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待我入

“猛子,猛子……”

葛二屁推門進了醫院的公共衛生間,小聲叫著,還低頭看著,像警惕似的在尋找消失在廁所裏的邢猛誌。

吱呀一聲門開了,邢猛誌齜牙咧嘴提著褲子,挪著步子出來了。葛二屁關切地問:“咋了猛子?”

“老子被打到便血,你說咋了?”邢猛誌難堪地道。

葛二屁也好不到哪兒去,道:“還好沒滅了咱們……哎,這便血,那不跟女的來大姨媽一樣?”

“差不多。”邢猛誌糊弄著。

“那簡單,我一會兒去給你買包姨媽巾。”葛二屁示好。

“滾!”邢猛誌怒道,和這個貨說話有點丟臉。

“別呀。找你幹啥來的……對啦,平哥要出院……”

“那還不趕緊走!”

兩人一前一後,往住院區的某個病房去了。

兩人離去的公共衛生間裏,隔間的門開了。一個相貌平平、陌生的男子出來。他像沒事人一樣四下看看,沿著甬道下樓,出醫院,步行了近一公裏,才上了路邊的一輛車裏,在後座坐定。前座的人回頭,赫然是馬漢衛、武燕。

“接上頭了?”武燕焦急地問。

“嗯。”男子是名外勤隊員,遞著手機。

“沒露餡兒吧?”馬漢衛關切地問。

“一人蹲一坑,他對著手機傳話,我看著廁所外,能有什麽餡兒可露?就是腿酸。”外勤小隊員笑道。

馬漢衛哈哈一笑道:“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蹲坑嘛……燕子,聽聽。”

武燕一看,微信裏全是聲音進度條,一屏都刷不完。她摁了下,開始放了:“查一下連天平的身世,他叔叔叫連浙生,原來也跟著曹戈。好像是曹戈收留了他,對他恩情很重。他很怕也很敬曹戈,寧願砍了自己的腕子也不離開……住院用的是高久富的身份證,這種行為習慣我覺得有可能身上背著案……如果背著案潛逃了幾年,一直小心翼翼不用自己的身份,那大數據查不到他的信息就說得通了。

“這兩天老鬼袁玉山和麻子來看了一次,吃的用的和錢都送了。好像他們以前都是收債一夥的,老拿波姐董小花開玩笑,說平哥被攆回冷庫,他倆正好把平哥和波姐撮合一下。

“連天平情緒不怎麽好,醫生說幾個月才能恢複。他昨天就鬧著要出院,我們攔下了。我覺得主要還在背案身上,他對於人多的環境天生警惕,性格孤僻乖戾。除了服曹戈,除了老鬼和麻子敢跟他開玩笑,身邊的人都有點怕他。

“還有,孬九被攆回冷庫,回頭估計我們都得被攆回去。現在安生了,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再往高的,沒機會接觸。平哥這個人一般不吭聲,兩天我都沒見他打過一個電話……”

幾人且聽且走,除了傳訊,還有一部分閑聊。一場火拚倒是奠定了邢猛誌的地位。不過也僅限於馬仔跟班,再往深裏去,恐怕很難有機會了。

“馬哥,這幾天也太平靜了啊。平時城中村邊上窩一圈吸貨的都見不著了,例行排查逮到涉毒人員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外勤插了句。

馬漢衛笑著道:“掃黑除惡風卷殘雲掃了一批,還有什麽人啊?就算有也縮回去了。”

“我看啊,是出了黑吃黑這檔子事,他們靜觀其變,伺機而動。打擊犯罪永遠在路上,那因為,犯罪也永遠在路上。”武燕道。

“這就不對了,你發現了沒有?支隊長這兩天心情好了,說話不衝了,也不那麽一根接一根抽煙了,偶爾還會笑一下,太不容易了。”馬漢衛道。

“你什麽意思?”武燕問。

“以我的經驗,隻要支隊長變得和正常人一樣了,那案子就有眉目了。”馬漢衛道。

“不可能吧,有眉目我們應該最先知道啊。”外勤道。

“想知道,你得有支隊長那腦袋才成。咱們支隊長的風格是,不動如山,動如雷霆。表麵顯得越正常,那雷霆來得就越猛。”馬漢衛道。

“哦。”武燕瞥了眼,不屑道,“那擱你說,支隊長大部分時間都不是正常人對吧?”

“嘖,怎麽曲解我的意思啊?”馬漢衛道。

“你不就這意思嗎?你等著我回頭把這一條也匯報給支隊長。”武燕笑道。

“切,放心吧,隨便說。”馬漢衛得意地蹺著二郎腿,不當回事了。

緊張的神經確實鬆懈下來了。一眨眼過去了三天,支隊意外地放了一天假。雖然還封著隊,可卻讓所有人輪流休息了,對外勤追得也不那麽緊了。仔細想想,還真是變得正常。可這種正常在長年從警的人眼裏,是最大的不正常。

武燕反應過來了,脫口道:“丁燦和小妹前天被調走了,還帶走幾個技術員,是不是老貓有線索了?”

沒人回答,也沒人知道去向,三人都是一頭霧水往支隊回返,等回到支隊,觀測點的消息也回來了:連天平、葛二屁、邢猛誌都離開醫院了,去向不明……

晉陽市柳巷深處一家博翰文玩店裏,腦袋像盤過一樣鋥亮的老板把加工的玩意兒放到了櫃台上。任明星拿起來,試試手感,瞄瞄平衡,然後給老板豎了個大拇指。

彈弓,木製的彈弓架子,一旁隨從的周景萬沒想到一把小彈弓門道能這麽大。

老板得意道:“擱我爺爺那代開始,這是三代手藝了。一等是十年往上的酸棗樹杈子,二等是風幹的棗木杈子,三等是雜木杈子。這可是一等一的好貨,不怕告訴你,市裏玩弓的高手,基本都在我這兒製的。”

“那你認識邢天貴嘍?”周景萬看老板四十多歲年齡,隨口問了句。

點頭,果真認識。老板小聲說了:“犯事不早進去了?這拿來玩就是玩具,要用得好可是武器啊。十米內要比手槍精準得多,天貴那小子二十米內能打人眼珠子。”

“這都成凶器了啊,多少錢,老板?”周景萬問。

“一把二百九十八,三把優惠價,您給整六百。”老板一比畫,周景萬驚得瞪眼了:“就三把樹杈子磨磨要六百?”

“喲,瞧您說的,要不我出這價,您磨?”老板噎了他一句。

任明星早把東西裝起了,周景萬悻悻掏了錢,追著任明星出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停車場,駕車的已經等候在那兒,赫然是因為輔警任務被借調到支隊的王鐵路大隊長。他隨口問了句:“做好啦?”

“哎,您瞧……極品啊,我們的弓都在這兒做的。”任明星比畫著。

王大隊長拿手裏試試,手感頗好。木質紋理細膩,弓身是美觀的流線弧形。不過他可沒興趣,扔給了任明星道:“哎喲喂,這是猛子準備賄賂嫌疑人的吧?兩個大隊長得給嫌疑人準備賄賂品,這事鬧的啊。”

“嗬嗬,不得不說,這是我工作以來幹得最有價值的事。隻要有線索,我天天給他們磨彈弓都行。王隊啊,多虧了猛子啊,他們這一攪和,脈絡基本清楚,要是這撥人都窩著不動啊,我們真沒轍。”周景萬道。

“離抓到源頭還早呢,他這身份頂多能混個跑腿的,隊裏可別期待太高啊。”王鐵路道,隨口問著,“去哪兒,歸隊啊?”

“哦,不,去蘭花路,公安四處技偵樓。賀支在那兒等著咱們。”周景萬道。

“嗯?去那兒幹什麽?哦,不亂問……我看支隊長這兩天情緒不錯,不那麽苦大仇深的了,興許是有點眉目了。”王鐵路道。

這兩位一直在幕後,周景萬歉意道:“委屈您了王隊,淨把雜活兒都安排給您了。”

“不怕委屈,隻要不憋屈就成……哎,對,抓捕我一定要參加啊,我在治安上有些年沒摸槍了,淨抓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快忘了警察的本能了……一代比一代強啊,你瞅瞅,這些小警、輔警,一點都不比當年差。”王鐵路豔羨地道。他隻是隱約知道邢猛誌成功地打入了犯罪團夥,這一回足夠讓他退休後吹上幾年牛了。

“一定。”周景萬道。

“我要佩槍的任務。”王隊道。

“必須的。”周景萬答應著。

任明星坐不住了,舉手道:“我也要,沒槍我拿著彈弓上。”

兩位隊長嗬嗬笑著,不是嘲笑,而是會心地笑。

從警前可能是千人千麵,可要投進警營這個大熔爐裏,再多個性也熔入到一個共性裏,好吃懶做的輔警任明星也開始憧憬了……

下午四點的時候,七大隊隊長田湘川匆匆趕回支隊。一摞查到的資料被送到了在這裏等待的武燕、馬漢衛手裏,是查到的連天平的相關資料。這個人的信息極缺,他們就換了個方式,從他身邊的人查,還真有發現。

“這麽多?居然這麽快?”武燕驚訝道。

“你們一提醒,方向一對就快了。關鍵問題是連浙生這個人車禍死亡,有關連天平的線索都斷了。曹戈起家時經營過屠宰場,連浙生早年在本市經營水產海鮮。他是南方人,兩個人的軌跡是有交集的。六年前連浙生回鄉時發生車禍死亡,之後水產生意就盤給了本市一位業主,叫董新民。他的家人遷走了。這個董新民呢有個親戚叫董小花,這就熟悉了吧?”田湘川道。

“波姐啊,大名鼎鼎啊。”馬漢衛笑道。

“連天平呢,出現得就有點奇怪了。我跑了趟街道警務點、街道辦,還就都知道這個人。恰恰咱們的大數據裏,沒有任何信息。”田湘川道。

“那是什麽原因?”武燕問。

“我不太敢下定論。農貿市場這片外地商販啊,瞅空你們瞧瞧去,攤位上布一遮就能睡,車上也能睡,吃喝拉撒能節省到極致。人員成分很複雜,和高危人群差不多,如果有嫌疑人混跡在裏麵,還真不好說。”田湘川道。

“你說了半天,不太敢下定論是什麽定論?”馬漢衛奇怪地問。

“意思是他來我市的準確時間不可考。而且混跡在那種環境裏,幾乎和現代社會是脫節的。當然,也就是與我們警務依賴的大數據是絕緣的了。”田湘川道。

“你的意思是……?”武燕眼睛一亮。

“我支持你們的判斷,有可能負案在逃,否則一個人不可能把自己捂得這麽嚴實。”田湘川道。

“好,查……以前是知道負案,追逃嫌疑人;我們倒過來,假定有負案,那這案件現在肯定是掛在我們係統內某個單位裏的懸案庫裏,如果有指紋和生物證據對比,那就有可能鎖定他的真身。”武燕道。

“一定是重案大案。”

“同意,這位斷腕壯士,肯定不會是小偷小摸的案子。”

“謝謝你啊,田隊。”

“少來了,背後別叫我田雞就行了。不管實戰派還是學院派,我們終歸都是警察,一家人。”

“嗬嗬,好吧,外號我起的,我道歉啊。”

“在你抓到真正的毒梟之前,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馬漢衛和田湘川是互不相與的同事,在找準線索之後,意外地關係向融洽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武燕心裏暗笑著,恐怕都是被一位輔警成功化裝偵查給刺激到了……

天擦黑的時候,宏運路的批發市場迎來了生意最熱鬧的時候。市場裏大點的攤位差不多都關門了,而市場外以及沿路兩旁,城郊進來賣蘿卜白菜大蔥的、私宰豬羊賣肉的,還有羊牛雜、小吃麵攤,以及各式各樣躲開城管的地下職業,天黑就是他們開業的最好時間。

邢猛誌和高久富等在大門口,一個同城快件遞到他手裏。拆開,是一包皮子、三把弓,還有漁線、剪子之類。對彈弓神技早就傾慕已久的高久富迫不及待要了一副,邢猛誌就著路燈光給他綁好了皮子。他興衝衝地拿著一拉一射,啪唧,直接把個路燈給敲了。

邢猛誌哭笑不得。這些骨子裏沒有法製觀念和道德的人,越出格的越能讓他們找到樂子。他拽著這貨道:“走走,低調點不行啊?”

“我得練到打攝像頭那麽大點的準頭才成。”高久富道。

“以後作案方便?”邢猛誌問。

“那可不,這不是你教的?”高久富道。

邢猛誌吧唧著嘴,拍了下額頭,這叫什麽事啊。

高久富可不覺得,他追著邢猛誌道:“嘿,嘿,猛子,走走……”

兩人穿過汙水汙血橫流的胡同,就是冷庫的後院。這個像城市疥瘡一樣的存在,髒亂差的程度會挑戰你的極限神經。空氣裏彌漫著魚腥、血腥的臭味,不經意一腳就會踩到糞便或者什麽內髒。就這環境居然生活著很多人。

兩個屋子兩桌麻將、兩圈鬥地主,還有圍觀者。高久富和葛二屁招到的兩個賭鬼王雲標、麻稈兒也都在,瘦骨嶙峋得都快脫相了,一看就是吸食人員。其中多數是那夜和邢猛誌PK過的,邢猛誌在這裏自帶著威懾氣質,這些人裏還有傷還沒好的呢。

孬九進門擠了個位置,加入到詐金花的行列。邢猛誌不會玩,坐在角落裏,拆著包裹,綁著皮子。正忙著,賭客堆裏有人跳下了床,蹲在牆根,撕著煙盒紙,嘴裏一舔,濕過的地方一搓,就剩下亮晶晶的錫紙了。這貨不知道從哪裏摳出白麵麵來,小心翼翼往錫紙上一撒,嘴裏含一口水,一手拿錫紙,一手用打火機一熏,冒出煙時,他嘴嘬著一吸,滿臉都是好不愜意的表情。

這是邢猛誌見過的吸毒的最高境界,根本不用工具,隨時隨地可以來兩口。那嘴能練成天然的冰壺,近距離吸入超過一百攝氏度的煙霧在嘴裏過濾,居然一點都燙不著。

“老五,留點留點。”

又有個湊上來了。這位吸食的把剩下一點的錫紙給他,這個熏著,也愜意地來了口。再看地上,扔下的錫紙有一小堆了,邢猛誌歎了聲,心裏複雜得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這裏幾乎是一個人渣集中營,一半是賭得傾家**產,一半是抽到賣房賣地,都是已經沒有任何希望的人。負債累累和東誑西騙讓他們連起碼的人品也賠得一幹二淨,都過著不能用證件、不能見熟人、不敢見債主,甚至不敢見任何親人的生活。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把自己活成這座城市裏的行屍走肉,哪怕有一張錢也得抽了或者賭了,絲毫不去考慮明天太陽升起以後的生活。

如果說黑金是滋生犯罪的溫床,那絕望就是最好的催化劑。在這些絕望的高危人群裏找幾個賣命的太容易了,何況他們根本都不在乎自己這條爛命。

“咚!”門開了,一堆肥肉擠進來,幾乎和門同寬。這裏的主人波姐出場了。對桌上聚賭的小錢,波姐偶爾會抽幾張當茶水費,蹲在角落吸兩口的,波姐一定會踹一腳罵兩句,那被罵的嘿嘿笑幾聲絲毫不以為忤。這些人就靠著波姐分配點髒活兒累活兒掙倆小錢胡混著,她是這裏絕對的王者。

“孬九、二屁……還有你,叫什麽?”波姐指著邢猛誌,態度不太好。邢猛誌沒理會她。在搓牌的二屁隨口道:“他叫猛子,我兄弟……我去!臭牌。”

“別玩了,別玩了,你們仨來,平哥叫。”波姐嚷著。一聽平哥叫,三人離桌。孬九小聲問著:“啥事?”

“我哪知道?”波姐道。

“平哥心情不好……哎,波姐,明兒換藥你得去啊,我們不方便露麵。”孬九道。

“鹹吃蘿卜淡操心。”波姐以罵代答,沒理會。三人魚貫而出,波姐自外頭關上門。邢猛誌最後出來,嘟囔著道:“孬九,這地兒太危險了吧?聚賭、聚眾吸毒,一幫子賭鬼,就雷子不逮,讓債方堵著也容易出事啊。”

“不會,債主不擱那兒嗎?”孬九指著波姐笑道。

“嗯?!”邢猛誌愕然看了眼,沒明白。

“哎喲,不知道了吧?網賭最大的盤口,誠信在線的代理,重量級美女莊家,可不就是咱們的波姐了?這是抓得嚴撤得早,否則波姐早成千萬富婆了。”孬九誇道。

波姐卻是沒好氣地杵了他一拳罵著:“不說話能把你憋死啊?”

“自家兄弟,沒事,以後沒準咱們得跟著他混呢。”孬九道。

“啥意思?都混不下去了,誰跟誰啊?平哥這一傷,怕不得幾個月吧……哎,對了,等傷好點,我回山裏啊。沒吃著大戶還惹了一身臊,我圖什麽啊我?”邢猛誌發著牢騷。

孬九一攬他的肩膀道:“回什麽山裏啊,有的是賺錢機會。現在風頭緊,要稍鬆點,這一堆炮灰出去就都是錢,不緊不慢,一天幾萬。”

“這賣海鮮的地方,都被你吹出牛來啦?”邢猛誌取笑道。

“嗬嗬,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孬九神神秘秘一句,不再多話了。

難道是用這些賭鬼和毒鬼運貨?逮不住拿錢,逮住就是自己吸食的,頂多強戒,或者連戒毒所都不願意收,出來還販?

邢猛誌腦子裏閃過一種最可能的作案方式。這種方式不可謂不危險,起碼這些貨落網是經不起審訊的,三句話就把人都交代嘍,頂多能當最後一公裏的送貨員,不可能參與大宗買賣。

他還沒想清楚,路程就結束了。繞過後院,往樓上走,一個精致的小套間就是連天平的住處了。房間中央還擺著茶具,那個斷腕大哥正坐在小沙發上喝著茶,抽著煙,看著魚貫而入的幾人。他一示意,波姐知趣地從外麵關上了門。

幾人喚了幾聲,都是關切和安慰。連天平抽著煙,愁苦地從三人臉上掃過,歉意地道:“是我連累你們了啊,本來想狠撈一把,幹徐老虎那孫子一通,結果把咱們自己給折進去了。唉,沒想到他們這麽厲害,前腳還沒跑後腳就追上來了。”

“還不是咱們吃了沒文化的虧啊?我打聽了下,現在攝像頭高級著呢,你屋裏隻要放一個,人家在外地都能看到,那叫什麽來著?估計他們用的就是這個。早知道該讓他倆蒙上臉。”孬九檢點著這次失誤。

“沒用,你開著手機,定位很容易。車庫裏也有攝像頭,如果車裏有裝的,你也露餡兒了。就那輛帕薩特,現在幾百塊的倒車影像就有停車監控功能。”邢猛誌道。

這可把孬九說得吧唧嘴了。連天平抬抬眼皮,讚許地看了邢猛誌一眼。邢猛誌趕緊解釋著:“我好歹也在輔警裏混過幾天。現在手機是最危險的,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單幹,和現代技術絕緣。”

葛二屁聽明白了,氣憤地道:“不早說,好幾十萬呢,還沒來得及花呢。”

“我說了,你聽啊?我都提醒孬九了。”邢猛誌道。

孬九撓著腦袋,懊悔著。倒不是覺得搶錯了,而是覺得搶了被抓,實在不該啊。

“好了,都過去了,跟你們說個事啊。我呢,眼瞅著仨倆月怕是什麽也幹不成了。曹哥在氣頭上,再用我還沒準到什麽時候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給碗飯吃。你們也不能跟著我喝西北風啊,唉……”連天平唉聲歎氣,看著三人都一臉蒙,理解力夠嗆,他幹脆直接說了,“老鬼兄弟聯係我了,他那兒缺人手,你們誰想去,我給牽個線就去吧,掙得肯定不少。”

“就是那個……”葛二屁想著這個熟悉的名字。

“對,你說人家有文化,然後揍你的那個。”連天平道。

“不去不去,那孫子下手多黑啊。”葛二屁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可想好啊,逮著機會了,一個月掙幾萬跟玩似的。”連天平道。這一句說得葛二屁動心了。他撓撓唇邊,撇撇嘴巴,那是心裏實在癢癢了,卻當著麵不好說。

連天平笑笑直接問道:“孬九,你呢?”

“老鬼就在監獄裏也是牢頭級別的,幹大活兒的主兒,我沒那膽兒。”孬九搖頭了。

連天平眼光看向了邢猛誌,征詢著,邢猛誌搖頭。

“怎麽?和錢有仇啊?”連天平問。

“信不過,不去。”邢猛誌道。

“那信得過我?可我折了。”連天平黯然道。

“就衝您頂開徐虎捅我那刀子,我信得過。沒您斷腕扛著這事,我們估計得缺胳膊折腿。”邢猛誌凜然道,找到了一個無懈可擊的效忠理由。

連天平凝視了他幾眼,然後笑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著沙發背,然後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出來吧。”

裏間的門吱呀一響,老鬼、麻子現身了。一現身葛二屁倒吸涼氣,連連退後。這兩人是他的克星,莫名地讓他有恐懼感了。

連天平卻是得意地笑著:“鬼哥,聽到了吧?兄弟就是這麽來的,他們跟著我寧願喝西北風,也未必能被你用倆錢買走。有活兒你給分點沒問題,要帶走人,恐怕不行。”

老鬼和麻子互視一眼,麻子審視著幾人,妥協了,直道:“好吧,我們挑個人幫忙,誰願意去?”

“他!”

孬九和邢猛誌不約而同,齊齊指著葛二屁。葛二屁緊張地瞅著,不悅地嘟囔著:“少訛我,我不去。”

“去吧,當我安排的……你們下去等著啊,我和鬼哥說句話。”連天平笑著道,把三人打發走了。

門關上時,他的笑容卻消失了,又是莫名其妙道:“恭喜你啊,鬼哥,你猜錯了。”

“嘖!”袁玉山吧唧一下嘴巴,有點失望地道,“咱們這行啊,凡和穿官衣有牽連的,都有危險啊,何況他穿過。”

“警察裏都不缺黑的,何況是個臨時的!他要是有問題,那兩箱貨早把徐老虎命給送了。你要能再找個車上拉炸藥,搶了貨和錢揣著就跑的警察,我這條胳膊也輸給你。我逃了十幾年了,要沒這點眼光,早被崩了。”連天平做了一個槍打頭的動作。

“這是個什麽人?我倒覺得橫起來和平子你差不多,嗬嗬。”麻子笑道。

連天平抽著煙,仰著頭,給了兩人一個答案:“亡命徒,幹大事的主兒。”

兩人俱凜然,良久無語,似乎對這個答案並無異議,僅有的一點懷疑此時也去得幹幹淨淨。

這一夜,葛二屁被帶走了,一夜未歸。在惡臭環境裏的邢猛誌輾轉難眠,這裏回歸到了最原始的鉤心鬥角。對方摸不清他的底子,他同樣無法獲知對方的真實想法,一切都要靠判斷,這一次試探讓他更警惕了。

真相,可能隻有一步之遙。可踏出這一步是柳暗花明,還是萬劫不複卻無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