憐的老蝸,他是真的已經心力交瘁了。

現在是星期三。連著三天課程都排得很緊。當然,過去的我們並沒有那麽老實,會每節課都去上的。現在之所以課不容緩,完全是給可憐的老蝸作伴。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感被進一步剝奪,他努力出現在每一個應該出現的場合。我們這些親友團也便隻好如影隨形。武則天已經不止一次讚歎道:“415真了不起啊,居然集體變性了。”……尼瑪這人絕對是故意的!是不會說轉性嗎?!

如果不是二重身的“幫助”,我們大概不會反思一個人該如何建立、鞏固與加強自己的存在感。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日子自己過。如此而已。誰不是這樣活過來的?可老蝸之前一直都過得太理所當然了。對於那些天經地義的事情要麽回避,要麽坐享其成。

而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我的意思是說,終於下決心要認真對待某些事,卻已經太遲了。

因為,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那個冒牌貨,竟然悄悄地做了更多更甚於老蝸的努力——

有時候,老師會忽然點老蝸起來回答問題,但老蝸不會,老師就不滿地說:“上次你不是特地跑辦公室來跟我交流了半天嗎?”

有時候,會有陌生的女孩來找老蝸,老蝸對此深感茫然,但樂得接受,然而約會下來總被對方嫌棄:“你跟上次比怎麽像換了個人?說的話都好沒趣。”

有時候,走在路上的老蝸會被學長拉去打球……

冒牌貨擁有比老蝸更強大的能力與人格魅力,他背著老蝸接受了他原有的人際關係網,還額外擴展了好些。而老蝸跟415之外的人接觸下來,得到的鮮明結論是:人們喜歡那個冒牌貨,多過他。

這可悲的感覺,就好比天地會努力地反清複明,而群眾卻已經很習慣這個人人有飯吃人人有書念的康熙政權。

幾天下來老蝸的身體變得越發透明。原本他還會透明一會兒就還原的,漸漸就透明得非常專心了,已經不是光靠掩飾就能夠糊弄過去的了。這樣的老蝸要還敢出門,後果恐怕是把電視台吸引到這座窮鄉僻壤的學校來。於是,老蝸連出門的權利都被那個無良的冒牌貨給征收了。盡管,那家夥一次也沒有堂堂正正地在老蝸、在我們麵前現身過。

如果老蝸能挺過這一難,他必然會成為偉人。我們都這樣想。因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劇情還陸續有來。這所破學校忽然抽風了宣布要參加某個文明衛生獎的評比。未來的一個月內,宿舍區將恢複舍監每天三趟檢查衛生的初始設定。這意味著不便出門的老蝸還不能躲在宿舍裏,否則就會被舍監發現。當然不是沒有應對的方法,那就是每次舍監到來時老蝸都躲出去,以全副武裝的造型。問題是這種天氣裹得嚴嚴實實不是更吸引眼球嗎……況且這個衛生評比要持續一個月,他有辦法躲一個月嗎?

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種四麵楚歌的關頭,冒牌貨主動聯係了我們。

【是否替換當前文件?】

每間大學宿舍都有公共電話。雖然在手機普及之後,固話什麽的根本形同虛設,但是那天,它百年不遇地響了。一時間我們都在琢磨到底什麽在叫,等到反應過來,我趕緊過去拿起聽筒,那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你們好。”

“……”我一下子呆住了,這不是老蝸的聲音嗎?但是這會兒老蝸正以半透明的姿態蜷縮在**,並且還麵色憔悴,香肩微露,一副剛被侵犯過的模樣,隻少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坐一旁邊**笑邊抽煙……這麽說,來電的是……

我做手勢讓415的各位都安靜下來,按下免提,然後屏住呼吸聽那頭說什麽。

“是不是覺得我們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嗬嗬,其實我和他就生理而言,可以說是完全一樣的。就算做DNA化驗也查不出區別。”冒牌貨笑著,我的眼前浮現出老蝸的表情,“當然我們還是有最根本的不同,那就是,我比他更優秀。”

“……你想怎麽樣?”身為宿舍長的我努力讓聲音沉著鎮定。

“沒想怎樣,以後大家都是好基友,所以來打個招呼。”冒牌貨開著典型415風格的玩笑,“舊版本已經不行了,他的消失是早晚的事情。但不要緊,我會立刻補上,誰都沒有損失。大家仍然是好兄弟。”

“舊版本?”我注意到這個微妙的用詞,“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怎麽跟你解釋呢……這麽說吧,我是進化的一個環節。生物的進化不都是在長年累月潛移默化中發生的嗎?但我,或者說我們,是直接以更好的版本取代舊版。聽得懂嗎?就像用新文檔覆蓋舊文檔一樣。”冒牌貨侃侃而談,“不管願不願意,這種取代都是不可抗拒的。但你們太麻煩了,我不得不現身說法。”

“你們有什麽權利這麽做?是誰指使你們的?你們來自哪裏?”

“就知道你會想問。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或者,你可以把這當成一種超自然的物競天擇吧。你們應該清楚,當下你們努力保護的那個舊版本,有多麽廢柴。”

“……”我在心裏承認他對老蝸的點評,但不想作出回應,有時候我們重視一個人,與他是不是廢柴沒有關係,“你剛才說我們太麻煩,什麽意思?”

“說實話,原本,當我出現在你們的生活中時,舊版本就應該自然而然消失掉的。不會有人抗拒進化的發生——除了你們。我觀察過了,正因為你們固執地守著那個落後版本,他才會遲遲消失不掉。‘羈絆’的力量居然能夠超越優勝劣汰原理,所以我說很麻煩。”

我不期然產生了一種熱血和豪邁:“於是你想怎樣?殺光我們嗎?”

“哈哈,怎麽會。我是要取代舊版而活的,對你們動手,搞不好我還得去坐牢。”冒牌貨笑了,“但是呢,既然世界上有兩個我,解決掉其中一個就不會觸犯法律。放心,他會消失得非常幹淨。……但你們不管怎樣都會妨礙我吧。我之所以聯係你們,就是希望能取得理解。這不是一樁恐怖事件,這隻是進化的必然趨勢。舊版本的一切記憶我都有,我就是他,你們不會失去他。”

“你要真的是他,就應該清楚,415絕對不會出賣同伴。”我一字一句,說出這句義薄雲天的台詞。

那頭沉默了片刻,把電話掛了。

我放下電話,看著各位戰友。大家彼此交換眼神。也許算不上多堅毅,有件事卻心照不宣:現在,我們是老蝸存亡與否的最後一道防線。

“早個地荒,把他饞起來吧(找個地方,把他藏起來吧)。”片刻,一燦提議道。

【望拾到者及時告知,定有重酬】

也隻能先把老蝸給送走了。

冒牌貨,不,他不是自稱新版本麽,叫他“新蝸”好了。他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來對付老蝸。把老蝸留在宿舍裏,目標太明顯,況且檢查衛生的舍監是個問題。現在的老蝸不宜拋頭露麵,我們寸步不離地保護他也不夠現實……如果能找到一個地方讓老蝸先呆著,不必我們分心照顧,我們就可以集中精神對付新蝸了。

好在老天沒有拋棄我們。本來避難所不是你想找,想找就能找的。可是我在給林姑娘發了一條詢問短信後居然就搞定了。她很驚訝地回信給我:“你要租房子?終於打算跟春菜同居了嗎?正好我當家教的一戶人家讓我幫他們看房子誒。”

不少勤快的大學生都有打工習慣,林姑娘也身兼數個家教。其其中一戶的家長近期要出遠門。考慮到治安問題,就希望相處甚歡的林姑娘能幫忙看兩天房子,被她一口答應下來。她也沒有想到,這會在無形中幫了我們大忙。

老蝸與林姑娘第一次見麵時,全身從下到上分別是運動鞋、長褲、長袖襯衫、口罩和漁夫帽,雙手還戴著手套。在將近四十度的高溫裏,這種造型儼然酷刑。我曾在電影動漫裏無數次看見透明人穿風衣纏繃帶的樣子,沒想到現實中也能親睹一回。話說回來老蝸還不是一個嚴格意義的透明人,真到完全看不見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我已經事先把老蝸的事情告訴了林姑娘,但她還是在看到老蝸時吃驚得合不攏嘴,尤其是老蝸為了表示對學姐的感謝,摘下口罩跟她問了聲好。

林姑娘帶我們去那個房子,二室一廳,還算幹淨。作為臨時躲藏地點簡直太理想了。況且老蝸現在命懸一線,也顧不上挑剔什麽。

“那你就先在這裏呆著吧。不要隨便出門。餓了就吃泡麵。我們會定期給你補充糧食。”我叮囑老蝸。

老蝸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老蝸又點點頭,忽然悲從中來:“靠,簡直跟坐牢似的!為什麽勞資非要遇到這種事情不可啊?”

“沒辦法,你平常過得太散漫了,就當這是報應吧。”我沒好氣地說。畢竟新版取代舊版這種事情,也是會挑對象進行的。

“早知道會這樣,我寧可每天去上課了。”老蝸哭喪著臉。

我又安慰了他幾句,就跟林姑娘一起走了。

“他要這樣躲到什麽時候?”來到樓下,林姑娘問,“頂多半個月,主人就要回來了。”

“唔……希望能趕在那之前抓到那個二重身吧。”

“抓到了他,你朋友就能得救嗎?”

“不知道。死馬當活馬醫……到時候再看了。”我也隻能這麽回答。

“可是,”林姑娘輕聲說著打擊鬥誌的話,“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遭遇了自己的二重身,還能夠活下來的。”

也許真的是那樣吧。可是沒辦法,既然老蝸是我們的一份子,那我們就不得不救他。

415宿舍裏一共有十個人,實在是太擁擠了。擁擠到,隻要少掉一個,我們也會覺得空****的。

老蝸方麵既已安頓好,我們便按照原計劃,兵分九路,開始了對整所學校的地毯式搜查。操場、籃球場、圖書館、體育館、食堂、學生街、宿舍區、遊泳池……我們不單用自己的眼睛找,還都隨身攜帶了老蝸的照片,詢問每一個遇到的人:“這是我哥們兒,唉,絕症,腦殘,又走丟了。你見過他嗎?”……

如果新蝸就在學校附近徘徊,咱們這種掘地三尺的幹勁應該能收到一點成效吧?我們約好了,誰一有線索就立刻通知其他人來集合。在不知道新蝸有什麽凶殘能力的前提下,暫時還是隻能采取人海戰術。

我們在尋人的同時也不落下每一節課。因為新蝸可能會去上課。

一燦特地往老蝸家打了電話,以確保新蝸沒有故地重遊魚目混珠。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萬事開頭難。但對於找人來說,開頭往往是最容易的。因為如果接下來你每天都要不斷重複相似的流程而徒勞無功,會對身心造成殘酷的折磨。可惜上了賊船就無法回頭了,我們能做的隻有像八達那樣鼓勵自己:“等到這件事解決了,一定要讓老蝸請我吃一個月的飯!”

如果不是在天開始變黑時發現了老蝸的手機充電器,真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麽結束。

“誒,這不是老蝸的充電器嗎?”打著“我們為他做了這麽多事,吃他一點零食應該不過分吧”的旗號亂翻老蝸抽屜的無良八達發現了新大陸。

“那家夥居然忘了帶充電器?手機沒電了可怎麽辦。”鍋爐說。

“如果手機沒電了,想求救都沒辦法吧!”爛操說。

“如果他能背出我們的號碼,也許可以打那戶人家的固話。”大衛說。

“不!他肯定背不出。”排長信心十足地說,“誰快送去給他!”

大家的腦袋不約而同朝我擺來。送老蝸去避難所那天,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沒有全體出馬,後果就是那裏怎麽去,隻有我知道。

……太過分了。我也累得完全不想動好嗎。但總覺得不馬上送充電器過去,老蝸搞不好今晚就會陷入被新蝸操刀砍而求救無門的絕境,那時候就都是我的責任了。無奈,我隻得強打精神出了門。

那個避難所位於一片老街區。附近的房子每一棟都是七零後。滄桑陳舊,很有曆史。周圍的地形更是胡同套胡同,如果不是才去過,我絕對會迷路。

老街區就是老街區,盞盞晦澀的路燈切割開一段一段流浪,憂傷……不對,是一段一段黑暗。優點是還算安靜。讓我沒想到的是,我會在小區入口處碰見林姑娘和老蝸。

是的,老蝸。長袖長褲,帽子口罩。炎炎夏日做這種打扮的,除了他還有誰?“段段!”他看到我也很驚喜。

“靠,不是說了不許你出來?”我很有些惱怒,這人真的知道自己現在什麽立場嗎?

“我太煩了,想說買包煙抽。”老蝸訕訕地讓我看他手裏的煙,我們宿舍抽煙的人就一燦,其他人隻會在特定情況下叼一根,“我記得來的時候看見過小賣部,不遠,就自力更生了。”

“卻差點兒回不去了不是嗎?”林姑娘的口氣像個嚴厲的老師,指著老蝸對我告狀道:“知道我在什麽地方撿到他嗎?快到大馬路了!”

“我們家孩子不懂事,麻煩您送他回來了。”我向林姑娘道謝,“老蝸你啊……要什麽跟我們講不行嗎?”

“嘛……你們最近已經夠煩了,這點小事我就想自己做了。”老蝸有點不好意思。這家夥,平常總把我們當成外賣小弟使喚而麵無愧色,現在居然有羞恥之心了……看來新蝸的出現不全是壞事。

我們一邊聊一邊走向避難所。路上我告訴老蝸,今天的收獲是沒有收獲,他聞言不禁眉頭打結。

避難所位於一棟舊樓的三層。遠遠的,我們看見窗戶射出的光芒。“誒,”我問,“老蝸你出來的時候沒關燈嗎?”

“不,我關了啊。”

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六道目光齊刷刷與那燈光接軌。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我們明顯看到窗戶後麵有個人影,那輪廓似曾相識,尤其是發型。那不就是……老蝸嗎?但老蝸這會兒就在我們身邊啊!

“是那個二重身?”林姑娘的聲音有些顫抖。

“欺人太甚,居然找上門來了!”老蝸將拳頭捏得哢吧作響。

而我慌忙去摸手機,準備通知弟兄們趕來集合。

這時人影消失了。老蝸大叫一聲:“糟!好像發現了!”拔腿就往前跑去,“我拖住他,你快叫人來!”

“等等!”我大驚。雖說錯過這個機會不知啥時候能再逮到新蝸,但那家夥的目標就是老蝸啊,這麽衝上去不是找死嗎?手機裏傳來了嬤嬤的聲音,我一邊將目前的情況告訴他,一邊去追老蝸。林姑娘原地發了一會兒呆,竟也小跑步跟了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們三個人給新蝸造成了大軍壓境的錯覺,當我跟在老蝸身後跑進樓道時,忽然聽到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響,向外一看,隻見一個黑影正跌跌撞撞朝小區後門跑去。舊樓的牆體外圍一般都附錄著一根粗大鐵管,那家夥竟順著鐵管下了三樓?我忙喊了老蝸一聲,兩個人又爭先恐後地跑出了樓道。

老蝸快馬加鞭,猶如一陣風刮到了鐵門前。但新蝸已經翻過去了。老蝸當機立斷,忙也跟著翻。

氣喘籲籲來到鐵門前的我,正琢磨著自己還有沒有體力像他們那麽利落時,悲劇發生了。

鐵門之後是一條並不很闊的馬路。新蝸已經逃到了路的對麵,而匆匆跑過馬路的老蝸,正好遭遇了一輛突如其來的麵包車!

“……”我根本來不及發出叫聲,就看著老蝸整個人飛了起來,什麽叫猶如一隻斷線風箏,那一刻我全懂了,那一刻的老蝸,輕盈得仿佛沒有重量。

我的腿軟了,腦海裏不斷盤旋著林姑娘說過的話:“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遭遇了自己的二重身,還能夠活下來的。”

所以這是真的嗎?老蝸最終還是隻能被“取代”嗎?

那輛麵包車停下來了。開車的師傅顫抖著從車上下來。其實就事故責任而言他沒有錯,但他的臉上卻寫滿了槍斃、電椅、坐牢、剝奪政治權利終生等等血字。

我勉強提起力氣,翻過鐵門,我要見見我朋友最後一麵,哪怕那一麵是血肉模糊的番茄肉醬意麵。

但我什麽也沒看到。

重口味的死亡現場呢?沒有。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場幻覺。但是麵包車頭的凹陷痕跡是真的,然而老蝸的屍體卻不見了。難道這就是新蝸說過的,“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正克製不住地戰栗著,一道影子向我伸來。竟是那個新蝸!這家夥終於如願以償了,以後,他就是老蝸。想到這裏,我無法不對他掄起拳頭。

“等等等等!段段,是我啊!”

新蝸大聲喊出了我的外號,但我的拳頭已經勢不可擋地落在了他的臉上,他被我打得一個踉蹌。

“靠,都說了是我還打!……我沒有掛,是那家夥掛掉了!”

我愣了,呆呆看著眼前的人,他到底是新版,還是原版?

“真的是我……我剛才站在窗戶邊往外看,忽然就看到那家夥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不怕你笑話,我嚇死了!連忙屁滾尿流地逃了!……就逃到現在。”老蝸苦笑著說。

……哈?變成這樣了嗎?! 這麽說我和林姑娘碰到的那個是新蝸,我們差一點兒就助紂為虐地帶他去找本尊了?!然而那個倒黴的家夥卻出了車禍,以一種神秘的方式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別想騙我。”我狐疑地打量著老蝸,現在的他一點兒都不透明。到底那是因為來自新蝸的威脅消失了,還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原來的老蝸?

我的腦海忽然靈光一閃。好吧,如果剛才我帶進來的是新蝸,那麽就算他足智多謀到了學老蝸全副武裝來混淆視聽的地步,有一件事他肯定不知道,而隻有真正的老蝸和我們知道!

老蝸毫不猶豫大聲道:“充電器!”

我終於可以笑出來了。沒錯,這就是老蝸。新蝸根本沒有進過避難所,他不會知道老蝸有沒有帶充電器。

我一邊笑一邊回頭,看到隔著鐵門望著我們的林姑娘,我說:“都結束了。看來,還是有人可以遭遇二重身而不必領便當的。”

林姑娘搖搖頭,說:“不對。遭遇二重身,必死無疑——那個新版是原版的二重身,但原版,也完全可以看作是新版的二重身啊。”

【2.0姑娘】

“所以最後你們家老蝸活下來了?”春菜問。

“對啊,達爾文會很火大吧?劣勝優汰,進化論要哭了。”我說,“不過,也許老蝸以後會變成大人物也說不定。你看他最近都有去上課。”

說真的,目前的這個老蝸到底是新是舊,我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畢竟隻靠一個充電器當證據太牽強了。但老蝸近期的表現卻給我打了有力的強心針。新版本肯定要比舊版本強,否則就沒有取代的意義了吧?而老蝸卻一如既往。雖然出現在課堂上的次數比過去多了,但成績與體力依然很爛,也依然沉迷網遊,對待小蘋果等良家婦女,也不再散發出會讓爛操等光棍捉急的**力。

“這次林姑娘幫了你不少吧,你得好好謝謝人家。”春菜說。

我點點頭,忍不住朝身邊林姑娘的床位望了望。這會兒我和春菜孤男寡女地呆在她的宿舍裏。沒有其他人,林姑娘也出去做家教了。

“說起來林姑娘也真是勤奮,一個人兼了那麽多份家教。”春菜像是自言自語,“聽說大一的時候她還不是這樣的,整天也是逃課上網看電影,大二就忽然升級了。”

“哈,沒準兒現在的她也是新版本呢。”我靠著林姑娘的床鋪開玩笑。

手臂察覺到了一個微小的凸起,來自草席之下的床板。我鬼使神差地掀開那草席,看到林姑娘的床板上寫著一句話:

“如果這行字沒被塗掉,說明我已經被取代了。”

我整個人忽然跌進了冰窖。林姑娘曾經借給過我她的課本,我認得她的字,這是她寫的字。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林姑娘,也曾經遭遇過一個新版的她嗎?她對二重身很有研究的樣子,會是因為她自己就是二重身嗎?這行字沒有被塗掉,是否意味著……

我的腦子變成了一團漿糊。

倘若,現在的林姑娘是2.0版本,那說明她對老蝸的遭遇並不陌生。因為她是過來人。既然她也是新版,就沒理由幫我們藏起老蝸,而應該促成“進化”的發生。

於是,後來帶著新蝸去避難所的林姑娘,到底是跟我一樣,被新蝸的演技給騙了,還是,根本是在為新蝸引路?難道她之所以慷慨提供避難所,是為了鎖定老蝸?而等她通過某種渠道跟新蝸接上頭後,她就帶著新蝸去執行“取代”,卻恰巧被我撞見……

我勉強一笑,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對於新版取代舊版這種事,你有什麽看法?”

“怎麽突然這麽問?”林姑娘說。

“就想聽聽你的意見。”我看著林姑娘的眼睛,神情認真。

林姑娘與我對視,似乎從我的目光中察覺了什麽,淡然道:“坦白說我是讚同的。如果新版完全具備舊版的記憶,卻又比他更積極、更出色,那麽死守著沒法進步的舊版,不過是一種習慣和偏袒。對於整個世界的進步沒有幫助。”

果然是這樣嗎?林姑娘,你果然……

我沒有跟她對峙出真相。一來她未必會對我實話實說,二來如果這個林姑娘是2.0版,那就意味著舊版的林姑娘已經被“淘汰”了。那麽,屬於林姑娘的人生隻能由眼前這個人去活。

如果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象就好了。如果床板上的那行字,並沒有什麽內幕……

隻是,這種發生在人類之間的、新版取代舊版的現象,世界各地究竟有多少起?會不會我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取代了而自己卻記不得?是不是所有人都麵臨著淘汰和取代?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隻是反複回**著一燦對老蝸說過的勵誌名言。他說:“裏又擼膩!又擼膩爛季己變層無口取代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