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歸案

二〇〇六年

畢川將一張白底黑字的市局逮捕證出示在少年的麵前。

被捕人:梁光

性別:男

年齡:15歲

民族:漢

就讀學校:市東中學初二(1)班

執行人:畢川

批準逮捕時間:5月28日

他的平時成績一般,在學校裏算是個不起眼的學生。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繼承了父親強健體魄的年輕人,會是“5·23”碎屍焚屍案的元凶。他對於犯下的六起殺人毀屍案供認不諱,在審訊過程中,畢川不僅獲知了他的作案動機,更發現了兩個隱藏表象下的案件真相,其中一個便是禾馬提到過的幕後黑手,一個協助梁光一次次從刑偵隊眼皮下逃脫的真正惡魔。

有關梁光的作案動機,幾乎跌破了所有參與本案的調查人員的眼鏡。梁光殺人後毀屍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對所有的受害者都實施了性侵犯。由於被害人都是男性,所以屍檢的時候疏忽了對於受害者這方麵的檢驗,加之屍體毀壞普遍嚴重,沒有人想到了這一點。梁光被捕前拋屍橋下的最後一案,是為了替他父親脫罪而刻意這麽幹的,目的就是要讓警察知道,真正的凶手不是他們抓的梁寶豐。也正是這一次意料之外的行動,暴露了梁光的身份。

幕後操縱的神秘人物,顯然是被禾馬的出院分了心。

梁光涉案影響巨大,雖是未成年人,但不得取保候審,將從市局的拘留所送至看守所羈押。

剛走到市局樓下,梁光額頭直冒冷汗,痛苦地捂著肚子。

“怎麽回事?”畢川嚴厲地問道。

“肚子好痛。”梁光咬著發白的嘴唇說。

畢川心想:會不會是在抓捕過程中,這小子受了什麽內傷,畢竟是個小孩子,骨頭肌肉都還未完全發育到位。

“你肚子哪個部分痛?”

梁光用手指指下腹,“可能是鬧肚子了,昨天我被按在垃圾場的地上,嘴裏進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畢川想了想,對身邊同行的警察說:“他這樣子沒法走,我們帶他去趟廁所。”

市局一樓的男廁所,窗戶外裝上了堅固的防護欄,畢川仔細檢查了上頭的鎖後,替梁光打開了手銬,警告道:“快點解決,我們在廁所門口等你。別給我耍花招!”

畢川終於有時間給自己點根煙了,倚著牆獨自發起呆來。

表麵上看起來“5·23”碎屍焚屍案告破,然而禾馬一個小時之前給他打來了電話,仍有一名以紅色高跟鞋為信物的凶手,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伺機製造恐怖的命案,而且這個凶手很可能就是梁光在犯罪殺人上的“導師”。審訊過程中,梁光始終沒有透露出一丁點有關幕後為他出謀劃策的人的線索。禾馬真的有辦法鏟除罪惡的根源嗎?

正想得投入,身邊的警察推了推他:“老畢,進去這麽久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會不會出事?”

“能有什麽事?這裏可是市局,在我們的地盤上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畢川丟了煙頭,用腳尖撚滅火,邁步走進了廁所,邊走邊叫著梁光的名字。

無人回應。

“不好!”眼尖的警察看到防護欄上的鎖被打開,兩扇防護欄虛掩著,不時輕微碰撞幾下。

畢川踹開所有廁所隔間的門,裏麵空無一人。

“不可能啊!他怎麽可能打開防護欄上的鎖逃走呢?”旁邊的警察一臉茫然。

畢川一拳砸碎了廁所牆麵的白色小瓷磚,他大聲命令道:“快通知各部門,梁光潛逃了!”

午夜時分,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個人快步走在路旁大樹的陰影裏,他像一塊在移動的黑影,很快來到了一幢淺灰色的樓房前。樓房的大門貼著封條,路燈照射下的樓房窗戶玻璃上,灰蒙蒙的一片,從外表看起來是座無人出入的空樓。

黑影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熟練地扒開了一扇沿街的窗戶,撐著外窗沿爬了進去,然後,悄無聲息地從裏麵關上了窗戶。

大街,重又回到了一分鍾前的靜謐。

樓房對麵的弄堂裏,兩雙眼睛閃現出喜悅的光芒。

等眼睛適應了樓房裏的黑暗,梁光向樓梯走去。四樓走廊有著微弱的燈光,梁光邊走邊輕聲喚道:“老師……老師……我來了,您在嗎?”

突然,一根結實的繩子如蟒蛇般纏住了梁光的脖子,迅速而有力地收緊起來,梁光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兩隻手徒勞地想拉開繩子,可無法阻止肺裏的氧氣被一點點地擠出來。

“住手!”

整個四樓一下子變得燈火通明,兩個男人站在了走廊的盡頭。

“禾馬,果然和你預料得一樣,這小子來找他了。”畢川總算鬆了口氣,他故意打開市局廁所窗鎖之時的那份懷疑,現在已煙消雲散。

梁光脖子上的繩子耷拉了下來,梁光癱軟在地不停地咳嗽起來。

“喬木!我們終於見麵了。”禾馬慢慢踱步走向梁光身後的那個男人,禾馬永遠不會忘記,王娜妮墜樓時所說的兩個字“救他”,是想以死來喚醒男友的良知,卻讓一個警察背負上了難以忘卻的使命感,並差點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喬木剛想逃跑,發現上次逃脫的通道已經被警察把守住了,窗外開始想起警笛聲,紅色和藍色的燈光在他臉上交替閃動。他已經是甕中之鱉了,而請他入甕的正是畢川放出來的梁光這個誘餌。

“禾馬,你沒死在車禍中真是走運。”喬木冷笑著說。

“就算我死了,你販毒的勾當也遲早會被發現的。”

“販毒?”喬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那些人都是梁光殺的,王娜妮也是自殺的,跟我完全沒有關係,難道我賣舊款的紅色高跟鞋也犯法?”

“賣鞋不犯法,但是你用高跟鞋的鞋跟藏毒運毒,就觸犯了法律,這可是死罪。”

原來禾馬無意間發現了王娜妮留下的紅色高跟鞋底裏,藏有小袋的海洛因,由此聯想到了那些紅色高跟鞋其實是運毒的工具。由於出入市區安檢力度加大,喬木想到了通過垃圾場的車輛來運毒,所以他從梁光入手,恰巧又發現了梁光性取向的秘密,從而成為了一個連環殺人犯的指導老師。綁架張敏的兒子,襲擊追查的禾馬以及殺害蘇周,喬木不擇手段地清除所有妨礙他的人。就在他和蘇周搏鬥時,說出了事情的真相,蘇周才想到了留下有標記的掛曆紙作為線索。在喬木神通廣大的協助之下,梁光一次次作案得手,作為交換條件,梁光為運毒行為大開方便之門,兩個人成為了互助互惠,臭味相投的搭檔。

當梁光事跡敗露以後,為了免除後患,喬木本打算勒死梁光後,偽裝成上吊自殺,將所有的罪責一並嫁禍到他的身上。盡管禾馬早已猜到喬木就是幕後黑手,無奈缺乏證據,才冒險讓梁光從市局逃跑。隻有喬木對梁光下了毒手,梁光才會成為指證喬木的證人。

“老子宰了你。”喬木怒吼著衝向禾馬。

畢川一個側步擋到了禾馬的麵前,他微微屈下上半身,隻輕輕一搭喬木的手臂,隻聽喬木慘叫一聲,身子擦著地麵飛了出去。

畢川揚揚手,幾名訓練有素的刑警立刻製服了喬木和梁光,反銬著帶上了警車。

釋放壓力的身心反倒有種空虛感,禾馬隻是慣性地跟在刑警們的後麵。

畢川爽朗地笑著對禾馬說:“這個案子多虧有你,我明天就幫你申請,隻要你身體沒問題,一上班就來刑偵隊吧!”

禾馬隻是怔怔地挪著步子,醒來後他所見的每一個人的表情,從腦海中一一浮現。車禍後,禾馬對他人的臉部表情,較之以前有了解讀能力的大幅度提高,關於這點,沒人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或許是腦部受創反而激發了他的潛能。

這些都無關緊要,至少這個能力幫助畢川破了案,告慰了蘇周、張敏以及王娜妮的在天之靈。

走出樓房,禾馬仰頭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氣,滿天的星辰或許是一個個有待申冤的被害者,正等待著為他們挖掘真相的人物出現。

尼采曾說過:“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回望著你……”

距離陳琪的死過了四個小時,郊區的療養院格外寧靜祥和,白塔像聖女般矗立著,堅硬的外表分外冷峻,仿佛預知將要發生的事情。

一列車隊破曉時分駛達療養院,林琦第一個開門下車,打著手勢指揮手下控製住療養院的所有出路,隨後她按響了大鐵門旁的門鈴。不一會兒,看門人套著毛衣一路小跑打開鐵門中的小門。

“副院長在裏麵嗎?”林琦問看門人。

看門人打了個哈欠,嘖嘖嘴答道:“副院長?你們找他有什麽事嗎?”

“我們是警察!”林琦亮出證件,看門人也注意到了林琦背後的警車,連忙收起滿臉的睡意,“副院長就住在療養院裏,我帶你們去找他。”看門人回屋提了鑰匙,顧不得套上件外衣就快步走向白塔。

他們走的仍舊是昨天陳琪走的那條捷徑,早晨是病人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噩夢困擾著他們,他們的精神狀況都處於臨界點,不時有尖叫聲從走廊那頭傳來。經過療養院的廚房時,林琦看見五、六個廚師為病人準備著早餐,他們終年無休,天天早起為他人服務,無私的品德令林琦深感敬佩,自己的警察工作雖說和廚師的性質差不多,但從工作效率來說,無法相提並論。林琦就是這樣一個較勁的人,老把不該自己背負的責任攬到身上。

因為電梯在七點才運行,所以到達頂樓副院長的辦公室時,林琦和兩位同事氣喘不已,看門人爬慣了這裏的樓梯,氣定神閑地掏出鑰匙挑選了一把,打開副院長辦公室的門,辦公室靠近角落的地方還有一扇門,那就是副院長通常睡覺的臥室。

林琦重重地拍了幾下門板,不見任何動靜。

在等待了片刻之後,看門人知趣地用鑰匙開了門。

不大的房間裏稱得上家具的隻有一張床,床鋪平整得猶如森林中寧靜的湖麵,副院長昨晚沒有在這裏過夜。

“奇怪?副院長去哪兒了呢?昨晚我沒看到他出去啊!”樸實的看門人有些不解。

林琦檢查著外麵那間辦公室的窗戶,發現辦公桌後的窗戶沒有上鎖。探出窗外一看,外麵是個平台,這個平台環繞著“白塔”頂層,有一條鐵梯通往底樓的屋頂,從那裏可以很容易逃出療養院,隻需在偏僻的小樹林準備好一輛汽車,四十五分鍾後就可以離開上海了。

“看來嫌疑犯逃跑了!”林琦恨恨地捶了下窗台,震得幾本書掉落在地,那幾本書的封麵上都寫著“地獄房客”。

“你們找副院長到底為了什麽事情?”看門人湊到兩位警察的身旁,似乎想打探些“獨家新聞”。

“不該管的事情你少管。”林琦嗬斥道。隨後向兩名手下使了個眼色,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療養院。

穿行在狹長的走廊中,突然前方閃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她就像早知道曹操會取華容道一樣,神定氣閑地等待著林琦的來臨。顯然她正違反著療養院的規定,所以她將手中的一封信交給了林琦,說道:“林警官,我兒子讓我交給你一些東西,請你拿好。”說完,她頭也不回轉身向自己的病房慢步走去。

左庶第一次來療養院的情景,這位老婦人曾坐在黃凱的身旁,翹首以盼來探望自己的兒子。

林琦稍稍遲疑了一下,她捏了捏薄薄的信封,感覺裏麵有類似繩子的東西,還有張紙。

追捕嫌疑犯的時間緊迫,林琦將信封塞進了後麵的褲兜,邁開大步往外走。

目光空洞的看門人在窗邊望著警車遠去,當警車駛上療養院通往外地的高速公路時,看門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捧起地上那幾本《地獄房客》來,興奮地走出副院長的辦公室。他知道警察來此的真實意圖,作為這座療養院的“眼睛”,不難察覺這幾天進進出出的人都在忙些什麽。

一切都源於那位作家病人,副院長對他的死要負上一定的責任,病人死於藥物,而掌握禁閉室中藥物的人就是副院長,其中奧秘盡在不言中。那位來過兩次的陳琪副隊長似乎理出了頭緒,但在昨天遇到副院長之後,一定遭遇了不測,從剛才那幫氣急敗壞的刑警的表情中就能看出來,他們的隊伍中損失了一位中流砥柱,因為他們的眼神飽含失落和沮喪。副院長無疑已是警方的頭號公敵。

城市的另一邊,左庶的好友、檔案室科長王震登門拜訪,左庶曾經的一個問題搞得王震茶不思飯不想,絞盡腦汁卻仍解不開謎底。

“好吧!”王震深吸一口氣說,“是那位不苟言笑,喝白開水的女人。結婚後的女人對丈夫以外的男人興趣不大,所以你的到來她並不在意。”

左庶用搖頭否定了王震的推理。其實王震被誤導入了歧途,這隻是道腦筋急轉彎的智力題,一旦思維方式不對路,即使猜上一百次也不會正確。為了讓王震不幹擾自己的調查工作,左庶才用此道題將王震困在了他自己的頭腦之中。想不到自己能把王震折騰成這樣,左庶頓時忍俊不禁。

王震恍然大悟,自己又被蒙騙了一回,“該死的私人偵探,為了蠅頭小利公然挑戰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我的檔案科重案欄的話,將你隱瞞的一切都如實交代了。”

“你別發火,坐回你的沙發,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如果你想知道麥當娜之死、開膛手傑克的真相我也全部告訴你。”左庶停下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繼續說道:“判斷三位女子中誰是已婚者,隻須看誰戴著結婚戒指即可。”

“出這樣的題,和詐騙有什麽兩樣?”智力題的答案往往令人萬分失望,所以王震此時更想知道那件即刻告破的案件情況,“你還是說說我感興趣的吧!”

事務所的掛鍾到了八點,左庶看了眼桌上的電話,正巧電話鈴聲響起,他慢悠悠地拎起聽筒,表情看起來十分享受這悅耳的鈴聲。

通話時間很短,掛掉電話的左庶非常興奮,但他仍保持克製,眼光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如同汽車的前燈一般,當黑暗過去就不需要在工作了。

“如果你不能在我上班去之前將案件完整的告訴我,那麽今後的別想再從我這裏弄到任何情報。”王震拉下了他的娃娃臉。

“這就開始給您匯報案情,我親愛的科長。”左庶用右手扶著額頭,稍加思索後開始敘述道,“就在昨晚,刑偵支隊副隊長陳琪在市局的審訊室中被害,而他被殺的原因是他注意到了一起自殺案後的陰謀。關於那起自殺案,昨天已經告訴過你了,就不再贅述一遍了。陳琪的被害是一個非常醒目的提示牌,直接將我引向了凶手的藏身之處。首先,陳琪之死證實了我的客戶黃凱並非真正的瘋子,他被人利用成為了一名目擊者,一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的目擊者。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客戶必須活著才能證明凶手的無辜,但凶手卻又不想讓黃凱逃出他的視野,精神療養院就像民間的監獄,是理想的禁錮場所,將情緒激動的人送進去,使其成為一名瘋子並不太困難。當凶手這一目的被陳琪發現後,毫不留情地下手滅口。那晚陳琪見到的人中,就有四年前製造慘案的殺人魔頭,誰也不知道他的真麵目,因為清楚他底細的人全都被他永遠封住了嘴,再也說不了一句話了。但不難推測出一些細枝末節。誰能將毒藥投到黃凱的藥丸裏?誰又能支配黃凱的出院期限?誰在昨天接近過陳琪?誰又能輕而易舉的接觸到危險毒藥?”

王震托著腮幫子,搶答道:“那個副院長。”

“凶手是誰已經十分明顯了。”左庶隨即話鋒一轉,“往往真相並非信手拈來,過於簡單的事,是最容易令人疏忽大意的。人們往往記不起家門前種的是什麽樹,天天碰麵的同事隻知道對方的姓氏,不知道彼此的全名……”

“快停止你無窮無盡的比喻,到底你是怎麽坐在事務所的椅子上破案的?凶手究竟是誰?是副院長嗎?我就快到點上班了。”王震的手表已經到了八點半,他急切想了解這起謎案的尾聲。

“那我就說重點吧!”

“早該如此!”王震埋怨了一句,卻又聚精會神地豎起耳朵來。

“人人認為副院長有重大嫌疑的時候,是真凶嫁禍的好時機。我預料今天早晨去療養院的警察們,一定找不到那位副院長。不過我們並不需要尋找他,隻要等到真凶去見副院長的時候,便可大功告成了。剛才的電話是林琦打給我的,凶手已經被捕,副院長在凶手汽車的後備箱中被找到,凶手正準備要動手殺他。”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凶手是個雀斑滿麵,不起眼的看門人吧!左庶刻意停頓了一秒鍾,“凶手等到警車開走後,便去樹林中解決他的替罪羊,副院長是昨晚被他騙至樹林內被打昏後捆在了後備箱中。很可惜,凶手遇上的可是林琦,他十年以來的運氣就算是用完了,幸運女神再也不會眷顧他了。”

左庶接著說:“你一定想問,一個療養院的看門人要怎樣實施這一係列的計劃呢?但實際上,他比療養院裏的任何人都更容易得手,且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他的喬裝打扮就連黃凱都無法認出他就是當年的魯堅,我可以想象他在微弱的燈光下,用畫筆在臉上點出那一粒粒的雀斑。我開始懷疑看門人,是因為他明明知道我和黃凱的關係,卻故意說錯,他刻意隱藏自己所知道的,才會顯得不那麽自然。他有療養院每扇門的鑰匙,他在黃凱的飯菜中下毒易如反掌,廚房並未設防。長期以來,黃凱之所以在別人眼裏是個瘋子,完全是因為魯堅扮演的看門人一直讓他服用慢性毒藥。毒藥發作時黃凱變得神誌不清,何況他還有個如此怪誕的故事,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是個精神病患者。而這位叫魯堅的人,犯下累累罪行的動機,我在你的檔案室裏找到了。四年前,黃凱被從火場中營救出來那天,有人向東區警局報案,聲稱一名叫魯堅的人失蹤,報案人是他的哥哥。二年後,失蹤者仍下落不明,又有人準時為他填寫了死亡申請,猜猜申請人是誰?沒錯!還是他的哥哥。真是精心策劃的犯罪。兄長殺死弟弟,有十一種可能性,我隻說可能性最大的情況——爭奪遺產。緊咬住這條線索,我發現了兄弟倆的父親早已去世,他們的母親留下了價值五百萬的房產和存款。依照遺囑,財產的九成歸長子所有,其餘一小部分屬於次子。這樣一來,我原本順暢的推理遇上了大難題。”

“你總愛誇大一些小小的障礙,以顯示你勝人一籌解決麻煩的能力。快說你最後得出的結論!”王震催促道。

“兄弟之間彼此了解,從小一起玩耍、睡覺、吃飯,他們深知對方的一切,所以想扮演另一個,他人一定難以得知。據我所知,弟弟魯堅是位畫家,哥哥魯倉是個花匠。黃凱的鄰居就是魯堅,他想利用敏感的推理作家證明自己的死亡。實際上他殺害了哥哥魯倉,將屍體偽裝成自己,他回到花叢中扮演起他的哥哥,當發現那具焦屍的時候,沒有人會懷疑到‘魯倉’的身上,因為哥哥是沒有理由殺害弟弟。他急於宣布兄弟的死亡,為他的計劃畫上完滿的句號。黃凱能活到今年,是因為魯堅需要證明自己死亡的證人,而現在,他不需要了,失蹤四年即可宣告死亡,六年前的他在你們警局有過失蹤登記,目前正在辦理宣告他兄弟死亡的手續,這些可以在資料裏查詢到。”

殺人犯的心思王震總也揣摩不出個所以然來。在他的觀念中,他相信有些殘忍的事情人是無法做到的,就像人們堅信終會死亡一樣。因此,王震認為世界上存在著另一種生物——魔鬼。魔鬼像人,卻不是人,他會變成人形肆意殺戮,魔鬼就隱藏在茫茫人海之中,是醫生、律師或者就是王震自己,誰又知道呢?王震苦笑著走出左庶事務所的樓房,像一隻遊去上遊的鯉魚,迅速融入大群體之中。

左庶仍舊愁眉緊鎖,破案後的他表現不出任何喜色,那位名叫房倩倩的美麗姑娘,是一名可憐的幫凶,魯堅殺害了她的母親,也許是為了讓她獲取更多的自由,而她也是被魯堅滅的口,想必她知道的太多,凶手又感覺到了她有了動搖,於是痛下殺手。記得故事開始的時候,黃凱發現有女人逗留在魯堅的房間裏,那一定就是房倩倩,魯堅和房倩倩利用了本質敦厚的黃凱。有一點想到現在才終於明白,房倩倩為什麽不直接告訴陳琪凶手的名字呢?左庶的假設十分大膽,因為魯堅這時正躲在房間裏,或許就拿著凶器站在門後,一旦凶手的名字從房倩倩的嘴中念出來,那也意味著會增加一名被滅口的人。

左庶想起自己的衣服還在洗衣店沒有去拿過,他邊下樓邊思考著他在陳琪卷宗上看到的一段話,是房倩倩日記本中的一段關於她母親葬禮的記錄:

葬禮本該是讓人悲傷的,可我卻一點哭不出來,並不是我知道棺材中的不是我的母親,盡管我的母親躺在另一處特殊的棺材裏。看著那些號嚎啕大哭的親屬們,我自問道:他們真的那麽愛我的母親嗎?答案很快就在喪席上找到了,吃著酒家中的“豆腐羹飯”,每個參加葬禮的人都喜笑顏開,很多許久未謀麵的親戚談笑風生,高喊“幹杯”,如果沒有他們手臂上的黑紗,誰又能分辨出這是一場喜酒還是喪酒呢?我不僅為我的母親留下了幾滴同情的眼淚,她的兄弟姐妹,她平日裏的好朋友,在她葬禮結束僅僅一個小時,就開始操心起自己兒子的婚姻來,或是關心下周哪個大賣場將會有優惠活動。我母親對他們的價值已經消失了,就如同伐木工人對待枯木一樣無情。我感謝魯堅為我除去了這個束縛了我二十多年的母親,我也像和他們一樣享受這席酒宴,可惜我做不到。

看來王敏慧已經死了。

“我的母親躺在另一處特殊的棺材裏……就如同伐木工人對待枯木……枯木”左庶重複到這裏的時候,他靈機一動,王敏慧的屍體會不會成為了他們樓房前那棵茂盛大樹的肥料呢?說不定樹根旁還埋著用來敲擊“大熊”頭部的凶器呢!如此一來,也能解釋“大熊”的被害了,他在結束麻將後走回家的途中,看見了正在掩埋王敏慧屍體的魯堅,魯堅的鐵鍬或許就造就了“大熊”腦袋上的傷口。

當林琦的搜查工作結束後,相信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但延續四年的謎案仍舊疑點重重。左庶翻開他的黑色小筆記,上麵他記錄著這樣幾段話:

1.當魯堅畫著那個上吊的女人時,是誰報警的呢?誰會知道有個女人跑去他家自殺?試想,如果這個女人是被謀殺的呢?當她在開門的時候不小心鑰匙掉在了地上,她俯身去揀,這時,背後有人偷襲她,用繩子或者其他東西纏住她的脖子,直至斷氣。由於她處於低位,造成的傷口很可能與上吊自殺所造成的傷口相似,從而使偵察方向產生大的偏離。凶手報的警無疑是個不錯的合理解釋。

2.被誤認為是王敏慧的那具屍體,從傷痕上看不像是被撞死的,而更像是被壓死的,如果被行駛中的汽車撞到,在脛骨處會有嚴重的骨折,而女屍的是傷口卻集中在上半身。再試想,如果馬路上躺著的原本就是具女性屍體呢?查一下當年失蹤人口的記錄應該能找出死者的真實身份來。

3.不可忽視的一個人物,盡管他沒有露出過真麵目,但他的出現從來都讓人心驚膽戰,那個跟蹤過房倩倩的黑影。

左庶被一輛從麵前急駛而過的汽車驚嚇了一下,他感覺周圍的建築有些奇怪,他記得自己出門是為了去取幹洗的衣服,而此時卻站在一家美發店的門口。可能因為和林琦打賭的原因,左庶條件反射似的想起了林琦,自然而然聯想到了昨天那起案件,一閃而過的是女死者腳上鮮豔的紅色高跟鞋。

猛然間,左庶的記憶神經仿佛有強電流通過,那具被誤認為是王敏慧的屍體,那具被吊在魯堅家裏的屍體,再加上昨天的被害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腳上都有一雙紅色的高跟鞋。綜合分析昨晚的凶殺案,這個凶手絕非普通的殺人犯,他細心、大膽、計劃周密、智商極高、毫無憐憫之心,如果以上三宗案件的確由紅色高跟鞋所聯係起來,那麽這些因素足以構成一個上海曆史上最可怕的連環殺手。

至今左庶沒有明白陳晨的鑰匙怎麽會跑到他的口袋裏來的,但這個跡象表明,凶手開始向他下達戰書了。一場腥風血雨已經來襲,艱苦的較量在頭腦靈敏的名偵探和頭腦同樣靈敏的連環殺手之間展開了……

落網的魯堅在抓捕過程中服毒自殺了,他的性格是允許自己再次經曆一次失敗的,他的第一次挫敗失去了她心愛的女人,第二次將失去生命。

林琦神傷地看著七竅流血的魯堅,這個由社會和家庭造成的慘案終於收場了,一秒鍾後,林琦收起了她的表情,恢複一派女強人的模樣。這時她才記起療養院裏的老婦人交給她的那封信,林琦根本沒考慮是左庶的私人信件,她不假思索地打開了未封口的信封。

一撮烏黑的頭發窩在信封的最內側,裏麵還有一張信紙。白色的信紙上粘貼著幾行字,字是從報紙上剪下來拚湊而成的。這樣寫道:

左偵探,您是否為口袋中的鑰匙而困擾呢?這隻是我的一個善意的玩笑,我保證會向警方證明你的無辜,但你對死者必須負起責任來,你該知道他們為什麽被殺。生活不是電影,所以我不是在開玩笑,你的人生從今往後將和我的緊緊相連。

另附上紀念品。

死神的右手

忽然林琦的手機響了起來,搜查市東安山新村那間與命案相關的衛生間時,警員在那條狹長的水泥墩子下找到了帶血的衣服和一雙差不多失去了原有紅顏色的高跟皮鞋,這些是那具屍體的物品,絕不是王敏慧的。

又是紅色的高跟鞋,林琦也想到了什麽,連忙朝太平街2號的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