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嫁禍

二〇〇六年

天漸漸暗淡下來,路人們又像清晨那般心急火燎地往家裏趕,無暇顧及周旁五光十色的霓虹閃爍,不知是他們看慣了還是厭倦了這些美景,認為華而不實的燈光除了促進這座城市的旅遊產業的發展,對他們的生活毫無意義。對待與自己無利害關係的事物,他們的態度就是不予理睬或是冷眼旁觀,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羚羊,隻想不顧一切回到它們的棲身之所。

年輕的女職員下了公交汽車,走過熱鬧炫目的街區,拐進密集的住宅區,這條路像建造在一個隔音的玻璃罩裏,剛才喧囂還不絕於耳,此刻卻悄無聲息。因此女職員能清晰地聽見背後的腳步聲,是那種男式的寬頭皮鞋發出的聲音。女職員不由緊張起來,她聽說有一名專門殺害年輕女子的連環殺手還未落網。雖然還是傍晚時分,可心裏難免會害怕,女職員不敢往後張望,她加緊腳步,故意從自己家門口走過而不開門進去,因為這樣做隻會暴露她是一個人獨居。但突然身後的人步伐也加快了,聽聲音像是離她越來越遠了。女職員顧不上淑女的矜持形象,撒腿就跑。在轉過街角時乘機向後瞅了一眼,那雙發出響聲的皮鞋的主人,正巧站在一盞路燈下,她看清了他的臉,一頭濃密而又蓬鬆的亂發,不錯的發質令她印象深刻,臉的上半部在頭發的陰影之中,瘦削的下巴上有著兩片薄薄的嘴唇。男子正衝著她過來,但速度並不快,嚇得她心都快跳出喉嚨了。

當披頭散發、氣喘得幾乎嘔吐的女職員重又回到喧鬧的馬路上時,周圍的人群立刻向她行起了“注目禮”,這時女職員才感受到了燈火通明的好處,罪惡在此地無處容身。看看身後幽靜的那條小路,空無一人。固然剛才的情況仍讓她驚魂未定,可她又覺得自己是否有些反應過度,對方似乎對她沒有做出任何違法行為,總不見得對警察說:“他的腳步聽起來就像連環殺手!”女職員雙手撐在膝蓋上,俯身深吸幾口氣,呼吸調整到正常後,放棄了報警的念頭,重又轉身回到那條令她不安的小路上。她不斷扭頭向四周張望,警覺著每位與她擦肩而過的人,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家門口,她卻在皮包裏遍尋不到鐵門的鑰匙。

“該死!”女職員低聲自責道,同時拍拍腦門以示懲罰自己的粗心大意。鑰匙一定是剛才狂奔的途中從包中蹦了出來,因為她記得下公交汽車時,她將車票放進皮包時還看見過鑰匙,而且房門隻有一把鑰匙,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丟失鑰匙了。

她急忙原路返回,著急地掃視著每一塊地磚,在那條路上來來回回找了幾次,沒看到鑰匙的影子。找到的希望渺茫,女職員垂頭喪氣得放棄了那把鑰匙。能打開鐵門的鑰匙隻有兩把,一把已經丟了,那麽女職員就得去取另一把放在父母家的備用鑰匙了。

父母家約需步行二十分鍾才能到達,這段路兩旁都是高高的圍牆,圍牆內是家橡膠廠,廠區內伴隨著“隆隆”的機器聲,不時有霧氣冒出。由於空間狹小,這些霧氣難以驅散,整條街道一片朦朧,再配上路燈燈光的映襯,就像西遊記中的天宮一般煙霧繚繞。女職員早以對此十分熟悉,毫無顧忌地闖入迷霧之中,同時用手揮散麵前暖和和的霧氣。

突然,女職員踩到了什麽東西,鑽心的疼痛從腳脖子傳來,倒黴,看來是扭傷了腳踝。女職員蹲下身子搓揉起受傷的部位。她這才看清地上的絆馬索竟會是一雙穿著和自己一樣紅色高跟鞋的人腿,從嚴重扭曲的肢體動作來看,不是醉倒或昏倒的路人,顯然是具恐怖的屍體。

左庶腳步沉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事務所。

他的事務所是由自己的兩居室改造的,靠牆沿街明亮的那間成為了接待賓客的辦公室,皮革材質的轉椅背朝窗戶,前麵橫著一張大得有些誇張的寫字台,桌上整潔而又幹淨,左庶每天都會擦桌子,因為它正對著玄關,這是客人進門看見的第一樣東西,左庶認為第一印象很重要。玄關旁擺放著一隻純黑花紋的大理石茶幾,兩隻沙發隔著茶幾相向而對。辦公室總體來看,是比較安逸和舒適的,更重要的是來訪的客戶不會坐在這裏感到局促不安和緊張。另一間則擺放了一張鬆軟的大床,以供偵探先生的大腦保持活力,體力得到充分的恢複。臥室相對來說就雜亂了不少,有時對比一牆之隔的兩個房間,連左庶都不敢相信這是屬於同一個人的。除了那張大床之外,書架、衣櫥以及其他的家具都淹沒在了雜物堆中。好幾次左庶想來個徹底的清理,卻無從下手,因而越積越多,到了無法收拾的“髒亂差”的地步。

燈一亮,他就看到桌子上放著一隻顯眼的信封。左庶記得出門時桌子上明明沒有這樣的東西,他將咖啡色的外套和帽子往沙發上一扔,眼睛緊盯著這件可疑的東西。

他走到跟前,開始用手指翻動了幾下信封,信封並未封口,裏麵塞著幾張紙。確保打開信封沒有危險之後,左庶取出紙看了起來。

原來是市局送來的驗屍報告。左庶粗略一看,瞬即抬頭環顧四周。要知道一個人在仔細閱讀時,會自然而然放鬆戒備,受到襲擊的可能性也就很大。左庶沒有忽略信封從外麵跑進屋子並在桌子上的這一怪異的事件。他隨手抓起桌上的鎮紙,往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緊閉著,左庶猛地擰開門把手,伸手打開了門旁的吊燈開關,房間空無一人,衣服、雜物以及書本擺放得井井有條,左庶的表情變得更為怪異起來。

門外麵響起清脆的開門聲,左庶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一定是他的“助手”回來了。

果然,開門進來的是一位膚色健康的美麗女子,她高聲說道:“大偵探終於回家啦!我忙了一天終於把這裏收拾幹淨了,要是我再不來的話,你這屋子就隻能住耗子,不能住人了。”說著,她把一張幹洗店的收據遞給了左庶:“記得明天去取衣服。看我還買了你最愛吃的南瓜餅,來嚐嚐吧!”

自從與左庶一次打賭中敗下陣來,林琦就自覺自願地履行起賭約來,義務為單身偵探打理起家務瑣事。這位美麗的女助手,是市局的精英骨幹,雖相貌柔美,卻性格剛毅,脾氣更是火爆,行事言談都不愛拐彎抹角,用左庶的話來形容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全市局上上下下都認為她人不錯,可這壞脾氣沒人受得了。世上的每個生物都有他的天敵,而左庶正是林琦的克星,左庶在偵察方麵的才能令林琦佩服得五體投地,每次左庶破案的時候,林琦卻還滿腦問號,在她看來,左庶似乎坐在辦公室就破了案的。對林琦來說,左庶神秘而又深不可測,甚至她信奉他為偶像。但身為女人的林琦,無法容忍左庶那頭烏七八糟的亂發,每次見麵必定提及此事,這次也不例外。

“左先生,”自從成為“助手”之後,林琦就遵從“主人”的意思,改口稱呼左庶為“先生”了,“你有沒有想過改變一下自己的發型?比如,燙個發或者別的什麽。換個造型或許能為你帶來一些女性的客戶。”

“我現在的樣子難道會嚇到女客戶嗎?”左庶皺著眉頭說,“我可是靠腦細胞吃飯。”

“你沒發現寫字桌上的頭屑嗎?”林琦用食指關節敲打桌麵,另一隻手則拿起那份驗屍報告,“這起自殺案是你的新業務嗎?”

左庶咬了口手中的南瓜餅,說道:“你對這件案子怎麽看?別擺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我知道你肯定已經看過了這份驗屍報告。”

“你想和我賭一把嗎?”林琦眯起眼睛看著左庶。

“這次賭什麽?”

“看誰先破案。賭注還是老規矩。”

左庶細細咀嚼著南瓜餅,說:“你已經是這間事務所未來四十年的助手、清潔工,我不能肯定這間事務所是否還能維持五十個春秋,到時我年老得坐在這裏都無法看清你的臉。所以……你還有其他賭注嗎?”

“我當然有。”林琦很固執,她總想勝過左庶,哪怕一次也行,為此她不惜代價,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說出她最後的賭注時,她身後的窗外響起了呼救聲。

左庶收到的那封驗屍報告,是市局刑隊的陳琪親自塞進事務所信箱裏的。事務所破舊的招牌燈箱一片漆黑,事務所內也是黑燈瞎火,使得陳琪吃了個閉門羹。羅敏看天色還早,決定再去一次療養院,打算找找左庶確定謀殺的依據,如果真的是起凶案,估計凶手還藏身在那座“白塔”裏。

從市中心驅車前往近郊的上海日輝精神康複治療中心,順當的話約需四十分鍾。陳琪緊握方向盤,嘴上照常叼著一根香煙,眼睛雖然看著前方的道路,心思卻全然不在駕駛上。他的思緒遊走在案情和這名叫“左庶”的奇怪男子身上,時而被汽車裏的電台廣播所打斷,時而被呼嘯而過的集裝箱卡車所驚擾。他回想起自己這些年所偵破的形形色色的案件,一張張罪犯的臉像幻燈片一般在腦海中閃動,畫麵最後停格在一張美麗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下撲閃著一雙水靈的眼睛,如絲般柔滑的烏發從中間分開,包裹著一張完美精致的天使麵龐,她的皮膚晶瑩剔透,她的脖子雪白美麗,她的雙手玲瓏雅致,她的雙腿修長優雅,她的聲音如夜鶯歌唱,她的裝扮得體大方,她的美貌世間罕有。陳琪相信一定有不少男人為了得到她的芳心,可以付出一切。所以當陳琪逮捕她的時候才明白,她的罪惡是多麽不可饒恕,她的心腸是多麽的險惡歹毒,她內心的邪惡與她的外貌一樣到了極點。世界上竟會有這樣的女人,她集天使與魔鬼於一身,當男人望著她那雙天真爛漫卻又千嬌百媚的眼睛時,卻不知自己已跌入撒旦的餐盤中。所有的男人看到她都甘願臣服,所有的女人見到她都嫉妒或者是自慚形穢。可惜欲望令她墮落,她無法罷手,直到陳琪逮捕她。陳琪雖然經過多年辦案的磨煉,卻仍是一位比較情緒化的人,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無法相信她會是一名罪大惡極的逃犯,他想要拯救她,給予她所需要的幫助。正是由於這一點點的愛憐,她死了。陳琪直到如今還對此事耿耿於懷,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是執法者,而不是上帝。

四十分鍾後,陳琪和他的警車到達了療養院的鐵門前。天邊被落日映成了紅色的雲層與白塔的構圖,是城市裏無法看到的奇特景色,陳琪仰望著天空,反複回味著剛才想起的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如此強烈的感覺,而這種感覺中還包含著一絲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辦正事要緊。”陳琪對自己說道。他熄火下車,盡職的看門人為他打開了鐵門,看門人顯然記性不好,也可能因為陳琪換了便服,早晨剛見過麵他卻不認得陳琪了。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嗎?警察同誌?”看門人看著警車問。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負責上午那起案件的刑偵隊長。我想再看看那間禁閉室,你能陪我一起進去嗎?”

見看門人模棱兩可地搖搖頭,陳琪又補充道:“我需要你帶路,還有些問題想向你請教,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好吧!”看門人依依不舍似地離開了他的工作崗位,鎖上鐵門,提著一塊木板沿著石板路走向白塔,自顧自在前帶路,陳琪看見那塊木板上用鉛絲吊著一串鋁製的鑰匙。

看門人用其中的一把鑰匙打開了禁閉室的門,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站在門外等著陳琪,他的職責就是打開門和關上門,他認為這兩者是同一個步驟,不可分割,否則就是瀆職。

陳琪獨自走進這間用來懲罰精神病人的房間,他關上門試著尋找死者生前的心理狀態,他坐在死者寫信的那張桌子旁,想著那封絕筆信的內容。他坐到死者斷氣的病**,床鋪被整理得沒有一絲褶皺,早已沒有了死亡遺留下來的痕跡,實在是找不出有幫助的線索來。

“嘿!”陳琪敲敲門上那扇隻能從外麵打開的小窗,招呼著看門人。“病人被關到這裏麵的時候,能帶個人物品嗎?”

“什麽都不允許帶。這是用來懲罰違規的病人的禁閉室,不是高級個人病房。”

“病人如果需要喝水或是幹些別的什麽事的話,該怎麽辦?”

“由護士從這個小窗傳遞。水、食物、藥片都是如此。”看門人順手拉開了小窗的玻璃。

“為什麽死者會有紙和筆呢?”

“這是因為黃凱先生是一名作家。”看門人仍沿襲從前對死者的尊稱,“黃先生被院長特許能隨身攜帶紙張和筆。”

“精神病人所說的話你們也信?”陳琪問道。

“你這樣說太令我沮喪了,黃先生確實是一名作家,他曾送給我一本他的小說,那是我讀過最有趣的小說,它令我頓悟到了人生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你如果看過這本書,你就不會有如此的態度了。”看門人有些被激怒了,他說話時脖子還微微顫動。

“抱歉,我的話太欠考慮了。”陳琪官沒有想到憨厚的看門人會為了死者而動怒,因為他看起來似乎對死者的去世無動於衷。

“我想你該出來了。”看門人沒有和解的意思,他打開了禁閉室的門,要求陳琪離開。

就在這時,白樓響起徹耳的鈴聲,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最後還是陳琪退讓,首先向對方和解。陳琪無可奈何地遵從了對方的意願,對這間病房的再次檢查和與看門人爭論一樣,將是徒勞無益。

“能告訴我那本書的名字嗎?我想買一本看看。”

看門人神情冷峻、滿懷崇敬地回答:“地獄房客。”

“地獄房客?”陳琪驚呼起來,這四個字他銘刻在心,那位死在他手裏的女罪犯,臨終前,她強忍著劇痛對羅敏說了一句話:“地……地獄……房客!”隨著她哽咽的聲音鮮血湧出她的喉嚨,紅色的血流淌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變得更加鮮紅的血讓讓覺得她更加的美豔。羅敏就這樣看著她淒美的死去,深藏的謎團再次浮上心頭,帶著疑問陳琪急切地問道,“他送你的書還在嗎?”

“就在我的門衛室內,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借給你。”看門人的語氣比先前和氣了不少,似乎提到黃凱總能讓看門人神情激昂。他們從偏門的通道下樓,避開去食堂的人潮,從接待大廳出了白塔,回到了他簡陋的門房,陳琪發現看門人手中的那塊木板上的鑰匙能打開樓中的每一道門,便問道:“你昨天晚上注意到什麽異樣嗎?”

從大門能望見那間禁閉室的窗口,並且看門人還負責夜間的巡邏,或許能看到或聽到些動靜,他是個容易被疏忽的證人。可惜,他毫不知情。

看門人將找出來的書放進一隻塑料手提袋,遞給了陳琪:“或許它並不是最優秀的,但絕對是最值得你閱讀的一本書。”

“什麽書?”黑暗中有人低聲問道,不一會兒,一位梳著三七開,額頭鋥亮的中年男人走進了鐵門這裏的明亮處,原來是療養院的副院長董雷。一條清晰的明暗交界線從正中將他的臉分割為黑白兩麵,棱角分明的臉透出奸詐和冷血的特質。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悄無聲響地出現在羅敏的身後,令人忍不住要懷疑是否隻是個巧合?

“陳隊長問我借本書,是今早去世的病人寫的書。”看見副院長看門人搶先回答,他省略了巡查禁閉室的事情,顯然不想讓領導知道,免得招致批評。

董雷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珠子,他能從看門人極不自然的語調中嗅到了謊言的味道,卻沒有追問什麽。

療養院的探訪時間早就結束了,陳琪配合看門人的回答,告別了這座白塔,以及它的“眼睛”和“大腦”。懷著急切的心情,陳琪飛馳電掣地趕到了市局的辦公室,能得到這本《地獄房客》對羅警官來說如獲至寶,他或許能將兩年前的女罪犯之死和今天的精神病人之死串聯在一條線索上。憑著他刑警的直覺,本案絕非表麵上那般簡單,他相信左庶一定掌握了更深入的信息,才會有如何堅定的信心。

《地獄房客》正是由左庶的客戶黃震所寫的一部恐怖小說,在這位已故的精神病患者先前的回憶中曾提到,小說主要情節改編自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畫家”所講的一個故事,羅警官並不了解這一點,這也並非很重要,陳琪認為女罪犯當時有充裕的時間說完一整句話,可為什麽不簡潔扼要地講出重點,卻拋給羅警官一個難解的啞謎呢?在細讀了一遍這本小說之後,羅敏仍舊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就花費在了辦公桌前,陳琪捏了捏兩眼之間緊繃的神經,給自己泡了杯早茶,再次翻開這本可能隱含著秘密的《地獄房客》。

窗外視線混淆,申城又被漫天大霧所籠罩,迎來又一個工作日,今天的交通將變得擁堵不堪,路人將會像羅敏偵辦的案件般舉步維艱。

二〇〇六年

華燈初上的夜晚,高層樓房裏沒有亮燈的窗口,像一隻隻怪獸的眼睛,充滿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禾馬正死死盯著頂層東南角的窗戶,那個房間窗簾緊閉,車禍發生的那一天,禾馬和蘇周本就該來到這裏,王娜妮前男友喬木的家。襲擊禾馬的人,很可能是為了阻止他來這裏。禾馬的猜想一方麵讓自己覺得可能在喬木家裏找到線索,另一方麵,又讓他覺得獨自一人前來,有點冒險和草率了。

蹲守了一會兒,發現這是幢管理鬆散的居民樓,裏麵大多住戶都是外來的租戶,大家互不相識,一到家就閉門不出,公共安全和衛生情況都十分堪憂。

熟悉環境後,禾馬見房間裏依然全無動靜,他決定采取行動。

乘坐電梯來到十二樓,1201室已經生鏽的防盜門半掩著,為了避免發出動靜,禾馬輕手輕腳拉開了它。裏麵還有扇黃褐色的木門,禾馬推了推,鎖著。

門鎖上有被撬過的痕跡,痕跡很舊,但依舊能看出門鎖受到過破壞,門有點鬆動,先前一定有人強行進入過了。

寂靜無聲的樓道裏,禾馬紮穩馬步,使出渾身的力量撞了幾下門,門比想象中更牢固,竟然紋絲不動。禾馬揉著生疼的肩膀,對自己沒有準備充分再次自責。

正在這時,有樣東西掉到了地上,聽見一記清脆的響聲,居然是一把鑰匙。

禾馬撿起來,試著插進鎖孔試了試,木門順利被打開了。禾馬仔細看了看門框,也許是以前的主人生怕自己忘帶鑰匙,將備用鑰匙藏在了門框上,受到禾馬撞門的影響,鑰匙才會掉下來。撬鎖進入的人,顯然沒有發現這點。

禾馬打開手電筒,走進了黑乎乎的房間。

用電筒的光掃了一圈,禾馬大致了解了房子的結構。這是一間南北套間的兩房一廳,進門就是一個約二十平方左右的客廳,房子已經許久沒有人住了,從雜亂無章的家具可以看出,這裏曾經進行過一場激烈的搏鬥,地上的痕跡引導禾馬進入朝南的房間。

布滿碎玻璃和木屑的房間角落裏,擺著一隻大冰櫃,有人在冰櫃上設了一個簡易的祭台,兩盞蠟燭形狀的紅色小燈,在幽暗的房間裏格外醒目。禾馬慢慢靠近冰櫃摸了一把,和客廳裏的家具不一樣,冰櫃表麵上沒有一絲灰塵,像是有人天天都會來清理。

禾馬的鼻子感受到了來自冰櫃裏的陣陣腥味,那裏麵究竟放著什麽?

冰櫃突然啟動發出製冷的響聲,像是在警告禾馬不要輕舉妄動。

禾馬深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冰櫃,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慘絕人寰的一幕,還是讓他忍不住側目。

借著手電筒的光,禾馬看見冰櫃裏放著一大一小兩具屍體,他一眼就認出了成人的屍體真是失蹤多日的蘇周,他屍體蜷縮著膝蓋,並肩半蹲半坐著,像一個在教堂懺悔的教徒,後腦勺有明顯的凹陷,那裏的頭發粘結成一塊塊,看起來是有人從背後用鈍器偷襲了他這個部位,這應該是致命的一擊。

禾馬還來不及細看蘇周屍體旁的另一具小孩屍體,門口傳來了窸窣的響動,他立刻閃身躲進了厚厚的窗簾後麵,撥開一條縫,屏氣凝神地觀察著房間外的動靜。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徑直走了進來,她很熟悉這個房間,在沒有開燈的情況下,她竟然沒有踩到客廳裏的任何東西。

女人並未察覺禾馬的存在,借著月光,禾馬緊盯著女人的一舉一動。會是她殺了蘇周嗎?黑暗中的禾馬不禁心生疑問。

原以為女人會做些什麽,可她隻是呆呆地注視著冰櫃,良久後,自顧自用抹布擦拭起冰櫃來,嘴裏吟吟低語。

禾馬伸長了耳朵,依然聽不清她所說的內容,隻是偶爾聽清的二三個音節中,帶著淡淡的哀傷。

讓蘇周的屍體棲身於此,將這個房間變成一間祭室的人,應該就是這個女人了。

“你是誰?”禾馬從窗簾後走了出來,他確認過女人沒有攜帶武器。

突然冒出來的禾馬嚇得女人“啊”叫了起來,隨後突然跪倒在地,對著高大的黑影哀求道:“你放過我們吧!老張已經死了,你就讓我兒子安安靜靜地睡在這裏吧!我什麽都不會說出去的,求求你了!”

突然,一道寒光閃過,一把尖刀衝著禾馬的腰間就紮了過來。

禾馬連忙抓住女人的手腕,卸了她的力,並問道:“你是嫂子?”

禾馬從女人的話中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正是禾馬所在轄區派出所所長,張敏的妻子。

女人止住了哭泣,鬆開了手裏的刀,問道:“你是誰?”

“我曾經是張所長的手下,一年前出了車禍……”

“你就是禾馬?”

“怎麽?你認識我?”

“我之所以會知道你,是因為冰櫃裏的這個警察同誌,他在臨死前留了一樣東西給你。”女人將手伸到冰櫃底下的空隙中摸索了一番,終於握住了一團紙,女人站起身來,對禾馬說,“你跟我來。”

禾馬跟著女人來到了光線充足的走廊裏,這才看清了那是張揉皺的掛曆紙。

“這個警察同誌和我的兒子都被殺死在這個屋子裏,凶手趁他進門時用榔頭偷襲了他,可能是在搏鬥的時候,這個警察同誌用血在掛曆上寫了幾個字,並且從牆上撕下了那頁掛曆,至死也沒有放手。我是在清洗他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勁才拿到這頁紙。”

禾馬接過掛曆,緩緩展開,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大大的“禾馬”兩個血字。

“為什麽這上麵隻寫了我的名字?”禾馬不明白蘇周為何留下自己的名字。

女人見禾馬麵露疑惑,提醒道:“我聽老張說起過,你出了車禍以後,這個警察同誌才會一個人來這裏的。他之所以會寫你的名字,是想讓發現這張紙的人找到你。”

經她一點撥,禾馬也了解了蘇周的一番苦心。在凶手麵前寫下任何有關凶手的訊息,必定會被凶手所銷毀,而寫下禾馬的名字,非但不會遭到凶手的破壞,而且會讓凶手覺得這是個嫁禍的機會。

如此說來,蘇周想要留下的臨終遺言,正是這張掛曆紙本身。

“你為什麽不報案?而是把他們的屍體放在這裏?”禾馬重新審視起麵前這位所長夫人來。

她穿戴樸素,兩隻手上戴著深褐色的袖套,一頭幹枯的齊耳短發,眼角布滿了細紋,她外表總體看起來要比張敏所長顯得更年長一些。從蘇周被害這點來看,一年前那場差點讓禾馬命喪黃泉的車禍告密者,隻能是她的丈夫張敏所長。

回憶起往事,女人已無法控製住自己的眼淚,一年來深深埋在心底,無法對他人訴說的秘密,終於能夠在今天傾訴了。

一年以前,差不多在王娜妮墜樓案後的幾天,所長張敏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簡短地告訴張敏,他的兒子被綁架了,並未提出任何要求,就掛了電話。等到他們夫妻倆趕到學校,空空的教室裏沒有兒子的蹤影,問了班主任,下課後孩子就獨自離開了學校。

由於不知道綁匪的目的,張敏什麽都沒做,在電話機旁等了一天,他知道綁架一定是為了換取什麽。果不其然,綁匪再次打來了電話,所提出的要求出人意料,綁匪讓張敏為他提供“5·23”碎屍焚屍案的內部調查資料,如果不妥協,便會殺死他的兒子。

禾馬車禍發生當天,在禾馬和蘇周走出張敏辦公室之後,綁匪打來了電話,從張敏口中得知了禾馬的下一步動向,並駕車撞傷了禾馬。

盡管之前暗中提供調查資料給綁匪,但並未造成任何實質性的人身傷害,而這次的告密卻差點送了手下的命,張敏對於綁匪的進一步要求,一口回絕。幾天之後,張敏夫婦就收到了一張兒子被害屍體的照片,原本患有高血壓的張敏在刺激之下,導致腦部毛細血管爆裂,緊急送往醫院後經搶救無效,因病故逝。

“那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禾馬問。

“是綁匪給我寄來了地址。”女人哽咽著說,“當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屍體,就像菜市場裏買賣的牲口一樣被放在冰櫃裏,那一刻,我發誓不會放過這個凶手。可我不敢報案,假如我報了案,追查我兒子的死因,一定會發現老張出賣內部資料給綁匪的事情,我不想讓一個警察的名譽蒙上汙點,在我的心目中,老張是世界上最正直的警察。我繼續租下了這間房子,每晚來看看我的兒子,我知道那個混蛋就在附近,總有一天,我會手刃仇人的。”說完,她用力捏了捏插在褲管裏的那把刀。

禾馬不禁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拍打,作為一個警嫂,一個偉大的母親,她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為了一個警察幾十年的名譽,她竭盡所有去維護。究竟有多麽深的仇恨,才會造就如此一個泯滅人性的罪犯呢?

禾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掛曆紙上,是張五月的掛曆紙,是蘇周遇害的那個月,被三十一個數字擠得滿滿當當的紙上,右下角印著一個小小的獨眼海盜,它叼著煙鬥,一隻右眼囂張地瞪著禾馬。

這個標誌似曾相識,禾馬想起了曾經和蘇周一起搜查的那個地下賭場裏,這個標誌被印在了賭桌上。

蘇周苦心留下的遺言,終於從冰櫃下得以重現,禾馬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我不會讓張所長和蘇周白白犧牲的。”禾馬鄭重地向女人保證道。

印刷廠車間的轟鳴聲令人煩躁,再加上那具女屍更添不安,白領女青年瑟瑟發抖地蜷縮在警車的後麵,她盯著褲子上所沾的泥土,不敢輕易移動視線,生怕不當心再看到恐怖的死屍。

左庶默默站在灰蒙蒙的霧氣中,在他的小本子上寫著什麽,他和林琦是聽見尖叫聲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雖然也有其他人洞察這裏發生的一切,卻都畏畏縮縮地站開老遠,伸長了脖子張望著。直到警車呼鳴而至,人群開始聚攏過來,因此現場基本沒有遭到破壞,而左庶先於警方的勘察工作也未受幹擾,當然他未對現場造成任何損壞的情況下開展的。

死者為年輕女性,臉朝下斜臥在牆邊的碎石路上,她的右手耷在脖後,緊緊地拉住一條絲質斜條紋領帶,這條領帶死死地扣住了她的頭頸,她的右手掌滿是傷痕,一定是拚命抵抗時撐著地劃傷的,為的是不被完全製服,隻可惜她還是未能幸免於難。一隻白色的手提包壓在了屍體的下麵。

林琦在一旁陪伴著女青年,回答著趕來現場警察的訊問。

“小姐,請詳細說說你發現屍體的經過。”負責筆錄的警察端著記事本,歪頭等待著她的回答。

女青年心有餘悸,她眼神飄忽不定,不時朝左庶瞟上幾眼,然後又露出驚慌的表情,她似乎不知道警察是在和她說話。

屍體還不至於恐怖到這種地步,林琦不明白女青年究竟為何如此害怕,女青年的眼神仿佛在虎穴附近落單的梅花鹿,充滿了恐懼。

“小姐,你叫什麽名字?”林琦溫柔地問道,見沒有回應,也許是受到了吵鬧的印刷廠幹擾沒能聽到,林琦便湊近後又問了一遍。

“陳晨!”白領女青年總算開了口。

“陳晨,你不必害怕,我是市局的林琦,這起案子我們警方一定會找到真凶,不過我們還是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幫助我們嗎?”林琦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請你詳細地告訴這位警察,你剛才看到和聽到了什麽,好嗎?”

陳晨點點頭,林琦的鼓勵給了她勇氣,她將自己走下公共汽車碰見的怪事,一直講到警方到達這裏,畢竟是白領階層,受到良好的高等教育,她的口供條理分明,整個敘述經過言簡意賅,詳盡到幾乎不用補充。

“你認識那個跟蹤你的人嗎?”林琦又問道。按正常的邏輯思維不能推測,那個奇怪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凶手,他的目標原本選擇的是現在的這位目擊證人陳晨,但陳晨僥幸逃脫了魔掌,凶手臨時改變計劃,受害人則成為了眼下地上這位小姐。

陳晨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左庶,才低聲答道:“我認識那個男人。”

林琦和警員麵麵相覷,這可是強有力的一條線索。

“他是誰?”警員迫切地問。

“就是他!”陳晨纖手一指。

順著她的手看去,那頭站著一個頭發蓬鬆,臉頰消瘦,薄薄的嘴唇正念叨著什麽的男人,他衣裳單薄,連外套都沒有穿,看起來像是急急忙忙衝到這裏來的。

刹那間,吃驚凝固在林琦的臉上,因為那個男人竟然就是左庶。

“他原本是要殺我的,我記得他的發型。”陳晨斬釘截鐵地又補充道,“警官,請你快捉住他,別讓他跑了。”

林琦雖然是女性,卻有著豪爽的性格,她先安排將證人送回市局,然後有條不紊地調度指揮現場的勘察工作。屍體在初步檢驗和拍照後,從現場運往了驗屍的醫院,對整條小路也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結果一無所獲,其他目擊者的尋找工作也毫無斬獲。兩個小時後,全部工作毫無疏漏地完成之後,她才對左庶說道:“看起來這個案件非比尋常,你必須得跟我去一趟市局。”

左庶似乎早有心理準備,衝著林琦露齒一笑:“那麽,我們走吧!”

“我早就勸你把那頭招牌式的亂發給剃了,你就是不聽。瞧!現在給你惹麻煩了吧!”

“看來你還是念念不忘我的頭發啊!”左庶搔著頭皮,笑道。

本來還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的林琦,心裏對左庶對她的理解感到欣慰,再如此一調侃,大家都不會為難和難堪。

左庶和林琦心裏都明白,大麻煩在後麵等著他們呢!通常凶殺案的背後總是隱藏著“理所當然”的動機。殺人動機分為三大類:第一類,為利益而殺人,包括欲望的滿足。此類案件相對較難偵破。雖然凶手的行為軌跡非常明顯,可對警方來說,捉住凶手就像在一堆柑橘中找出一隻廣柑般麻煩,需要非凡的耐心、敏銳的眼力和迅捷的身手。重大刑事案件中,殺人動機的深處都與利益掛鉤。第二類,為感情而殺人。因為嫌疑犯的局限性,所以情殺案比第一類的破案率高出不少。第三類,報複殺人,也可稱為仇殺。與前兩類有較大差別的是,仇殺案的發生預謀成分並不多,衝動之下失手錯殺占了較大比重,故而殺人後自首投案的人很多。仇殺案的被害者也不一定就是凶手記恨的那個人,所以此類案件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除去以上三種動機,餘下的全是動機不明的凶案,例如變態殺手,犯罪怪癖等千奇百怪不為常人所理解的殺人動機,抑或是隱藏著更為龐大的陰謀。總之,根據有關數據顯示,此種動機不明的犯罪,破案率隻有不到百分之二十五。

回過頭來再分析此案,被害人的皮包沒有被翻動的跡象,死者也未遭受性侵犯,即可排除第一種動機。目擊證人陳晨的證詞可以證明,凶手並非一開始就打算襲擊現在的這名受害者,隻是恰巧死者成為了陳晨的替死鬼,作案手法快速且有效,顯然經過了精心的策劃,可以完全排除後兩種動機的可能性。

由於左庶曾經在市局工作過一段時間,因此大家都希望能避免這種尷尬的審訊。而且左庶與市局同事間的關係眾所周知,就算大家是認真調查,結果也可能被視為“包庇”。這個時候,“避嫌”成為了大家不得不考慮的事。可以說,除了那位目擊證人陳晨外,沒有第二個人相信左庶會是殺人凶手。

林琦深知排解所有這些煩惱會使案件真相更快地浮出水麵,因為左庶專注於一個案件時,就等於將積蓄放進了瑞士銀行般讓人放心,破案指日可待。於是,林琦提出由她負責詢問左庶的工作,她把左庶帶進了市局的接待室裏,左庶上午剛和陳琪在此進行過一次愉快的合作交流。雪白的牆麵在夜晚裏令人感覺到寒冷的空氣正滲透進毛細孔。

左庶仍然挑了上午那隻沙發坐了下來,林琦沒有去坐辦公桌後的椅子,她坐在了左庶對麵的沙發上,捋了捋劉海後她吹了聲口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性格直率的林琦內心鬥爭溢於言表,左庶又何嚐不知道,目前也隻有他自問自答才能化解尷尬、擺脫嫌疑,左庶撓撓頭皮,說道:“那位目擊證人看見的人很可能就是凶犯,但那不是我。那條街道並不亮堂,目擊證人又處於驚慌之中,凶犯的裝扮或許與我相近,難保不會看錯。我檢查過屍體,體溫流逝並不顯著,如果推算死亡時間的話,從我的事務所步行到案發現場隻需一分鍾,因此我拿不出可靠的不在場證明。”

接待室進來一位身著製服的中年警察,他一進門就命令左庶道:“麵朝牆站,雙手扶牆,雙腿分開,我必須對進入市局的嫌疑人例行搜身檢查。”

市局上頭派來這位與左庶素未謀麵的警察實施搜身,看起來目擊證人的態度起了作用。

林琦怒斥這種對名偵探侮辱的舉動:“這位是我的朋友,請注意你的執法。”

中年警察和左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林琦,林琦也用求助的目光注視著左庶:“如果可以,讓他自己來吧!”畢竟搜身是正常的調查程序,林琦為左庶找了個台階。

中年警察點點頭,也認可了這種折中的辦法。左庶開始從口袋中掏出一件件隨身物品。

紙巾……筆……鑰匙……記事本……鑰匙?

“為什麽你有兩串鑰匙?”中年警察嗅到了凶手的氣味。

左庶似乎也沒有弄明白怎麽回事,掂了掂手中那串陌生的鑰匙,對中年警察搖搖頭。

中年警察將鑰匙及其他物品裝進盛證物的塑料袋,告別林琦出門去了。

左庶先前一直沒有提到這串鑰匙,林琦旁敲側擊地問:“你今天下午去哪裏調查的?”話音剛落,左庶的神情變得極為嚴肅,像在回憶拚湊著一些事情,一會兒後,他撓了撓幹枯的頭發,又恢複了頹廢的模樣,開始緩緩道來他下午所做的調查。

“就是你方才在事務所和我說的那個案件?”

“是的。我找到了委托人住過的那幢樓房,那幾間原本屬於那位房東先生的房間,從發生火災後就一直閑置到現今,那間起火的房間隻是重新簡單得裝潢了一下,看起來當時的火勢並不算很大,因為那房子隻要被大火烤上一會兒就會坍塌的。我的客戶顯然誇張了一些,但至少我相信他沒有對我撒謊。”

“就憑一間熏得發黑的房間,你就對一名精神病人有了信任?”林琦問左庶,她知道左庶不會將未成熟的想法流露出來的,她隻是為左庶接下來要講的話作個楔子。

“在客戶的故事中,現在還活著的,或者說是還能提供線索的人隻剩下一位老太太了,她就和我的委托人住在同一幢樓房內,她對當年發生的事情多少還有些記憶,而且她記得每個人的臉和名字!她坐在底樓樹陰下,那棵樹比小區裏其他的都茂盛。以至於讓我印象尤為深刻,她的證詞足以證明當年確有其人其事,我也借此順利地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我們一個個謎題來解決。首先,在那畫家房間裏憑空消失的那具屍體,顯然那地方沒有能藏下一具屍體的地方,屍體究竟去哪裏了呢?我在那房子裏轉了半天後,終於尋找到了答案。案件中的盲點使得案件看起來玄乎其玄,當黃凱跑去報警的那幾分鍾,正巧他的鄰居回來,看見房門大開,或許還看到了狂奔出去的黃凱,於是將屍體轉移了地方。慌亂的黃凱一定沒有關上自己的房門,所以最佳的藏屍地點無疑是報案人的床底下。在黃凱寫給我的信的最後,可能他看見掉落在地上的被子下,一隻腐爛發黑的手半隱半現。不得不說這個方法太絕了,如果不是使用在犯罪上,我會為如此高明絕倫的手法擊節叫好。那位畫家魯堅考慮周密,就算屍體被前來的警察發現,也可以將罪名扣到黃凱的頭上,事情的發展就將更為錯綜曲折。黃凱會把死屍和鄰居搞混,想必死屍的容貌與魯堅極為相像,進一步大膽推測,可能是孿生兄弟,先前黃凱就有提到過魯堅的兄弟,還記得那個上吊的女人嗎?她不是嫁給了魯堅的兄弟了嗎?那麽,產生了一個凶手,用神誌錯亂來形容他的罪行並不為過。那場大火隻是他‘殺死’自己的方法,孿生兄弟的屍體足以蒙混過關,凶手則可以堂而皇之的成為另一個人了,這招‘狸貓換太子’差點就欺騙了所有人。”

“其次,房輝宏承認殺害自己妻子的這一舉動乍看之下無恙,但細細斟酌後我覺得疑點頗多。先不去管是謀殺還是意外,單憑房輝宏草草認罪的態度來看,不像是一名殺害怨恨已久的妻子後的丈夫,通過對那名‘夜上海’發廊小姐於萍的詢問,我才得知,夫妻關係不睦的房輝宏和王敏慧,因為女兒房倩倩的原因,房輝宏時常謙讓自己的妻子,為的就是不給自己寶貝女兒製造一個破碎的家。所以房輝宏時常要求於萍為他的妻子挑選衣服或者禮品。對女兒感情深藏不露的房輝宏之所以如此爽快的承擔罪責,背後的隱情需要反向思維才能解答。”

“我們假設當天晚上房輝宏是帶著妻子王敏慧開車兜風以做賠罪,並無殺意。半路上卻無意撞倒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那具被認為是王敏慧的屍體。別急,別急,我知道你要問那麽王敏慧在哪裏?實話說,我也不知道。但以此假設推理下去,為什麽房輝宏要說自己是撞死了自己的妻子呢?我們是否可以將其看成是為妻子頂罪,當時開車的人也許並不是房輝宏,而是他的妻子,她不太嫻熟的車技釀成了慘劇。事發之後,房輝宏讓妻子先回家收拾行囊,到別處躲藏一段時間。房輝宏將屍體丟棄到了工地上,也就是第二天發現屍體的地方。由於凶手承認了殺人,屍體又血肉模糊,體貌特征與王敏慧又極為相像,無疑在驗屍的過程中對死者身份的判斷會受到主觀的影響,很可能會產生錯誤的報告。黃凱那晚看到衛生間裏忙碌著的房輝宏,一定是房輝宏忙著處理弄髒的血衣,你派人去檢查一遍那個陳舊的衛生間,就能驗證我的推理了。王敏慧此時正躲在某個角落,懺悔著她的罪行。”

“那麽房輝宏為什麽要自攬罪責呢?”這是一個重點。

“動機還是他的女兒。這個家庭失去王敏慧這樣賢良的母親,或是失去一位沉迷於賭博的父親,哪個對女兒的生活影響更大呢?愛女如命的父親隻要稍做權衡就不難做出這個決定了。”左庶感受到了父愛的偉大,是這個黑暗的案件中最閃爍的一點。

“我覺得她被殺的可能性遠遠大於你的假設。”林琦直言不諱。

“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我更願意向樂觀的方麵想。”左庶也明白,王敏慧的去向實在是不得而知。

左庶擺擺手:“這個先放在一邊,最後來討論討論那個借車給房輝宏的吳世雄。他的被害如果和前麵所說的案件有所聯係,那麽他的被殺動機很可能是滅口。由於他的死亡時間和那具女屍比較接近,而他的出租車又與案件有牽連,自然而然會把他的死歸咎於房輝宏。這是個很大的盲點,蹊蹺的案情太過理所當然就一定是出了問題,房輝宏一開始就打算承認誤殺妻子的罪名,他又怎會為此去滅口吳世雄呢?”

林琦有些不明白:“除了房輝宏,誰還會想殺吳世雄?”

“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這是滅口的基本要素。”

“可惜,你的客戶死了,這些真相毫無意義。”

“研討會”開到這兒,左庶內心的疑問全都集中到了那座“白塔”之中,唯一的當事人死在了那裏,線索被一股腦的砍斷在了那片靜土之上,惡魔的容貌已經初露端倪。仿佛能看到烏雲籠罩白塔的上空,茂盛的樹木化為枯木,除了不知名的鳥的怪叫聲,就隻剩一片死寂。像傳說中“德庫拉伯爵”的城堡般令人毛骨悚然。林琦的想象使自己感覺寒風凜冽,“真讓人害怕,一群瘋子中有個殺人魔,你為了尋找真相去了那裏兩趟,就沒有用你引以為傲的洞察力發現些什麽可疑的人嗎?”

“沒錯!看來你也正是這樣做的。我們現在是繼續這樣傻坐著討論你缺乏大局觀和整體觀察事物的能力,還是去找找隔壁的陳琪,看看他有什麽進一步的線索。”

“重視細節並不等於忽略整體,真要命!你完全沒有理解我的意思。還是別再為這個爭論下去了,否則在我們說服對方之前,下一個受害者就該出現了。”左庶無奈地搖搖頭,每次和林琦意見有分歧,磨破嘴皮也無法令她信服,她隻會相信事實。

陳琪就在接待室隔壁的審訊室中,林琦叫了幾次門,裏麵都沒有人答應,林琦嚐試轉動門把手,門紋絲不動。審訊室由於使用頻繁,一般不會從外麵上鎖,隻有正在進行審訊的時候,才會從裏麵上保險。現在門鎖著,說明審訊室裏肯定有人。

林琦向前台的值班人員查詢審訊室是否有人在裏麵。值班人員揉了揉熬紅的眼睛:“陳隊今晚進去後,一直沒出來過。”

“可是現在敲門卻沒有人回答我。”林琦指指審訊室的方向。

“或許陳隊不想被打擾,”接待人員提出了一種可能,但他很快想到敲門的人是林琦,沒有人會對頂頭上司的敲門聲充耳不聞,於是他又提出了另一種可能:“可能他累得睡著了吧!”說完,值班人員用力拉了拉門把手,同時呼喚著陳琪的名字。

仍舊沒有回應,林琦聳聳肩:“沒人會在這間房間裏睡得如此踏實。”

值班人員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搜尋一番後,他將一把貼有“14”標簽的鑰匙插入了鎖孔,邊轉動鑰匙邊對著房間裏說道:“陳隊,我開門進來啦!”

門順利打開,值班人員低頭將鑰匙掛回了皮帶上。越過他的肩膀,林琦看見陳琪側頭倒在桌子上,一盞強光台燈正照著他的腦袋,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一隻手枕在頭下,還有一隻手耷在身旁。

“我說他在睡覺吧!”值班人員過去推推陳琪的身體:“陳隊,陳隊,你快醒醒!”

誰知,陳琪的身子一斜,一陣短促的衣服摩挲聲後,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癱軟著一動不動。

這時,大家才發現地上的一攤殷紅的鮮血,左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審訊室的門外,他快步上前用食指和中指搭住陳琪的頸動脈,隨後惱怒地甩開手:“看樣子又出事了!快叫刑偵隊的人來!”

值班人員聽從這名“嫌疑犯”的話後,急忙跑向電話機。

借著這個空當,先來介紹一下這間西區警局的審訊室。房間約十四五平方米,朝北的牆上開了一扇狹窄的玻璃窗,結實的鐵絲網封住了整個窗戶,鐵絲網不是用來防盜的,而是防止審訊室中嫌犯逃跑的,所以其堅固程度不言而喻。房間正中央擺著張方桌,桌子兩側各有一把椅子,桌椅腳全固定在地板上,以防止嫌犯掙紮時搞得天翻地覆。淺藍色的牆麵上掛著兩幅看起來像書法的抽象畫。除了那盞台燈外,還有桌子正上方的吸頂燈可供照明,現在,兩盞燈都開著。審訊室的布置一目了然,十分簡潔明了,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那扇被值班人員打開的門是進出這房間的唯一通道,沒有其他可供成人,哪怕是兒童出入的空隙。之所以反複強調這點,原因想必大家都明白,如果陳琪之死是起謀殺,無疑此案將成為最高難度的犯罪殺人手法——密室殺人。

左庶看了看手表,淩晨二點四十五分。

陳琪的死狀淒慘無比,令朝夕相處的刑偵人員不忍目睹,有人當場就掉下了眼淚。陳琪七竅流血,嘴唇紫得發黑,胸前的衣襟及一隻衣袖被血染紅。桌子上攤放著一本書,書頁皺巴巴的,看起來是有人故意為之,攤開的那兩頁上沾有血跡,桌上還放著陳琪的手機、香煙、煙灰缸和一疊案件卷宗,它們見證了陳琪的死亡過程。在審訊室內死了一名正在查案的警察,蹊蹺的是這裏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犯罪現場,但沒有人願意將此案歸為自殺,所有人都堅信不疑,發誓要找出殺害陳琪的凶手來。他們的願望如此強烈,以至於在桌子下發現一把裁紙刀後,全興奮地大叫起來:“找到一把刀,看起來很鋒利。”撿到刀的刑偵人員留了一撮小胡子,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在刀口上比畫了幾下,隨後將刀裝進了證物袋。但他高興得似乎早了些,也許他還沒有意識到,陳琪的死因是中毒。

“屍體沒有外傷,陳隊是死於某種化學物質,毒性十分強烈,基本上當場斃命。那把刀可能對破案沒多大的幫助!”另一名負責勘察屍體的警員冷靜地說道。

“也許凶手用刀脅迫陳隊服下毒藥。總之,這是件重要的證據。”“小胡子”警員爭辯道。

就站在門口的林琦忍不住開了口:“我不需要你們毫無憑據的推測和假設,一小時後,我希望本案詳細的報告能擺到我的辦公桌上。有其他發現隨時叫我,我就在隔壁的接待室。”

在市局,林琦的壞脾氣和她的美貌同樣出名,她的治軍嚴厲有時會令下屬叫苦不迭,而她的領導能力和人格魅力卻又讓他們甘心為她效力。似乎她天生就該做個領馴者,世界上的事物之間的確存在一種類似食物鏈相生相克的關係。林琦感覺,左庶總淩駕在她之上。這條法則也適用於另一個領域,被害者——凶手——警察——人民群眾,他們同樣構成了一條另類的食物鏈。

左庶一語不發,他知道陳琪之死隻是一係列恐怖事件的連帶結果,看著埋頭忙碌在現場的警員們,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左庶記起傍晚在事務所外發生的那起命案,雖然不是第一次待在犯罪現場,可左庶仍然在竭力去適應這種陰沉的環境,他無法克製內心深處的悲憤,這樣的話,也就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問題。左庶辭去警察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忍受不了這樣的現場工作。他退到值班台的旁邊,稍稍遠離審訊室,仿佛這樣就能看清案件的全貌,他心裏清楚,它不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案件。

初步勘察報告準時交到了林琦的手上。陳琪死於三氧化二砷中毒,這種毒物俗稱“砒霜”。毒藥是通過口腔進入體內的,遺留在現場的血是從陳琪的七竅流出來的。現場無打鬥痕跡,屍體無任何外傷。根據同事的口供,陳琪下班後是去了一位證人的家裏送上午療養院命案的資料,回來後就拿著一本書將自己關進了審訊室。審訊室在值班人員用鑰匙打開之前,門是從裏麵鎖上的,房間裏也隻有陳琪一個人,進出審訊室必定從值班台前走過,那麽晚了警局裏基本沒有閑人走動,值班人員也沒有看見其他人進入審訊室,那麽凶手究竟是怎麽毒殺陳琪的呢?現場沒有盛裝毒藥的容器。這仍需進一步的調查。

當黃凱的故事進行到**部分,這位故事中唯一的女主角就再也沒有登場,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左庶已經依稀看見了,房倩倩的死與十年前的命案之間那根細如蛛絲的線索。

左庶繼續往下看,發現大多數有關本案的資料都是出自陳琪之手。陳琪追查一起保險詐騙案時,房倩倩進入了他的調查範圍。但事情有了詭異的轉變,終於有一天陳琪決定對房倩倩做一次麵對麵的訊問。但陳琪推開她沒有上鎖的房門時,卻看見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房倩倩,躺在陳琪懷中的房倩倩,流淌著鮮血的嘴角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字:“白……白塔,地……地……地獄……房客”。

說完她就咽了氣,陳琪不理解她臨死時所說的內容,因為這顯然是一起謀殺案,受害者在最後的遺言中卻不留下凶手的名字或者相關訊息,當時的陳琪一定不明白其中的奧秘所在。左庶心中暗暗加重了對陳琪之死謀殺的推測。

認識陳琪的人也都一致否定了自殺的可能性,一個正全身心投入到案件偵察工作中的警察,怎會選擇在此時此地了斷自己的生命呢?當然也有聲音提出較為客觀的意見,也就是剛才為讀者朋友們解釋的關鍵問題。如果是謀殺案,凶手使用了何種魔法,瞬間奪走了陳琪寶貴的生命。如果沒有人逼迫他,陳琪為何在密室中服下劇毒呢?還是在這間用來尋求真相的審訊室中,某些重要的東西被隱藏了起來。凶手詭計的命門又在哪裏呢?

與此同時,左庶也沒有忘記他來到市局的原因。對左庶不利的事情不單隻是目擊者陳晨對他的指證,在左庶的外套中找到的那把鑰匙,經確認,正是目擊者陳晨丟失的房門鑰匙。

左庶從容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對此事一點不操心,他仿佛就和此事無關一樣,他根本沒去理會,專注的神情猶如一尊大理石的雕像。林琦又在他的眼睛裏找到了往日破案時那跳躍著的瞳孔。

“你不打算為自己作一番辯護嗎?”

誰也不知道左庶的下一句話,將會這般具有震撼力。隻見他從容地走向接待室,用背影對眾人說:“我的事情待會解決,先說說這起密室殺人的手法吧!”

可以這麽說,晚上留在市局的警察基本都跑來聽左庶的推理了,這讓接待室頓時像炸開的鍋。

“他是誰啊?”

“我在東區警局看到過他,他好像是偵探。”

“難怪這麽快就破案了,連我們的林警官都沒有頭緒呢!”

“還不一定呢,說不定想借機減輕自己的嫌疑。”

“嗨!前麵的,輕點!”

能坐在接待室裏近距離聆聽這場推理秀的都是市局的精英,他們或多或少對左庶持懷疑態度。唯獨林琦鬆了一口氣,她知道不必為陳琪之死的真相而擔憂了。

左庶正襟危坐,對大家說:“大家可能在想我為什麽坐在這裏,和一群警察大談一名警官如何在一間密室中被殺害的,這的確有些奇怪。但我要說的是這其實隻是一次偶然的巧合,讓我發現了凶手的詭計,鮮血、裁紙刀和緊閉的門窗都不是破案的關鍵。”

門外一片嘩然,大家原本對謀殺的懷疑,終於有人站出來證實了。

左庶接著說:“陳琪的煙癮非常大,我想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凶手正是利用了他這個習慣,在他看的那本書上下了毒。看過這本書後就能找到手法的奧秘了。《地獄房客》尾聲揭開所有謎底的部分,將此隱藏在前文中的線索一一羅列,在看到此處的讀者,絕大多數會返回前文中尋找線索的所在之處,這些線索分布在並不連續的好幾頁中,而在酣讀中的陳琪又不會準備那麽多的書簽,所以他一定是用他的手指夾住書頁,充當書簽,凶手就是將毒物塗在了這幾頁上麵。當陳琪的手指沾上毒物之後,就通過他的手指到了指間的煙嘴上,他抽煙的時候也就是他中毒的時候。陳琪之所以鎖上門,是不想被打擾,可能這本書中蘊涵著某個案件的重要情報,他才會那麽細致地做著筆記摘錄。而這本《地獄房客》的作者正是我昨天拜訪過的一名客戶,他在今天早上去世了,死亡原因也是中毒。”

“他中的也是三氧化二砷。”不知道誰插了一句話。想必是去過療養院偵察的警察。

“先將陳琪死亡時看的那本《地獄房客》拿去化驗,誰去把療養院的案件卷宗給我拿來。”林琦迅速做出行動反應,“看來這兩起案件有著內在的聯係。”

“好了,現在回過頭來說說我是怎麽牽扯進命案裏的。”左庶苦笑著搖搖頭,“現在人證物證都指向我,但要注意,這兩樣證據都無法證明我與女性死者的死有任何直接的關係,最多隻能勉強證明我有襲擊那名女證人的嫌疑,可我有不在場的證明,下午六點我剛從一間名叫‘夜上海’的理發店辦完事,從時間上推算,我至少需要三十分鍾才能到達命案現場附近,不可能實施犯罪。”

“請提供那間‘夜上海’的具體情況以及證人的身份。”

左庶對於自己的業務隻字未提,想必是出於對黃凱的尊敬,也有可能是對於自己名聲的顧忌,所以左庶要求單獨告訴林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