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家座落在一片廢墟之中,不要以為我的家園在伊拉克,而是因為我家正巧在高架公路規劃的線路上,被列入了市政動遷的範疇之中,由於在動遷補償上無法達成一致的情況下,我成為了令動遷組最為頭疼的“釘子戶”。

所以我把楊蓀的屍體搬到出租車上,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看見。我用被單將屍體裹了個結實,在門前小道的瓦礫堆上拖行了一段路,在沒有路燈的情況下,幾次腳下拌蒜差點跌倒,不過這個矮小男人的屍體我還是應付得過來。

我的搭檔守時的將出租車停在了老地方,那是周圍唯一的一片平地,僅僅距離我家不到一百米。我手、腳、肩並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屍體塞進了汽車的後備箱,由於裹了厚厚的被單,屍體應該不會受到絲毫的損傷。

室外熱浪滾滾,一出門粘乎乎的汗就冒了出來,可我卻前所未有的異常冷靜,清脆的蟋蟀聲聽來格外清涼,寂靜的世界上似乎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放開手刹,轉動鑰匙,我自如的發動了出租車,按部就班的實施著我的計劃,在這個我反複研究的計劃下一步,是要把屍體運回他的家。

車裏比外麵涼爽多了,打開無聊的收音機,讓音樂麻痹我緊繃的神經,使自己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希望能一路順利的到達目的地。

可我無法集中注意力開車,腦海中盡是一些奇怪的念頭。我幻想著後麵的屍體爬到後座,用那雙死人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冒著水泡的喉嚨向我索命。抑或是擔心,跟在我後麵的汽車能否看得到那具屍體?路邊閃爍的警燈難道就是阻截我的?盡管知道這是多餘的擔憂,但我一路上總是提心吊膽的。

突然,車前燈閃過路旁的一個人影,似乎在揮手示意我停車。

一個後備箱藏著屍體的司機,在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載客的,雖然車上沒有乘客,但我早已將“空車”的翻牌蓋下,任憑車外呼天搶地,我自巋然不動,隻當作沒有看見。

但一個意外打亂了我整個計劃,我被一個紅燈堵在了路口。從反光鏡中上演了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剛才那個揚手的人,一路小跑到了我的車旁,來人笨拙的拉了好幾下車門,終於坐了進來。

“謝謝,麻煩到太平街2號。”他自顧自的報著目的地。

我斜眼打量著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他一頭亂發,身上是價值不菲的阿瑪尼黑色西裝,領口還別了一朵豔麗的鮮花,雙手握著一包長方形的東西,他悠然自若直視前方,剛才的奔跑使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額頭布滿了汗珠。

“可以開了。”身旁的男人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衝著前麵指了指。

我這才緩過神來,路口的指示燈已經由紅轉綠,可以通行了。我連忙踩下油門,車劃出了白線向前方駛去。

“太平街應該是那邊吧!”男人再次說道,“好象剛才的路口應該左轉。”

“沒事,走這條路不堵。”我急中生智的回答道。

一位突然上車的乘客,我強行將他趕下車的話,就構成了拒載,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被人投訴,我的殺人計劃就等於是泡湯了。眼下要擺脫乘客的唯一途徑就是安穩的將他送回家。

“咦?”男人惺忪的雙眼睜得圓圓的。

我被嚇了一大跳,一顆心如同裝上了電動馬達般在身體裏跳動著。

“你的工號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樣,真是巧了。”男人饒有興趣的看著插在計價器上的工作牌,笑眯眯的說。

原來是這事,我還以為屍體被發現了呢,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看來我的神經繃的太緊了。

不知道是他故意尋找的話題,還是真的湊巧,反正我保持冷淡的態度,輕描淡寫的回答了一句:“是嘛?”

“你居然還是先進工作者啊!”男人如孩子般高興的問我。

“評上那個完全就依靠運氣。”我謙虛的說。其實那是我最在意的成績,是我三十多年以來第一次被認可。

“你們做出租車司機的天天長時間駕駛,很久以來我一直對你們的工作精神十分敬佩。”他的語氣很誠懇,不像是虛情假意的拍馬屁。

“為了生計而已,沒辦法。”我邊回答邊打著方向盤,車子終於繞回到了通向太平街的馬路上來,對此,男人似乎沒有注意到。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想要請教你一下,”男人抓了抓他的幹枯的頭發,這個動作令我聯想到自己剛才抓著屍體頭發的手,具備著死亡的意味。

他繼續著問題:“你們空車出門的時候,你這樣的先進工作者減少空車的訣竅是什麽?”

“通常我都是在送完乘客後,固定朝一個熱鬧的地區開。”這的確是我往日的基本行車路線,但主要還是因為調度室的全力“支持”,所以我的業績才會如此彪炳。

“真是不錯的辦法。嗬嗬!”男人隨和的笑著說。這個略顯頹廢的男人或許看到了我的黑眼圈,語氣中夾雜著幾分關切說,“你的樣子有些疲憊,難怪方才沒看到我招手,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體。”

一瞬間,我對他有種難以言語的好感在心頭湧動,是感動。

很久沒有人在意我了,特別是男人。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下場隻有是被拋棄。

在他下車前的這段時間裏,我們聊得很投機,在親手殺死世上唯一親密的男人不到一個小時,我被儒雅男人的氣質所吸引。

在這幾分鍾內,我連後備箱裏的屍體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車子安穩的停在了太平街2號的門口,亂發男人從西裝的內側袋中掏出車費,不等我找錢就開門下了車,禮貌的向我揮手道別。

他一下車,就在悶熱的空氣逼迫下,脫去黑色西裝,信步走向太平街2號,此時門口站著一位圓臉的中年人,看起來正等著他。一見麵,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走上了樓梯。

我在車裏低身抬頭看向二樓,一塊破舊殘缺的招牌上寫著“事務所”之類的字,我猜不到他的職業,即便是我擁有一雙閱人無數的銳眼。

我用力的晃了晃腦袋,將這場無疾而終的邂逅對象甩出了大腦,在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乘客身上,我已經浪費了十五分鍾,現在該辦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