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給我等著

軍訓,大一新生的必修課。

操場上,穿著迷彩服的學生整齊地站成若幹個方隊,入伍不久的新兵教官跟學生年齡差不多,但經曆過部隊打磨,威勢明顯高了一截。

“半小時軍姿,站好了不許動!”

陽光下,法學院方隊中有一個女孩格外顯眼,她留著利落的齊肩短發,哪怕風吹日曬了十幾天,皮膚依然白皙,明淨清亮的大眼睛像海水似的微微泛著藍光,靈動可愛。

之所以顯眼,並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因為她隱晦的糾結表情。

暈?今天日頭又不毒,站五分鍾就暈倒是不是誇張了?

再等會兒?眼見就要來不及……算了,還是抓緊時間吧。

文雅咬了咬牙,學著影視劇裏的動作,直直往地上栽去。

“砰!”

一跤摔了個實打實,幸好不是臉朝下,否則以這力度,她可憐的門牙該就地報廢了。

“教官,有人暈倒了!”

“文雅,你沒事吧?”

安靜的方隊陷入短暫的混亂。

軍訓有女生暈倒不稀奇,可是……教官抬眼看看頭頂上被雲霧層層籠罩著的太陽,這也太蹊蹺了。

更蹊蹺的還在後麵,任憑他又是掐人中,又是冷敷,可女生就像徹底失去了意識,一動不動。

“休克了,趕緊送醫務室!”教官不敢耽誤,指揮著幾個同學七手八腳地把文雅扶上了勤務車。

差不多了吧?

約莫著車子已經開出操場範圍,處在“休克”中的文雅突然睜開眼,抬手揉了揉生疼的人中—— 那教官真是個狠角色,他要再用力掐幾下,自己真要憋不住了。

法大有“老帶新”傳統,派來監督軍訓的許默是法學院高年級一班班長,他皮膚白皙,一雙劍眉不濃不淡,隨著臉上的笑容,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整個人如春風般溫潤柔和,又如三月裏的陽光,讓人感到舒適愜意。

文雅深呼吸,勉強打消跳車開溜的衝動,向許默道:“師哥,我感覺好多了,不用去醫務室。”

許默做事認真負責,當即搖頭:“你剛剛中暑暈倒,不好好檢查一下怎麽行。”

“中個暑而已,小事小事。”文雅忽閃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師哥,我從小就怕打針吃藥,你讓我回宿舍休息休息就好。”

“你故意裝暈,躲避軍訓吧?”許默目光灼灼地盯著文雅,越看越覺得自己應該更自信些,把結尾處的反問號換成句號。

“我這麽誠實的孩子,怎麽會說謊呢。”演技不足動作來湊,文雅挺直腰板,用氣勢壓倒心虛,“師哥,我就是早上沒吃飯血糖有點低,回去喝點糖水,保證比什麽藥都管用。”

“師哥……”她真要跳車了。

許默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對文雅這種古靈精怪的女生,更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無奈道:“好吧,下不為例。”

“師哥放心,絕對沒有下次!”

文雅利索地跳下勤務車,突然想到自己還是個“病號”,又連忙慢下來,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進了宿舍樓。不過,她並沒有上樓,而是悄悄躲在門後,待許默離開,立刻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快!

林清怡的講座快開始了!

林清怡,著名女法官,文雅崇拜了十年的偶像。

林清怡的出現,在文雅小小的心靈裏種上了一顆希望的種子。從遇到對方的那天起,文雅就立誌要考上法大,以後成為像林清怡一樣的法官。

前些年,林清怡時常會來法大開設講座,為學生們答疑解惑,可隨著她接管的案子越來越多,這樣的機會也變得越來越少,錯過了這次,下一次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文雅很興奮,然而軍訓期間有硬性規定:任何人不許請假。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等等!”文雅隻顧著躲避許默,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

往哪兒走?

法大校園很大,這會兒學生不是在上課就是在軍訓,路上空無一人,文雅跑了好長一段路,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人影,連追帶喊地迎上去:“同學,請問報告廳怎麽走?”

“不好意思,我也是剛來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反問道,“你知道科技樓在哪裏嗎?”

“……”

兩人互換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擦肩而過。

這時,三岔路口,一道白色身影騎著自行車從文雅身側經過。

“等一下……”文雅三步並兩步攔住去路,“同學……”

“有事?”單車停了下來。

騎單車的男生穿著白色棒球服、破洞牛仔褲,五官精致,兩道濃眉微挑,深沉的黑眸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玩味,卻也有種說不出的淡泊疏離,他定睛看著文雅,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慵懶的笑意。

文雅的聲音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她很快反應過來:“請問圖書館報告廳怎麽走?”

陸逸寒長腿支地,單手握著車把,因為身高優勢,坐在單車上也很輕鬆地居高臨下:“你要去聽林清怡的講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文雅總覺得聽到“林清怡”三個字時,對方眼中有某種複雜情緒閃過,類似於……嫌棄?但為了快點問到路,她還是如實點頭道:“是。”

陸逸寒喉結微動,抬手往前一指:“順著這條路走到頭,左拐過一個路口,再往右差不多五百米就到了。”

“謝謝。”終於問到路,文雅甜甜地道了謝,快步走了。

看著漸行漸遠的嬌小背影,陸逸寒微微勾了勾嘴角,騎著車子離開了。

文雅按著陸逸寒的指引左轉右轉,如願來到了……大門口。

“大哥,請問報告廳怎麽走?”文雅腦子再不好使也明白路不對,隻好向保安求助。

“你說的是圖書館那邊的報告廳?”保安大哥眼睛裏充滿了疑惑,搖頭道,“你走反了,這是西門,圖書館在東門那邊。”

南轅北轍,文雅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被坑了。

“該死的家夥,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無冤無仇這麽坑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咕嚕……咕嚕……”跑了一上午,腸胃齊齊抗議了。

左右講座也聽不上了,吃飯去吧。

法大西門外有一條美食街,附近幾個學校的學生都喜歡來這邊吃東西,街上人擠人,十分熱鬧。文雅一直往裏走,去找她最喜歡吃的裏脊肉餅。

“你這姑娘走路不長眼啊,好好一盤驢打滾,全給我打翻了!”

文雅微微蹙眉,順著嘈雜聲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出口附近,推三輪車賣點心的小販正在氣呼呼地數落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

那女孩十八九歲,穿著洗得掉色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左手拖著半舊的黑色行李箱,箱子上還擱著個大大的帆布袋,估計是哪個學校的新生。

女孩怯怯的,連頭也不敢抬,連連道歉:“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大哥,您看這些點心多少錢,我賠給您。”

小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眼珠滴溜溜一轉:“我大清早起來就做了這麽點,全被你給弄壞了,我也不多要你的,三十斤,一斤二十塊錢,你給哥六百塊錢,這事就算了!”

見小販獅子大開口,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大哥,我是從外地來上大學的學生,真沒那麽多錢,您看能不能少賠點?”

“怎麽,你想耍賴啊!”柿子撿軟的捏,小販眼睛一瞪,態度更加蠻橫,“六百塊,一分都不能少。今兒個你要是不賠錢,我就打電話讓警察來評評理。”

文雅最看不慣恃強淩弱的人,忍不住從人群中衝出來,冷斥道:“這點驢打滾頂多就十斤,你天天賣東西不可能沒數。還有,這牌子上明明寫著八塊錢一斤,怎麽轉眼就翻了好幾倍,你這種行為,往小了說是坐地起價、擾亂市場經濟秩序,往大了說,就是公然觸犯刑法,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

那小販上下打量了文雅一圈,絲毫不把她一個小姑娘放在眼裏,不屑地嗤道:“犯法?你當我從小是被嚇大的?”

被小販挑釁,文雅正想著怎樣反駁,一道沉穩的男聲卻比她更早一步開口:“《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定,敲詐勒索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製。你剛才說的話我都錄音了,現場照片也拍了,證據確鑿。”

來人說話聲音並不大,卻勝在有理有據,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是他!

文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個故意指錯路的家夥,居然還敢在她麵前出現!

“而且,你非法占道經營,這一點,就該處六百元到一千元罰金,且沒收經營工具。”陸逸寒看了文雅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很快定格在那小販身上,“巧了,這片區域城管局局長剛好是我舅舅,你如果沒聽明白,我不介意浪費兩毛錢電話費,讓他親自跟你說。”

文雅很想衝上去暴揍陸逸寒一頓,但這會兒顯然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她隻能暫時忍住私怨,應和道:“是啊,我怎麽忘了罰錢這回事,多謝提醒。”

“你們不要太過分!”看陸逸寒的穿著打扮和氣質談吐,一看就不好惹,小販沒想到碰上了硬碴兒,氣勢頓時軟了大半,避重就輕道,“她打翻了我的東西是事實,就算說到天邊去也要賠錢!”

“我們有說不賠嗎?”文雅稍稍斟酌,繼續道,“一斤八塊,照十斤算,八十塊多一毛都沒有。你如果不願意,那就報警好了,至於警察先罰你還是先罰她,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驢打滾十二三斤還是有的,之所以往少了說,是為了給那小販一個教訓,誰讓他心術不正訛人在先。

小販或許不懂刑法,但占道經營被抓罰多少錢卻再清楚不過,哪裏還敢得寸進尺,沒好氣道:“行了行了,算我倒黴,給錢。”

“好好好,我這就給你。”女孩一刻也不敢耽擱,生怕小販再反悔。

文雅攔過女孩遞錢的手,向小販道:“拿三個袋子,我要打包。”

她看到驢打滾上麵覆著保鮮膜,又是整盤扣下去的,除了邊角幾個,其他的最多就是摔變形,不影響食用。

小販巴不得讓這位難纏的姑奶奶趕緊走,自然不會吝嗇幾個袋子。文雅倒是不著急,慢條斯理地打包好,然後將所有點心塞到陸逸寒手裏。

“八十。”

軍訓前,所有新生的手機都被教官收走了,文雅出來得匆忙,兜裏隻有幾塊錢零錢,至於那女孩,一看經濟就比較拮據,八十塊錢很可能是她幾天的夥食費,相比之下,還是“訛”陸逸寒比較靠譜。

就當報仇了。

陸逸寒微微勾了勾唇:“這年頭路見不平,還要掏錢?”

“別人我不知道,你嘛……”文雅笑得狡黠,“巧了。”

“不用,真的不用。”女孩連忙上前阻攔。

陸逸寒沒有理會女孩,繼續跟文雅對視:“敲詐?”

“怎麽會呢。”文雅抬眸,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深眸,好聲好氣地解釋,“好人做到底嘛,我一個女孩子又不需要英雄救美的美名,送你了。”

“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陸逸寒笑了。

胡攪蠻纏的人見多了,但這麽理直氣壯的,還是頭一回見。物以類聚,喜歡林清怡的,果然都不是什麽正常人。

“客氣。”文雅環顧四周,見許多女生的目光都齊齊落到陸逸寒身上,臉上的笑意更多了幾分,眨眨眼,“看到了吧,這不叫敲詐,叫騎虎難下。英雄,付錢吧。”

不怪那麽多女生都被眼前這家夥吸引,他的確很帥,兩人離得那麽近,她都沒能在他那張白皙的臉上找到一點兒瑕疵,皮膚好得讓她這個女孩子都羨慕嫉妒恨。

但是,文雅是有原則的花癡,這種“品行卑劣”的人,就算再好看十倍,她也不會有好感。

陸逸寒跟文雅對視幾秒,突然眸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痛快點頭道:“好。”

看著陸逸寒臉上的痞笑,文雅總覺得自己被算計了,但也顧不得多想,把錢遞給小販後,又折返回來:“友情提醒,敲詐勒索罪在刑法二百七十三條,不是二百七十四,以後別說錯了,你自己沒麵子無所謂,給法大丟人就不好了,是不是?”

“是嗎?”陸逸寒從小在法律書堆裏長大,絕對不會把這種常見條文記錯。

所以,他並沒有懷疑自己,而是懷疑文雅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

“當然,不信你可以用手機查查。”說完這話,文雅似乎有些後悔,趕緊搖頭道,“算了,等沒人的時候再查,省得你麵子上過不去。”

“你還真是……”

陸逸寒話還沒說完,就被文雅打斷:“你什麽你,別以為偶爾良心發現一次,就能把害我錯過講座的事抵消掉,以後別在我麵前出現,否則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就你?”陸逸寒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麵前放這種人身攻擊的狠話,還是個矮他二十厘米的女孩。

“不信就走著瞧。”文雅作勢握了握拳頭,威脅道。

陸逸寒還要說什麽,剛剛被小販勒索的女孩走上前來:“謝謝你們,今天要不是有你們幫忙,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別客氣,我們法律係的就要學以致用,打抱不平,至於他……”文雅翻了個白眼,“他不是什麽好人,更不用謝。”

“這位同學,知道惡意誹謗、詆毀他人聲譽是什麽罪名嗎?”

文雅又不是理虧的小販,怎麽可能被陸逸寒三言兩語唬住,立刻針鋒相對道:“你也說了是惡意詆毀。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之上,你敢說剛剛不是故意指錯路?”

如果他不熟悉路,絕不會指到正相反的方向。

不等陸逸寒回應,文雅又補充道:“你不喜歡林法官,對她有很深的偏見。”她想明白後,這會兒說起來一針見血,“每個人都有喜惡,旁人無權幹涉,可隨意遷怒別人就足以證明人品,不是嗎?”

看著認真的文雅,陸逸寒心裏沒來由地有些內疚,想要解釋兩句,文雅已經不搭理他,轉頭衝女孩笑笑:“你是哪個學校的,我幫你把東西送過去。”

“我叫顧曼漓,是法大管理係市場營銷專業大一新生。”顧曼漓感激地朝文雅和陸逸寒鞠了個躬,搖頭道,“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可以的。”

“我也是法大的,以後咱們就是同學了,不要這麽客氣。”文雅笑盈盈回了一句,又有些疑惑道,“軍訓都開始了,你怎麽才來?”

聽到文雅的話,顧曼漓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小聲道:“我……這幾天家裏有些事,耽擱了。”

“原來是這樣。”文雅不便多問,單手拎起帆布袋,熱情地在前麵引路,“走吧,我帶你去宿舍。”

顧曼漓感激不盡,連忙跟上:“謝謝,今天多虧了你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客氣。”文雅性子爽朗,疾惡如仇,想到剛才的事,依舊氣得眼冒金星,“以後再遇到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一定要硬氣些,你越害怕,他就越蹬鼻子上臉。”

顧曼漓點點頭:“嗯。”

文雅又問:“你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怎麽不讓家人陪你來報到?”

“家裏正是農忙的時候,走不開人。”顧曼漓羞澀的笑容裏有一絲窘迫,倒也很快淡然,“沒關係,我一個人可以的。”

一張車票兩百多,爸爸說把那錢省下來給她做生活費。

看著顧曼漓的神情,文雅有些後悔問這樣的問題,笑嗬嗬地把話岔開:“沒事,慢慢就熟悉了。我叫文雅,以後咱倆就是朋友了,有事盡管來找我。”

“謝謝。”顧曼漓滿心感激,甜甜地笑了。

文雅隻顧著幫顧曼漓搬東西,完全忘了自己是裝暈逃出來的,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大搖大擺地從軍訓隊伍前走過去了。

教官當然不瞎,所以……

在烈日下罰站了兩個小時軍姿,文雅真的要暈了。

“師哥,我知道錯了,你就看在我見義勇為,給咱們法學院爭光的分上,饒我這一次吧。”

她隻逃了一小時,現在已經站了兩小時,也算付出雙倍代價了。

許默沒有真生氣,但為了讓文雅長長記性,故意板了臉:“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你是學法律的,這句話還要我教?”

“是是是,我記住了,保證到死都不忘。”文雅求生欲極強,知錯就改,絕不反駁一句。

“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許默無奈地搖了搖頭,遞過來一瓶剪開的藿香正氣水,“喝了,別中暑。”

文雅最不喜歡正氣水的味道,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抗拒:“不用不用,我這麽身強體壯的人,怎麽會中暑呢!”

“喝了。”許默語氣堅決,不容反駁。

“好吧好吧。”文雅皺著眉一飲而盡,整個五官恨不得擰到一起去,但還是追加了一句,“學長,你說話的語氣簡直跟我姐姐一模一樣。”

“你還有個姐姐?”許默疑惑道,這個年紀大多是獨生子女才對。

提起姐姐,文雅大大的眼睛裏全是驕傲:“是啊,我姐姐是刑警,又酷又颯。”

做刑警是許默一直以來的夢想,隻是陰錯陽差才學了法律。聽到這話,他眼神中滿是向往:“做刑警的女孩子,了不起。”

“她那麽彪悍,沒人敢把她當女孩子。”文雅小嘴一癟,弱小無助又可憐,“師哥,我真的好餓,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保證……”

“好了。”許默就是為了給文雅立個規矩,沒想多難為她,點頭道,“走吧,下不為例。”

“謝謝師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師哥!”文雅腳底抹油,一路往食堂奔去。

“土豆燉牛腩、辣子雞丁、菠菜粉條,再來一條魚……”餓了一上午,文雅看什麽都想吃,沒一會兒,大大小小的盤子就把托盤放了個滿滿當當。

“謝謝阿姨。”文雅端起托盤,歡歡喜喜地準備去找位置,剛走兩步,就被一道白色人牆攔住了去路。

陸逸寒的目光從餐盤上掃過,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一個女孩子吃這麽多。”

“又沒花你的錢,管得著嗎?”文雅繞過陸逸寒,權當他是空氣。

陸逸寒怎麽會讓文雅輕易離開,他側了側身,繼續擋住。

文雅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幹什麽,想打劫?”

“猜對了。”陸逸寒點點頭,然後,文雅就眼睜睜看著放在餐盤上的飯卡被他拿了去。

“喂,你要幹什麽?”

文雅想搶回飯卡,無奈根本騰不出手來,隻能端著餐盤緊跟在他身後。

一路到了窗口,陸逸寒對食堂阿姨笑笑:“阿姨,好久不見了。”

“小寒回來了。”看到陸逸寒,食堂阿姨眼睛笑開了花,“有日子沒看見你了,又出去比賽了?”

“是,今天才回來。”陸逸寒笑笑,“哪裏的飯都沒咱學校食堂的好吃,我在外麵天天惦記著。”

“阿姨給你多盛點兒,可得吃飽了。”

嘁!

文雅斜了陸逸寒一眼,對這種拍馬屁行為表示不屑。

“謝謝阿姨。”陸逸寒揚了揚手裏的飯卡,嘴角的得意壓都壓不住,“四喜丸子、醬牛肉、粉蒸排骨,揚州炒飯也來一份,還有酸奶……”

“喂!”

文雅來不及阻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飯卡瞬間被刷沒了八十多塊。

她的錢!都是她的錢!

“你憑什麽刷我的卡?”文雅氣得兩眼一抹黑,恨不得抬腳把陸逸寒踹飛。

“我這周的生活費全被你給了那個小販,現在沒錢吃飯,隻能找你蹭飯了。”陸逸寒顯然早有預謀,這會兒說起來也理直氣壯,催促道,“發什麽愣,還不趕緊幫忙端菜。”

“你……”

冷靜,冷靜。

文雅暗暗深呼吸,生怕自己一個衝動把手上的餐盤扣到陸逸寒頭上。

陸逸寒計劃得逞,得意地揚了揚眉:“走了。”

“喂,把飯卡還我。”文雅伸手想搶回自己的飯卡。

陸逸寒仗著身高胳膊長的優勢,先一步把飯卡裝進口袋:“還你,我晚上吃什麽?”

怎麽,這家夥是訛上她了?

文雅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擱,放下狠話:“馬上把飯卡還給我,否則我就喊保安了。”

“不還。”陸逸寒弱小可憐又無助,偏偏臉皮比城牆還厚,他不僅緊緊攥住飯卡,還把餐盤往自己身邊拖了拖。

“你是哪個係的,我……我要找你們輔導員投訴去!”

“這個嘛……”陸逸寒一臉玩味地看著文雅,“我也不記得了,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

“你……”

陸逸寒吃飯速度很快,幾句話的工夫,桌上的菜已經少了一半,而且,還在繼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再不吃就隻能喝菜湯了。

刷爆了卡還吃不上飯,那不是虧大了。這樣想著,文雅趕緊把桌上僅剩的幾塊牛腩一股腦倒到自己碗裏。

陸逸寒有樣學樣,把魚和排骨全部夾進自己盤子裏。

“吃吃吃,噎死你。”文雅準備拍桌子走人,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悄悄抬腳朝陸逸寒踢去。

陸逸寒好巧不巧地挪了個位置,文雅撲空,一腳踢在椅子架上,疼得齜牙咧嘴。

“哎,可憐的椅子。”陸逸寒埋頭偷笑,故作無奈地調侃道。

“你……”文雅氣得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忍不住一陣咳嗽,“你給我等著,咱倆沒完!”

“隨時恭候。”

“啊……”腳好疼。

陸逸寒看文雅痛苦的表情不像裝的,嬉皮笑臉的模樣收斂了幾分:“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文雅惡狠狠地瞪了陸逸寒一眼,一蹦一跳地走了。

法大的學生宿舍是標準四人間,等文雅一瘸一拐地回到宿舍時,早已洗漱完畢的三個室友正躺在**開“臥談會”。

“你們倆誇張得有點兒過分了吧?”李如輕輕按著臉上的麵膜,對其他兩個室友的花癡行為不敢苟同。

“我真的一點兒都沒誇張,迎新生那天聽幫我提行李的師姐說,他不僅是許多女生的暗戀對象,也是男生的學習標杆,就連食堂打飯的大叔大媽見了他都高興得不得了,簡直是男女老少通吃。”沈月凝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但討論起八卦來,積極性絲毫不比其他人弱。

汪旭激動得連薯片也顧不上吃,忙補充道:“都說陸師哥不僅英俊瀟灑風趣幽默,而且一手沙畫畫得栩栩如生,去年迎新晚會,他在古典音樂的伴奏下畫了一個完整的童話故事,結束後大家都排著隊去跟他要微信……”

“停停停,你們在說誰呢?”什麽傳奇人物,怎麽感覺比人民幣還厲害?

“你的腳怎麽了?”李如發現文雅走路有點不對勁,關心道。

“沒事兒,不小心撞到台階上了。”想到陸逸寒那個痞子,文雅就氣得牙癢癢,也不想多說什麽,繼續追問,“你們在說誰呢?”

李如雙手一攤:“據說法律二班的陸逸寒師哥回學校了,這倆花癡都等著一睹真容呢。”

被人說成花癡,沈月凝並不生氣,撇嘴道:“嘁,隻有我們倆激動嗎,你敢說你對陸逸寒沒有好奇心?”

對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帥哥”簡直就是黑洞般的存在,一旦被吸引就會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還真沒有。”李如揭下麵膜,不以為意地笑笑,“這個陸逸寒是圓是扁,是帥是醜,我完全不感興趣。”

聽到李如的話,文雅輕咳一聲,抿嘴調侃:“是啊,某些同學隻對許默師哥感興趣,其他的一個都看不入眼。”

“我……”猝不及防地被戳中心事,李如瞬間羞紅了臉,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你胡說八道什麽。”

“到底是我胡說八道,還是某些人口是心非呢?”文雅忍住笑,假裝嚴肅道,“我聽說許默師哥跟你一樣也是寧城二中出來的,你該不會在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師哥,然後一路追到法大來吧?”

“我才沒有!”李如沒想到文雅三言兩語就猜到了真相,瞬間羞紅了臉,嘴上卻死咬著牙不承認。

“好好好,你沒有,是我想多了。”文雅輕歎一聲,“我好不容易厚著臉皮要來了師哥的微信號,看來某些人不需要嘍。”

“微信號?”李如眼眸豁然一亮。

“是呀。”文雅沒有再賣關子,直接把號碼給李如推送過去。

暗戀真的是這世上最難受的事,她也隻能幫到這裏,至於要不要勇敢邁出那一步,就要李如自己決定了。

李如看著手機屏幕裏的微信號,陷入沉默。

她不是沒機會要到許默的聯係方式,隻是每次鼓足勇氣靠近他,都會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能暗暗罵自己沒出息。

這大概也是“近鄉情怯”的一種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臥談會告一段落後,李如躺在**輾轉難眠,下鋪的文雅也沒睡,而是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小小的天藍色水槍。水槍的款式有些老,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但外觀依舊光潔如新,就連包著水槍的絲綢手帕都纖塵不染,可見它的主人對它愛惜有加,視若珍寶。

十年前,林清怡法官親手把這把小水槍遞到八歲的文雅手裏,她笑得那麽溫柔:“好孩子,隻要你好好努力,長大後肯定會成為比我還優秀的大法官。”

十年後,文雅以全係第一的成績考入林清怡的母校,她多想拿著玩具水槍走到林清怡麵前,親口告訴林清怡,自己來了。

可還是錯過了講座。

都怪那個該死的家夥!

“怎麽就輕輕鬆鬆放他走了,應該好好踹他兩腳!”想到陸逸寒,文雅就氣得牙疼,努力把那張討厭的臉從腦子裏驅逐出去,翻了個身睡了。

宿舍樓熄燈了,法大家屬院裏,一盞小巧的台燈依舊散發著暖暖的微光,陸逸寒凝神看著手中的水槍,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桌上的小相框裏,是一張多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穿著白紗裙的優雅女人抱著一個小小的男孩,眼角眉梢間滿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小男孩親昵地攬著母親的脖子,笑得開心滿足。

那樣的親昵和依賴,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他都想不起來了。

“幾步路而已,都不肯回家看看?”陸逸寒勾了勾唇,淡漠的笑容裏帶著難以言說的苦澀,“我怎麽忘了,你原本就是個沒有心的人。”

“哐當!”

小水槍被扔進抽屜,仿若一段塵封的記憶,剛剛打開,又被人毫不留情地封了回去。

夜,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