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挺

電器到了更換的時候,連保護膜都沒有撕掉;玩具到扔掉的時候,還裹著包裝。我們幹了多少這樣的事情?譚彥悵然若失地騎著電動車,默默地看著前方。百合坐在後座上,小心翼翼地扶著車的座椅,兩人中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你前妻……挺有氣質的。”百合試探地說。

“啊?”譚彥一愣,“哦……”他沒正麵回答。

“你兒子長得像你,特別是眼睛。”

“是嗎?”

“是啊,眼神也像,一看就挺有想法的。”

“嗬嗬,這麽小的孩子能有什麽想法。”

“能看出來,他很想留住你。”

譚彥不說話了。

自行車過一個土坡,突然顛簸了一下,百合下意識地摟住了譚彥的腰。譚彥心裏一軟,竟想起了年輕時的感覺。十多年前,季敏何嚐不是這樣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和他一起在路上徜徉。譚彥心裏五味雜陳,又騎了一會兒,停在了一個小區前。

“到了,下車吧。”譚彥說。

“上去坐坐吧。”百合說。

“算了,這麽晚了,你一單身女孩,不合適。”譚彥笑。

“怎麽不合適了,你一做思想政治工作的……”百合撇嘴,“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

譚彥詫異:“什麽事兒啊?”

“走吧,我一個人也沒意思。”百合攬住了譚彥的車把。

譚彥猶豫了一下,跟百合上了樓。

這是一個典型的女孩閨房。淡粉的色調,精致的裝飾,房間是一個小複式,樓下麵積不大,隻有客廳和廚房,目測大約在三四十平方米。

譚彥換上一次性拖鞋,迎麵飄來一陣膩膩的清香。客廳裏放著一個書架,譚彥走過去翻看,竟有自己寫的兩本書。

“你還有這個?”譚彥拿出一本《仨警察》,感到驚訝。

百合臉紅了。“你都忘了吧,那年你在海城圖書館開新書推薦會,我還找你簽名了呢。”

“是嗎?”譚彥回憶著。他翻開扉頁,果然有自己的簽名:祝學業有成。

“哦,那時你還沒畢業啊?”譚彥問。

“是啊。一轉眼都六年多了,時間真快啊。”百合笑。

“你現在還寫嗎?”她問。

“現在不寫了。”譚彥搖頭。

“為什麽啊?”

“為什麽寫呢?”譚彥反問。

“唉……”百合歎了口氣,“我特別喜歡你這本書裏的一句話,一隻站在樹上的鳥兒,從來不會害怕樹枝折斷,因為它相信的不是樹枝,而是自己的翅膀。”

“嗐,那是我……抄的。”譚彥笑。

“等會兒啊,我給你介紹個朋友。”百合說著往樓上走。

譚彥沒想到屋裏還有別人,估摸著大概是百合的男友,於是下意識地整整衣服,又回想剛才說沒說過什麽不得體的話。正想著,百合把樓上的門打開了,突然一道黑影衝了下來。譚彥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竟然是一條德國黑背犬。他以為是隊裏的雷歐,但仔細一看,無論是年齡和體態,都不盡相同。這條黑背犬的腿部,有一道很長的傷疤。

“它叫泰格,是我男朋友。”百合笑。

泰格蹲在譚彥麵前,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似乎隨時會撲上來。

“泰格別緊張,他是我領導。握手。”百合發令道。

泰格訓練有素,立即將右爪抬了起來,譚彥試探著用手握了握。能看得出,這條犬年齡很大了,皮毛都鬆懈了。

“它曾經是大隊的犬王,跟了我兩年。去年退役了,我就把它接回家了。”百合說。

“啊?警犬可以隨便接回家?”譚彥問。

“要辦領養手續的。我簽了協議書,不能轉賣、轉送他人,給它養老送終。它今年六歲了,按照人類的年齡已經四十多了。嗬嗬,比你歲數大。”百合笑。

“哦,那它算是你……大叔?”譚彥笑。

百合瞟了譚彥一眼。

“哎,你找我來想說什麽事?”譚彥問。

“哦,我是想讓你,別那麽為難王寶。”

譚彥看著百合。“嗬嗬,我怎麽為難他了?”譚彥笑了。

“你下午還不是為難他啊。你呀,別看他軸,但是個好人。他家是農村的,考到特警不容易。他為了參加比賽都著魔了,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訓練。出任務的時候也總是衝在前麵。你這麽針對他,大家都覺得別扭。”百合有一說一。

“我沒有針對任何人。”譚彥變了語氣,“紀律規定已經建立了,如果大家都不執行,還有什麽意義呢?”他反問。

“但他不是有特殊情況嗎?”

“在紀律麵前,人人平等。就是我違反了紀律,也要受到處理。我理解王寶的訓練任務,但並不意味著他有特殊的權利。我要對他進行特殊照顧,那對別人也是不公平的。”

百合沒話了。一般譚彥發起力來,是沒人能辯過他的。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譚彥說,“以前有一個人學騎馬跨欄。第一次上馬,他十分擔心,不知道怎樣憑借自己的力量讓馬翻過柵欄。他看了許多教材,還在家模擬練習動作,但心裏還是沒底。但就在上馬之後,馬開始奔跑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並不需要帶著馬翻過柵欄。翻柵欄是馬的事情,他隻要掌握好自己應該掌握的動作和步驟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百合似懂非懂。

“要想做好事情,每個人必須各司其職,首先做好自己分內的事,而不是相互妥協,替別人做出決定。你覺得對嗎?”譚彥問。

“你是寫書的,我說不過你。”百合搖頭。

“我來特警任職,是頂著很大壓力的。你知道,那場報告會失敗了。”譚彥很少對別人提這件事。

“我聽說了……但我覺得也沒什麽,誰還沒失敗過呢?”百合寬慰他。

譚彥感覺到,百合一直在關注自己。“你該知道我來特警是幹什麽的,我是來幫助廖樊整頓隊伍的。雖然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你要相信我做一切事的初衷,都是為了這支隊伍好。”譚彥看著百合的眼睛。

百合看著譚彥,眼睛裏閃爍出信任。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譚彥需要的就是這種信任。他現在急需要抓住隊裏的一部分人,為自己所用。他感覺百合對自己有好感,起碼是那種讀者對作家的崇拜。譚彥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幫自己翻盤。對百合,他甚至可以動用情感的武器。

“哎,你是什麽星座啊?”百合突然問。

“我……是獅子。”

“哈,要不你總和廖隊吵架呢,他是天蠍。”百合說。

“啊?獅子和天蠍不合嗎?”

“何止不合,你們是以剛製剛,相互得虐死。”百合說得誇張。

“那你是什麽星座?”譚彥問。

“我是白羊,咱倆合拍。”百合笑。

“那你得幫我一把,幫大家一起翻過柵欄。”譚彥說。

“嗯。我會的。”百合點著頭。

百合比譚彥小十二歲,今年也是本命年。她家在外地,父母都是普通人,在老家開著一家經營炒粉的小吃店。她大學畢業後以一比二十的比例考到特警,成為父母的驕傲,卻沒想到成了一名訓犬員。她曾經有過抵觸情緒,但慢慢卻愛上了這份工作,與警犬結下了不解之緣。泰格就是她的第一個搭檔,她們共同訓練,一同執行任務,幾次協同作戰都大獲全勝,百合還因此獲得了個人三等功的榮譽。但與此同時,她也因為愛犬而失去了愛情。大學時的男友因為她的工作性質而選擇了分手。但百合卻沒有消沉,而是與犬為伴,在工作之餘加入了跆拳道和日本劍道的俱樂部,讓自己活得精彩。譚彥暗自在網上查過白羊座的性格,熱情、衝動、講義氣,看來算是個好的合作夥伴。但他卻並不相信所謂的星座。比如譚彥覺得,隻有自然生產的人才能對應上所謂的星座,那些剖宮產的連出生時間都沒按照自然規律,要是按照星座的日期計算,豈不誤算了一生?但其實想想,也大可不必認真,星座的分析都模棱兩可,你越信就越往自己身上套,顯得越真,不信,也就一無是處了。

第二天上午,裝裱店的人把那幅字給送來了。馬叔幫忙,將那海濤寫的“藏鋒”掛在了辦公桌後麵的牆上。

“藏鋒。嗯,好寓意。”馬叔點著頭,“這是……哪個書法家寫的?”

“一個朋友。”譚彥笑著回答。他默默地看著那幅字,想著那海濤對自己的提醒。他覺得自己此時的處境和撓撓差不多。到了一個新環境,每天要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相處,還要努力去適應。撓撓為什麽不想去幼兒園呢?說害怕。他在怕什麽呢?無非是怕陌生、怕約束、怕得不到重視、怕失敗挫折。但這一切,不正是要去適應和接受的嗎?也許人這一生,就是克服畏難的過程。克服不了就停在舒適區,止步不前,克服了就能繼續前行,看到更寬廣的天地。這是個打怪升級的遊戲,隻有依靠毅力和勇氣,經曆挫折和失敗,才能看到階段性的晴空。譚彥知道,孩子是他的一麵鏡子,能讓他更清晰地看清自己。百合不也說過嗎?“相信的不是樹枝,而是自己的翅膀”。譚彥給自己打氣,要強健自己的翅膀,腳下的樹枝才更加穩固。

他做事一向有章法,既然想開始反擊,就要名正言順。他給楚冬陽打了電話,婉轉地表達了意思。當然,他不會說廖樊的壞話,那樣隻會讓別人看低自己。在職場中,凡是在領導麵前說搭檔壞話的,結果大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後兩敗俱傷。譚彥可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他希望楚冬陽能出麵,邀請郭局到特警大隊調研,一是提升一下民警的士氣,二也能為下一步工作把關。楚冬陽一點就透,便巧妙地向郭局匯報。郭局痛快地答應了。

以調研的名義檢查工作,以關愛的名義敲山震虎,郭局自然深諳此道。正好他也想看看譚彥下去之後的工作情況,於是便在政治部和紀委相關領導的陪同下,來到了特警大隊。

奧迪車駛進了特警大院,廖樊和譚彥率先上前迎接。譚彥做得很有尺度,一直站在廖樊身後,連拽車門這活兒,都是留給廖樊的。但沒想到,廖樊卻不通世故,隻愣愣地站著,最後譚彥還是忍不住,上前拉了車門。

郭局下了車,邊和兩人寒暄,邊走進大樓。一進樓道,便能看到掛在牆上的各項規章製度。他饒有興致地參觀著,不時點著頭。

“廖樊,你這規矩定得好啊。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但在定了規矩之後,關鍵還是在執行。沒有執行力度的規矩等於白定。譚彥,你要配合好廖樊的工作啊。”郭局說。

譚彥點頭稱是,跟郭局唱著“雙簧”。郭局怎會搞不清這些規矩出自何人之手,他之所以這麽說,是一舉兩得——既捧廖樊,又挺譚彥。要說老油條,誰都比不過他。

在會議室,特警大隊的班子成員整齊地坐在郭局對麵。廖樊匯報了大隊的整體工作情況和訓練情況,同時著重介紹了近期配合禁毒大隊追蹤販毒團夥的工作進展。譚彥匯報了整頓紀律作風的工作情況和各項新建立製度的思路。在郭局來調研之前,他又將各項製度進行了細化,同時還詳細製定了公款報銷的流程。作為政委,他要拿過大隊的財權。市局一直在強調“德能勤績廉,人車酒秘網”,他要慢慢地將這些重點工作都攏到自己手中。

“我們的工作思路是‘嚴’字當頭,從嚴治警是對民警的保護和關愛。我們會從‘實’上入手,做實做細,絕不走過場。”譚彥在匯報時,一直在用“我們”這個主語。這樣既算給廖樊麵子,也能將他裹挾進來。“要執行好日常考核。將民主評議、領導審核和組織評定三個方麵相結合,去判定民警的日常表現。將每個人的‘德能勤績廉’按月上牆公示,要考勤、考績,要公平、公正,每個人年底的晉職晉升、立功受獎都要以此為依據。”譚彥思路清晰。

“嗯,你們的做法值得肯定。”郭局點頭,“但我還要提醒一下,新建立的製度在執行方麵還要循序漸進,給民警一個適應的過程。不能求急求快。不但要讓民警看懂,更要在落實上行之有效,避免兩張皮。”

“還有,我們建立了正負麵清單製度。”譚彥說。

“嗯?這是個創新,說說思路。”郭局來了興趣。

廖樊用餘光看著譚彥,根本就沒聽他說過這個玩意。但此時廖樊是處於被動的,玩嘴皮子他可比不過譚彥。

“每個人都有AB兩麵。哦,這並不是說我們是兩麵人啊。這裏說的AB麵,是正麵和負麵,也就是說積極的一麵和不積極的一麵。舉個例子,我們在工作期間可以嚴格要求民警,但在民警下班之後的‘八小時之外’,就常失管失控。民警在業務工作上幹得不錯,並不意味著他思想政治上優秀。所以看待一個人,要從多方麵,多角度,既要看長處,也要知短處,這樣才能查漏補缺,讓這個隊伍更優秀。您看,這是我們準備對隊伍開展的調查摸底,以‘正麵清單’和‘負麵清單’入手,確定重點關心和重點關注對象,雙警家庭、大齡青年、家裏有困難的,都屬於重點關愛對象,而多次違反工作紀律、不服從管理、考評末位的,將列為重點關注對象……”譚彥說著將一張表格遞到郭局手裏。

郭局認真看著,心裏發笑,知道譚彥這小子在耍花活。他不但將各項權力攬在自己手中,還要將“利劍”高懸,讓民警敬畏,以提升自己的地位。他正看著,廖樊發了言。

“郭局,譚政委剛才匯報的那個正負麵清單製度,我們班子還沒通過。我想,現在還不是執行的時候。”

“哦,還沒通過啊。”郭局抬起頭。

譚彥沒說話,也沒看廖樊,隻溫和地等郭局表態。

郭局知道,這是廖樊在反擊,但更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來給譚彥拔份兒的,自然要送他“尚方寶劍”。

郭局笑了笑。“但我看了覺得很好。了解民警,才能與民警溝通,知道優點缺點,才能更好地關心關愛。隻知道抓業務工作是遠遠不夠的,勇敢奉獻的基礎是忠誠和盡職。思想上的問題解決了,人管好了,隊伍才有戰鬥力。下一步,你們要以紀律整頓為切入點,建章立製,抓好落實,要將從嚴治警與從優待警相結合,提升隊伍的戰鬥力,讓特警大隊真正成為尖刀和鐵拳。”他定了調。

每逢開會,男人們就會像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樣,不一會兒就得嘬兩口。會議室裏煙霧繚繞,卻沒一個人去開窗通風,最後譚彥隻得自己動手。他從始至終都把控著會議的節奏,基本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過程中郭局出去上廁所,譚彥就刻意放慢了語速,向楚冬陽匯報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把精彩和關鍵留在後麵。廖樊處於被動狀態,任憑譚彥牽著鼻子走。文人發起狠來,比武夫更可怕,他們工於心計,懂得取舍,明話暗說,借力使力。就算胳膊根兒再粗、戰鬥力再強,也比不過他們談笑間讓檣櫓灰飛煙滅。廖樊這次算是徹底領教了。

最後,郭局給特警大隊做出了明確指示:譚彥匯報的各項工作製度他都同意,正負麵清單也可以著手落實。作為主管政工的一把手,譚彥承擔著整頓紀律作風的重任,這些工作與業務工作同等重要。麵對當下層出不窮的各類新型犯罪,對警隊的要求不但要技術過硬,更要作風優良,重業務、輕思想的偏見必須廢除。與會人員都聽明白了,這是郭局給譚彥的“尚方寶劍”,他此次來調研的目的,就是來力挺譚彥的。

在會後,郭局又參觀了利劍突擊隊的訓練表演。臨走的時候和廖樊、譚彥私聊,告誡他們要緊密團結在一起,一加一大於二。兩人表麵點頭,裝作無事。

郭局走後,特警大隊班子又開了小會。拿到“尚方寶劍”的譚彥不再謙虛低調,再發言時,頻頻以“按照郭局指示”為開頭,仿佛一切新建立的規章製度,都是郭局提出的。製度已經上牆兩周,數據已經初見規模,譚彥在會上做了統計,列出了連續兩周末位的民警。不出意料,王寶位列其中。譚彥以王寶祭旗,開始了第一輪的反攻倒算。如果王寶繼續自由散漫,不遵守點名等規章製度,那他年底晉職晉升和立功受獎將會受到影響,能否代表大隊參加全省比賽也成了未知數。王寶這下慌了。有郭局壓著,廖樊也無能為力。大家這下都知道了譚彥的厲害,沒人再敢拿他的話不當回事。

之後的幾天,各項製度順利落實。不但早點名的出勤率達到了百分之百,早退的情況也不見了蹤跡。“德能勤績廉”他全抓在手裏,“人車酒秘網”也一個不落。但威立住了、地位穩固了,百合對他的態度卻有了變化。百合覺得,譚彥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個文人、作家,而是一個混跡職場的老油條。但譚彥知道,自己無須跟任何人解釋,慈不掌兵、善不從警,管理者隻能這麽做。

他將百合抽調到紀律作風整頓小組專門負責內勤工作,和他一起找民警談心。他不但沒饒過王寶,反而加重了對他的懲罰。王寶徹底服了,在他的辦公室裏痛哭流涕,百合看不下去,借故出了門。王寶希望譚彥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為了參加比賽,他已經苦練了一年,磨破了幾身作戰服,為的就是能獲得榮譽。譚彥反問王寶什麽是榮譽,王寶答不上來,譚彥就告訴他,榮譽是百折不回的堅守,是義無反顧的衝鋒,是勇者無懼的擔當,是初心不改的忠誠。王寶聽蒙了,譚彥又拿英雄陳飛舉例,告訴他“所有為理想犧牲的人,都會化作璀璨的繁星,把世界照亮。他們生命的價值,就是真正的榮譽……”王寶深受教誨,痛定思痛。最後譚彥告誡王寶,不要因小失大,丟西瓜撿芝麻,人可以為榮譽付出一時,但真正能為之付出一世的隻有信仰。王寶擦著眼淚走了,這麽個鐵骨硬漢,終於在譚彥麵前低了頭。譚彥的心裏也不好受,都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自己不但打了王寶的臉,還揭了他的短。譚彥明白,所謂AB麵、正負清單,不過是些扯淡的文字遊戲。世界如此複雜,凡事怎會隻有兩麵?遵守規矩的往往都是弱者,而強者去製定規矩,爭奪話語權。

下午集訓,在操場上,全體隊員集結在一起。今天的科目是五公裏越野、三千次跳繩、一百五十個單雙杠加三百個俯臥撐。之後還要進行射擊、攀登、戰術等訓練。譚彥主動加入了訓練。

在五公裏越野跑時,他被甩在了最後,但依然堅持跑完。在跳繩、單雙杠、俯臥撐等科目中,他也拚盡全力,不甘示弱。隊員們剛開始還在看他的笑話,但最後卻被譚彥的拚搏精神折服,甚至在他完成最後五十個俯臥撐的時候,集體給他喊起了號。廖樊看著譚彥,知道這是他的手段,但也不禁歎服。他好久沒遇到過這麽有鬥性的對手了,譚彥讓他徹底刷新了對政工幹部的看法。

“忠誠,盡職,勇敢,奉獻!”“單兵是尖刀,整合是拳頭!”這樣的口號漸漸在訓練場上取代了“鍛煉身體,準備挨打;鍛煉肌肉,準備挨揍!”

其實就算譚彥有私心,但努力的方向也沒有錯。他來特警不是為了滅廖樊的威風,而是為了搞好工作,做出成績。就算先期有過矛盾和碰撞,但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打掉廖樊的傲氣,與他平等對話。廖樊也不傻,怎會看不透譚彥的心思。他看譚彥大汗淋漓地蹲在地上,就拿起一瓶水,遞了過去。

“喝的時候先含一會兒,別著急咽。”廖樊說。

譚彥接過水,看著廖樊笑。他剛想說聲謝謝,廖樊就轉過頭。

“《特警訓練手冊》第十一條,要求的是什麽?”廖樊在隊伍前大喊。

“為維護社會的安全與穩定,為維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勇往直前,奉獻一切!”隊員們齊聲喊著。

“你們能做到嗎?”廖樊問。

“能!”大家異口同聲。

“你們現在的各項素質,能達到要求嗎?你們做到最優秀了嗎?”

“還沒有!”大家回答。

“什麽是特警?”廖樊問。

“是……”大家這次沒有異口同聲。

“那我告訴你們,特警是特殊材料製成的警察,是特別能戰鬥的警察,是特殊時刻能出動的警察!明白了嗎?”廖樊給出答案。

“明白了!”大家的聲音響徹整個訓練場。

“那就‘敏’起來!拿訓練場當敵人,戰勝它!”廖樊大喊。

他的話很有煽動性,也很有力量,聽得譚彥也熱血沸騰。

訓練場上又火熱起來。譚彥走到廖樊身後,拿他打趣:“這些話,都是你編的嗎?”

廖樊回頭看著他,低頭笑了笑。“這些話是大隊這些年來,曆任主官傳下來的,在我當隊員的時候,大隊長就這麽說。輪到我當隊長了,也就把它傳了下去。”

“嗯……”譚彥點頭,“這就叫作文化的傳承。”

“哼,你一說就上綱上線。”廖樊搖頭。

“嘿,什麽叫上綱上線啊……這都不搭界。我覺得你啊,也得在傳承中進行創新。比如那個‘鈍’了、‘敏’了、‘銳’了,就挺好。”譚彥笑。

“罵我?損我?”廖樊皺眉。

“開玩笑,輕鬆一下,不行嗎?”譚彥說。

“哼……”廖樊撇嘴,“幹久了你就知道了,這幫小夥子不容易。拋家舍業,沒日沒夜,一出任務就麵對匕首和槍口,在局裏還不受重視。等年紀大了,幹不動的時候,就得下沉到基層。世界上哪有錦上添花啊,都他媽的是負重前行啊。”

“所以,當領導的就更得為民警著想,幫他們解決實際困難,給他們更好的發展和出路。”譚彥不失時機地說。

“哎,你也別這麽為難王寶了。違反考勤的事也有我的責任,這孩子不錯,是個老實人。”廖樊操著商量的口氣說。

這是廖樊第一次平等地與譚彥對話。譚彥知道,自己的幾步棋已經奏效了。立規矩、劃重點、找典型、下狠手,再讓郭局給自己背書。廖樊已經有了妥協的跡象。他不能再繃著拘著,得敏著銳著一些,這是他和廖樊達成和解的機會。

“沒問題,明天上午咱們開個班子會,碰一下近期情況。之前的考評算是預演,大家也得有個適應的過程。正式考評從下周開始。”譚彥痛快地回答。

廖樊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麽痛快,表情鬆弛下來,眼角也露出了魚尾紋。他遠不如譚彥有城府。“行,我同意。”他笑著點頭。

“還有,我覺得咱們得給這幫兄弟幹點兒實事兒。”譚彥趁熱打鐵。

“幹什麽事兒?”廖樊問。

“不讓他們辛辛苦苦卻默默無聞,得把他們的辛苦和奉獻說出去,讓他們得到更多的理解和支持。”譚彥說。

廖樊的眼中閃出光芒。“那,該怎麽做呢?”

“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吧?”譚彥問。

“啊?”廖樊皺眉。

“哼,我是十六年的老宣傳啊。”譚彥笑了。廖樊也笑了。

他跟廖樊說了自己的工作計劃,準備在近期開展一係列的活動。比如典型推樹和主題宣傳,要將特警的優秀骨幹提升到市局的層麵。他在宣傳處牽了這麽長時間的頭,讓他們幫一下忙,還是不成問題的。之後還準備做兩個活動,一個是建立榮譽室,搞好特警精神的傳承;一個是開展警營開放日,讓社會各界了解特警,宣傳特警。譚彥思路明確,重點突出,說得廖樊連連點頭。

“就是我不同意,你也得這麽幹吧?”廖樊笑著說。

“說實話,是的。但說到底,我是為了這支隊伍好。當然,隊伍好了,你我也就有了政績,我們的工作也有目共睹。但如果你能配合,我相信效果一定會更好。”譚彥直來直去。

“好,我希望以後你我對話,都能這麽開門見山。”廖樊說。

“入鄉隨俗,我來特警時間不長,也在學著你們的敏和銳。”譚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