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鈞一發,昔友今仇敵
和師兄相處了十幾年,我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灰飛煙滅。
瑤華將石塊移開,然後和我一起來到之前看到的那個八卦陣前。蹲下仔細一看,我才發現那八卦陣是由凹槽描繪而成。
“將血滴入凹槽,就可以了。”瑤華站在我身後,指著頭頂穹廬形狀的石壁說,“再過一個時辰,地宮破,天光泄入,便可召喚陰兵鬼將。”
我依言掏出剔龍刀,將手臂劃破,讓鮮血一滴滴地落入凹槽內。血液汩汩流入凹槽,轉眼間便滲透了下去。
手臂上突然一陣刺痛,接著出現了一個和瑤華一模一樣的印記。
“以後我們就共患難了。”瑤華將我扶起來,“你放心,有回魂丹在,我們一定能夠挺過天譴一劫的。”
我默了一默,問:“那你呢?等過了這一劫,你打算怎麽辦?”
瑤華有些不自在,將耳邊的碎發往上拂了拂,遮遮掩掩地道:“我和你師兄已經分離了那麽久了,會找一個山林歸隱吧……”
“祝你們白頭偕老。”
她詫異地看我。
我心中釋然,站起身道:“別顧忌我的心情,我已經看淡了對師兄的感情。此生和他不能兩情相悅,縱是有師父的姻緣紅線也是白搭啊。”
手腕上,隱隱出現一條泛著光的紅線。
“我會把這條紅線解下來,給你。”我說。
瑤華驚得直直看我:“你舍得?”
“有舍才有得,不是嗎?”我將目光掠過她的肩膀,淡淡地看遠處那個洞窟,“我已經找到了今生所愛。”
“這樣啊……那謝謝你了。時間也不早了,望瀾快醒了,你也快回去吧,和他告個別。”她輕聲說。
我“嗯”了一聲,將衣袖捋下來,遮住那道印記,然後轉身向洞窟走去。
瑤華突然從後麵喊住我。我回身:“還有事?”
她的表情有些失望,隻是重重地說了幾個字:“謝謝你。”
我頷首,回身走回到洞窟中。
外麵陰冷無比,一入這個洞窟卻感覺溫暖入春。抬眼,他依然躺在那張修滿鴛鴦的綢被上沉沉地睡著,如墨青絲鋪了一地。
“小花花……”夢中,他低喚。
我脫了外衣,小心地鑽進他懷裏。盡管動作十分輕微,卻還是吵醒了他。
“去哪裏了?”他的鼻息裏依然帶了濃重的酒氣,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的雙臂環住我的腰肢。
我側了側身子:“沒去哪裏,就是出去找了些清水擦洗。”聲音難免有些羞赧。
他低笑:“小花花,大概還有一個時辰,他們就開始召喚陰兵鬼將了。你不是說不想看麽,不如和我回中天仙宮?”
“嗯。”我如鯁在喉,低低地應。
“神祗是不能婚配的,但是中天仙帝不也娶親了麽?我們回去求仙帝,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
“嗯。”
“你別隻敷衍我,你倒是說說,你這輩子有什麽願望?”他抬起我的下巴,讓我對上他溫柔的雙眼。
我極力忍住淚意,強笑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生一個你這樣的兒子,然後讓他去造福人界中的另一個姑娘。”
他一怔,噗嗤一聲笑出來,臉頰微微發紅。我惱了,使勁捶他的肩膀:“笑什麽!”
夙無翊邊笑邊將我向懷裏緊了緊:“怎樣都行,但是必須和我生。”
我羞惱得無地投地,向外掙紮起來。他連忙勸我道:“好了好了,不笑了……小花花,你知道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很高興……”
我停止掙紮,一把抱住他。
如果定魂決能夠將這一刻定住,該有多好。如果時光就終結於此刻這一點,該有多好。
夙無翊,你一定要等我,等將眼下的一場劫難度過去,我就和你一起比翼雙飛。
我抱住他,給了他一個綿長的深吻。他開始粗重地喘氣,動作開始慢慢加大,一個翻身壓在我的手臂的傷口上。我隻覺得手臂中有一根筋脈似被熨燙一般,疼得我“哎吆”一聲。
他動作頓止:“怎麽了?”
那痛楚瞬間彌漫全身,疼得我額頭直冒冷汗。我極力穩住心神,幹笑道:“沒……沒事,就是你壓到我了。”
他皺起眉頭,俊秀的眉骨間出現了小小細紋,卻也沒說什麽,抱著我的雙臂漸漸放鬆。我暗自鬆了一口氣,還沒等放下一顆心,卻見他動作迅疾如豹,一把將我的手抓住。
我驚叫一聲,想抽回手卻已經來不及。夙無翊刷地一下將我的袖子捋高。
那個印記露了出來。
“這是什麽?”他眸色轉深。
“夙無翊,你聽我解釋!”我慌不擇言,“這個沒什麽,就是……”我突然不知道如何解釋。
“陰兵鬼將?”
我一把揪住他,嘴唇顫抖地喊:“我不能看著他三魂六魄一點都不見!你相信我,我們都會好好的!”
“那我呢?”他質問我,“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你昨晚百般討好我,就是為了……為了避開我,去參與這件事?”
那雙星眸裏漸漸變冷,鋪滿了碎冰,讓我不寒而栗。之後,夙無翊眯了眯眼睛,刷地一把披上外袍,提步便向外走去。
“你做什麽?”
他回頭:“殺了瑤華。”
那逼人的殺氣再也掩飾不住,周身的肅冷氣息讓他徹頭徹尾地變了一個人。
我急得一把抽出剔龍刀,向他麵前一橫:“殺了她,你能扭轉這一切嗎?”
他定定地看著我,伸手按在刀刃上,一點點用力,讓我的心也抽抽地疼了起來。
“你不懂……”他的眼眶充血又通紅,聲音嘶啞。
“求你了,等事情都過去,好不好?”我試著往前前進了一步。
然而就在此時,一顆小石塊從頭頂落下。
抬頭張望,隻見地宮石壁在微微顫抖。
我的心猛然一抽。
“小心!”
夙無翊向我遽然撲來,用力將我推到在地上。後背撞上堅硬崎嶇的石麵,我忍不住痛呼一聲,接著便看到身後的洞窟整個塌陷下來,石塊砸到地上擊起塵土,嗆得我連聲咳嗽。
我心中隱隱覺察不妙。
夙無翊將我扶起,往八卦陣的方向走。邊走,他一邊布下結界。無數的石塊在頭頂晃動,然而在掉落下來的時候碰到結界便停止下來。
“走,去八卦陣那裏。”他使勁攥緊我的胳膊,淩步飛躍出好一大段距離。然而就在這時,更大的巨響在耳邊炸響,眼前天光刺眼,讓我忍不住擋住眼睛。
緩緩將手背放下,我看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一隻巨大的爪子竟然侵入穹頂,周圍開始出現裂縫。在隆隆的響聲中,整個地宮被緩緩掀開。
如果沒有夙無翊的結界,估計這裏早已是一派廢墟。八卦陣如同位於一個巨大的坑底上,坑沿上站著一隻巨獸,目光如閃電,身形龐大如山。
那隻巨獸掀開龐大的穹頂,就像在剝一隻煮雞蛋。
我曾在師父的督促下翻遍《奇獸誌》,卻也沒見過這樣可怕的怪物。
那巨獸像一隻大龜,足有半個天池仙宮那樣大,四肢牢牢地扒在坑沿上,每根爪齒足有一人粗細。大龜的頭是醜陋的三角形,皮膚坑坑窪窪布滿令人作嘔的凹槽,兩隻大如銅鍾的眼睛亮如火炬,閃著幽綠的陰冷光芒。更瘮人的,是大龜的脖頸伸到半空,猶如一條巨蟒。
那是烏龜和蛇的組合體。
“這是什麽?”我驚叫。
夙無翊抱住我,在我耳邊答:“這就是玄武,也叫蛇蟠龜。”
玄武?
腦中念頭如閃電般掠過,我記起了古書上曾雲:“刻治六博中兼方,左龍右虎遊四方。朱雀玄武順陰陽,八子九孫治中央,刻具博局去不祥。”
其中東方神獸是青龍,西方神獸就是白虎夙無翊,南方神獸是朱雀,而這北方神獸就是眼前的玄武?
可玄武的形象從未出現在任何一本古書上,因為根本就沒人見過。所以——幾萬年中都沒幾個人見過的玄武,就這麽倒黴地被我們撞上了?
“等一下!”在這恐怖的對峙中,我扭頭對夙無翊大喊:“玄武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夙無翊一瞬不瞬地盯著玄武,道:“它就是堇月。”
我懵了,問:“堇月體內的北方玄珠,讓她化為玄武?”
“是的,應該是被提前催發了。”
難怪,堇月之前化身為一條大雪蛇。原來她的本體就是這個蛇不像蛇,龜不像龜的玄武。
說話間,玄武已經向結界開始了攻擊。它將巨爪拍上結界,每一下都激發出巨大的火花。坑沿上,開始出現了蛇魔族,為首的正是魔王。
魔兵們浮在半空,開始集結自己手中的法力向結界攻擊。但是那些看似強大的法術在觸碰到結界的瞬間,都被消化為無形。所以,對我們來說,隻有玄武的攻擊還算是一種威脅。
魔王所坐的飛駕配著由十六隻鷹隼。他坐在中央,威風凜凜,大喊:“蓐收,你西方戰神縱橫仙界幾萬年,終於出現了一個勁敵,感覺如何呀?”
我一悚,下意識地向夙無翊看去。
他是西方戰神,而玄武是北方神獸,若是按照仙界規矩,這兩位的確是勢均力敵的。
然而夙無翊卻不慌不忙地道:“有趣極了。”
魔王笑容一僵,忿忿地道:“你別得意!你是西方戰神又如何?你現在尚未完全度過天劫,力量正是式微之時,我看你今天難逃此劫!”
一字一句,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夙無翊,你尚未度過天劫?”我顫聲問。
他的睫毛微微一顫,握住我的手緊了緊:“是啊,天劫哪裏那麽容易結束?”
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別擔心,我保護你。”
“我不是需要你的保護!”我大喊,眼淚迷蒙了我的視線,“我是問,魔王說你‘力量式微’是真的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夙無翊的唇角浮起一縷似有還無的微笑:“何必告訴你?今朝有酒醉今朝,明日身死又何辜?小花花,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原本就不多,何必在意明日的結局?”
我一把將他推開,狠狠地道:“你走,走啊!我去找師兄,去找瑤華,隻要召喚出陰兵鬼將,我們就能對付玄武!你先避一避!”
“讓女人來保護我,還不如殺了我。”夙無翊淡淡地說,目光掃視別處,“我也想找瑤華和你師兄,不過我很可能是殺了他們。”
他就那樣站著,長袍纖塵不染,眉眼那般清冷,赫然是這汙濁石坑中的一抹亮色剪影。目光掃過我的手臂,他從口中迸出幾個字:“不、可、原、諒。”
明明是泛著靡靡之色的漂亮瞳孔,此刻卻帶著刻骨的殺意。
四周又晃動了幾晃。
抬眼,魔王大概已經等待得不耐煩了,已經調來了所有的仙族人。他們將整個結界圍得密密麻麻,石坑中漸漸昏暗下來。
這樣下去,結界遲早會被攻破的。
“哼,無能鼠輩。”夙無翊冷哼一聲,震臂一揮,無數道金光從手中射出,將仙族人馬盡數震飛。
“快上,不許後退!”魔王發瘋一般地下著命令,“玄武,我的好女兒,父王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你殺了裏麵的所有人,我們蛇魔族就能稱霸三界,坐享萬年永生!”
“你想得可真美。”魔王的話讓我聽得刺耳,我大聲嘲諷道,“仙界崇尚無欲無求,清淨無為,你這樣有野心,就算天池成了仙域,也會被你弄得烏漆麻黑。”
魔王回頭狠狠地瞪我:“美人兒,你少得意!等我殺了紫微仙帝和你的情人仙將,做了天池仙帝之後,再來將你囚禁在身邊,好好享……”
一個“用”字還未出口,憑空便飛去一道金光,貫穿了飛駕左邊八隻鷹隼的喉嚨!
飛駕瞬間失衡,魔王一個不妨從飛駕上跌落下來,臨時念了仙術才浮在半空。
“魔王,忘記告訴你,這是我的女人,和你,和那個什麽仙將都沒有半分關係。”夙無翊涼涼地扔出一句,順便一揮,將剩下的八隻鷹隼全部射殺。
魔王臉色蒼白,難以置信地說:“怎麽段杞年和你,都說這個女人是他的人?到底是誰的女人?”
夙無翊眯了眯眼睛,重複了一句:“是、我、的!”
魔王被他的殺意一凜,這才回過神來,大喊:“我有紫金甲和結界護身,蓐收,你奈何不了我!”
“是嗎?”夙無翊反問,雙掌合十,一道金光瞬間劈在玄武的頭上。玄武吃痛,發出一聲震懾天地的嚎叫,停下所有的攻擊略微後退。
“可惜玄武沒有紫金甲,而且——”夙無翊故意頓了頓,“你大概還沒有理解透徹何謂西方戰神。厲害的不是‘神’,而是‘戰’!”
魔王渾身一震,那股威風之氣不再。
是了,盡管玄武和白虎都是鎮守四方之一的神獸,但是白虎是以戰為神!
結界外的局勢稍微一緩,趁著這空當,夙無翊向我伸出手來:“他們還不足為慮,你就呆在我身邊,哪裏都不許去。”
我後退一步。
夙無翊緊了緊眉宇:“你信不過我?”
我搖頭,一步一步地後退。於是他漸漸變了臉色。
“夙無翊,”我苦笑,“如果真的能全身而退,你為什麽非要苦苦保護這個八卦陣?”
他眼中頓時痛苦起來:“你……”
“這個結界是用你一半的神力構架起來的,因為你清楚現在是多凶險。”我一邊掉淚一邊往後退,“靠你一人是無法打敗玄武的,我去找師兄。”
“別去!”他吼。
但是他已經離不開八卦陣周圍一步了。
那是用神力構架起來的結界,神在哪裏,神力就凝結在哪裏。所以,夙無翊不能隨意走動。
饒是西方戰神,在經曆四萬年一次的天劫的時候,力量也是最弱的。
而我,斷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哪怕,死。
我轉身,憑借著記憶向其他洞窟中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著段杞年的名字。但是奇怪的是,洞窟一個一個地塌陷,卻沒有人出來。
回身,已經看不到夙無翊的身影了,隻有一個個深如巢穴的洞窟和掉落的碎石。
我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忽有一黑影跌跌撞撞奔出,竟是重睛鳥。
我一把抱住它:“重睛鳥,你還好嗎?師兄他們在哪裏?”
重睛鳥的兩顆瞳仁在眼眶裏來回地轉,著急地大叫:“鳥人,你被騙了!”
“什麽?”
重睛鳥一身彩羽上沾滿了塵埃,她使勁撲棱翅膀將灰塵抖掉,向我大叫:“別聽瑤華的,我帶你走!我好歹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隻神鳥,就算是玄武也得賣我三分麵子!”
“西方戰神的麵子都不行,何況你!”我一把揪住它:“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它咳嗽著:“鳥人,你怎麽不想想,有蓐收的結界在,玄武怎麽可能那麽快突破月瑤宮的外圍結界?”
“那是因為西方戰神的天劫尚未過去,力量式微。”
重睛鳥將翅膀捂住眼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笨蛋笨蛋!那隻是其中一個原因!西方戰神是上古神祗,這個玄武是現任的北方神獸,怎麽可能那麽容易破?”
我忽覺心頭一陣冰冷:“你是說……?”
“不錯,六界之內,結界都是外強內弱!如果不是瑤華從裏麵將月瑤宮的結界穿破,玄武怎麽會直接來到地宮?”
瑤華,竟然是奸細。
她真正的目的,是讓堇月成為玄武之神!隻是成全她一個人!
她的一顰一笑都是那樣美,完全想象不到是隱忍了那麽多年的魔妃。是什麽時候開始,讓她開始變得不同?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雙臂抱頭,難以置信。
重睛鳥一勾脖子將我叼起,避開一個墜落的大石塊,棲身於暫時安全的一處凹槽裏,才道:“事實擺在眼前。”
“那我師兄呢?樂菱呢?”我猛然想到這個問題。如果瑤華是奸細,那麽段杞年和樂菱對她沒有防備,很可能被……
“鳥人,真相是這樣的……”重睛鳥歎了口氣,打算給我講清楚,然而就在這時,它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我睜大眼睛,看到它的脖頸上插著一枚匕首。
“重睛鳥!”
我發瘋了一般上前抱住它軟倒的身體。回憶從眼前一幕幕地閃過,我記起它為我將開叉的裙子縫起來,我記起它又傲嬌又甜蜜的玩笑話,我記起它帶我闖出幻海……可是現在,那雙眼睛黯淡了下去。
“我本來是……刀槍不入的啊,”重睛鳥嘴裏吐出鮮血,斷斷續續地說,“可是瑤華給我飲用的水中,加了,加了……堇月的玄武之血,我……我沒有仙力護身了……”
“不!”我抱住它漸漸冰冷的身體,“不要死!”
突然記起了什麽,我伸掌將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到它體內:“這是我的仙力,你一定可以活過來的!”
“沒用的,玄武之血太厲害,讓我瞬間變成普通的鳥,麵對生老病死。”它終於恢複了一點氣力,但是眼中的神采還是漸漸暗淡了下去。
“可惡!”我恨得一拳砸在石壁上。
它一把拉住我,眼神中充滿了祈求:“鳥人,別走,你去找瑤華報仇,不如陪我說說話。”
“你要說什麽?”我難過得心絞成一團。
“鳥人,你、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喜歡你。”重睛鳥吃力地望著我,“朱雀大人曾告訴我說,就算是彌留之際,也要給喜歡的人留一個笑容。萬一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你,那麽她日後回憶起你,就不會那麽難過。”
“重睛鳥,我也喜歡你。”我用衣袖拭去它嘴角流出的鮮血,哭喊。
“問題是,無論在天界還是人間,他們都害怕我的笑容……”重睛鳥眼神有些渙散,“混蛋,鳥笑起來有那麽可怕嗎?”
我忍住悲慟,擦去眼淚,認真地對它說:“重睛鳥,我不怕你的笑容。”
“是……嗎?”
“嗯!”我重重地點頭,“所以,請你笑……”
它的眼睛瞬間有了神采,可是光彩隻是曇花一現,便熄滅了。
重睛鳥的翅膀無力地垂落一邊。
我呆呆地抱著它的屍體,不知所措。
不知什麽時候,石道不再搖晃,石塊也停止了墜落,四周驟然變得死寂。驀然,深處傳來清脆的環佩聲,由遠及近。
叮當、叮當……
如果是以往,那環佩聲聲是專屬於女子的美好。而在此時,卻不亞於地府鬼音。
我渾身一抖,抬頭看著從石道深處緩緩走出的瑤華。她依然是淡妝素裙,美若桃李,隻是她身前竟然是被五花大綁的樂菱。
樂菱的嘴被布條封著,兀自搖頭,發出“嗚嗚”的聲音。
瑤華將布條扯掉,樂菱便向我大喊:“阿舒,這個女人沒安好心!”
“公主,你這話真不厚道。昔日,我在天池的時候,你處處欺辱我,可還記得?”瑤華笑眯眯地說,然後舉起手中的匕首。
手起刀落,樂菱的繩子斷了。她慌張地將繩索扯開,然後往我這邊跑來:“阿舒,救我!”
我放下重睛鳥,將它的頭擺好緩緩抽出剔龍刀,將刀尖指向樂菱:“別過來。”
她一呆:“阿舒,我知道我以前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因為這個,”我冷冷地望著樂菱和瑤華,“而是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該相信誰。”
到底,誰才是真心,誰才是假意?
瑤華對段杞年那麽深的感情,都能變質成如今不堪的模樣,我真的不知道該將信任交付與誰。
樂菱臉色一白,呆立。
刀尖方向一轉,我盯著瑤華,舉起剔龍刀,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你為何要害死重睛鳥!”
“哦,它太嘴碎了。”她微笑,聲音如鸝音般悅耳。
“你想做什麽?”
瑤華一副好笑的神情:“如果我要告訴你,我又何必殺了重睛鳥。”
重睛鳥臨死前交代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真相。我心中怒極,一字一句地道:“接招吧!”
瑤華一愣,旋即掩口而笑:“你也知道,我自小便仙力不足,雖是望瀾的未婚妻,卻也受盡了屈辱。你若是用剔龍刀來殺我,我肯定不敵!”
“所以你就處處玩弄心計嗎?”我大聲質問她。
“別這樣,阿舒,”她歪著頭道,“我們現在在一條船上,你殺了我,到時候召喚陰兵鬼將,你的好師兄就要多承受一份呢。”
我悚然一驚。
“你把師兄怎樣了?”
她無謂地笑:“沒怎樣啊,他在另一處地宮塌陷處抵擋仙族兵。時辰快要到了呢,我們去八卦陣那邊吧。”
好一出調虎離山之計!
“你蒙蔽師兄!”
她依舊笑:“那也得有本事蒙蔽才行。”
我恨得牙癢癢,卻也在不斷傳來的震感中發覺:自己竟然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玄武和蛇魔族是外憂,瑤華是內患,如今兩方夾擊,讓人應接不暇。
一聲巨響傳來,大地劇烈晃動,我一個趔趄,以刀做杖才勉強站立。
“看來……結界破了啊。”瑤華若有所思地道。
夙無翊!
我頭皮一麻,連忙向八卦陣的方向飛奔而去。人還未到跟前,已經聽到慘叫聲和哀嚎聲接二連三地傳來。幾步奔到跟前,果然看到無數個仙族兵從結界中飛入石坑,但是很快又被夙無翊用手中金光擊殺。
他身形矯健,運轉自如,一時間手中金光讓人眼花繚亂。時不時地,他用手中金光砍向結界外的玄武,讓那隻猛獸的攻擊漸趨緩和。
看得出來,玄武生猛,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我舉起剔龍刀飛身上前,將凶神惡煞的仙族兵一一砍殺。眼角瞥見一抹紅影淩厲擦過,隻見樂菱奪過了瑤華手中的匕首,也衝向仙族兵。
她狠狠地用手中匕首斬殺:“我說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
“我說過,仙族的血債,要讓你們一一償還。”
心中積累的血淚和恨,在這一刻全麵爆發。
我們隻剩下一個目的——殺。
對立的兩方,一個是蛇魔族,一個是亡族公主,還有神祗,還有散仙……每一個人都麵目全非。
我突然有些好笑:所謂的神仙,就是這樣的麽?
夙無翊一邊應付湧進來的仙族兵,一邊用內力將屍體震出結界之外。他冷笑:“你們沒有資格玷汙八卦陣。”
匆匆一瞥中,他也看到了我:“小花花,來這邊!”
我故意揮了揮手中的剔龍刀,說得豪氣萬丈:“我這邊也未必就是危險的!你來我這邊!”
他這才放心地點點頭,繼續迎戰。
我用餘光掃了一下地麵,看到瑤華站在八卦陣中央,腰肢上的環佩變大了三倍,被她拿在手中抵擋著仙族兵。魔王在結界外大喊“不可傷了瑤華魔妃”,所以那些仙族兵也不敢真的動武。瑤華隻用三分功力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應付著仙族兵。
“阿舒!”一聲熟悉的喊聲傳來。
我抬頭,看到段杞年一身淡金色的袍子染成了紅色,滿臉焦急地向我飛來。我著急地迎上去:“師兄!”
他一刀砍殺了一個仙族兵,回頭問我:“沒事吧?”
我眼睛一熱:“重睛鳥死了。”
“怎麽會?”他吃驚。
我咬牙,盯著地麵上的瑤華恨聲道:“是她,是她殺死了重睛鳥!師兄,瑤華並非善類!”
段杞年眉心一擰,一把抓過我的手臂,盯著上麵的印記。
“你將血滴入八卦陣了?”
與此同時,我也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個同樣的印記。
“是,師兄,我不能看著你死!”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要和你一起承擔天譴!”
他回身殺了一個偷襲的仙族兵,這才冷冷地道:“阿舒,你不該牽扯進來!”
他眼中有刀刻般的痛楚,讓我心頭猛然一跳,隱隱堵得慌。然而形勢已不容我思考,比剛才猛烈一倍的箭雨忽然向我們襲來。
段杞年忙將我拉到身後,揮刀擋箭。
我向利箭來源的方向一看,原來是夙無翊向這邊飛來,他身後有大批的仙族兵追趕,自然也讓結界外的仙族兵箭手轉了方向。
心驚肉跳的是,他嘴唇邊噙了一抹笑:“你們說什麽呢?”然後便瞬間來到我麵前,將我從段杞年手中扯到身邊來,語氣無比溫柔:“小花花,不是告訴過你,有事找我,別找他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笑顏,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隻臭白虎,他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啊喂!
更關鍵的是,剛才他還是一個虎虎生風應對自如的戰神形象,怎麽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了啊?
本來幾人分開作戰,應付眼前的攻擊是綽綽有餘的,可是夙無翊偏偏沒事幹跑過來和我們匯合。這麽一攪合,那些結界內外的仙族兵頓時都向我們集中攻擊起來。
段杞年勃然大怒:“宮主,你可不可以不要鬧了。”
“不要,”他孩子氣地一勾唇角,將我的手緊緊握住,“這是我的女人,任何時刻都是!”
密密麻麻的利箭又一次襲來。
我將手中的剔龍刀輪了一個圓,砍去了所有的利箭,回頭咬牙對他道:“臭老虎,我是你的!拜托你分開一些仙族兵的攻擊力,不要鬧了!”
“聲音太小,聽不見。”夙無翊笑眯眯的,將手掌彎起放在耳朵上,“再說一遍。”
看著打算對我們發起第二次集中攻擊的仙族兵,還有那虎視眈眈的玄武神獸,我終於怒不可遏了。
我用這輩子最大的音量對著他喊:“我是你的是你的是你的!你聽到了嗎……”
話音未落,嘴唇已被他吻住。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濃密的睫毛近在眼前,任由他攻城略地。
許久,他才放開我,目光如一泓暖陽下的秋水:“小花花,這是我當了上古神祗之後,最開心的一天。”
這貨……真的是戰神不是情聖嗎?
我大腦僵硬,隻想到了這個問題。他,到底有沒有進入戰鬥狀態啊?
仙族兵自然不會放過我們,將結界上的裂痕弄得更大了一些。玄武也開始重新抖擻,打算向結界進行新一輪的攻擊。
剛才我們擁吻的時候,段杞年一直背對著我們,我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宮主,你到底想怎樣?”他施展仙力,將成片的利箭掃落在地。
“段杞年——”夙無翊摟著我的腰肢,慵懶又得意地拉長尾音,“按照我和你的交易,我幫你複仇,你把她給我!你現在複了仇,我也抱得美人歸了,無心戀戰。你跟瑤華說一聲,我們先走一步。”
走?
如果跟吃菜一樣簡單就好了。
我遲疑地道:“夙無翊,現在……”
“現在和我們無關。”夙無翊打斷了我們的話,“這趟渾水,我們不趟了。讓我心愛的女人為你分擔一部分天譴,我舍不得。”
“師兄!”我心有不甘,向段杞年大喊。他一向冷靜,一向淡定,此時也定會阻止夙無翊的離開……
“阿舒,你和夙無翊走吧!他是上古神祗,瞬間就可以帶你回中天仙宮。”段杞年說。
我呆了。他們都瘋了,對不對?
“段杞年,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真心疼愛師妹!”夙無翊湊在我耳邊道,“走吧,我保證段杞年沒事。”
心底莫名生出許多信任,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震撼天地的聲音阻止了我們:“不準走!”
那是瑤華的聲音,尖利入骨,冷徹骨髓。
我回頭,隻見仙族兵們愣愣地看著他們曾經的魔妃飛身而起,向我們這邊飛來。
瑤華來勢洶洶,將手中的連環斬向我們拋來,帶著濃烈的殺氣!夙無翊神情一滯,輕鬆地避開了鋒芒,氣定神閑地問:“瑤華,你想和我來一場決鬥?”
她眼中頓時出現絕望。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贏過夙無翊。
“望瀾!”瑤華向段杞年大喊,“你快攔住花舒顏!十幾年的籌謀就這樣輕易地放她走了?她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我一怔。
段杞年沉聲道:“瑤華,讓她走。”
“為什麽?”瑤華頓時麵如死灰。
他緩緩回頭看她,加重了語氣:“我說,讓她走。”
瑤華眼中水光浮現:“望瀾,我等了你十幾年,就換來你為了你師妹,和我反目?”
我在旁邊聽得有些發暈,什麽十幾年的籌謀,瑤華到底是什麽意思?
“別管她,我們走。”夙無翊輕蔑地掃了一眼瑤華,就要帶我離開。然而瑤華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西方戰神,我就沒辦法打敗你了嗎?”
腦中電光火石,我想起了重睛鳥臨死前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不是瑤華從裏麵將月瑤宮的結界穿破,玄武怎麽會直接來到地宮?
“夙無翊,小心!”我隻來得及喊出這句話。
眼前飛過許許多多的影子,然後白光耀痛了眼睛,什麽都看不到了。
可是上一瞬間我看得很清楚,瑤華將手中的連環斬擊在結界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個結界,玄武從外麵很難攻進來,但是若是從裏麵,則是很容易就破掉。
她究竟要做什麽?
我下意識地抓緊夙無翊的手,但是隻聽到他在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就甩開了我的手。
逼迫而來的,是玄武那龐大的身軀。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很慢,慢到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夙無翊是如何甩開了我的手,如何向我淡淡地一笑,如何化身為一隻健碩強大的老虎,向玄武飛奔而去。
然後……
玄武張開了血盆大口,將白虎一口吞下。
“不——!”我心神俱裂地嘶喊,徒勞地向半空中伸出手去。
夙無翊死了。
他再也不會應我,再也不會對我溫存地笑,再也不會又霸氣又孩子氣地從段杞年手中奪過我的手。
他死了。
腦中盤旋著這個念頭,嗡嗡作響,讓我無法集中精力思考。四肢也十分沉重,無法舉起來。
夙無翊的結界具有強大的殺傷力,在被瑤華和玄武徹底破壞的那一瞬間,釋放出灼目的白光。那些白光擊傷了所有的仙族兵,也難免會傷到我。
我無力地挪動四肢,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隻能躺在地上嗚嗚地痛哭。哭到最後,我隻重複著幾個字:“夙無翊……夙無翊……”
四周靜寂無聲,隻隱隱傳來細碎的衣料摩擦聲。接著,一個溫暖的大掌按在我頭上,輕輕撫摸著我的青絲。
是段杞年的聲音:“阿舒,這裏危險,你快走……”
是熟悉的鬆竹清香,卻再也無法讓我心神搖晃。
我不走,我要為夙無翊報仇——這一刻,我總算嚐到了那股痛徹心扉的悲痛,總算品到了複仇的滋味。
咬了咬牙,我撐起身子。段杞年適時扶住我的手:“阿舒。”
眼睛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隻見坑沿上聳拉著許多仙族兵,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魔王早已不知去向。
玄武從坑沿上掉落下來,落在八卦陣的旁邊,一動也不動。那又粗又長的脖子軟軟地攤在地上,似是受了很重的傷。
“兩獸相鬥,兩敗俱傷。”段杞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阿舒,節哀。”
眼淚簌簌地落下。
我搖頭,喃喃地道:“他沒死,不會死,他是西方戰神,怎麽可能會死!”
段杞年道:“他還在天劫之中,力量式微,而且……結界瞬間破裂,玄武獸向你衝過來……”
我將頭埋進臂彎,痛哭出聲。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瑤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向這邊走來。我頓時怒火中燒,撿起剔龍刀向她一指:“我恨你!”
“很好,恨我……”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你還能說恨我,可我呢?無數個夜晚,我陪伴在自己根本不愛的人身邊,為他生下孩子……我卻連個‘恨’字也無法出口!”
我咬牙站起來:“你殺了夙無翊!”
她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我殺了他?嗬,他若不是救你,如何會和玄武同歸於盡?哦對了,玄武……”
她的眼神迷蒙起來,急急地轉身向躺在地上的玄武跑去。
我持刀向她走了幾步。
“阿舒,放過她。”段杞年輕聲阻止我。
我抬頭:“你對她還是有情的,對嗎?”
他默認。
“你對她有情,可她殺了重睛鳥,殺了夙無翊!”我不管不顧地向他大喊,“段杞年,我……從未此刻這麽恨你!”
也許是一種心情地紓解,也許是一種情緒的宣泄,我就那樣喊了出來,之後便愣在原地。
我恨段杞年?
還以為,我這輩子隻會愛他,從不會恨他。原來,恨這樣容易。
他也愣住了,震驚地看著我,眸中神色風起雲湧。
抬起手腕,默念了一句師父教的咒語,我看到手腕上維係著的紅線,散發著淡淡的光華。而另一端,是在段杞年的手腕上的。
“很可笑,對不對?”我抬起手腕,問他。
段杞年緘默。
我笑著流淚,看他在我眼前一言不發。真可笑啊,這樣得來的天賜姻緣。
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我用剔龍刀將紅線砍斷。
既然從未在他心裏,何必還在乎什麽緣分。這世上多的是情深緣淺的苦情人,我卻為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情意去刻意結緣。
“我聽師父說,你當初尋我,隻是想將我煮成一碗人參湯?”我問。
段杞年臉色突變:“你……都知道了?”
我點頭:“都知道了……你是為了治好瑤華的病,對嗎?”
不需要他回答,他眼中的震驚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原來如此啊……
終究還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我最後看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向在玄武身邊呼喚的瑤華。
我恨她,恨。
這一次,段杞年沒有來阻止我。
近了,更近了,我甚至已經看到了瑤華瘦削的肩胛骨,在一顫一抖。她一邊呼喚著“堇月”,一邊對著玄武哭泣。
我來到她身後,她絲毫未覺。漸漸地,我舉起了剔龍刀。
就在那一劈而下的瞬間,玄武睜開了眼睛。
我一愣,接著手腕一痛,竟然是玄武擺頭擊中了我的手腕,剔龍刀應聲而落。
瑤華回頭,目光複雜地盯著我。
“阿舒——”就在玄武站起身向我發出攻擊的一瞬間,段杞年上前一腳踢偏了它的頭顱。
“快走!”段杞年拉我,我踉蹌幾步跌跪在地上。悲傷和虛弱讓我大口大口地喘氣。
玄武站在她身後,向她張開了血盆大口,血紅的信子幾乎都快觸碰到她的頭發。
“瑤華!”段杞年放開我的手,撿起地上的一根繩索套住玄武的頭,將它的脖子拉向另一個方向,“它已經不是堇月了,不認識你了!我堅持不了多久,你快走!”
“逃,逃到哪裏去?留下變成惡獸的堇月,任由她被各方神聖獵殺,自己卻逍遙自在嗎?隻有清除掉她體內的魔性,才能讓她真正強大起來!”瑤華冷冷地回答。
她走到我麵前,蹲了下來。
“阿舒,你錯了。當你是一棵千年人參的時候,你師兄去采你,並不是為了給我治病。”
我心中一窒,問:“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千年人參精的元神。”瑤華說,“有了你,就算我們遭受天劫,也能保住元神,起死回生。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讓我們死去的妖族、仙族都活過來。”
“死人不能複生,何況他們的靈魂已經遁入輪回。”
“沒有遁入輪回。”瑤華涼聲道,“他們的靈魂,都被我封在天池魔殿裏。”
我打了個寒噤。
我怎麽忘了呢?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那樣可怕,天池魔殿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活的!
“所以你讓我也一起召喚陰兵鬼將,是為了讓我分擔天譴,然後取我的元神?”
“不錯,我並沒有騙你,你的確可以幫你師兄。”瑤華走到昏迷的樂菱跟前,將她使勁拖入八卦陣,“回魂丹也的確是保命的,但那一顆不是給你,而是給公主的。我縱然不喜歡她,但她也是你師兄同族的公主,沒辦法。”
心頭仿佛被什麽剜了一下。
原來我是那個唯一注定犧牲的人。
被瑤華背叛,被瑤華陷害,我都不心痛。我心痛的是,始作俑者是段杞年。
若沒有師父的姻緣紅線,他估計早已將我的元神取走了吧?
十幾年的師兄妹,原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瑤華,我不許你傷害她!”段杞年使勁將繩子拉住,向這邊大喊。玄武開始掙紮起來,力量一次比一次大,繩索也被繃得咯吱作響。
“為什麽你現在這麽偏袒她?”瑤華激動地說,“以前你眼裏隻有我,現在你心裏還有了別人嗎?我知道,十幾年過去了,什麽都在變化。縱是我對他無情,也不能不對孩子無情。你縱是對我深情,也經不住天長日久,對她動了心。”
“這一切本來和她沒關係,而且我答應了她要她走!”
“望瀾,”瑤華仿佛沒有聽到,“你忘記了,這八卦陣可是我造的。”
我一愣,費力地回頭看她。
“是我造的意思是……我說什麽時候召喚陰兵鬼將,就什麽時候召喚。”
身體像被一隻巨獸擒住,然後使勁撕扯著,我尖叫一聲,那疼痛卻更甚。終於,我感受到了——那痛來自於心裏。
錐心之痛!
文昌帝君的話回**在耳旁:“你命中雖然無劫,但是注定有一次錐心之痛!”
原來竟然是這樣!
成了神仙又如何?算得出因,算不出果。擔得起因,當不起果!
“阿舒!”段杞年放開繩索,一把將我抱起來。然後很快,他臉上也出現了痛楚。
八卦陣開始召喚陰兵鬼將,所涉之人無一幸免。
我的意識開始進入混沌狀態,偶爾清明。然而清醒的時候又會感受到那一刀刀的錐心之痛。最後,我疼得冷汗直冒,一把推開段杞年,在地上蜷縮進身體。
怎麽辦,我還沒有入仙籍,就這麽死了,將來連魂魄都難以見到夙無翊。
然而這個念頭隻出現了一瞬間,立刻就被我否定——瑤華會取走我的元神,所以我會灰飛煙滅,不會見到他。
一想起這個,我的心更痛了。
汗水留下來,將我的視線浸得更加模糊。我使勁甩甩頭,才看清楚地麵已經裂開無數道裂縫,有無數個穿黑袍子的人爬了出來。
玄武後退一步,向那些黑衣人發出憤怒的吼叫。
然而徒勞地,那些黑衣人是不生不滅的。他們被踩在腳下,竟然還能繼續站起來,爬上玄武的身體。
最後竟然看不到玄武了,隻看到玄武仿佛被罩上了一層黑布,在瘋狂扭動。
我捂住心口,疑惑地盯著那些黑衣人看。那些就是陰兵鬼將?
一個黑衣人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慢慢地回過頭來,我看到了一張骷髏。
不知道過了多久,塵埃落定。
我看到玄武重新露出昂揚的姿態,精神煥發。然而隨之而來的,是天空上一個又一個翻滾的響雷,接著嘩啦啦下起了瓢潑大雨。
“陰兵鬼將已經將她的魔性清除了!”瑤華興奮地喊,“堇月現在是新一代的玄武神祗!”她向玄武走去,每一步都帶著虔誠的意味。
而玄武也不再暴戾,望著她的眼神漸漸軟化。
段杞年扶起虛弱的我,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虛弱地說:“師兄,經過了這麽多年,你複仇的念頭早已變淡了。你現在的目的,是想讓瑤華幸福,讓天下蒼生安寧。”
他沒有否認:“阿舒,對不起,我一直在瞞你。”
我苦笑。
以為幫他抓住了蛇魔族的小辮子,以為幫他分擔天譴,道最後竟然連他的真正目的都鬧不清楚。
我忍住陣陣劇痛:“那夙無翊……西方神祗,也是隕滅了啊!四方之神仍然缺席一神,仙界還是會失去平衡!”
我心頭一跳,連帶著錐心之痛也減輕了幾分。我喘著粗氣起身:“那夙無翊,還在玄武的身體裏!”
盡管身體疲累無比,但是憑借著一點希望,我向剔龍刀走去。隻要撿起刀,就可以救出夙無翊……
“阿舒,宮主一定有他自己的辦法。”段杞年追了上來,扶住我。又一波痛楚襲來,我疼得眼冒金星,喃喃道:“師兄,求你……求你剜掉我的心……太痛了!”
他一把抱住我:“阿舒,忍一忍!”
趴在他的肩頭,我看到站在玄武旁邊的瑤華回過頭來,眼神裏增添了一抹怨毒。
我睜大眼睛看著她向這邊走來,腦中空白一片。
“望瀾,再不取出她的元神,恐怕等下我們都渡不過天譴一劫。”瑤華冷冷地說,從腰間掏出小檀木盒,喂給仍在昏迷的樂菱吃了一顆,自己含了一顆,然後將剩下的那一顆遞給了段杞年。
我掙紮著推開段杞年:“師兄,將我的元神拿去吧,我隻有一個願望,幫我救出夙無翊。”
段杞年鬆開了我。
我躺在地上,看著他站起身,接過瑤華手中的回魂丹。他的眉眼依舊是那樣好看,盡管心中不再起任何波瀾,卻仍讓我記起了那些小兒女的時光。
那時候,每次想吃果子的時候,我都會拉著師兄趕馬車上街。轉一圈回來,車鬥裏就會裝滿了裹著繡帶的水果。其中以王家大小姐的繡品最漂亮。上麵工工整整地繡著,思琴。
他永遠都不知道我曾經有多羨慕王家大小姐,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師兄表達思慕之情,又可以忘記一切享受塵世安穩。
我搖頭自嘲地笑了笑。越是到這種離別的時刻,頭腦裏越是蹦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場景。
他接過回魂丹,又看了我一眼。我強笑:“師兄,看在十幾年的師兄妹情分上,記得救夙無翊。”
“阿舒,”他麵無表情,“要救你自己救。”
我心頭鈍痛。
“師兄,我一介殘軀如何救?你答應我啊……”疼痛讓我每一分掙紮都煎熬無比。我抓住他的袍角,無力地搖晃:“求你了師兄……”
“別說了!”瑤華扯開我的手,一掌拍在我額頭上,開始運功吸收我的元神。她的眼神,是那樣決絕。
“望瀾,你下不了手,我來吧。”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將手中的小檀木盒對著我。我隻覺得錐心之痛減輕了不少,低眉一看,一個小小的淡黃色光點自腹中飄出,向那個小盒子飛過去……
沒了元神,我很快就會灰飛煙滅吧?
我絕望地看向段杞年,他依然是一副疏離漠然的模樣,卻突然舉掌拍向瑤華的後背。
這麽一下,那個淡黃光點又回到我體內,我感覺意識也漸漸清晰起來。段杞年蹲下來扶起我,將手中的回魂丹塞入我口中。
“為了她,你還是不惜擊傷我……”瑤華用雙臂支撐著身體,淒然道,“你將回魂丹給了她,你怎麽辦?”
他沒有回答。
天邊濃雲翻滾,烏黑的雲層漸漸壓向地麵。閃電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望瀾!我們四個人一共要遭受七七四十九次雷劫!”瑤華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哭腔,“你將回魂丹給他,連三次雷劫你都承受不了!就算我以後拿了阿舒的元神,沒有你的魂魄又如何複活你?”
我恍然大悟,掙紮著要吐出回魂丹,但段杞年按住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我心甘情願。”
“不行!”我看著越來越近的烏雲,“雷劫就要來了!”
我氣沉丹田,用內力逼著那枚回魂丹不要滑落肚中。可是段杞年緊緊闔上我的嘴巴,用目光逼視著我。
烏雲如同大軍向我們傾軋下來,不時冒出的閃電在雲層之中遊走,像一條條翻騰的銀龍。
瑤華滿臉是淚,求助地看向不遠處的玄武。但是玄武突然很痛苦地躺在地上掙紮,發出陣陣哀鳴。
樂菱就在這時漸漸轉醒。
她此時毫不慌張地看著烏雲漸漸逼近,唇邊露出一抹無謂的笑:“雷劫嗎?”
她眸光冷森,低低地道:“我昏過去了,但是我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的。我萬萬沒有想到,段郎,你竟然願意為了她而死!”
瑤華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撲過來搖晃著樂菱:“公主,你是公主!你快命令望瀾不要辦傻事啊!”
“可以。”樂菱整理了一下衣裙,站起身施施然走到他跟前,蹲下看他,“段郎,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
段杞年垂眸道:“公主,無論你今天說什麽,我都不會讓阿舒灰飛煙滅。”
樂菱聞言,笑了一下,眼中燃燒著莫名的光芒。
我躺在段杞年懷裏,喃喃地問:“樂菱,你要做什麽?”
樂菱看向我,那目光再複雜不過。突然,她雷霆閃電般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向下一捋!
喉頭一滑,那枚回魂丹便被我吞回到肚子裏。
“公主,你在做什麽!”瑤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回魂丹是瞬間和身體融為一體的,一旦吞下就無法再逼出!”
段杞年也深感意外,輕蹙了眉頭。
我氣得渾身顫抖:“樂菱!你知道回魂丹隻有三顆!你明明看到雷劫近在眼前!你若是喜歡師兄……”
話音未落,樂菱便撲向段杞年,吻住了他。
我怔住了。瑤華也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段杞年的手鬆開了,我脫離他的懷抱,兩手肘將身體向後撐去,看著他們在大雨中擁吻。
而樂菱,這麽濃墨重彩的女子,竟然無視雷劫,在最後關頭給了心愛的男子一個深吻。
許久,她緩緩地離開他的嘴唇,笑意舒展開來:“段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
段杞年臉色遽變,撫住脖子,震驚地看著她:“公主,你為什麽要將回魂丹給我!”
形勢急轉直下。
我驚得目瞪口呆,失聲道:“樂菱!”
她竟然,竟然沒有吞下那枚回魂丹,而是用吻渡給了段杞年。
“我說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她微微笑著,明媚的五官滌盡鉛華後,透著懾人的秀美,“但是,為了你,我願意一個人受盡天劫。”
閃電響徹天際,然後傾瀉而下。電光瞬間照亮了大地。
四條銀龍從雲層中刺出,向我們飛撲而來。我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閃電刺向樂菱,然後她的身體變成了一縷輕煙,飄渺飛散……
“公主!”段杞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可是,伊人已不在。
雷劫來了,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這一次的雷劫,一共七七四十九次,我所承擔的是十二次。
雷劫過後,我渾身虛脫,癱倒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轉醒過來。
身體每一寸都在痛,我咬緊牙關,使勁睜開眼睛。
瑤華俯臥在地上,眼神渙散,嘴唇裏喃喃地道:“一個有情,一個有義,那我算什麽,我算什麽……”
然後,她眼珠一轉,看到了轉醒的我。
我心頭一緊。
如今的她,哪裏還有什麽仙姿麗質,整張臉上都是癲狂的表情。我心中警醒,右手摸到段杞年,忙搖晃他:“師兄,快醒醒!”
“沒用的,他比我們多承受一次雷劫,不會那麽快醒的。”瑤華說。
“你想做什麽?”我一邊拖延,一邊用目光搜尋剔龍刀。
她看透了我的心思,冷道:“別掙紮了,你沒有剔龍刀,我有連環斬,你鬥不過我的,最好乖乖地將元神交出來。”
我嘲諷道:“你妄想!我還要為重睛鳥報仇!”
瑤華從腰上取下連環斬,眸中殺氣沸騰。我瞄到了剔龍刀,它就躺在離我三人遠的地方。可是未及我過去,瑤華已經甩出連環斬,將剔龍刀擊得更遠。
我鎖緊眉心,赤手空拳擺出架勢,集中念力發動仙術。瑤華毫不相讓,用手中的連環斬向我頻頻猛烈攻擊。
錐心之痛雖然已經不再發作了,但是體力漸漸耗盡,加上手中沒有武器,我很快就處於下風。
驀然記起發髻上的白玉簪,我突然心生一計,拔下白玉簪一指,簪子立刻放出一道金光,擊中了瑤華的胳膊。
她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怒道:“蓐收,竟然將這個東西也送給了你!”
“你別得意,我還有玄武!我可是北方神獸的母親!”瑤華向躺在不遠處的玄武發出一種難懂的召喚,於是那個龐然大物便慢慢醒來。
玄武,也就是蛇蟠龜,瞪著一雙幽綠的眼睛向我緩緩爬來。
“將她拿下!”瑤華命令道。
我握緊白玉簪,繃緊身體。然而未曾料到的是,玄武突然擺動蛇頸,似是痛苦萬分。
“堇月,你怎麽了?”瑤華慌亂起來。
看著玄武的異象,我心中突然出現一個大膽的設想:難不成……
虎嘯從玄武的腹中傳來,然後一團金光乍現,我下意識擋住眉眼,屏氣息聲地望過去,隻見金光中躍然出現一隻虎影,威風凜凜地一躍而出。
“夙無翊!”我狂喜地大喊,向那隻老虎撲去。
隻用了一瞬,那隻老虎便變回了人形。夙無翊依舊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眉宇間更添一分溫潤如玉,向我微微笑著。
他將手中的什麽東西往地上一丟,向我伸出手來:“小花花,來我這裏。”
來我這裏,無論何時,這裏都可以讓你依靠。
我心頭一暖,撲進他懷裏,嗅著熟悉的味道,幾乎要哭出來。
夙無翊,有你,真好……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解釋道:“對不起,嚇到你了。堇月體內的魔性太大,僅僅用陰兵鬼將來滌清是不行的。為了萬無一失,我隻好親自去喚醒她體內的神性,才能讓她成為真正的北方神獸玄武。”
剛才他扔掉的東西,竟然是一截魔骨。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讓我忍不住心驚:“如果不取出魔血和魔骨,會怎樣?”
“不取出魔血和魔骨,玄武就隻能是一隻力量強大的惡獸,禍害四方。”
“那你為何不早說?”
“有些事不能說出口的,北方神宮屬於紫微仙帝所轄的仙域,中天仙宮不好明地裏插手,但是又不能坐視天下大亂,隻能暗中派我來幫助堇月成神。”
從他的肩頭看去,玄武痛苦地翻滾著,漸漸在一片白光中變小。最後,堇月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
“堇月!”瑤華抱起她,“你醒一醒,睜開眼睛看看母妃!”
“她沒事,”夙無翊轉身淡淡地說,“新任的北方神獸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
說話間,堇月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瑤華喜極而泣:“堇月,你已經是北方玄武了,位列仙班,可以鎮守一方!”
堇月充滿稚氣的小臉上卻笑意全無。她淡聲問:“父王呢?還有……蛇魔族呢?”
瑤華笑容一僵,握住她的手道:“堇月,你聽我說,蛇魔族作惡多端……”
“別說了!”堇月大喊,隨即望向掛在坑沿上,躺在八卦陣裏橫七豎八的仙族兵。剛才這裏遭受過雷劫,他們已經不可能生還了。我這才恍覺這裏已成了一個死人坑。
“作為神祗,就要做到無欲無求,普為天下,”夙無翊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是你作為北方神祗,所要走的第一步。”
“我不要做神祗,”她眼神迷亂,“可我根本就沒得選!為什麽我身上有北方玄珠?夙無翊,你當初接近我,也是為了確認我的身份?”
夙無翊沒有回答。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從我生下來,父王就最寵我,我是蛇魔族裏最尊貴的公主……可是十幾年來,我終於有了得不到的東西了,那就是你。”
“我記得,我沒有承諾給你什麽。”夙無翊抿緊薄唇,許久才吐出一句。
這句話顯然傷到了堇月的自尊,她抬頭看我,青絲粘著淚水蒙在臉上,顯得淒慘無比。忽然,她哼笑一聲,道:“你身後的女子,就是千年人參精幻化而來的吧?”
“堇月……”瑤華臉上浮現一絲狂喜,“你將那人參精的元神取出,就能夠複活你的父王以及蛇魔族。”
我打了個冷戰,感覺氣氛陡然從傷感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夙無翊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他冷冷地盯著瑤華和堇月:“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複活已死之人是擾亂六道輪回。如果真的複活妖族和仙族,隻會讓你不再擁有神祗之位!堇月,你想清楚!”
堇月瘋狂地大笑:“那又與我何幹?”
“刷——”一柄長劍橫在對立的兩方中間。
不知何時,段杞年已經醒來。他舉著長劍,微微側臉,說出的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瑤華,停手吧!”
瑤華反倒安靜下來,她問:“望瀾,你要和我決裂嗎?”
“人死不能複生,若你執迷不悟,那就……決裂!”
瑤華怔了一怔,沒再說什麽。夙無翊哈哈一笑,向前邁出一步道:“你們真該去打聽打聽帝都土地神。敢動我蓐收的女人,你們應該都知道有什麽下場。”
瑤華恨聲道:“蓐收,你的天劫尚未過去,根本就對付不了我們!”
堇月也冷冷地道:“殺了你,我還能做西方神獸!”
“是麽?”他反問,語氣中流露出輕蔑。
可是我心中驀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一拉他的袖子,低聲問:“夙無翊,你覺得我們有幾分勝算?”
他很認真地低頭看我,突然勾了勾唇角,說不盡的風流邪魅。“我有勝算,你沒有。”
我怔住。是啊,白虎原來的神力要大於玄武,但是他的天劫尚未過去,所以兩位神祗還是勢均力敵。若說保我周全,那實在是一件太困難的事。
他繼續笑著,仿佛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忽然扣住我的腰肢,眼前視野一晃,然後騰空而起,將我帶上了九重雲霄。
“他們要的隻是我的元神,你將我交出去吧!”我急道,“你快將我放下來啊!”
他卻將我抱得更緊:“不放!小花花,我和你還沒有看遍這大好山河,你說過要陪我踏遍千山萬水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掙紮起來,“夙無翊,拜托你不要再玩了,要麽戰,要麽將我交出去!”
他卻理也不理,隻是一邊快速地飛,一邊十分愜意地深呼吸一口氣,興致勃勃地指著地麵上道:“小花花,你看,現在是萬家燈火了,那是秦淮河,聽說裏麵的胭脂香都能飄幾條街。那是熱鬧的集市,我曾經在那裏買過麵具和風箏……”
堇月在身後越追越近。
頭腦和身體都敏感了許多,我已經感覺到夙無翊抱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天劫尚未離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身死又何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原本就不多,何必在意明日的結局?
思及此,我平靜下來,笑了笑,附和道:“是啊,下一次你帶我去買麵具和風箏,好不好?”
“好。”
明知已不可能,但是我們還是承諾了。因為再不承諾,就永無機會了。
堇月所幻化的玄武獸已經追上來了。它咄咄逼人地向我們靠近,仰頭發出震徹天地的怒吼。
“還真威風啊……”夙無翊嘲諷道,然後語氣一轉,頗感可惜地對我道,“小花花,我們可能要死了。”
“我不怕。”靠著他的肩膀,我從未這樣踏實過。
玄武甕聲甕氣地說:“算你們有自知之明,你們臨死前還有什麽要求嗎?”
“可以讓我們話別嗎?”夙無翊笑眯眯地問。
“可以。”
終於爭取來了這寶貴的空隙,他卻拉著我坐在雲端,優哉遊哉地指著下麵說:“小花花你看,那家寶記燒餅最好吃,下次我帶你去吃。”
我強忍淚意,頻頻點頭:“說好了,不許說謊。”
我不再勸他將我的元神交出去,隻是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趁機瞅個空擋,故意落在堇月手裏,這樣她就不會威脅夙無翊了。
許多年後,每當我想起這一刻,我都覺得自己傻。
夙無翊,是從來都不按道理出牌的人哪。他隻顧完成自己的執念,從不管旁人的感受。
每次,都會先我一步。
他的眸光一溜我的發髻,忽道:“小花花,我們要死了,這簪子你也用不著了。”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想了一想才笑道:“也好,還給你。若有機會,你還可以將這簪子送給下一個姑娘。”
我以為他會說,除了你,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戴這枚白玉簪。
討回簪子,會想我。
他果然也是……打算將我的元神送給堇月了。
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麽,四方神宮不能失衡,如果堇月不能擔當起北方神獸的大任,那麽將會天下大亂,他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
可是心頭還是劇痛起來。
我強迫自己笑出來:“好。”
輕輕地拔下發髻上的白玉簪,在指間摩挲了一下,便遞給了他。
夙無翊笑著接過簪子,卻抓住了我的手,然後一使勁,那簪尖竟然全部送入了胸膛。
我腦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自己還握著簪頭的手。
“小花花,”他有些喘,卻極力穩住自己的氣息,“你知道西方戰神為什麽是不敗的嗎?”
我搖頭,然後喃喃地問:“不,不,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他笑答:“告訴你吧,因為隻有戰神自己的武器才可以擊敗自己。”
那枚白玉簪,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瘋了一般抱住他:“夙無翊!你別鬧了!別給我開玩笑,我知道你是不會死的!你……”
他輕輕搖頭:“我死後,你就會成為新的戰神,誰都奪不走你的元神。”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大喊:“你這個傻瓜,笨白虎!明明將我送出去就可以繼續做神祗了啊,這麽簡單的事情你都不會做……”
“那不是我的作風,”他回答,目光穿透雲層看向地麵,“活下去吧,小花花。好歹,你陪我看遍了千山萬水。”
他的身體漸漸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頭頂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我抬起頭,看到穹頂星象急遽變幻。
玄武不見了,又變回了堇月。她呆呆地站在雲朵之上,滿臉的震驚之色。
“星位圖今天第二次發生改變,你即將是新一任西方戰神。”她忽而一笑,眼中掉下兩顆淚,“他、他竟然為了你……”
“你知道那白玉簪是什麽嗎?”她轉而問。
我搖頭。
“他是風為裳,玉為骨,集天地靈秀於一身的翩翩上古神祗。”她說,“那白玉簪是他的一截骨頭。”
雷鳴電閃之中,有一道聖光灑在我的身體上。閉上眼睛,我感覺身體飛升起來,一種奇異的感覺醍醐灌頂,流遍全身。冥冥之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枚火焰形狀的印記出現在我的額頭之上,然後又倏忽消失。
我成了西方戰神。
堇月目睹了這一切,既沒有趁虛攻擊也沒有默默走開。她隻是說:“為了公平起見,這一刻我們開戰。”
那一天,我和堇月戰得昏天黑地。後來,我還從《神史》上查到了相關的記載。
有一段用驚歎的語氣說,一日之內竟然誕生了兩位四方神祗,這是千古難逢的奇事。然後就絮絮叨叨地講述了兩方開戰的盛大場麵,極盡譽美之詞,讓我看得很是臉紅。
奇怪的是,堇月好像並未注意到那些紕漏,所以最終還是我占了上風。
她大大方方地一拱手,道:“我輸了。”
我對她說:“你要答應我,永遠不會去采任何一個人參精的元神,永遠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而複生,永遠不會攪亂天地之間的秩序。”
她眼神很奇怪,說:“就等你這句話呢。”
我很詫異,她竟然接受得這麽爽快,本來我已經預備好再開一戰。
隻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想,一定是夙無翊的胸襟感化了她。
然後我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