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盤狁守跟著天罡木狼走到石洞外麵,看清楚外麵的情況後,差點昏過去。

此時外麵的廣場上搭了個台子,一個小身影在上麵跳著熱辣的鋼管舞,下麵的狼妖們群情激動,手舞足蹈,群魔亂舞,看來台上台下的情緒都十分high。

盤狁守正想過去,天罡木狼又拉住了他。他不解地看著天罡木狼,對方拉住他的外衣下擺,“刺啦”扯下一塊布來。盤狁守那個心疼!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啊!雖然不是最貴的,但是穿著最舒服的一件!對方連問都不問一句就給他扯破了!天罡木狼卻絲毫不在意他的悲憤,拎起那塊破布,吹了口氣,破布晃晃悠悠飛到了洞口那兩個妖怪守衛的中間。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兩個狼守衛同時揮出長槍,盤狁守還沒看清楚怎麽回事,那塊破布就在兩杆長槍每秒不知多少下的**中變成了一小片篩子,軟趴趴地躺在了洞門口。

盤狁守想到了剛才自己……隻差一點點就要被那兩個守衛像對待那塊布

一樣戳成篩子了!天罡木狼開口了:“我以為是因為你身上帶有我的氣味。”“什麽?”盤狁守問得很僵硬,他還沉浸在恐懼之中呢。“如果是你身上帶有我的氣味,他們不殺你,這我可以理解,因為你身

上有我的毛。”天罡木狼說,“但是那塊布也應該能逃過一劫才是。”“你的結論是?”天罡木狼看著他,用和大灰狼一模一樣——自然是一模一樣——的銀灰

色眼睛看著他。

“你擁有我的守護。”他說。

盤狁守沒聽明白:“啥?”

天罡木狼說:“就是說,什麽人用了我的毛,在你身上做了防護——讓你得到我妖氣的保護,所以我之前總覺得你身上有我的力量。是誰做的?”他問得很溫和,一點也不像是要刑訊逼供的樣子,和剛剛遇見盤狁守時的淩厲冷淡判若兩人,也許是回到了自己的族中所以變得輕鬆所致吧。

“我……不知道。”盤狁守試探地問,“那你記不記得,有誰會做這種事情?”

天罡木狼冷哼了一聲:“我們族類已經五百年沒有狩獵過了,我也一直沒有在族外脫過毛——這點倒是很奇怪——不過正是因為這個我可以確定,絕對沒有人能弄到我的毛。”

盤狁守心說:是啊,沒別人,隻有我家到處都是你的毛……

他看了一眼台上改成跳肚皮舞的小狐狸,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麽,比如天罡木狼還記不記得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卻又覺得不太好開口,隻得作罷。

小狐狸的舞蹈和化妝都令他不忍直視,他又不敢直視天罡木狼,隻得把目光投向山壁上的那些洞穴。

令他驚訝的是,在他目之所及的一些洞穴中依然有一些妖怪並沒有受到小狐狸魅力的影響,蹲在穴中補衣服、捉蟲、理毛……該幹什麽幹什麽,甚至沒有受到小狐狸和那些狂熱粉絲的影響,連一點點反應都沒有。

他想到了同樣待在洞穴中不願出來的天罡木狼的母親,也是那樣的……應該怎麽形容?木然?好像有點過了,不過基本上就是那種狀態,木然地微笑,木然地對答。雖然她在笑,雖然她會應答,但就是帶著一絲木然。

“你的母親,她生的是什麽病?啊,如果是你們家的隱私,那當我沒問,我隻是有點好奇……”

天罡木狼看著台上快把屁股扭掉的狐狸,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得讓盤狁守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緩緩開口:“我們的醫學水平太差,沒人知道她究竟生了什麽病。她已經病了六百多年了,一直臥床不起,我們毫無辦法……之前聽一些旅者說一個叫羅布寨的地方有個花魁很有意思,許多病人看到它就高興,高興著高興著病就好了。於是我就去找它,正好路上聽說了花魁的懸賞……”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惜母親還是不願意出來,隻好等

它給大家表演完了再去母親那裏給她表演。”

也許是預感,也許是直覺,盤狁守總覺得,他母親的病,再來多少個花

魁也是一樣的。但盤狁守沒有說出來,那實在太殘忍了。他又問:“那你們部落裏有多少族人得了這個病呢?”天罡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隻有我母親一個人,怎麽了?”“那你那些同胞……”盤狁守指指山洞裏對外麵的情況漠不關心的妖怪

們。“它們很好啊。”盤狁守閉上了嘴。也許是他猜錯了,它們的冷淡和天罡木狼母親的漠不

關心完全是兩碼事。 ……——“從未——有妖怪——對生活——沒有**。”盤狁守耳邊飄過這句話,這是大灰狼曾經對他說過的。之所以每個詞之間都有停頓,是因為當時大灰狼正在吃雞,吃一口,說

一個詞。在他記憶中的大灰狼,雖然偶爾也有沉鬱不快的情緒,但總是不長久,它總能讓自己高高興興的,並非強顏歡笑,而是真正的高興。

它說:“痛苦是痛苦,快樂是快樂,高興起來就把那些痛苦的事丟到馬桶裏去,等有空的時候再去疏通那些痛苦,不要讓痛苦掩蓋了快樂,也不要讓快樂堵塞了痛苦。”

如今,盤狁守眼前的天罡木狼銀灰色的眸子幾近黑色,那是因為它從未

讓它的眼睛亮起來,它的情緒一直處於在一個很低迷的狀態。它一點兒也不高興。盤狁守本以為,回到族群的它本應是高興的。也許是因為它的母親正病著?可是大灰狼也曾說過,死去的就是死去了,即便再用力地哭泣,它們也

不會回來,活著的人不能總把死人背在肩上,活人還要繼續自己的生活。那時候盤狁守以為它是在安慰剛剛失去姥姥的自己,現在想來,它更多

的卻像是安慰它自己。也可能是因為她那種痛苦的狀態?也可能……

他看著天罡木狼的側臉,卻看到了一隻死氣沉沉的眼睛。他突然不敢確定自己麵對的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了。小狐狸一曲舞畢,在觀眾熱烈的歡迎下謝幕了好幾次,才從台上幾個起

落躍入盤狁守的懷裏。盤狁守抱著這隻暖烘烘、熱乎乎、濕淋淋(都是汗)的小狐狸,剛才胡

思亂想的心思忽然都沒了。“小盤子,小盤子,我們去洗澡吧!”小狐狸叫道。盤狁守笑著同意,眼角餘光卻掃到天罡木狼臉上掠過的異樣神情。他想說點什麽,小狐狸卻不允許,尖叫著說身為花魁不能保持身體芳

香、毛發柔順就太不敬業了,他隻得抱著它到一邊去。狐狸不是人,洗澡不用水,隻要有沙坑,在裏麵滾一滾效果就很好。狼當然也一樣,這裏作為狼窩,自然也有洗浴用的沙坑。

在仍然激動萬分的觀眾的指引下,盤狁守找了個比較偏僻的沙坑——因為小狐狸不停大叫“花魁的身體豈能容觀眾隨便看”——這裏有灌木的遮掩,又有山壁作屏障,十分安全。到了地方,他就扒下小狐狸的紗衣,將它丟進了沙子裏。

小狐狸一頭紮入沙中,舒服地滾來滾去,這裏白天被陽光曬得很暖,此

時的溫度還沒有下去。“你有話跟我說?”盤狁守問。小狐狸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寵物,他還沒聽說過哪個動物在洗澡的時候主

動找人幫忙的,所以它叫他肯定有它的理由。小狐狸趴在沙坑中,後腿刨著沙子,舒服得大眼睛都眯了起來,說出的

話卻和它現在的狀態很不符合:“這個地方,有些事情不對勁。”盤狁守沒說話。小狐狸抖抖毛,睜開眼睛:“你也注意到了。”盤狁守默默地點頭:“有些妖怪幾乎沒有反應——應該是所有的妖怪都

對你入迷才對。”即便是應獨目神鷹的命令來抓他的鳥,也有在花魁和城主之間搖擺的。不管花魁狐狸的魅力是因為美貌還是搞笑,至少每個知道它的妖怪都很喜歡它。

“我以為那些山洞裏再沒剩下誰了……”小狐狸悄聲說,“它們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盤狁守的左手就不再能感應到妖氣了,反正妖怪們

也感覺不到,他也沒深究。但這個時候他十分希望自己能感覺到妖氣。

“你能感覺到嗎?”

“嗯……我能感覺到它們是不是活的。”

盤狁守後背發冷,打了個冷戰:“你說它們都不是活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呀。我是說,那些在山洞裏不出來的人,我感覺不到

活著的氣息,但那也不表示它們死了呀。”“不是活著就是死了,難道還有第三種形態嗎?”小狐狸正要回答,卻有一個隻到盤狁守腿肚高的人形小狼妖從他的雙腿

之間鑽了過來。“花魁花魁!少族長請你給族長表演!你洗好了沒有?”小妖怪脆聲問。

“好了,好了。”小狐狸又在沙子裏狠狠地滾動了兩下,然後狠狠地甩動小身體,把沙子甩下來,讓盤狁守把那件紗衣披在自己身上,直立起來,邁著兩條後腿走了出去。

在這個過程中,那小狼妖一直仰慕地望著花魁狐狸偉岸又嫵媚的背影。而盤狁守則看著這兩隻小妖怪,心裏快要笑翻了。小狐狸跟著天罡木狼進入了那個大洞府,盤狁守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腳

下的小狼妖。“你叫什麽名字?”他溫和地問,順手摸摸小狼妖頭上軟軟的毛。“天罡小鬆。”小狼妖驕傲地回答。“你一直都住在這裏嗎?”“是呀。”小狼妖眨著大眼睛,反問,“你以前住過很多地方嗎?”盤狁守想想自己一直毫無變化的家庭地址,慚愧地說:“那個……沒

有。不過我出生的時候和現在住的地方不一樣,也算住過不同地方吧。”小狼妖看起來有點不明白:“出生的地方和現在的地方不一樣?那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我們的小狼崽也有可能是別的地方出生的。”一個女狼妖

走過來,慈愛地抱起小狼妖,在它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盤狁守有點糊塗了:“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女狼妖笑著說:“我們到這裏有好幾百年啦,不知道為什麽,狼族部落

裏有很多妖怪——比如我們——對到這裏之前的事情一點記憶都沒有。但也有些妖怪,比如我們的族長,還有少族長它們,都記得三千年前甚至他們出

生時的事情。可是除了我們狼族之外,我們並沒有發現其他的族群裏出現過

這樣的情況。”

盤狁守呆呆地問:“那是怎麽回事呢?”

“是呀,怎麽回事呢?”女狼妖看起來絲毫不為這樣的問題所苦,反而爽朗地大笑起來,“反正以前的記憶也未必重要,而且就算想破頭也想不起來,無所謂啦。”

她抱著小狼崽走開了。

反倒是記憶並未受到影響的盤狁守變得更加煩惱,他有點痛苦地想,萬一……萬一大娘再也想不起來了呢?

他想到了來到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係列怪事,想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想到這個世界桃心狀的地圖,想到了禁區和無法飛躍的沙漠,想到這裏除了妖怪之外的所有詭異的物質,想到失去記憶的獨目神鷹、大娘和狼族一眾,想到再也不會飛翔的走獸們,想到妖怪們的樂觀,想到他被囚禁後發生的事情,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導致這一切的原因,但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被囚禁,對,就是這個詞,囚禁!

之前在想到這個詞的時候,他都會想到獨目神鷹那個老王八羔子,而現在,在沒有了其他因素的影響下,他的思路終於開始另辟蹊徑,想到了別的原因。

這個世界,很有可能正在被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控製著。

那個東西控製了時間,讓這裏的時間和外麵的時間有著一日十年的比例,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也或許不是他人控製的,也許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的?但盤狁守覺得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時間似乎變得迅速了很多,無論是他的脈搏還是太陽落下去的速度都在說明這一點,這又是為什麽?這個問題有些難解,先放到一邊。

那個東西不允許妖怪們依靠妖力飛翔,隻有鳥類妖怪能夠依靠翅膀的力量飛翔。

那個東西不允許妖怪們感應妖力,剛開始盤狁守想那是因為害怕妖怪們堅持不懈地在沙漠中飛,妖力會給它們方向標,不過妖力感應即便是在妖怪界也是有限的,依靠翅膀飛不到的地方,妖力感應也無效。這一條先按下不管。

那個東西把這個世界適合大家生存的地方畫成了一個桃心……這一點就

比較奇怪了,傳說中的那些邪惡大Boss,哪一個也沒有這種少女心思啊……換

句話說,有這種少女心思的人誰有空去當邪惡大Boss?

那個東西控製了獨目神鷹、大娘以及這些狼族的記憶,為什麽?為什麽不是所有妖怪?為什麽隻有它們?還有那些怪異的狼族成員,它們似乎已經對外界失去了興趣,小狐狸甚至根本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這又是為什麽?也許其他的妖怪以後也會變成它們那個樣子?但好像又不太對,和獨目神鷹的談話讓盤狁守知道到這裏時間最長的是一個古樹妖怪,那家夥已經在這裏待了萬年,也沒變成那個樣子啊。說不通,這個問題也先放下。

還有……他被隨便一扔,就找到了小狐狸,然後輕易地由此找到了大娘——雖然此大娘不是完全的大娘。在這些事之間,一定有個什麽連接扣一類的東西,一環扣一環,緊密地

織造出一張大網,將他們困在這個世界中。不……也許沒有那麽複雜。盤狁守記得曾經在電視上看過一個理論,在考慮某件事的時候應該從最

簡單的推論入手,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有時候正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那麽,又怎麽讓這件事簡單化呢?總是喜歡看破案小說或電視劇但自己的腦子基本是一團糨糊的盤狁守又

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