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塵(一)

第12章 前塵(一)

男人沒有說話,隻朝著她的相機攤開手。

趙天天自從事娛記這份職業以來,挖過不少的內~幕,從一線的男明星,到高官富商,也算閱人無數,從沒有遇到這麽具有強大威懾力的氣勢,好像違背他的命令,決活不過明天一樣。

憑借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她非常確定眼前這男人絕不好惹,於是,片刻不敢耽誤將相機奉上。

男人把照片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臉色比夜色更深了。

一輛車經過,明亮的車燈晃過。雖然隻是一閃而過,她還是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有一張輪廓清晰的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分明清晰的五官放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模糊,仿佛被更吸引人視線的東西掩蓋住了,讓人無暇去關注。

等到男人還了她相機,她驚喜萬分抱著寶貝相機上逃離現場,她才想到兩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這個男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第二件,這個男人似乎和簡葇的關係非比尋常,否則,他怎麽會在她的樓下,還會用那樣的臉色審查她拍的照片。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

這個男人是鄭偉——的確是惹不起的人物!

回到屬於自己的家,簡葇打開燈,黑白色調的裝修風格在這樣的午夜透著死氣沉沉的冷寂。這種冷比午夜的冷風更加入骨三分。

泡了個熱水澡,一身寒意和疲憊在熱水中驅散,她仍是毫無睡意,穿著被頭發浸得半濕的睡衣蜷坐在茶幾邊的地毯上,借著地燈昏沉的冷光,靜靜點燃一支煙。

纖細的指尖夾著清冷的火光,照在她毫無表情的臉上。這才是最真實的她,卸下一切的偽裝和麵具的她,就似著黑白色調的房間,沒有一點生氣。

無意中掃了一眼茶幾,她的指尖一顫,一點煙灰無聲墜落,正落在威爺送來的劇本上。

想起威爺臨走時的千叮萬囑,要她一定好好讀讀劇本,深入挖掘角色的內心世界。她猶豫了很久,拿起劇本,翻開……

《遺落》

第一場

時間:深夜

地點:中央戲劇學院附近的高檔住宅小區內

人物:藍雨(女一號)韓澤(男二號)

藍雨被一輛豪車送回新租的公寓,她穿著一襲深v領的灰色長裙輕緩地走下車,妝容清淡。

藍雨:【謝謝你,韓先生。】

藍雨圍上純白的羊絨披肩,麵對著車內的韓澤有意無意彎下身,胸前的事業線顯而易見。被視覺美感蠱惑的韓澤也下了車,表情有著濃厚的興趣和期待。

韓澤:【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

藍雨(清淡地一笑,清冷的月色下,那一笑更勝冷月的光華):【我今天不太方便……下周吧?】

看到這裏,簡葇愣了一下,如此真實的描寫和對白完全重現了當晚的場景……原來,那晚她和嶽啟飛的對話,他全都聽見了。

緩了口氣,她繼續看下去。

韓澤(臉上並無明顯的失望,淺吻了一下她的額心):【明晚有空嗎?一起吃飯吧。】

她點微笑,目送著韓澤離去。

豪車消失在路燈昏暗的小區大門外,藍雨收起笑容,一個人踱步到噴泉邊,坐在冰冷的石階上......

劇本的第一頁結束了,簡葇遲遲沒有翻向下一頁,可是多年來不願意碰觸的記憶,卻在不知不覺中掀開,一頁又一頁。

時隔多年,石階的冰冷感依然那麽清晰,噴泉水仿佛此刻就濺在身上,一點一滴的寒意透過肌膚。自從失去了家,她開始習慣這樣的冷,因為再沒有人可以給她溫暖。其實,對她而言,冷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它可以讓人保持頭腦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該做什麽。

她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

隻記得失神中,略有些融化的蛋卷冰激淩出現在她視線。她驚異地抬頭,一個高大的人影遮住了灰蒙蒙的路燈。淡綠色的襯衫,墨綠色的長褲,在這最樸實無華的衣裝下,他一動不動站著,也有種強大的存在感……

逆著光,她隻依稀感覺出他冷峻的臉龐輪廓分明,薄唇因微笑輕輕上揚。他的視線向下……那樣的眼神,像極了她記憶中鐫刻的一雙眼。

“請你吃……”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揚得更深。“因為你長得漂亮!”

“你……”

熟悉的對白將她的記憶拉回到美好的過去,閃過一幕一幕青澀的甜蜜,最終定格於藍天白雲下倏然升起的雲霄飛車,還有長椅上坐著的男孩兒。“鄭偉?!”

他在她身邊坐下,“好久不見了!”

是他,真的是他!簡葇笑了,不是剛剛那種清冷的笑,而是一種百感交集的笑。“是啊,四年了!”

這四年過的真慢,很多事,很多感覺都在悄無聲息中改變。還記得前兩年,她無數次地夢到過遇到他的場景,每一次都很狗血,其中最狗血的場景是:她和他在一場婚禮上重逢,他被漂亮的新娘挽著手臂,一步步從紅毯走來……

可她竟然什麽都不顧,衝上去激動地抱住他,深情地對他說:鄭偉,我好想你!

婚禮進行曲戛然而止。

夢醒後,她擦了把汗,無比慶幸隻是個夢,否則她真想去跳萬裏長城了。

後來,她見多了男人的喜新厭舊,就很少再去做這樣不現實的夢。再後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他的影子也在她記憶中漸漸淡去,隻偶爾翻起日記,才想起那段桃色的季時代,她偷偷地暗戀過一個帥氣的少年,他們坐雲霄飛車,他們一起吃冰淇淋,他們一起走夜路,她坐在他的自行車上迎風飛馳……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樣孤單落寞的冷夜,他們還能重逢,這感覺真是無法言喻,很美妙,更多的卻是悵然。

……

寂靜的夜晚,可以聽見秋風和落葉的聲音,很動聽。噴泉水傾瀉而下,濺起的水滴在路燈的折射下,跳躍著靈動的光。

夜幕上綴著的星辰明明暗暗,襯得一彎弦月越加明媚撩人。

她接過他手中的冰激淩,不知是他握得太久,還是她的錯覺,冰淇淋上竟有著溫暖的溫度。

“你考上軍校了?”她望了望他身上的衣服。

“嗯,”他在她身邊坐下。“你沒學芭蕾舞麽?”

提起芭蕾舞,她不禁歎了口氣。“學了。學了兩年,覺得沒什麽‘錢途’,放棄了!”

“……”

他對此沒發表什麽意見,大概他也認為,比起雅俗共賞的影視圈,那承載著西方文化底蘊的高雅藝術的確看不出什麽“錢”景。

她默默吃冰淇淋,不得不說,她好久沒吃冰淇淋這種甜食了,吃起來格外的甜,直甜到血液裏。

她的冰淇淋還剩下最後一口時,他忽然問。“送你回來的人,是你男朋友?”

她想要否認,終究覺得潛規則這種事,還是潛著的好,擺到台麵上太不光彩了。“暫時,可以這麽理解。”

“暫時?”

簡葇吃下最後一口,用包裹著蛋卷的紙巾擦了擦手上的粘膩,“對他那樣的男人來說……女人是沒有保質期的,開封即食,無需保存。”

鄭偉看了一眼她無喜亦無憂的表情,似乎讀懂了什麽。“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開封。”

他的語氣太過清淡,讓她無法分辨這句話是一種建議,亦或者,簡簡單單的陳述一個事實。

很多時候,即便明知是事實,許多人還是不願意去相信,總以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結果就是未知的。直到有一天被現實踐踏得體無完膚,一無所有,才知道自己的天真,旁觀者嘲笑其可笑可悲,可誰沒有為夢寐以求的渴望一時癡迷的時候。

對於夢寐以求的渴望,她認為這個話題不適合這樣久別重逢場景,於是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朋友在這裏有個公寓,前不久他出國了,把房子給我住……”

“你住在這裏?!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軍校管的嚴,我們平時不能隨便離開學校,這個周末輪到我休假。”

“哦。”對於軍校嚴格的管理製度,她早就知道的。

“我回來時正好看見你。”他頓了頓,“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話題有繞回來的趨勢,她忙避重就輕問。“你怎麽沒回家?和你爸爸的關係還沒有緩和嗎?”

“到底是父子,能有什麽深仇大恨緩和不了。隻是難得有假期,我不想對著他那張時刻寫著敵我矛盾階級鬥爭的臉度過。”

“是啊,到底是父子……”

又一陣寂靜無聲,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開口了:“我聽說你爸爸去世了……”

她仰起頭,看著夜幕上綴滿的星辰,最亮的一顆遙遙掛在東方,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嗯,就是你約我看電影那天,他離開的。”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多久,不知道那晚他想對她說什麽話,也不知道他以後為什麽再沒出現,然而這些比起至親的離去,比起家的支離破碎,不重要了。

噴泉濺起的水滴努力跳躍的更高,終來不及照亮夜空,轉眼已墜落,隨波逐流……

鄭偉輕輕握住她微顫的手,他的掌心很燙,會灼傷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