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鉑離青瞳聽到他的介紹，頓時跳出了十米外。“這個姓……是人類哇！”她尖叫。她兒子也和她一起跳到了十米外。而盤狁守自己則幾乎昏過去，當然不是因為她的尖叫，而是她在起跳的

時候有一隻眼珠掉到了他的懷裏。鉑離小明和其他的人都在沙子中舒適地滾動，根本沒注意這邊雙方受到

的驚嚇。“是人類！”“這裏怎麽會有人類！”“一定是出錯了！”“錯了！”盤狁守手忙腳亂地撲打了一會兒，才從懷裏掏出了鉑離青瞳的那隻眼

珠，正要扔出去，又覺得不對，在手心摩挲了一會兒，心裏才稍微明白了。“您的眼睛……是玻璃？”他問。鉑離大明飛速地躥到他麵前把那顆眼珠搶走，又飛速地跑回他媽媽身邊。鉑離青瞳把那顆玻璃球放入眼眶中，依然嚴絲合縫。“你究竟是什麽人！”鉑離青瞳一改剛才的態度，冷冰冰地喝道，“到

這裏來有什麽事！給我老實交代！否則……”“否則殺了你！”鉑離大明叫囂。鉑離青瞳用青色的玻璃眼珠瞪了他一眼。鉑離大明閉上了嘴巴。雖然兩個妖怪非常凶悍，但是盤狁守還是感覺到了他們的心虛，似乎有

什麽東西讓他們害怕。而那個東西，很有可能是他，但他又覺得似乎不是。

“你們……難道怕我是法師嗎？”盤狁守小心地問，“我不是啊，我隻

是來找我的朋友的，它好像被送到這裏來了……我說的是真的，要不你們試試，我身上一點法力也沒有。”鉑離青瞳瞪著那雙玻璃眼珠“看”了他好一會兒，母子兩人的身體同時放鬆了。

“啊啊，不好意思……”鉑離青瞳滿麵笑容地說，“一百多年前，有一個家夥到這兒的時候一直喊叫，說什麽兒子是人類中的大法師，一定會來找我們，把我們殺掉……我一聽說你是人類就以為你是那個人，哈哈……”

人類中的……大法師？“那個妖怪叫什麽？”盤狁守問。鉑離青瞳用青蔥玉指點點嘴唇：“哦，讓我想想，那個家夥姓什麽來

著？好像……反正是很怪的名字……叫……”“叫一隻耳！”鉑離大明說。盤狁守差點一跤滑倒。鉑離小明不知何時爬了過來，在它老媽和兄弟耳邊叫了一會兒，它媽媽

恍悟，拍了一下手：“還是兒子記性好！就是這個名字！”盤狁守看了她一會兒。鉑離青瞳被他看了幾分鍾才反應過來，又一拍手：“對了，你聽不懂他

在說什麽！他剛才說，那個人的名字很奇怪，明明長著兩隻眼睛，名字卻叫

什麽獨目……”獨目神鷹！盤狁守忙問：“那個人去了哪兒，您知道嗎？”鉑離青瞳指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說：“他去那個地方啦，究竟去了哪兒我

也不知道，畢竟一百年過去了，他跑到哪兒都有可能。”她說得很有道理，時間都過去一百年了……一百年？盤狁守又問：“為什麽是一百年？那個人來的時間有這麽長了嗎？我不

久以前才見過他，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沒有失蹤一百年。”

鉑離青瞳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我很確定有啊。啊，我知道了，你是從外麵來的，所以不知道這裏的時間運行方式……”她指指頭上毫無變化的太陽說，“外麵太陽一個起落是一天，但在這裏，一個起落是十年，我們差不多是在十個太陽起落之前見到那個人的，也許是十多個太陽起落，所以差不多是一百年。這裏和外麵的時間比例大概是十年等於一天，所以那個人的

確有可能是失蹤這麽長時間了。”

盤狁守緊追不舍：“外麵？你們知道‘外麵’？你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

方嗎？有辦法可以去‘外麵’嗎？”鉑離青瞳歪了歪頭。她的兒子們（無論人或怪物）也都歪了歪頭。“出去幹嗎？”她說，“我們的修煉靠太陽……外麵的太陽哪裏有一曬

十年的？我們根本就沒想過那種事啦。”盤狁守：“……”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這裏是哪兒，也不在乎如何擺脫這兒，隻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其他都無所謂……

他挫敗地歎了口氣，說：“我想去找我的朋友……除了那個叫獨目的妖怪之外，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狼妖，狼形時有一身銀灰色的毛，人形時長著銀灰色的長頭發，名字叫作天罡木狼。”

三個妖怪都很確定地搖頭。

“我們來這裏的時間不過一二十個太陽起落而已，之前有多少妖怪來我們也不清楚，也有一些大妖怪能力很強，我們見都見不到啦，所以你最好還是去找找看。那邊的沙丘一過去就是城鎮，你去問問那裏的妖怪，我想應該能找到的。”

盤狁守非常失望，不過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們道了謝，穿過那些在沙子

裏翻滾扭動的妖怪，向他們所指的沙丘走去。他一直走到了沙丘頂上，發現沙漠的那一邊竟是另有天地。一邊是沙，一邊是城，一邊是黃沙遍地，一邊是綠樹如茵，而這兩個完

全不同的世界被一條蜿蜒的大河所阻隔，如同兩個世界被什麽人從原本的世界切下來後拚合在一起。

他正想對這樣奇妙的景色大聲抒發點什麽，然而剛才在和妖怪們說話時幾乎已經完全被他拋諸腦後的疼痛卻如狂嘯的風沙般猛烈地衝進他的四肢百骸，他痛得大叫一聲，滾倒在地上。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怎麽會痛到這個地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之前剛剛落入這個地方時的那種疼痛，他還以為是摔下來傷到了，但現在再想想，他還記得掉進來時的感覺，不像從天上掉下來的，更像是隻有幾米而已，這裏到處都是沙子，又不是水泥地，他怎麽會摔傷？

如今被放大了百倍的疼痛更讓他確定了，那不是摔傷後的疼痛，而是從骨頭和肉的每一個地方鑽出來的疼痛，如同萬蟻噬身，疼得他恨不得就此死去。他覺得自己在沙中掙紮了五百年，終於有一隻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那

隻手溫柔而溫暖，散發著無窮的力量。他四肢百骸中頑固的疼痛呼啦啦地通

過那隻手流瀉出去，逐漸變小、消失。“大娘……”他輕聲說。“喂，大姐我還年輕，你再叫我大娘我可生氣了哦！”顯得不太高興的

女聲響起。盤狁守睜開眼睛，眼前的人是鉑離青瞳，大娘並不在這裏。“對不起，我……”鉑離青瞳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像個母親一樣拍拍他身上的沙塵：“唉，

你別解釋了，我明白。現在有個更重要的事情，我得讓你知道。”“是什麽？”鉑離青瞳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你是人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然後……”鉑離青瞳加重語氣說，“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盤狁守愣了：“怎麽回事？”鉑離青瞳有點困惑地低頭想了想：“嗯，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這

樣。我們在這裏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人類進來。”“那是因為我家虛空點有值班妖怪看守……”鉑離青瞳靜了一會兒：“啊……你就是盤狁守？”“我剛才就自我介紹過了……”“不好意思，我忘了。”她絲毫沒有愧疚感地說，“雖然記得看守虛空

點的人類，也記得你的名字，不過沒和你聯係起來，哈哈哈……”盤狁守：“……”她托著下巴，用那雙青色的玻璃眼珠看著他——仿佛看著他。“剛掉進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這個虛空點又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了，但是一旦進來，出口就會立即關閉，我們也沒有辦法向外麵示警。虛空點的值班妖怪應該是每十二個小時一換的，而我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值班妖怪，所以，恐怕值班的妖怪們在當天換班的時候就進入被轉移後的虛空點了。”

盤狁守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他在後院找不到一個妖怪，值班妖怪不見了，而且因為沒有值班妖怪的示警，其他想從虛空點回家的妖怪也被轉移到了這個地方。

“那跟我是人類有什麽關係？”盤狁守問。

她微歎一聲：“我們一直守候在這裏，幫助那些迷路的傻瓜妖怪。但我

們遇見了那麽多妖怪，卻沒有見到一個人類……”盤狁守插嘴：“我家後院畢竟有限製，不可能有人類進來，除非是小

偷……”她用那雙青色玻璃眼珠瞪他。盤狁守閉上嘴。“那不是我要說的原因！”她加重語氣說，“我隻是在告訴你，因為

一直沒有人類來過，所以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這裏似乎不太適合人類居

住。”“怎麽說？”“嗯，妖怪在進來的時候，一般在入口處都會有從外向內的波動。但

是你進來的時候，入口處的波動卻是從內向外的。直到現在——”她指著他

說，“依然有波動在你身上向你剛來的方向傳播過去。”盤狁守愣了一會兒：“……我沒聽明白。”鉑離青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咬牙切齒地回答：“那能是什麽意

思？意思就是，這個世界在拒絕你呀！”盤狁守看看自己：“哦……但是我還在這兒啊？”鉑離青瞳看起來快要倒下了：“那是因為你的身體在拒絕離開哇，所以

你才會痛成那個樣子！”盤狁守低頭撫摩手腕上銀灰色的狼毛圈圈，手指一根一根摸過毛尖。“是它嗎？”他問，“還是我的……手？”也許是神之手。鉑離青瞳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你的全身都在散發著拒絕的味道，

所以那波動拿你沒辦法。”盤狁守想了許久，也不明白除了神之手和那個狼毛圈圈之外，他有什麽可以拒絕整個世界的東西。“那為什麽我現在不疼了呢？”剛才和他們說話的時候，他似乎也沒覺得疼。她回答：“那是因為我在你身邊，就有妖氣在你身邊呀。剛才你離開我們了，妖氣沒有了，這個世界又發現你是人類啦，你才會又痛起來。”

盤狁守終於明白她想說什麽了，他有些傻眼，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一個人去找大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了啊！真恨這個狼毛圈圈太小，如果像水婉說的一樣做成棉襖，現在光狼毛攜帶的妖氣應該也夠了。

在他認真地思考的時候，他並沒有發現鉑離青瞳的紅唇向一側勾起了一點。“所以我說啊……”她的聲音裏帶著笑意，“送你一程吧！”“送我？”在盤狁守還在咀嚼她話中意思的時候，她已經拎起了他的後脖領子。“有點危險……”她說，“不過你放心吧，絕對不會死人的！”盤狁守慌了神：“什麽？請等一下，這位妖怪女士……”她大喝一聲：“去吧！”盤狁守在拋物線的作用下越過沙漠，越過運河，一直飛往城市中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盤狁守難得的慘叫聲。鉑離青瞳站在沙丘上，滿意地看著盤狁守消失在城市中心，點了點頭：

“完美！”她一轉身，原本什麽也沒有的沙丘上出現了另外一個影子，一個火焰般

的青藍色影子。她趔趄了一下。“要出來也說一聲啊！”她抱怨。那個影子看著盤狁守消失的地方，口唇緊閉，眼神冷硬得就好像看到了

令她特別憤怒的東西。“我可照你說的做了。”鉑離青瞳環抱著手臂說，“但是我不覺得這件

事的結果會給我帶來什麽好處，我跟你說，我還是很喜歡……”“你怎麽能那麽說，青瞳。”那個影子強硬地說，“這是為了大局，不

是你一個人的利益。”鉑離青瞳氣得咬牙：“大局大局大局！和我有什麽關係！那又不是我的

大局！”那個影子的眼神柔軟了一下，放低了語氣：“你所期望的東西未必對你

就好。我也是為了你好。”對方放低了身段，鉑離青瞳也沒有必要再端架子，也溫和地說：“我知

道，所以我會乖乖做的，你不要再這樣了，太消耗你的體力。”對方嗯了一聲，說：“好，再見，青瞳。”鉑離青瞳說：“再見，雲蛛。”玉紅雲蛛的幻影消失在青藍的火焰裏。鉑離青瞳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又抱起了雙臂。“我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嘛。”她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