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殘兵

這人等雞放完了血才開口:“老米,你是養雞,不是養嫩模,怎麽能養得這麽瘦?”

吳論此時已是氣急:“你偷雞還有理了?”也不管會不會再被摔出去,就要上去搶那隻雞,老米一把把他抱住:“自己人,自己人,他是咱們班的胡有利,你得喊他胡班長。”

“你不是說這些雞誰都不能碰嗎?自己人就能監守自盜?”

老米麵色尷尬:“有利是負傷人員,身體比較弱,需要補補,咳咳,補補。”

吳論怒極反笑:“他身體還弱?你看我嘴唇上這兩道口子,還有身上這些爛泥臭屎,都是他下的手。”

胡有利嘿嘿一笑,兩隻眼睛突然睜圓了瞪住吳論:“老米,現在新兵蛋子都這麽沒有禮貌啦?怎麽跟我們殘疾人說話的?”

後廚昏暗的燈光下,胡有利的神色異常恐怖,吳論這才感覺他左眼的眼神非常奇怪,仔細一看,是隻塑料做的假眼。

老米一副“你算明白了吧”的神情,拽住吳論胳膊的手略微放鬆:“殘疾老兵嘛。是為國家做出犧牲和奉獻的,我們要區別對待,不過,小吳你這種維護公共財產的意識還是非常肯定的,以後要繼續保持和發揚,我們回去睡覺吧,啊?睡覺吧。”

胡有利轉身過去燒水,道:“行,那我不留你們了啊,本來這雞如果夠肥的話還能給你們留個翅膀屁股啥的。”

沒想到吳論趁老米手鬆,上去一把搶過桌上的雞:“殘疾老兵是吧?那我再去給你找隻肥的,這隻你不能吃。”

胡有利沒想到這新兵愣成這樣,對老米道:“哪兒請來的這位爺啊?行,你管不了,我來替你教育教育。”說完也不管那隻雞,就要伸手去抓吳論的衣領,這人出手極快,跟吳論隔了三米的距離,但那句“教育教育”還沒說完,手已經離吳論的衣領隻有幾寸了,可他沒想到的是,吳論竟然輕輕鬆鬆向左一扭脖子,就躲開了他這一抓。

“有點意思。”胡有利緊接著又是一抓,比剛才速度更快,卻又撲了個空。吳論本來想拎著雞趕快跑掉,可胡有利出手實在是快,他根本沒有向後轉的時間,短短五秒內,胡有利抓了將近三十下,仍然抓不住他,嘴裏不停說著“奇怪、奇怪”,之後腳下又使了個絆,吳論才在他上下夾擊之下倒在地上,那隻可憐的雞也回到了胡有利手裏。

老米見胡有利猝不及防的出手,還沒來得及反應吳論已經倒了,連忙擋在胡有利和吳論中間,道:“有利,算了,新兵嘛。”

胡有利道:“你這小子也挺奇怪,這雞又不是你爹,幹嗎不讓我吃。”說完就去燙水拔毛了,但那隻能動的右眼卻忍不住一直斜瞄吳論。

一聲清脆的哨聲傳來,吳論坐在地上,被這哨聲一驚,看了眼胡有利,看了眼老米,又看了看那隻雞,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似的,止不住的狂笑,笑完之後又歎了口氣,爬起來走了。胡有利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對老米說:“偵察連怎麽老是來神經病啊,你趕緊跟董連長說說,讓牛衝天早點收了他吧。”

吳論出了後廚,失了神地往外走。此時偵察連院子裏那塊很大的空地上已多出十幾個人,吳論一看就知道站在眾人前的是陳撼秋,這人總有股得意揚揚的勁兒,煩人得很。

陳撼秋的話從遠處飄來,語氣仍是一貫的嘲諷:“你們這些貨知不知道我軍的主要假想敵是誰啊?”

眾人不敢說話,吳論仔細看了看,判斷是連裏的列兵和上等兵,張若穀清瘦的身形在其中挺顯眼。

“晚飯吃到狗肚子裏了?說話!”

“班長,是不是日本?”

“現在日本人管自衛隊的兵叫什麽嗎?草莓兵,這些兵都是每天看著動漫擼管的。他們哪是我們的對手?”陳撼秋說到“動漫”時,有意無意地看了張若穀一眼,後者紋絲不動。

“是美軍吧。”張若穀道。

“沒錯,我們的假想敵,當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知道我為什麽問你們這個問題嗎?”

吳論最煩這種說話老是反問人賣關子的,剛才偷雞那事兒的火兒還沒退,此時真想衝過去摁住陳撼秋臭揍一頓。

“今年這幾個新兵,都測過五公裏吧?成績多少?”

張若穀、練武的和練賽艇的分別回答了一下,那兩個都是二十分鍾,張若穀是二十一分鍾。

“恭喜你們啊,都達到了美國醫學界公認的心肺能力優秀標準,不過呢,這是30到39歲年齡段的優秀,而且不是美國軍人,是美國普通人的優秀。”

陳撼秋似乎開口不諷刺人就不舒服似的,拉拉雜雜惡心了這些人一大通,終於宣布今晚的體能訓練項目,變速跑。兩百米跑和一百米跑交替進行,中間不休息,每一段都掐表。之前先做一百個俯臥撐鬆鬆筋骨,可這人惡心就惡心在,俯臥撐的節奏必須按他的來,手臂彎曲個兩分鍾才準撐上來,還沒做到五十個,多數人就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吳論忍不住說道:“真不是個人。”

“沒錯。”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吳論扭頭一看,胡有利的假眼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奇怪的光澤。

“想不想揍他?”

吳論想自己待一會兒,沒想到這人陰魂不散。但又顧忌他是老兵,也不便徑自走開,隻能杵在原地不動。

“你一句話,我上去放倒他,說吧,想不想?”

“不想。”

“還在為那隻雞過不去?我回頭從外麵買一隻補上就是咯,別跟個娘們似的啊。”

吳論想了想,笑道:“胡班長,您也不能仗著自己是殘障人士就想幹什麽幹什麽吧,就您這副德行,實在是有損殘疾人形象,以後我坐公交再遇到你們殘聯的同胞,肯定不想讓座了。”

“呦,嘴還挺厲害。可惜啊,師裏那隻表演隊前兩年撤了,不然你該去說相聲,哪像現在,隻能在炊事班養雞,想跑圈都跑不了,隻能巴巴地看著別人玩,過幹癮。那裏麵有你同批的兵吧,到時候人家比武競賽出風頭,你呢,隻能在野戰炊事車上燒火,給你的戰友舀碗熱湯喝。”

吳論道:“豈止是熱湯啊,我以後還得經常給您熬藥,您聽說過中醫有個治眼病的方子嗎,用剛生完小孩的女人的奶水滴眼睛裏,什麽眼病都能治好,您以後得跟連裏這些老士官搞好關係啊,否則您去找嫂子們要奶,怕是得經常挨揍。”

胡有利嘿嘿一笑,立馬轉移話題:“小子誒,你以前是不是練過拳擊?”

“您看我這身板,跟拳擊有半毛錢關係嗎?”

“嗯,看你也不像,不過你剛才躲我那幾下,沒練過拳擊的人咋會有那麽快的反應速度?”

“班長,這您就有所不知了,人隻有一隻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方位是不準的,比如你現在以為我跟你麵對麵站著,其實呢,你現在對著的是這顆歪脖子樹,猜猜我在樹左邊還是右邊?”

“臭小子嘴真貧。不過腦子比嘴笨了足足七百多倍,你有空羨慕人家,還不如在炊事班自己玩兒,不比他們強。”

吳論不知道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胡有利這番話倒戳中了他的痛處,新兵連的時候是千方百計想逃避訓練,現在操都不用出了,反而想像對麵那幫人一樣,放開腳丫子跑一回。

“炊事班能玩什麽?”

“炒菜啊,切墩啊,這不都是個玩兒麽。”

吳論耐心已盡:“行了,班長,您隻剩一隻眼了,別受累,趕緊回**歇著去吧。”

胡有利也不惱,笑嘻嘻扔下一句:“明兒跟我學炒大白菜啊。”便慢悠悠回宿舍了。

夜色之下,張若穀跑了幾個來回,心髒已跳至胸口,幾乎就要從嘴裏嘔出來,除了那個賽艇運動員和一兩個上等兵,其他人也都已筋疲力盡。變速跑最是折磨人,按中國人傳統觀念,解放軍是泥腿子出身,身上最好使的就是一雙腳,網上軍事論壇的討論,也常常認為我軍體能是全世界最強,其實不然,若論長途耐力訓練,解放軍可能確實罕有對手,但變速跑這種無氧訓練,步兵向來不夠重視,全軍除了空軍飛行院校和特種大隊這種地方,高強度的無氧訓練也練得少,因此就算是在摩步團,能夠經得住陳撼秋這麽練的人也不算多。

陳撼秋叉著腰,看著麵前東倒西歪的眾人,笑道:“果然是幫小老頭。”接著又喊道:“胡春芳!”

滿臉疑惑的胡春芳猶豫了一下,喊道:“到!”

“你再來一組。”

胡春芳仿佛習慣被這麽虐似的,沒有絲毫猶豫就開始跑,張若穀注意到,陳撼秋一直捏著秒表的手此時放在了褲兜裏。可胡春芳仿佛上了發條似的,明明剛才也跟別人一樣氣喘籲籲,可此時卻仍能按照之前的速度,完成了四個兩百米和四個一百米,張若穀就算此時身心俱疲,也能感覺到胡春芳這次的速度與之前無二。

“你們自己說,你們是不是慫逼?”陳撼秋等胡春芳跑完,甩出了這句,下令解散,哼著小曲轉身走開了。

張若穀沒有想到,這個在一班任人**的上等兵,居然有這麽強的體能。

眾人“嘩”的一聲散開了,三三兩兩上了樓,隻有張若穀清瘦的影子一動不動,等其他人都沒了影,他又邁開腿跑了起來,仍然是剛才的變速跑,吳論隔著五六十米,仍能聽到他清晰的喘氣聲,不隻是他,整個操場都被這聲音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