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出埃及記(中)

“老子不打了!”趙小軍一把拔掉針頭,暗色的靜脈血隔了一會兒才從針孔中滲出一滴。

“不行,一共十個療程,每個療程輸液十五瓶,這才哪到哪兒。”胡醫生動都沒動,從報紙中透出臉來。

這五天,胡醫生給趙小軍每天打三個吊瓶。趙小軍覺得自己像個快被充爆了的氣球,隨時都有可能炸掉。

“胡醫生,胡姐,胡奶奶,我叫你奶奶行不行?你別讓我打吊瓶了行不?”趙小軍感覺自己眼眶裏有什麽東西在動,過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哭了。

“開什麽玩笑?這些藥是我專門請人從戰區醫院帶過來的,是治療抑鬱症的特效藥,不打完,我怎麽向你們連長指導員交代?”

“撲通”一聲,趙小軍直戳戳地跪在了地板上。“奶奶,我給你跪下了,我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你看看我眼睛,打從娘胎裏出來,我哭的次數加一塊兒都沒超過兩位數,自從認識了您老人家,我每天早上都是哭醒的。我現在走在路上,都能感覺自己腦子裏裝了兩斤水,隨時能倒出來,真的不能打了啊姐。”

“小趙同誌,你先起來說話。”胡醫生兩手抓住趙小軍的肩膀,像拎小雞似的,輕輕鬆鬆就把這大塊頭抓了起來。

“人都會生病,生病了就要打針吃藥,你能因為藥苦就不吃,打針疼就不打嗎?這道理幼兒園小朋友都明白的呀。忍一忍,咱必須把病治好,你們張班長跟我說,你這半個月是茶不思飯不想,眼看著你的身體一天天垮下去,他想想都心疼。為了讓班長安心,你也得把剩下的針打完呀。”

“啥玩意兒?那個變態會心疼我?他這時候指不定在哪兒偷著樂呢!胡醫生,總之我是不打了,你要再逼我的話,我就把你這些破藥罐子全砸了!”說完就準備動手。

胡醫生大喝了一聲:“敢!”

這時從門外竄進兩條黑影,瞬間就把趙小軍摁在了椅子上。是張永新和一班長黃鵬。

胡醫生不知從哪兒掏出兩條打背包用的尼龍繩:“把病人綁起來!必須配合治療!”

“你們不是人!虐待新兵!我要去中央軍委,去八一大樓告你們!”霎時間趙小軍被綁的結結實實。

“沒想到病情這麽快就惡化了。”胡醫生眉頭一鎖:“現在小軍已經從抑鬱症發展到妄想症了,咱們得加量。”

趙小軍“嗷”的一聲,昏了過去。

等到再睜開眼,他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沈原說:“趙垮啊,你可把爹嚇壞了!”

吳論說:“沒事吧趙垮?”

“沒事?你可以試試啊,你們都可以試試啊!”趙小軍從**彈了起來,一頭撞在上鋪的床板上,疼得睜不開眼。

“別激動,先忍忍,我仔細看過了,你打的是生理鹽水,沒關係的。”

沈原說:“這幫人真陰啊。我原本以為吳卵這招能將到丫們的軍,沒想到這幫孫子這麽損的招都想得出來。趙垮,你覺得自己還能撐幾天?”

“幾天?我一秒鍾都撐不下去了,你們可以試試一天打三個吊瓶是啥感覺,更何況旁邊還一直坐著個兩百多斤的熊娘們。”

“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張若穀說:“部隊的管理經驗是多年積累下來的,一般人能想到的招數他們肯定都見識過,也早就想好了如何應對。”

“得得得,273,你不是北大高才生嗎?奧數冠軍嗎?青年精英嗎?能不能動動你那顆24k鈦合金腦,幫哥幾個想點實轍,別老說些不鹹不淡的風涼話。”

“辦法不是沒有。”張若穀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旁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的語氣這麽認真。

“啥辦法?”

“算了,你們做不到的。”

“操,”沈原說:“好好地當你的人工智能,別老摻和我們人類的對話。”

吳論一笑:“你是說十一點鍾方向?”

張若穀眼神一滯,沒搭腔。

趙小軍說:“那我到底咋辦?還要不要繼續抑鬱?”

吳論說:“忍不了就算了吧。”

沈原說:“那不前功盡棄了嗎?要不再忍兩天?”

吳論想了想,問道:“你們記不記得張永新以前說過,部隊紀律最高處罰是啥?”

“開除軍籍吧。”

“得犯多大的錯才能開除軍籍呢?”

沈原寒毛一豎:“卵,你又在動什麽鬼腦筋?”

“怎麽了,害怕了?”

“怕?老子什麽陣仗沒見過,不就是開除個軍籍麽,有什麽好怕的,開了正好,我回北京繼續創業。”

“你呢趙垮?”

趙小軍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卵,不是哥不敢,哥以前在社會上的時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見多了,啥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什麽叫孩怕。兩米長的砍刀你見過沒有?”

沈原說:“吹牛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克製點兒,兩米長的砍刀,你拿來砍變形金剛嗎?”

“這叫修辭,懂不懂。哥是有一點兒顧慮,這次來參軍,主要是為了完成我爺的心願,我爺八十多了,要是知道哥被部隊開了,萬一中個風、腦梗塞啥的,哥可咋整?”

“那要是記大過呢?”

“那沒問題。我爺說過,以前在朝鮮戰場的時候,一線的那些個指揮員立的功和記過數量差不多,有時候記過比立功還厲害。”

沈原說:“卵,你別打啞謎了,到底想幹啥?我以前聽說過,到了開除軍籍的份上,大多是些殺人犯強奸犯間諜賣國賊,你不是想把哥幾個引到違法犯罪的道路上吧?”

“沒那麽嚴重,不過我確實想幹一票大的,風險也有一點兒,但足以讓我們以後日子能過得踏實點,不用整天被變態吆來喝去的。”

“你是說哥幾個合夥揍變態一頓?”趙小軍再次興奮地坐起身來:“那敢情好啊,我早就想過幾百次了,你們倆戰鬥力雖然弱了點兒,隻要能分別抱住變態的一條腿,我保證揍得他唱世上隻有媽媽好。”

“打不過的。”張若穀說:“我聽指導員說,張班長當年參加過雪狐特種大隊的選拔,是K師當年唯一進過決賽的人,以他的單兵素質,你們三個一起上也應該不是對手。”

沈原說:“當然,趙垮你也不動動腦子,新兵連這幫幹部班長早就看咱們不順眼了,要不是查新兵體罰查的嚴,早他媽動手了,揍變態一頓,不是正好給他們一個動手的理由嗎?”

趙小軍說:“那到底咋辦?”

吳論說:“你覺得部隊這幫幹部班長最怕什麽?”

“卵哥,我叫你一聲哥行不行,別再琢磨這事兒了。你之前說他們怕新兵抑鬱,怕新兵自殺,你看把哥整的。”

“你們難道從來沒琢磨過一件事,為什麽這新兵連要放在這與世隔絕的山窩子裏,跟團部都隔了好幾百公裏?”

沈原說:“怕跑兵唄。這幾年各個部隊新兵連跑兵都是常有的事,放在這破山頭上,你就算想跑能跑到哪兒去。”

吳論問:“為什麽他們怕跑兵?”

“這還用說嗎,好好一個人放到部隊,跑沒了,怎麽跟新兵家長交代,萬一跑的路上出了什麽事,比如犯了刑事案件啥的,部隊怎麽處理?”

“那你覺得,新兵連如果跑了兵,會有什麽後果?”

“肯定得挨處分啊,連長指導員估計都得受影響。”

“會開除軍籍嗎?”

沈原想了想:“不會,新兵連跑了兵,在上麵看來,肯定不隻是兵自己的問題,連隊幹部也有責任啊。不是忍受了非人的虐待和殘忍的折磨,誰願意跑啊?”

吳論雙手一合:“那不就結了。”

沈原一愣:“你要跑?”

趙小軍嚇得直搖頭:“哥寧願光明正大地被開除軍籍,也不能被人說當逃兵啊,這傳回去以後退了伍還怎麽在社會上混?”

“又不是打仗,什麽逃兵不逃兵,從這裏跑出去,不是怯戰,是表達你對新兵連管理的不滿,是跟張永新這種歪風邪氣作鬥爭。當逃兵的都是慫包,你覺得慫包敢從這兒跑出去嗎?”

“你這幾天沒事兒就一個人眯著眼瞎琢磨,就是在琢磨這事兒?”

“你想想,一個班同時有三個新兵逃跑,班長是不是得負責任?”

“那當然,如果我是領導,肯定把變態給撤了。”

“那目的就達到了。這深山老林,我們跑出去難,他們要抓到我們也難,猴子上次不是說離這兒一兩百公裏有個縣城麽,咱們帶上錢,到縣城裏玩上個把月,等他們把咱們抓回去的時候,張永新肯定得撤職,連長指導員知道咱們什麽都幹得出來,肯定也不敢怎麽樣,頂多也就是給個處分,那也沒什麽好怕的,一個小小的處分,能影響你直播,影響你創業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沈原說:“但你咋跑呢?而且,你怎麽知道縣城在哪兒呢?”

“不知道,但有人開車送我們過去。”

“誰啊?”

“運物資的司機。”

趙小軍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麽沒想到?不過咱們三個大活人藏在卡車裏,能瞞住司機嗎?”

吳論說:“你瞧瞧他每次過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後座藏頭野豬估計都發現不了。”

“我覺得不好說。”沈原右手支著腦袋:“萬一被發現了,咱們以後的日子也更難過了。”

“被發現也沒事,咱們在林子裏散開跑,他一個人也抓不住我們。”

“這可是東北的深山老林啊,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觀察,這地兒確實是荒無人煙,快入冬了,咱們萬一在林子裏迷了路,說不定會活活餓死,”

“怕啥,有哥在。”趙小軍說。“從小我爺就帶著我在長白山的林子裏打獵,你現在把我扒光了扔林子裏,過一個月我也能全須全尾地走出來,搞不好還能給自己整身貂。”

“趙小軍同誌,你這種不分時間場合吹牛的習慣能不能改一改。”

“真的不是吹牛。”趙小軍臉上肌肉緊繃:“東北的林子都有人性兒,我能跟它們說話。”

“越說越他媽邪乎。”沈原搖搖頭。

“猴子,我覺得趙垮不像是吹牛。縣城的方向我也不能確定,但我想賭一下。哪怕賭不對,咱們認命,原路回來不就完了。”

沈原是個不安分的人,以前有個什麽偷雞摸狗的事他比誰都來勁,這次卻蔫了。吳論笑了笑:“我看你也就會點小打小鬧,一動真格就慫得跟狗一樣。”

“吳卵你別激我,別的事兒都成,就這一件我不能答應你。”

趙小軍說:“這主意沒啥不靠譜的啊,你小子關鍵時刻怎麽能背叛革命?”

沈原整個人縮在牆角裏,唉聲歎氣了老半天,說:“得,跟你們交個底吧,千萬別說出去,這個師的師長是我舅舅,我媽就是因為管不住我才把我扔到舅舅的部隊的,我舅是什麽人,我哥今年都二十五了,我舅能把他吊在房梁上打,我要是敢跑,被我舅逮回來不得抽筋扒皮啊。”

“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官二代啊!為啥一直瞞著哥?你趕緊讓你的師長舅舅給連長指導員打個招呼啊,稍微照顧照顧,哥幾個還用得著動這些歪腦筋嗎?”

“照顧?我跟你們打個賭吧,新兵連結束後,我肯定會被分到最苦最狠的連隊,幹最髒最累的活,如果現在哪裏有仗要打,我舅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肯定第一時間把我送到前線。師長外甥這個身份,要是能利用我早利用了,還用你們提醒我?完全就是個負資產啊。”

“那你也沒必要一直瞞著啊,在哥們麵前裝什麽低調。”

“真不是低調,我是擔心讓連長指導員知道了,他們萬一真照顧了我,我舅肯定會對我不客氣。”

這時張若穀突然把褥子和被子都開,翻來覆去地找著什麽,吳論從沒見他這麽著急過。

沈原說:“你們千萬得保密啊,我一條小命就握在你們手裏了,千萬千萬。273,你也聽見了,別說出去。”

張若穀一抬頭,滿腦門子都是汗:“你們誰動過我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