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怎……怎麽了?”盤狁守謹慎地問。“看你的手腕。”天罡木狼收回目光,定定地望向別處,說。盤狁守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左腕,馬上撩開袖子……咦?“不見了!”盤狁守頗有幾分恐慌地說,抖落下左邊袖子裏僅剩的幾根

毛,然後又扒開自己的右邊袖子,再搜羅自己的口袋,最後衝到昨晚睡覺的那個洞口。洞口的地麵上倒是有不少狼毛毛,不過很可能是天罡木狼身上的毛,好吧,那個手環上也是它的毛,兩種混到一起,神仙也分不出來了。

“我本來以為你是悄悄偷了我的毛,做成的這個守護環……”天罡木狼

跟在他身後說,“想不到,那是我做的。”“你在說什麽?”盤狁守停下手中尋找的動作,有點生氣地反問。“我做的……”天罡木狼說,“所以在遇到我之後,在我接手之後,它

就會消失。但如果是別人做的……它現在一定還在你的手腕上。”他踢了踢一撮卷成團的毛,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手環的遺體。盤狁守深深歎氣。他知道失去記憶的大娘不會信任他,想不到如此不信任,簡直就把他當作階級敵人來對待了。好吧,這其實也很正常,頭狼總是要比別的狼多一點警覺性,否則狼群

就危險了。他決定換個話題:“你們剛才在說些什麽?”天罡木狼轉頭望向外麵,其他的狼妖三三兩兩地做著雜事,卻不時地向

他們這邊望來。“我需要出去一段時間,請你繼續留下來做客。”他說。天罡木狼並沒有正麵回答問題,盤狁守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大灰

狼轉移話題的時候總是不那麽自然,一萬三千年的道行沒有讓它變得更會撒謊,三千歲的天罡木狼也一樣。

盤狁守左右看了看,總覺得除了小狼妖們之外還有什麽東西不見了,是

個同樣小小的、玩具一樣的、有時候挺讓人生氣的東西……他驀地瞪大了眼睛,死盯著天罡木狼:“你更改了我的記憶!”天罡木狼皺眉。“你更改了我的記憶!”他大聲說,“我有什麽東西忘記了!那個東西

是和我一起到這裏來的!是它帶我來的!我記得的!為什麽它不見了?!為什麽不見了?!”天罡木狼的眉毛皺得很緊很緊,就好像希望把盤狁守也夾死在他的眉頭

裏一樣。“你還記得?”“我完全不記得了!”盤狁守怒吼。他從未如此憤怒地怒吼過,他信任

天罡木狼,卻被對方弄走了記憶和不記得身份的朋友!“你應該完全不記得才對。”天罡木狼冷淡地說。盤狁守被驚得退了一步。天罡木狼抬起頭,終於肯看著他了。“你本應該像我們其他的族人一樣失去那部分記憶的,為什麽還在

呢?”盤狁守終於聽出來了,天罡木狼並沒有惡意,對方的確是困惑於他為什麽記得這件事。盤狁守想起了昨晚,那突然黑沉下來的世界和奇怪的黑風,還有指尖劇烈的疼痛。他抬起那隻手——左手——放在眼前,手指上什麽痕跡也沒有。

“你露出了一部分,所以你的記憶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完完全全被吸走了,一點不剩才對,為什麽還有記得的部分呢?”天罡木狼說著,用手指碰了一下盤狁守的左手,而盤狁守沒來得及警告他。

下一刻,天罡木狼就撲通一聲軟倒在地上。

盤狁守嚇了一跳,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神之手了。到了這個世界以後丟掉了手套,他就一直不敢用它碰觸任何東西,就算是昨晚也是小心翼翼不讓掌麵碰到天罡木狼,沒想這會兒他忘記了,天罡木狼卻自己碰了他的左手。

也許他應該感謝佛祖或者上帝或者宙斯,這一次不是神威。要是他把狼妖們的少族長活活打飛出去,接下來他的命運一定就不是這麽樂觀了。他忙用另外一隻手將天罡木狼扶起來,問:“你沒事吧?”

天罡木狼疑惑的眼神黏在盤狁守的左手上,他趕緊將左手藏起來。

“那是我的……呃,超能力。”盤狁守睜著眼說瞎話,賭的就是一萬年前的大娘不知道什麽叫神之手,“我的左手有特殊能力,不要隨便碰。”天罡木狼困惑的表情絲毫不變,他隻得轉移話題,“我今天好像連一隻小狼崽都沒有看見。”

天罡木狼還是一副有很多話想問的樣子,但沒有追問,而是跟著他的話題接下去:“那是因為小狼崽們都在洞裏……我要離開幾天,這幾天請你繼續留在我們狼族做客,不要離開太遠,有什麽需要就和我的同胞們說,還有……”

“天罡木狼!”盤狁守今生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天罡木狼怔住了,“我不是來度假的,我是來辦事的。告訴我,昨晚那個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它幹了什麽?是不是它帶走了我的朋友?”

天罡木狼垂下眼睛,推開他的手,站直了身體。

“我們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東西……我們隻知道它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而且隻對我們狼族感興趣,每當它消失之後,我們就會發現少了一些族人……和我們對於他們的所有記憶。”

“如果連記憶都沒有了的話,你們是怎麽知道有同胞消失不見了呢?”

“那是因為,總有證據留下。”天罡木狼說著,從他五彩的鬥篷裏扯出了一件小小的紗衣。

透明的紗衣,上麵還帶著口紅,紅得像沾了血。

盤狁守盯著紗衣看了半天:“不……不對,它不是你們的族人!”他厲聲說,“它是一隻狐狸!不是狼!”

天罡木狼看起來十分吃驚:“你完全想起來了?你確定?”

盤狁守搖頭:“我完全想不起來,但是總覺得這件紗衣就應該穿在一隻大耳朵、大尾巴的狐狸身上,我的感覺告訴我它就是我的那個朋友!就是這麽回事!它怎麽了?”

天罡木狼看著他,沒有說話。

盤狁守明白了。

“它被抓走了?抓到哪裏去了?”

“我正要去找……”

“那是個什麽怪物?會吃了它嗎?它被抓了這麽久,現在說不定被吃得連條腿都不剩了!你現在隻關心你的同胞!以前的朋友算個什麽東西!我又

算個什麽東西!你根本就不在乎——”

“啪。”盤狁守的臉上被輕輕地拍了一巴掌,顯然對方並不是要揍他,而是要讓他清醒。天罡木狼把另一隻手放在他的頭頂,好像在摸一隻發怒的小狼。盤狁守果然清醒了一些,但看向天罡木狼的眼神中還是帶著憤怒,並拍開了他的手。

天罡木狼卻沒有生氣——其實連他自己也在想自己為什麽不生氣——而是溫和地說:“我會去找它,我之所以告訴你,就是因為我馬上要去找它,請你在這裏等候,我的族人會照顧你。”

他轉身就要離去。盤狁守卻聽出了他口氣中淡淡的落寞與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盤狁守的腦子裏閃過天罡木狼剛才說過的話,他反複提到的是:“我

會……我之所以……我馬上……”是“我”,不是“我們”!他一把拉住了天罡木狼的鬥篷邊緣。“你打算一個人去嗎?”他焦急地問。“我是少族長,而我的母親正在生病。”盤狁守想到昨天見到的那個老年女狼妖,心中卻一點點同情她的感覺都

沒有,這很奇怪,就好像他並不覺得她應該得到同情,或者……“就算是這樣,你至少應該帶幾個同伴吧?”“我是少族長……”天罡木狼再次強調,“我本應這麽做。”“以前有別人這樣做過嗎?”“有。”“那個人……妖怪,回來了嗎?”天罡木狼沉默。盤狁守要氣瘋了。“你怎麽能這麽做!腦子想也不想就幹這種事情!”“我是少族長,這是我的職責,隻有我需要去做,和別人沒有關係。

隻有我一個人能活著將它們帶回來。”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隻有我一個。”盤狁守想踹死他的心都有了:“狼族守則上哪一條寫著族人受到傷害,少族長就應該獨自送死!你有沒有腦子啊!你腦子裏有沒有裝腦漿啊!我到

底跑這兒來找你幹什麽來了!你怎麽不在我來之前就死了算了!”

盤狁守今天吼叫的次數比他這輩子的都要多,這一切都是大娘的錯!他

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而他對麵的天罡木狼卻隻是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天罡木狼似乎不以為然。盤狁守被氣得倒仰。天罡木狼抬起了一隻手,好像很想摸摸麵前怒發衝冠的人。但他最後還

是放棄了,隻是從盤狁守手中輕輕拽回了自己的鬥篷。“回見。”他說。他轉眼間便出了洞口,雙腳一跺,飛上山壁。等盤狁守跑出去再看時,已經沒有他的影子了。盤狁守氣得眼前一陣發黑,順手抓住經過的少年狼妖,喝聲道:“你們

少族長是到哪裏去?”少年狼妖覺得莫名其妙,回答:“禁區啊。”禁區?!也就是地圖上那片什麽也沒有的白色區域?“他為什麽要去禁區?”“因為族人被抓去了嘛。”盤狁守終於明白了,原來昨晚出現的那個烏黑的家夥和那個神秘的禁區

脫不了幹係,他再次高聲怒吼:“那你們為什麽不跟他一起去?!”他的吼叫把少年狼妖嚇得尾巴一抖:“我……我們去也沒用啊……隻有

少族長可以和那個東西做交易,我們去也不過是累贅……”“交易?什麽交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這個人類真討厭!”少年狼妖拚命掙

紮,爪子差點在他手上劃出傷口才終於掙脫出來,隨即兔子一樣逃走了。

盤狁守抓了好幾隻狼妖,回答大同小異,多數都不知道天罡木狼究竟做了什麽樣的交易,隻有一隻老狼妖——似乎就是昨晚撞到他的那一隻——說了點有用的:少族長每次在做完交易之後,似乎都會喪失某一部分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它不能確定,因為少族長看起來總是很好,沒人看得出他有什麽問題。

“你們難道都沒有人關心他嗎?!”他勒緊了老狼妖的脖領子,壓低聲音,嘶吼。老家夥使勁兒掙脫:“沒有那回事!大家都很關心他的,隻不過他不願

意說,我們也沒有辦法!”

盤狁守心裏不知該去恨誰,隻得鬆開了手。老狼妖化作一條細瘦的黑狼

跑掉了。他需要去找大娘,但是他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應該怎麽找?頭上陡峭的山崖就足夠打擊他的積極性了,如果小狐狸在這兒還好,偏

偏它也不在……

對了,剛才天罡木狼說,那個“東西”隻對狼族感興趣,那麽它為什麽要抓走小狐狸?而且還要抓他?天罡木狼心裏對於他可能被抓走這件事似乎有那麽點譜,要不為什麽要專門來保護他呢?昨晚就是天罡木狼保護他的。

但是……他抬起頭,一個女狼妖在她的洞口哀哀哭泣,她正是昨晚和他談話的女妖,她的懷中還抱著一件小小的衣服,正好能套住一隻小狼妖。那個“東西”想要這些狼,究竟想幹什麽?他和小狐狸身上又有什麽樣的特質,讓它那樣感興趣?他舉起左手,看著昨晚被鉗製的指尖。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就是解決這些問題的關鍵。他走到哭泣的女狼妖所在的那個洞口下,喊道:“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