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

當天下午,秘大偉開著奔馳G500來到市局,他送來了十萬元現金想表達謝意。但在接待室見到的,卻不是秦隊和廖樊,而是預審的那海濤。秘大偉一看是他,心裏就明白了。

“那警官,這事兒啊,是一碼歸一碼。我今天來,確實是由衷地想對你們表示感謝。沒你們出手,估計我就懸了。但是……”他笑了一下,“黑娃兒那事兒,我真的不太清楚。”

那海濤看著他:“我們領導說了,打擊犯罪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你的好意心領了,但錢不能收。”

“哎哎哎,別介啊,這麽點兒錢,微不足道啊。就算是捐給你們困難民警的。”秘大偉說。

“要實在想捐,我們公安局有民警撫恤基金會,一會兒我把賬號給你,可以直接轉賬。”那海濤笑著說。

“哦,行行行。”秘大偉點頭,“哎,這捐款不會有什麽公示吧?”

“有公示啊,網上能查得到明細。”那海濤說。

“哎,那不行。那我……隻能匿名了。”秘大偉笑,“或者,我給你們捐輛車也行啊。”

“秘大偉,我今天是代表局領導來接待你的。你的顧慮我可以理解,但我還是想爭取你,來配合我們的工作。我相信這些天你也體會到了,海城警察的工作作風到底怎麽樣。我們的民警犧牲自己的安全,解決了你的問題,咱們將心比心,是不是你也得承擔起你的義務呢?”那海濤反問。

“這……”秘大偉看著那海濤,“得,您既然這麽說,我也不藏著掖著。我不是不配合你們,而是……哼,我承認,我是膽小怕事,所以他們叫我‘鼴鼠’。但你知道的,我離開那個圈子好多年了,就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那幫人幹的都是玩命的事兒,我玩不起,不想再被卷進去了。就算我跟他們個別還有接觸,也是因為其他的事兒,絕對跟那玩意兒無關。前一段時間黑娃兒找我,想讓我給他介紹阿袁,我沒答應。”

“你沒答應?”那海濤皺眉。

“真沒答應。哦,黑娃兒給我拿了十萬,我沒要,真的。我現在不缺這點兒錢,也不會為了這點兒芝麻丟了西瓜。”秘大偉說。

“你和阿袁怎麽認識的?”那海濤問。

“我……”秘大偉猶豫著。

“這兒就咱們倆,也沒有做筆錄,算是你我的私人交談。我開門見山,現在黑娃兒落網了,我們正在抓耍娃兒。據黑娃兒供述,阿袁已經來到海城了,手裏有一批‘春雪’。現在我們全海城的警察都在為了這個事兒忙,如果你真想給我們幫忙,我想這才是最好的報答。是,我知道你的顧慮,怕配合了我們,遭到打擊報複。但你以為這樣就能明哲保身嗎?哼……我想,如果那幫人知道你曾經到刑警報過案的話,是不會饒過你的。”那海濤看著秘大偉。

秘大偉愣住了:“我報案,是因為綁架的事兒啊,跟黑娃兒他們沒關係啊。”

“是,當然是綁架的事兒,包括你今天來感謝我們。但是,他們會這麽想嗎?耍娃兒會這麽想嗎?”那海濤把話挑明。

秘大偉沉默了,內心糾結著。

“十多年前,你也因為毒品栽過跟頭,該知道這玩意的危害。有一點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好好配合,我們一定會抽出專門力量保證你的安全。換句話說,一旦除惡務盡了,也就沒有人能危及你的安全了。”那海濤語重心長。

秘大偉沉默了良久,緩緩抬起頭:“我想問,你們怎麽保證我的安全?我是說,實實在在的舉措。”

“好,那你跟我進來,我們細談。”那海濤抬手示意。

在小的時候,母親總說譚彥膽小畏難,常立誌卻不立長誌。但隨著年齡增長,他卻覺得這反而是自己的優點。膽小畏難讓他在工作中謹小慎微、步步為營,能少走彎路、少受傷害;而常立誌不立長誌,則讓他為實現每一個眼前的目標而努力,不會好高騖遠。所以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成功了,你的努力方向和生活方式就能被肯定,你不成功,一切都是扯淡。譚彥清晰地記得,自己剛到政工部門的時候,領導問新人們都有什麽特長。有人說會踢足球,於是領導說你可以去單位的足球隊;有人說會計算機,領導就讓他去當內勤;輪到譚彥的時候,他說自己會寫歌,話音未落,身邊的一個人就笑了。譚彥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弄明白,他為什麽笑,在笑什麽。但慢慢就懂了,那個人的笑代表了許多人對他的看法。他的文藝特長成了工作中的軟肋和短板,成了不務正業的代名詞。在公安局這種武夫紮堆的單位,唱歌畫畫寫作的會被歸為異類。所以譚彥就不寫歌了,連發豆腐塊文章都偷偷摸摸的,偶爾有人問起,就總說是前年去年寫的東西,生怕說他近期不務正業。但就是這樣,還總有人給他紮針兒,老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但有句特正能量的話說過,“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被針紮得多了,譚彥也自然有了抵抗力,變得百毒不侵,於是他便選擇了將寫作與公文結合,漸漸將自己修煉成單位的“一支筆”,局麵也慢慢打開了。有時隻要學會反其道而行之,便能峰回路轉,越是在聰明人紮堆的地方,越是缺苦心鑽研的“傻子”。寫材料不是一朝一夕修煉來的,跟一線辦案不同。前者拚的是謀篇、布局、論點、論據,靠的是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的日常積累,而後者則拚的是勇往直前、義無反顧,靠的是年輕和熱血;前者是手藝人,越老經驗越豐富越值錢,俗話說天荒餓不死手藝人,後者吃的是青春飯,年輕的時候可以拋家舍業、拋頭顱灑熱血,但歲數一大就體力、精力雙降。所以譚彥選的這條路是對的,政工幹部才是好飯不怕晚。

譚彥動身去省廳參會了。廖樊想送他,譚彥說別壞了規矩。特警大隊製定的《公車使用規定》,是不允許非緊急情況因私使用公車的。廖樊笑笑,說現在這幫特警都讓各種規矩給捆住了,都不敏不銳了。譚彥說這叫嚴是愛,寬是害。廖樊又說,你剛到特警時說的那三條罪狀,管理不嚴和黨建弱化都解決了,隻有一條還沒解決。譚彥問是什麽。廖樊說是存在家長作風,民警之間不稱呼同誌,而以兄弟相稱。譚彥笑了,說這條不算,自己已經修正了。之所以有家長作風,說明隊伍團結如家,之所以不叫同誌叫兄弟,因為隊員之間是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廖樊點頭,說兄弟,祝你順利。譚彥也點頭,說放心吧,兄弟。

譚彥走的時候,將撓撓給他的“豬爸爸”徽章別在了作戰服上。他相信能帶來好運。來去不過兩天時間,譚彥隻帶個書包,想騎共享單車去車站,卻不想百合執意要送,最後無奈,隻得騎著他的老電動車帶著百合,等到了車站再讓她騎回來。走的時候是個午後,車行在林蔭道上,微風拂麵,百合坐在後座上摟著他的腰,戀愛讓一切都變得美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顯得戀戀不舍。或許生活真該像百合說的那樣,要忘記昨天,重新開始。但譚彥卻知道,這是太過完美的想象,真正的生活不是忘記昨天,而是要學會與昨天和解,與所有的好與不好和平相處。

登上長途車,譚彥與百合依依惜別。他透過車窗,衝著百合揮手。他當然沒忘,那個彈頭還藏在自己一等功的獎章背後,那個幕後真凶還在逍遙法外。但他知道,此時自己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讓這次演講取得成功。一切等回來再做打算。車緩緩開動了,譚彥戴上耳機,播放起貝多芬的《命運》,他沒有看稿,閉著眼默念著。“什麽是忠誠?險境之中方顯忠誠。什麽是奉獻?沒有回報時看奉獻。”他邊念邊揣摩情緒。

“什麽是忠誠?險境之中方顯忠誠!什麽是奉獻?沒有回報時看奉獻!”廖樊模仿著譚彥的語氣,他在做著戰前動員。要是以前,他是沒這“毛病”的。他做事一向幹脆利落,頂多囑咐兄弟們“敏著、銳著、別掉鏈子”,然後就衝鋒陷陣了。但在譚彥擔任政委以後,每次行動出發前,都會做個戰前動員。第一是明確重點,重申任務;第二是鼓舞士氣,統一思想;第三則是申明利害,強調紀律。廖樊剛開始覺得他這是在走過場,弄花架子,但漸漸就琢磨出裏麵的門道。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實戰中是有些道理的。戰前動員的目的就是讓大家凝神聚氣,打好第一拳,而這又和特警一直倡導的“臨危受命,逆境衝鋒,首戰用我,用我必勝”不謀而合。所以廖樊慢慢地也養成了這個“毛病”,每次行動之前都走個過場弄個花架子。正巧在譚彥出發之前,廖樊看過那個演講稿,所以記住了這幾句話。他覺得挺震撼,就用在了戰前動員裏。

在譚彥出發的第二天清晨,特警大隊做了小規模的集結。劉浪、小呂、王寶等人在隊列裏站得筆直,百合身邊還多了一位“爺”。因為連續加班,泰格沒人照顧,百合將它帶到了隊裏,讓它參與任務。別看泰格已經是個“老爺子”了,但一回到警隊便生龍活虎,它和雷歐一左一右地列在百合身旁,儼然兩個保鏢。

“我點一下今天參加行動人員的名單,念到的出列。賈冰、高虎、陳立、小呂、百合……”廖樊低頭念著,“劉浪,你今天帶隊。記住,今天的行動點到為止,手不要太硬。對方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逃犯,而是一些涉嫌食品犯罪的嫌疑人。據食藥大隊通報,在海城東郊盤踞著一個販賣病死豬肉的團夥,到達現場後一切聽食藥大隊的安排。槍械隻起威懾作用,不能實彈射擊,明白了嗎?”

副隊長劉浪出列,高喊:“明白了!”

廖樊環視著眾人,最後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報告。我有問題。我想問,為什麽抓個賣豬肉的,還要我們特警上?”劉浪心裏覺得不痛快。

“那個團夥有十多個嫌疑人,現場有多把剔肉的尖刀,你說,用不用我們上?”廖樊反問。

“特警是利劍和鐵拳,打擊的是重大刑事犯罪。賣豬肉的,算不上是什麽重大刑事犯罪,涉嫌的罪名也不在八大類之中。”劉浪說。

廖樊被噎住了,但也笑了。“嘿,我說你個劉浪啊,你平時都是滿嘴跑火車,怎麽今天一說起法律倒頭頭是道了?哎,我問你,什麽是八大類啊?”廖樊出題。

“所謂八大類重大刑事犯罪,指的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劉浪回答。

“嘿,行啊你個老浪,開始認真學習了?”廖樊問。

“在大隊領導的要求下,我這些天都在認真學習執法資格考試的各項內容,法律水平有所提高……嘿,廖隊,一點點而已啊,不多。”劉浪壞笑,“但我剛才反映的情況卻是認真的。關於兄弟單位作弊偷懶、濫用特警警力的問題,我上次民主生活會已經提了,請隊領導向市局反映。”劉浪正色。

“好,等政委回來,我和他一起專門向市局領導反映。”廖樊說。

因為不是什麽大行動,所以廖樊隻派了八人前去協助。震懾肉販子,自然用不著王寶這個“木頭人槍神”。劉浪看大家在劍齒虎裏無精打采的,就講起了笑話:“好久以前啊,有個國家剛打完仗,湧現了許多英雄士兵。將軍問一個立了三等功的,你為什麽會如此英勇?士兵答道,為了祖國而戰。大家鼓掌。將軍又問一個立了二等功的,你呢?士兵回答,為了自由而戰。大家又鼓掌。最後將軍問立了一等功的,那哥們特別沮喪,你猜說了什麽?”他問百合。

“他以為連長發的是防彈衣,事後才知道是一件棉襖。”百合胡嚕著泰格說。

“哈哈,哈哈哈哈……”小呂還算捧場,笑了起來。

“沒勁沒勁,提前劇透。”劉浪搖頭。

“我也給你講一個吧。一隻猴子穿著防彈衣在大樹上跳舞,突然來了一個獵人,‘嘭’地開了一槍,把猴子給打死了,問是為什麽?”百合問。

“因為它在跳**……”劉浪拉長著尾音。

“哈哈哈哈……”小呂繼續捧場。他是那種天生笑點低的人,甭管是什麽級別的笑話,到他這準有療效。劉浪就曾建議他,可以給拍情景喜劇的劇組當專業觀眾,肯定比當特警優秀。

活躍完了氣氛,車也快開到地兒了。最後小呂笑著問:“師父,咱們今天帶防彈衣了嗎?”

“有病吧?抓豬肉販子還帶防彈衣?”劉浪反問,“車裏就有一件,要不你穿上?”

“嘿嘿,我就是開玩笑,萬一是你的棉服呢。”小呂擺手。

行動很順利,偵查,定點,撞門,突襲,威懾,抓捕,搜查,押送,在特警的大力配合下,食藥大隊摧枯拉朽,一舉搗毀了以劉源為首的販賣病死豬肉的犯罪團夥。說是團夥,實際上就是個奸商帶著一幫夥計。幾個特警一端槍,外加泰格和雷歐叫幾聲,這幫人立馬就扔下剁肉刀,蹲地上了。

食藥大隊是新成立的部門,加上大隊長也不過二十多人,這個案子弄了個開門紅,他們很高興。食藥隊長對劉浪挺客氣,又是遞煙又是送水,劉浪也不推辭,順帶著還要求人家把哥幾個的午餐給解決了。這種任務算是特警大隊的行活兒。行活兒一般不用動腦子,隻要按程序做就沒問題。但在給嫌疑人上背銬的時候,小呂那邊還是出了問題。因為他把手銬拷得太緊,加上屋裏憋悶,不一會兒幾個嫌疑人就腦供血不足,栽倒在地上。這下麻煩了,本來抓的就是一幫剁肉的夥計,送進“號兒”裏能不能收還兩說著呢,要真出了事,這次活兒可算是賠大了。於是劉浪趕緊張羅,解手銬,翻眼皮,掐人中,喂熱水,食藥大隊還叫來了救護車。現場一下就亂了起來,本來這個任務幾個小時就能搞定,結果這麽一拖就沒譜了。劉浪叉著腰,看著小呂運氣,他看了看表,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兩點。他估摸著,譚彥那邊的報告會也快開始了。這時,他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劉浪拿起手機,一看是廖樊的來電,知道又來事兒了。

“喂,這邊還算順利,差不多了。哦,啊?新任務?”劉浪皺眉。

在省公安廳的大報告廳裏,譚彥正在候場,他被安排在第六個演講。省廳報告廳的規模比市局大了整整一倍,台下的觀眾黑壓壓一片,不但來了許多省部級的領導,而且媒體的規格也高了許多。不出譚彥所料,前麵的幾位果然各顯其能。老霍一上台就回顧起自己三十年如一日紮根基層、默默奉獻的從警經曆,他做了充足的準備,視頻,照片,領導的肯定外加群眾的好評,最後再用一段電視劇《重案六組》的片尾曲進行煽情,氣氛一下就上去了,直接導致第二個上場的老孫顯得遜色。但老孫也有辦法,雖然他的稿件平鋪直敘,講述也乏善可陳,但就在演講即將結束的時候,一位曾被他解救的明星上了場。那個明星是“北電”表演係畢業的,一上場就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了當時被綁架的情景,又突出了老孫的英勇無畏。在明星效應的帶動下,場麵一下就爆了。第三位上來的是交警小孟,小孟是省廳交管局的欄目主持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網紅”,他本身就自帶流量,加上能說會道,演講也算成功。但第四位的大數據專家小李卻翻了車,他的背景圖片和音樂切換得太密,反而喧賓奪主,加之他一張嘴就是各種程序和數據,讓台下觀眾昏昏欲睡,最終這個技術宅男的演講草草收場、掌聲寥寥。第五位一亮相最震撼,排爆英雄小趙一上來就用左手敬禮,這是違反相關規定的。但隨後的視頻一播出,台下便響起掌聲——小趙在一次排爆中被炸斷了右臂,造成了終身殘疾。譚彥聽著小趙的講述,也不禁被感動,但他又覺得這種講述有些別扭,甚至過於殘忍。他不否認小趙是群眾的保護神,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身體的殘缺也並不妨礙靈魂的豐滿,但是為了獲得演講的成功,要一次次去揭開自己的傷疤,譚彥覺得這種演講並不算高級。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拿出手機看著時間,距離小趙的演講結束,還有不到五分鍾,馬上該自己上場了。手機上有幾條未讀微信,譚彥按開,都是百合發來的。

“怎麽樣大作家,準備開始忽悠了吧?”百合在後麵發了一個笑臉。

“我們可慘了,抓了十多個人,曬了一天大太陽。”她在後麵發了一個哭臉。

“累慘了,等你回來請我吃西餐好不好?”又是一個笑臉。

譚彥不禁笑了,覺得心裏也沒那麽緊張了。他給百合回了一條“注意安全,等我回來”,最後也發了一個笑臉。

這時,台下響起了掌聲。譚彥從後台望去,小趙正在用左手莊嚴地敬禮。他清了一下嗓子,整了整警服,隨著主持人的報幕聲,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百合接到譚彥回信的時候,已經在出第二個現場的路上了。廖樊知道食藥大隊的協助已經搞定,又給劉浪臨時加了一個任務——協助禁毒隊到海城東郊的一個地址去搜查。案由是這樣的,在那海濤的審訊下,黑娃兒說出了幾個曾經用於藏匿毒品的地址,於是章鵬立即帶隊進行搜查,但都一無所獲。禁毒隊看人手不夠,就向郭局求援,於是郭局便指派廖樊派人協助。廖樊本想自己帶隊,但後來一看地圖就笑了,那個地址距離劉浪現在的位置不過三公裏的距離。廖樊告訴劉浪,到了現場要等章鵬的人過來,再入場配合。去搜的那個地址是一個小型的木材加工廠,據黑娃兒供述,最後一次使用是在一年半之前,雖然能發現毒品的概率很低,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劉浪滿口答應,於是便進行分兵,除了自己帶小呂前往木材加工廠配合之外,其餘同誌繼續留在原現場配合食藥大隊送人。最後還沒忘給馬叔打電話,告訴他晚上別留他們的飯了。協助送人的隊員,晚飯由食藥大隊安排,他和小呂辦完事隨便吃一口就得了。但就在臨走時,百合卻待不住了,她央求著要跟著一起去。劉浪無奈,就加上了她,三人兩犬奔赴了新現場。

木材廠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三個人到達的時候,禁毒隊的人還在路上。劉浪嫌車裏太悶,就下車去等。從外麵觀察,這個加工廠應該很久都沒有經營了,大門口堆放著各種廢料,窗戶玻璃也碎了不少,幾隻野貓在屋脊上懶懶地曬著太陽。劉浪覺得無聊,在門口踱了會兒步,便把小呂叫下車,準備提前入場。百合帶著泰格和雷歐也想一起去,被劉浪製止了。劉浪讓百合負責看車,如果發現異常,再叫她的兩位“爺”過來幫忙也不遲。兩人沒走正門,身手敏捷地從窗戶攀了進去。

木材廠裏顯得昏暗,兩個人端著95式,緩緩地走著,腳踩在木屑上,不時發出“嘩嘩”的聲音。

“哎,你怎麽沒穿防彈衣啊?”劉浪嚴肅地問小呂。

“因為我已經跳過舞了。”小呂也嚴肅地回答。

師徒倆“撲哧”一下都笑了。

“唉……”劉浪歎了口氣,“我前幾天看網上有個說法,挺有意思。說現在的人總跟高端的產品談價格,跟低端的產品談質量。哼,我看市局的這些單位啊,也這德行,總拿咱們這宰牛刀去殺雞,老這麽幹,大家都疲了,關鍵時刻還怎麽上?”他發著牢騷。

“師父,我看這裏不像有人啊?”小呂說。

“那也得好好掃掃,說歸說做歸做,既然攬了這活兒了,就別湊合。”劉浪說。

兩人繼續前行,繞著堆積如山的木材仔細地搜索。但漸漸地,就覺得不對了。走到深處,劉浪突然打了個手勢,小呂會意,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小呂問。

劉浪沒說話,用嘴往前努了努。小呂注目望去,發現幾米外的木屑間,似乎有一個腳印。兩人警覺起來。劉浪又打了個手勢,小呂端起了槍。四周很安靜,除了兩人的腳步聲聽不到任何聲音。兩人走到前麵觀察著,腳印的輪廓清晰,應該是剛形成的。劉浪剛拿出電台,想跟廖樊匯報,不料槍聲就響了。

“啪!”他眼前三點鍾的方位冒出了火光,劉浪一驚,下意識地撞開小呂。“嘭!”他被擊中了,鮮血噴湧而出,身體騰空。

“注意!有人!”他痛苦地大喊。

小呂這才反應過來,忙端起槍衝那個方向射擊,但十點鍾的位置,也冒出了火光。壞了!現場不止一個人。

劉浪被擊中了右肩,他感到天旋地轉,大腦昏昏沉沉。小呂拚死將他拽到了一堆雜木之後,但木頭根本扛不住子彈。對方火力很強,子彈穿過障礙“嗖嗖”地落在兩人身旁。

“師父,你怎麽樣?師父!”小呂大喊著。他邊用右手持槍還擊,邊用左手拿電台呼叫。但對方的槍聲卻越來越近,已經壓了上來。

“你……快走,我頂著,快!”劉浪大喊著。

“不可能。不可能!”小呂搖頭。

“他媽的,不該穿的時候亂穿,該穿的時候不穿……”劉浪咬著牙說。他也抓住槍,卻抬不起槍口。

“啪!”又一顆子彈射出來,打中了劉浪的腿。小呂趕忙拽開劉浪,自己擋在前麵。這時,已經可以聽到對方腳步聲了,放眼望去,對方起碼有三個人。

劉浪用餘光看著小呂:“哎,你幫我……幹件事啊。”

“啊?”小呂看著劉浪。

“下月3號,是我女兒生日,我給她買了個禮物,放在桌上了。你……幫我拿給她。”劉浪說。

“你自己去給,我不管!”小呂哭了。

“他媽的,我執法資格考試還沒過呢!”劉浪突然發起狠來,他咬緊牙關,拚命地端起槍,“啊!啊!”他勇猛地衝對方射擊。

這時,已經可以看清對方的身影了。他們戴著頭套,拿著長短武器,距離還有不到二十米。小呂護著劉浪,用槍還擊,延緩對方的進攻速度,但子彈很快就打光了。

劉浪已經昏迷。小呂拿過他的槍一邊大叫,一邊站了起來。他想捍衛一個特警最後的尊嚴。但這時,他的後方響起了槍聲。小呂回頭望去,是百合來支援了。

其實從百合聽到槍聲到趕來支援,不過兩三分鍾的時間,但在實戰中,兩三分鍾已顯得格外漫長。

“小呂,帶人後撤!”百合衝前方打著點射,掩護小呂後撤。卻不料對方來勢凶猛,又將百合困住。對麵的槍聲依舊不停,但卻分散開來,他們分兵了,準備從側麵包抄。泰格和雷歐嗚嗚地低吼著,怒視著前方。

“百合,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小呂喊。

百合看著小呂,又側目看著泰格和雷歐,她明白,撤離的機會稍縱即逝,再過幾分鍾,不,也許再過幾十秒,可能她和小呂都將陷入險境。她的眼淚淌了下來,她俯下身看著與她朝夕相處的兩條警犬。雷歐瞪著百合,齜著牙,滿眼都是戰鬥的欲望,而昔日的犬王泰格也奓開了毛,似乎在主動請戰。警犬為了職責而生,它們生命的價值,就在於能在關鍵時刻衝鋒。百合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冷靜的選擇。她緊緊摟住泰格,撫摸著它,腦海裏浮現著第一次見到它的樣子。百合深深親吻了泰格的額頭。“老夥計,看你的了!”她大喊起來,做了個手勢,泰格毫不猶豫地迎著子彈衝了上去。

“走!”百合衝小呂大喊,兩人猛地拉起劉浪,向後退去。

泰格像個勇士般地在火線中跳躍著,像劍一樣地衝進敵陣。敵人的陣腳被打亂了,他們驚慌失措,忙於躲避。但突然一串子彈,擊穿了泰格的身體。它嗚咽著,在地上翻滾著,但不一會兒又掙紮著爬起,繼續衝鋒。

雷歐見狀,也衝了上去。百合叫了好幾聲,它才撤回。這時,門外響起了警笛聲。對方停止了射擊,開始逃離現場。

百合跑過去,顫抖著抱起了躺在地上的泰格。它的胸前綻開著一朵殷紅的鮮花,安靜得像睡去了一樣。

“泰格!泰格!”百合痛苦地大叫著,聲音久久地在空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