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封的遺跡
胡楊步程快,在穿過幾處甬道岔口後,總算在一處轉角追上了柯克。柯克指著黑黝黝的甬道深處道:“沒聲音了,剛才聲音一定是從這裏麵發出來的,一定。”
胡楊擺手道:“別,別著急,先把手電的光關小再說。”
卓木強巴和張立也趕了上來,卓木強巴問道:“為什麽?”
胡楊指著冰壁道:“你們發現這處牆壁與別處有什麽不同沒有?”
柯克摸了摸四壁,奇怪道:“沒有冰,這個洞穴似乎比剛才的要暖和些。”
胡楊小聲道:“不隻是沒有冰,四壁也很幹燥,連一點水汽都沒有。那些盜獵分子也一定是因為感覺到溫暖才選擇了這個洞穴吧,這條路應該是通向馬蘭山南坡背風的一麵。”
張立道:“可是和手電有什麽關係呢?”
卓木強巴突然反應過來,問道:“小動物?毛茸茸的小動物?”
胡楊點了點頭道:“沒錯,這樣的洞穴,背風靠陽,適宜它們過冬。”
柯克道:“是什麽?”
胡楊道:“倉鼠,是高原倉鼠。上萬隻高原倉鼠聚集在同一個巨型洞穴內冬眠,驚擾了它們的後果是很可怕的。那些冬眠的家夥醒來後會相當的饑餓,它們如同東南亞飛蝗、沙漠行軍蟻一樣,以貪食為它們的本性,吃掉一切它們能碰見的有機物。”
卓木強巴詫異道:“數萬隻老鼠同處一穴!”
胡楊道:“不錯,你別忘了,這裏是可可西裏,在這冰原上度過冬天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容易,不少動物為了過冬都用盡各種辦法,有的地方甚至有飛鳥與地鼠同處一穴的景象,都是為了安全地度過寒冬。”
柯克吐吐舌頭道:“哇,飛鳥與老鼠同居,那蝙蝠一定是這樣誕生的了。”
胡楊臉色一寒,威脅道:“被它們追上,那可是真正地連骨頭也不會剩下。”他低沉道,“我不是故意嚇唬你們,本來我也沒打算把這樣可怕的事實說出來,可是現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洞穴環境,實在太適宜它們冬眠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
柯克懷疑道:“我們沒那麽倒黴吧,隊長?”
胡楊狠狠地道:“你難道沒聽出那驚恐嘶喊聲中的絕望嗎?是什麽能讓一個人發出如此絕望的聲音?我進行科考這麽多年,曾目睹了隊員被凶殘的野獸咬死,也看見過他們失足跌落萬丈深淵,或者被巨石砸破胸腔,被樹樁刺破內髒,活不成也死不了,可他們隻是發出淒慘的叫喊。隻有那些家夥,能讓人發出絕望的聲音,那是靈魂也被吞噬時才會發出的聲音,你明不明白!”
柯克道:“可是,萬一不是呢?不管怎麽說,那畢竟是兩條人命。”
胡楊看了一眼充滿黑暗的甬道,說:“所以,我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進去。”
他從卓木強巴背包裏取出兩個滅火器大小的鋼瓶,背在背上,手裏持著噴管一類的東西,跺跺腳道:“希望這個能對付它們,走吧,手電都給我調到最小光圈。”
柯克嘴裏還嘀咕著:“沒有隊長說得那麽可怕吧,這麽耽擱一下,還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呢。”
他們轉過通道,胡楊停在一處斜坡前麵。在他們前麵,已經無路,盡頭是一處圓頂石窟。
卓木強巴一驚,也馬上停下腳步,低聲問道:“發現它們了?”
胡楊低聲道:“還沒有,你們把手電光都聚一聚,讓我看清前麵的牆,上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四道光柱打在牆上,卓木強巴和胡楊都抬起了頭。他們看見,正對著他們的牆麵,那上麵分明是人類文明留下的印跡,黑色的圖案,清楚地反映了某個種族的先民曾在這片荒蕪的冰原上生存過、繁衍過。
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如火柴人的形象,他們或手拉著手舞蹈,或做著祈求上天的禱告;既有生殖崇拜的男女**圖案,也有殺牛殺羊的祭祀場麵,雖然線條簡單但特征明顯,讓人一看都能明白。
柯克擠在後麵,他的電筒往左偏了偏,使他立刻對一幅狩獵圖產生了興趣。一群火柴人或用投石,或用樹藤,正在攻擊一頭龐然大物,那家夥身披長毛,長著一雙巨大而鋒利的長牙,還有不少火柴人已經攀爬到了那家夥的背上,用尖利的東西刺,用巨大的石塊砸,那情形,就像一群螞蟻在撕咬一隻蟈蟈,畫得形象極了。柯克驚訝道:“那東西……好像是大象吧?”
“大象?可可西裏曾有大象?”張立感到不可思議。
“不——不是大象,你們看那體形,如果按古人與它作對比,它的體形比最大的非洲象還要大出數倍,而且,它身上的長毛,還有比普通象牙長出一倍有餘的彎曲的長牙,沒錯的,畫得太逼真了。這些岩畫的作者是個天才,雖然不可思議,但是不可否認他真實地記錄了一切。”胡楊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
“是什麽?”卓木強巴問道。
“正如你所見,那是一頭——猛獁!”胡楊緩緩轉過頭來,眼裏閃爍著激動,看著每一個人道,“一頭被認為在數萬年前就滅絕了的史前動物!”
“猛獁生活在數萬年以前的北冰洋凍土地帶。在西伯利亞、加拿大等地區都發現過猛獁的化石。在我國東北地區也有發現,但是這樣的壁畫出現在可可西裏,這還是第一次,說明這個地方不僅有人居住,而且曾經有過人類文明的繁盛時期,這簡直是這次科考最重大的發現。它不僅彌補了從三岔口細石器、可可西裏細石器到古羌族的曆史空白,而且把古人類文明的距離往西推進了近一千公裏。”胡楊一興奮起來就滔滔不絕。他此刻最想和老肖通一次話,可惜距離太遠,對講機怎麽擺弄也沒有信號。
柯克客觀地分析道:“可是,是什麽人在這裏生活過,並留下這樣的史前遺跡呢?”
胡楊思索道:“這個不好說,由於當時的工具限製,古人類並不能詳細地描繪出他們的服飾特點,或者根本還沒有發展出服飾,不過從地域分布特點來看,極有可能是古羌人,或者是北邊的傳說中的戈基人的祖先留下的。來,你們給我照著,我把它們攝下來。”
卓木強巴道:“光線不太好,能不能把手電光圈調大些?”胡楊沒有反對,他已經全情於拍攝的準備工作之中了。
三人把手電光又開大了些,這次,張立又發現洞穴的地板似乎有些異樣,他喃喃地道:“你們看,地板好像在動。”說著,手裏的手電不自覺地往下移動。卓木強巴和柯克這才注意到,昏暗的石室地麵,果然好像是一條巨大的蠕蟲般,來回地蠕動著。
胡楊一驚,慌亂中放開手裏的DV,一邊嗬斥道:“別照。”一邊將張立手裏的電筒往上托起,可惜已經晚了一步,卓木強巴和柯克的手電相繼落在地板上麵,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毛骨悚然的一幕。無數的黑毛倉鼠擠擠挨挨,重重疊疊地堆在一起,就像給地麵鋪上一層黑色的毛毯,它們正不安地來回跑動著,那便是他們方才看到的,整個地麵在徐徐蠕動。在倉鼠群中,已經有兩個人形的鼠堆高出其餘地方,那恐怕就是那兩個罹難的盜獵者了。
無數黃豆般的小眼睛在燈光照射下閃著幽深的光芒,就那麽一束手電掃過去,倉鼠群便如炸開鍋,那些黑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發瘋似的朝四人衝了過來。它們前麵有道斜坡,但是絲毫不能阻止它們的前進,前麵的倉鼠無法攀上斜坡,它們的身體就成了鋪路石,很快被後麵湧上來的大部隊所淹沒,一潮又一潮的倉鼠朝斜坡湧來,一下子就湧到了胡楊他們的腳麵前。
卓木強巴他們三人何時見過這種場麵,全都拿著手電呆在了那裏不知動彈。這次,連卓木強巴也戰栗起來,他愕然發現,由於倉鼠的移動,那兩堆人形的鼠堆,露出了它們的本來麵目。那是兩具帶肉的人形骸骨,那兩個人就如曾被他們剝過皮的藏羚羊一樣,血肉殘存的肌肉包裹著根根白骨,麵頜的牙齒緊咬,已經不成形的手骨腳骨還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生理抖動。更為可怕的是,就連顱骨也被咬去了一半,腦漿被掏空了,幾隻倉鼠正從屍骸的左眼、右眼躥入躥出。卓木強巴拿著電筒的手在發抖,雙足生根,他動不了,而他身後的柯克與張立情況隻比他更糟糕。
“該死的畜生!來啊!過來吧!”胡楊咆哮著站起來,他手裏的那根噴管開始噴火,火舌席卷過的地方倉鼠們被燒得吱吱亂叫,汽油頓時令這個石室變成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飄忽映襯下,一切都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倉鼠們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那些被燒焦的同類反而令它們更加瘋狂,無數渾身帶火的小東西依舊朝胡楊他們衝了過來,胡楊一麵後退,一麵大喊道:“快跑!你們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都不要命啦!”
卓木強巴猛地一個激靈,總算回過神來,他第一個反身跑去,同時拉了張立和柯克一把,顫聲道:“跑……跑啊!”他本是站在最前麵的,此刻反成了跑在最前麵的人。
卓木強巴沒命地跑著,不辨方向,不敢停歇不敢回頭,哪裏有路就朝哪裏鑽。那些倉鼠在洞穴中的行動速度比人還快,吱吱的叫聲仿佛一直就響在耳邊。不知跑了多久,卓木強巴好像聽不到倉鼠的聲音了,他才敢回頭看了一眼。情況很糟糕,卓木強巴發現後麵隻有張立一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張立的腳剛剛移開,那隻腳踏過的地方馬上被倉鼠們占據,張立向前一步,整個圓形洞穴的灰色岩層就馬上被黑色鋪滿。卓木強巴連話也說不出來,隻好掉頭又跑,他心中紛亂地詢問:“老胡隊長呢?柯克呢?他們在哪裏?他們在哪裏?”他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
手電在路上跌落了,卓木強巴不敢撿拾,隻能在昏暗的洞穴之中,朝著有風有光亮的方向前進。他的背包刮斷了,他索性就扔掉不要了,胡楊說的什麽“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把包扔了”那種鬼話就讓它見鬼去吧!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一直沒聽見張立發出慘叫,隻有衣服刮破和石礫被蹭的聲音,說明張立還在亡命地奔跑著,就跟在自己後麵。
光亮!當卓木強巴滿懷欣喜地衝出洞口時,卻發現他們已經退回到那個巨大的冰蓋之中,縱橫交錯的冰柱,四通八達的冰橋交織在一起,被陽光照射出絢麗的壯觀景象。隨著張立衝出洞穴,那些毛茸茸的黑色小魔鬼也緊跟著擁了出來,沒有時間思考了,卓木強巴根本來不及細看,隻能鋌而走險,盡量平穩地踏上了冰橋。在冰橋上根本無法快速行走,走兩步就有一步打滑,而聽過胡楊的介紹,卓木強巴明白,一旦掉下去,是不可能有任何再活著上來的希望的。幸運的是,在這光滑的冰橋上,倉鼠們也快不起來,但被它們這樣一步步緊逼著,隻是看看都讓人不寒而栗,最近的一隻倉鼠,距離張立的鞋不過一個巴掌遠。
卓木強巴快走了兩步,接著雙腿不動,身不由己地滑行了約一米,所幸停在了一塊巨大的冰台上。張立小心地跟了過來,這次上冰橋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恐懼,隻因有更令他恐懼的東西追在後麵。有幾隻先鋒的倉鼠迅速地跟著躥了過來,卓木強巴眼疾手快,用腳飛快地把它們掃下冰台,而更多的倉鼠正虎視眈眈地慢慢前進,看來很快就能把這個冰台包圍了。
卓木強巴來不及細想,在冰台上稍稍站穩,馬上踏上另一道冰梁。倉鼠們仿佛適應了在冰橋上行走,速度明顯地加快了,卓木強巴他們不得已,也隻能冒險提速,雖然隨時有跌落暗湧的危險,但就算跌落暗湧被凍死,也好過死在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小怪物嘴裏。
走過一半距離,卓木強巴才發現,這冰橋正是斷裂的那座,中間有條一米來寬的斷口,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卓木強巴不假思索,抬腿就從千米的高空跨過了那一米的斷口,直到落在對麵的冰麵上,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有些發抖,小腿肚子好像抽筋了,一直**地抖動著。卓木強巴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他回過頭來,隻見張立站在斷口,眼裏已露出了絕望的神色,時而看看地下的無底幽穀,時而看看卓木強巴,而那些倉鼠,距他身後已經很近了!
還有更多的倉鼠從洞穴中湧出,就如噴泉一樣滔滔不絕,半個冰蓋幾乎都被黑色覆蓋了,它們所處之地,連陽光也被遮掩。這個美麗迷人的冰蓋有一半變成了地獄,隻有貪婪的吞噬者露出邪惡的目光和白森森的牙齒。
張立沒敢回頭,他心裏知道危險在逼近,但是從這麽高的地方橫空躍過去,他的心理也承受著極限的考驗。卓木強巴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倉鼠已經在噬咬張立的褲腿了,更有甚者爬上了張立的後背,還有更多的倉鼠前仆後繼地擁過來,可張立站在斷冰邊緣躑躅著、猶豫著,還是不敢邁開腿。
卓木強巴大叫道:“它們就要咬住你了,跳過來啊!這裏沒多寬!跳啊!跳!”伴隨著卓木強巴最後一聲“跳”,一頭倉鼠鑽進了張立的脖子,毛茸茸的身體在張立的衣領裏扭動著。張立閉上眼睛,大叫著從另一頭跳過來,卓木強巴一把拉住了他。張立死死抱著卓木強巴,緊閉著眼睛,隻一個勁兒地大叫“啊!”“啊——”“啊……啊……”
卓木強巴把張立身上的幾隻倉鼠弄掉,與張立一樣喘著粗氣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它們過不來,它們過不來的,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跑在前麵的倉鼠發現沒路,想停下,可是後麵的倉鼠擠上來,生生把前麵的倉鼠擠了下去,無數倉鼠跌落深淵,那一個個黑色的、毛茸茸的、團成一團的身影,成為看見這個場景的人揮之不去的夢魘。而更多的倉鼠,轉向別的冰橋,朝卓木強巴他們的方向繞過來,它們嗅到了生肉的味道,聽到了血液泵動的聲音,那就是它們戰鬥的號角,那是勾起它們饑渴食欲的根源。
卓木強巴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架著張立,艱難地挪動酸軟的雙腿,盡量平靜地說道:“來,我們還得走,再過兩座冰橋,我們就可以平安到達對麵了,我們可以按原路返回,出了洞穴就不怕了,它們就追不到了。你,你還可以走嗎?”
張立繃著一張慘白的臉,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嘴角哆嗦了很久,才說出一個字來:“走。”
兩人不是沒有力氣,卻必須相互攙扶著才能移動,他們的小腿肌肉因為緊張中用力過猛而強烈地**著,此時雙腿倍感酸軟,走在冰橋上都有踏不實的感覺。隻剩最後一道冰橋了,卓木強巴鼓勵道:“就算是爬,我們也要爬過這道冰橋,這是我們最後的逃生通道了。”
兩人相互勉勵、相互扶持,但是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走在冰橋正中時,張立身體突然朝左傾倒,帶著卓木強巴也跟著左傾,卓木強巴大驚,趕緊往後仰,沒想到兩人互搭在肩上的手一下子就滑開了,張立的身體已經淩空,根本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重新踏上冰橋,卓木強巴伸手一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