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鋒在行動

“假的!”

賀炯拍案定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視頻裏模糊不清的單車。

另一屏,孤零零的一貨廂車正杵在淩晨的大街路旁,相隔不遠還有一輛轎車,似乎是販毒分子標準的投石問路作案模式。

“你確定?!”

會議桌旁徐局長顯得有點緊張,連珠炮似的問:“連天平是最早發現的,也是和涉毒案關聯最緊密的一個,而且身負命案,這種典型的反社會分子,對方不可能不委以重任。”

“找辦事的和辦事是兩碼事。那您說為什麽隻有他一人露頭?”賀炯問。

“這……”徐局長一下給噎住了。

“我們都知道多線並進、交叉比對,不要把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裏,他們這可是一個組織、一個團夥啊,怎麽就連天平一個冒出來了?而且,連天平可是在我們檔案裏掛上號的,他手下的毒強、黑標還被關著。”賀炯幽幽道。

徐中元局長被點醒了,脫口道:“試探!”

“對,在試探我們。”賀炯道,對著桌上的步話機下著命令,“通知藏鋒行動組,保持警戒……110就近出警,有幾個逮幾個,動作慢點,文明執法,誰不合乎規範處分誰。”

步話機裏回傳了“是”的得令聲音。徐局雖然被說服,但心裏的焦灼越來越厲害了,起身走了幾步,正要發火時,門嘭地開了,武燕風風火火進來,劈頭就問:“賀支隊長,為什麽把我從藏鋒行動一線調回來?我不服。”

“你是誰?了不起了?”賀炯眼睛一瞪,發飆了。

“我……”武燕憤憤不平,不敢強了。

賀炯一拍桌子嚷著:“你當然很了不起,你是支隊長嫡係外勤王牌,抓個小魚小蝦能填飽胃口?去,帶上政委走,要抓就抓大魚。”

武燕表情一陣狂喜,興奮地敬禮,鏗鏘一句:“是!”

跟著頭也不回地奔了,出了門就在樓道大喊譚政委。賀炯卻像惡作劇一樣笑著坐正了。喲,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徐局長正不悅地盯著他,可不止一次訓斥他這家長式作風得改改了,不過今天顧不上,徐中元局長憤意十足地道:“老賀,下次局黨委班子會議,保密處我推薦你啊,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怎麽開始……黑客在哪兒?”

“嘖……我也不知道。”賀炯咂巴著嘴。

“啊?什麽什麽?你再說一遍?”徐中元局長這次真怒了。

“您坐,消消氣,我得給您解釋一下……是這麽回事,網安支隊的邱小妹,和我們新招的丁燦已經派出去有些時候了,當發現對方黑客嚐試非法登錄我們的警務網站時,我就有這個想法。後來布置行動,我要求他們變成和老貓一樣的黑客,而且比他藏得更深,比他更神秘,在找到破綻之前,不讓他們有任何行動或者技術上的動作。”賀炯道。

於是從那天起,丁燦和邱小妹就從信息中心消失了,不過肯定有信息直聯,肯定就在麵前了,徐中元氣消了一半,隨口問道:“隻向你一個人匯報?”

“不用,反正我也不懂,我要抓的是嫌疑人。”賀炯道。

“那人呢?”徐局拍著桌子問。

“他在什麽虛擬世界裏,沒有確定的電子證據留存怎麽抓?那是個關鍵位置,如果抓他之前給他喘息的機會,不管是銷毀電子證據,還是通知藏毒同夥,那就滿盤皆輸了……相比那個人,連天平屁都算不上。”賀炯道。

徐中元給氣得沒轍了,他不信地問著:“你真不知道?我說你心也太大了吧?這麽大的事不核實,萬一有差池那不也是前功盡棄?”

“機會隻有一次,不可能有容錯空間。對付虛擬犯罪我還真是外行,所以在動手前不敢對專業的人指手畫腳……馬上就知道了……呼叫藏鋒3號,你在什麽位置?”賀炯對著步話機問。

“我快到了,布置已經完成……”3號回應,聽得出是周景萬的聲音。

“好,聯絡上他們。你們是第一槍,打不響別回來見我。”賀炯吼道。

步話裏回應了一聲:“是!”

哢一聲掛了,賀炯興奮地看著徐局長,這次行動被他命名為“藏鋒”,藏了這麽久,現在該到亮出鋒刃的時候了。徐中元潑了瓢冷水:“把你轉的,一個小破支隊,還搞個‘藏鋒’,這個字不吉利,‘藏起來’和‘埋藏’是同一個字。”

“嗬嗬,我覺得還好啊,正好挖個坑把他們全埋了啊……喲……來了。”

賀炯點著視頻通話同意,通信器投射到大屏上,視角在周景萬身上,視線裏拍到了邱小妹、丁燦一人一台電腦還在忙碌著,桌子上堆了老大一堆方便麵紙殼、外賣盒,他們身後的牆上,任明星正密密麻麻貼著線路圖、人物圖,一眼看過去有誘發密集恐懼症的效果。

這時候徐中元有點放心了,就瞧這架勢,他都覺得有譜了……

“哎喲,我說你們幾個這幾天溜哪兒去了,敢情被支隊長藏這兒了。”

全副武裝的周景萬看看憔悴的邱小妹、胡子茬兒一臉的丁燦,以及累得腫著金魚眼的任明星,狠狠地豎了一個大拇指,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目標能夠確認嗎?這是晉陽市樓盤最貴的金城蘭園小區,發案率極低,監控堪比我們隊裏的一級戒備。這裏頭的業主,我估摸著一半比販毒的收入還高。”

“就是啊,在這裏抓捕得注意影響啊。”

“一不小心我們都得上頭條,負麵的。”

隨行的兩位補充著,自打開進這個目標地,就把他們給弄蒙了。

邱小妹和丁燦互視一眼,笑容雷同,自信滿滿地,邱小妹說:“你來?”

“你來吧。”丁燦謙虛道。

“一起來吧,周隊長,我用五十秒的時間說服你,這名黑客入侵過人社局網絡、教育係統網絡、車管係統網絡,每一次入侵都會或多或少留下點電子痕跡,都用過跳板。跳板相當於作案工具,而且是偷來的。這些作案工具是電腦,屬於不同的主人,但主人並不知道他的‘電腦’被別人用去作案了。”邱小妹道。

丁燦補充著:“所以我們就一台一台查,有用過網吧的、用過衛生係統的,甚至登錄過運營商的主服務器,查到了一個電子簽名,這個家夥很自信,簽名叫CAT……也就是老貓。”

一堆代碼顯示在電腦屏幕上,邱小妹回頭看了眼道:“我們查到了11處跳板,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對方根本沒有覺察到危險,讓我們捕捉到一個通過移動4G接入的信息,而信號源,就在這一帶的移動基站,也就是說,方圓不超過五公裏。當然,也有可能是入侵別人的Wi-Fi幹的。”

“接下來準確定位是個麻煩,得感謝猛子搶回來的那兩部手機,同樣是運氣太好,或者說對方太過小心,專門又把手機要回去檢測過一遍,所以跟著這兩部手機的移動信號,我們找到了這裏……斜對麵這幢樓。”丁燦道,指指窗外,那是一幢29層的樓,有多少住戶,一想頭皮就發麻。

“再然後又陷入困境了,可能在這裏,也可能臨時在,就即便在,把虛擬世界裏的一個人和現實世界對照吻合,沒那麽容易……於是我們就把任明星和王鐵路隊長都請來了。”邱小妹道。

“坑死我了,你們會遭報應的。”任明星有氣無力道了句。

丁燦和邱小妹賤笑,周景萬急問:“然後呢?”

“因為對方是個大師級的黑客,太擅長電子類的東西了,我們不敢用高科技的玩意兒,所以隻能還原最普通的方式:偷偷查這幢樓的每戶用電量、查每戶的出入垃圾、查每張出入卡的掃描時間甚至我們這幢樓所有在住的居民,29層樓,6個單元,每層12戶,一共348戶,常住人口879人,非常住且臨時來過的2044人全部排查過一遍,為此還調了一台多線程的電腦專門用於分析和體貌識別。”丁燦道。

“最終在24層,3單元,2A02號房間,因為諧音的原因,該樓未設24層,設2A層。該住戶的疑點在於:第一,用電峰值集中在晚上到淩晨一段時間,符合IT人士熬夜的毛病;第二,該住戶網上訂的外賣幾乎每天都有,每次都是送到地下車庫的入口自己去拿,或者讓外賣放在信筒上,網絡查找訂單,用的還不是一個支付方向;第三,從我們來,他幾乎沒有出去過,最遠隻去過小區裏的超市,典型的宅男;第四,該幢房屋的戶主在國外,房屋是通過中介租出去的,租客身份證使用的是‘雷明’的登記名稱,身份證是真的,不過從我們的警務係統裏反查,這個雷明是鐵道九處下屬的橋梁工段技術人員,已經被派遣海外輸出勞務數年,根本不在國內,所以他根本不是雷明;第五,最關鍵在這兒,我們使用技術手段,切入了他使用的寬帶光纖數據,基本確定了,就是這條線在接收著匿名郵箱回傳的信息,還有通過這條光纖在和涉案的嫌疑人交換信息,信息是碎片化的,不過指向完全正確,但要形成完整的電子證據,還需要得到他使用的電腦。”邱小妹道,看著一臉茫然的周景萬,像是詢問明白了沒有。

周景萬愣著問:“說了半天,你還沒說是誰呢!”

“這個人……薛銘文,是浙江省一例商業間諜案的主角,因為盜竊他從業的遊戲公務商業機密被判緩刑兩年。他曾經是電子信息工程師,做過大型網絡拓撲解決方案公司的技術總監,在這例新型毒品案裏,可以看到一個網絡工程師的前瞻思維,手機、定位監控、網絡入侵,被他做成了多位一體的反偵查模式。簡單地講,他相當於我們支隊長站在信息中心指揮一樣,在家裏就可以統攬販毒的全局。”邱小妹道。

“精彩,非常精彩,辛苦了,同誌們。”

步話裏傳來了賀支隊長的嘉獎,邱小妹和丁燦相視一笑,並未喜形於色。

周景萬幾人可是信心十足,開始部署警力,邱小妹提醒著:“不能斷電,斷電有可能對存儲介質造成永久性傷害。”

“也不能給他反應時間,否則有可能設置自毀程序……我們在這幢樓上已經布置了信號屏蔽幹擾裝置,發起行動時再打開。”丁燦道。

“這麽慎重,有什麽細節需要注意嗎?”周景萬問,看丁燦似乎有所隱瞞。丁燦不好意思道:“條件太簡陋,設備不足,隻能全頻段幹擾,也就是說,你們的步話機也會失去信號。”

“噝……”周景萬牙疼了一下,不過這難不倒他,在步話機裏命令著:“各小組注意,啟用4號方案,行動發起後使用手語。”

“走,我們一起……”丁燦收著電腦,踢了哼哼唧唧的任明星一腳。周景萬好奇地看著被虐得生無可戀的任明星,不明白了:“喲,平時數你嘴長,咋不說話了?不能把你累成這樣吧?這不難啊。”

“不難?!哎喲喂,我白幹了,你試試去,出來的人不是扣大風帽就大口罩,體貌沒法識別,天天讓我蹲門口畫像,把我凍得跟孫子似的,還讓我去刨垃圾桶,這一帶撿破爛兒的還以為我搶人家生意呢。”任明星吐槽道。丁燦和邱小妹竊笑不語。

周景萬安撫:“那你歇會兒。”

“那怎麽成?這事全靠我和王隊長幹,就他們倆根本不行,我得去。”任明星勒勒褲帶,要幹了。

“咦,對呀,王大隊長呢?他在這兒幹什麽?”一位外勤問。

“我們給他造了個假身份,他成功應聘到地下車庫保安的職位了。”丁燦道。邱小妹接茬兒道:“所以不用偷偷摸摸進,車可以直接開進來,開到地下車庫,從車庫直上任何一層,王隊長會給咱們領路的。”

周景萬怔了片刻,沒想到難點和細節早被鋪平了,他哈哈一陣大笑,躊躇滿誌地一揮手:“走!”

“嗬嗬,哈哈……我說老賀啊,你呀,你呀。”

徐中元被現場的視頻逗樂了,眼看著幾輛車暢通無阻進入小區。通過地庫時,值班的正是身穿保安服的王鐵路,這倒方便了,四組特警無聲無息地**,隻等一切就位,張網捕人了。

“我一直相信,我們隊伍的核心是信念。技術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但支撐我們集體的脊梁,隻有一句話,眾誌成城。”賀炯道。

“好,這兩個小家夥比你靠譜,錯不了了,那就從這個黑客薛銘文身上開刀?”徐中元道。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以前是自下而上,順藤摸瓜。這瓜呢,不止一個,大大小小的不是摸不著,就是摸不全。我想試試,自上而下怎麽樣?先摸瓜,再捋藤。”賀炯道,眼光盯向了案件板。

徐局順著他的視線看,汪冰瀅的名字畫了幾重圈,重點標注了。他一想,現在幕後尚在未知,曹戈又被放走,能剩下的“瓜”,可不就隻剩這一個了?

略一思索徐局搖頭道:“這種人身上不會有證據,也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哪怕她就是幕後的毒梟,也不可能被我們抓到實質性的證據。比如毒品,她不會碰;比如毒資,也不可能會在她這兒。”

越到職業犯罪的層麵,越到重罪的層麵,那隱秘性自然越高。像這種類型的嫌疑人,除非證據確鑿,否則抓她的後果隻能是讓警察自己碰一鼻子灰。

“已經去抓了,假如我們今天行動大獲全勝,即便沒有證據也會把她陷進囚徒困境裏。但要事後才發現涉案再去找人,那就麻煩了。所以,我們的方案是先對她動手……正常執行公務詢問一下總是合法的嘛,配合公安機關辦案也是公民應盡的義務嘛。”賀炯道。

徐中元想了想,狐疑地問:“你……你是讓譚政委去對付汪冰瀅了?”

“她如果在這個時間離開晉陽,那譚政委就會把她攔下;如果她安安生生睡著不出門,我們也不打擾。這總沒問題吧?”賀炯笑著道。

“噢,我明白了,你這是想一鍋燴了,可別消化不了撐著啊。”徐中元道。

“嗬嗬,我的胃口可不止這麽點……他們這麽點小菜還不夠塞牙縫呢……嗯,高速口子開始了……”賀炯笑道。

徐中元局長注意到了,一輛110小麵包警車嘀嗚嘀嗚鳴著警報靠近高速出口。清晨霧霾嚴重影響到了監控的清晰度,模糊地看到警車還沒停穩,路口那群騎電單車的、摩托車的,一擰油門就跑。有的往回溜;有的急了衝向高速過道,竄到高速路上去了;甚至還有實在蠢到無可救藥的,嘭一聲撞在收費站欄杆上了……

這戲假得讓徐中元局長也忍俊不禁了,不過也恰在他笑的時候,異變突生。

泊在路上的連天平的兩輛車,開動了……

一直監控的汪冰瀅的住宅燈亮了……

遲遲未動的孫仁、石國中兩人,從寶利華小區出來了……

甚至連徐虎也發現動靜了,奇怪地往晉昊娛樂的經營場所走……

“信號,這裏的居然是個信號,他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能力?怎麽一下子都動起來了?”徐中元局長驚聲問。

“再等等,別忘了他們也有個指揮中心,等各路人馬安心上路,我們再掐他首腦。”賀炯笑著,在陰慘慘的笑裏滿含著異樣的興奮,像守候已久的獵人,在蓄勢給獵物最後的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