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飛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他本來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用力眨眨眼睛,又一扭頭,才發現還能看見從窗外透進來的小半個月亮。他稍微動了動,注意到自己依然被捆在那張行軍**,旁邊盤狁守的**睡著兩個影子,其中一個又是磨牙又是打呼嚕,聲音很耳熟,應該是大灰狼。他再度掙紮,身上的牛皮繩子依然像記憶中的一樣,一動不動。他在心裏長歎一聲,放棄了掙紮。
其實……盤狁守和大灰狼說的東西他都明白,身體裏的這兩條小蟲子一定要提前取出來的理由也很清楚,然而一旦腦子意識到要那麽做,想法就突然變了,他甚至覺得這些小蟲子不待在他身體裏他才活不下去,那些想要把蟲子取出來的人都不是人,都是應該避而遠之的怪物……
也許這就是盤狁守說過的,寄生蟲的身體製造的激素問題。
難道他就要這樣拚命掙紮,直到取出那些小蟲子為止嗎?那小蟲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取出來啊……不……怎麽能讓他們輕易取出來!那兩條小蟲子是他可愛的孩子!怎麽能讓那個凶殘的妖怪隨便弄走!
他再度開始掙紮,不過在掙了幾下之後,他突然發現窗戶外的那小半個月亮不見了。他稍微扭了扭腦袋,小半個月亮從一片鋸齒狀的東西後麵滑了出來。他
把頭扭回原位,月亮又不見了。他猛地轉過頭去,正好撞上了一雙明亮的大圓眼睛。想了想,他驟然大叫起來。盤狁守和大灰狼像被什麽東西紮到了一樣從**跳起,盤狁守的手慌亂
地去摸台燈的開關,但一時急躁怎麽也摸不到。大灰狼跳到床腳,用爪子撥開了吊燈的開關。尖叫聲仍未停止,不過這回已經不是王飛的尖叫聲了。在吊燈刺目的光芒下可以看到,王飛的嘴正咬著一蓬類似草的東西——
所以他沒空喊叫,而尖叫聲就是那蓬草的下方發出來的。準確點說,是草下麵的那個孩子發出來的。盤狁守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光溜溜、圓乎乎、白生生、粉嫩嫩的,看起
來完全是一隻……不,是一個人類嬰兒的孩子。那真的完全就是一個人類的孩子,除了它腦袋上長著一蓬草。而那蓬草,正被王飛咬在嘴裏。那孩子尖叫個沒完,王飛看不到草下麵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咬著不放,他們兩個算是較上勁了。
盤狁守的父母原本練就了無視大法,一般小打小鬧的聲響根本入不了他們的耳,不過今天這孩子的尖叫簡直就像汽笛,甚至都不用換氣的,最終還是把他們打敗了。
眼泡烏黑的老盤子和水婉趴在盤狁守臥室門口,看著屋裏的人……和妖
怪。“你們從哪兒弄來的孩子?”老盤子問。“要給人家送回去呀。”水婉說。這對父母說完,轉身離去。他們如此淡然的表現讓王飛無比驚異,嘴上鬆了點,腦袋上長了一蓬草
的嬰兒哇哇地哭著,從他的嘴裏掙脫了出來,趴在**哭得肝腸寸斷,還企圖用一雙短胖的手去摸腦袋上的草,不過他的手實在太短了,隻能摸到自己的大頭,根本連草根子都碰不到。
“你們好過分!”小嬰兒哭著控訴,小腿亂蹬,所有人都看見了,他是個男孩子……“我隻不過是聞到香香的味道!想聞聞!你們就欺負我!拔了我的葉子!還咬我的根子……”
王飛臉都綠了:“誰咬你的根子!”
嬰兒指著大腦袋上草根部的牙印:“這不是你咬的嗎!”
王飛支吾:“那不是根子……”
“那是我的草根子!哇——”
孩子哭得太可憐,盤狁守於心不忍,下床將孩子抱了起來。孩子在他懷
裏拚命掙紮,差點掉到地上。大灰狼不耐煩地拍了拍床頭,吼道:“給我住口!別在那兒裝純潔啦!”
盤狁守和王飛一起責備它:“大娘(老狼),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孩子呢?”
大灰狼氣得發抖,用爪子猛拍床頭:“這個死孩子有什麽好,你們這麽偏向他!該死的小人參一出生就跑得不見蹤影,還吃雞!誰知道下一步吃不吃人!”
大灰狼話音未落,一個火紅色的小身影就從門口飛撲進來。“吾的人參哇——”頭上長草的小嬰兒突然停止了哭泣,捏緊小拳頭,一拳將飛撲過來的小
狐狸打飛出去。小狐狸嗷嗷叫著,消失在對麵的客廳裏。“早在化作人形之前我就想這麽幹了!囉唆狐狸!”嬰兒得意地晃晃肉
肉的小拳頭,說。盤狁守和王飛呆住了。“我早就說過這死孩子不是什麽好東西!”大灰狼一爪將嬰兒拍到了床
上。那胖嬰兒又開始號叫。盤狁守努力阻擋想要掐死那孩子的大灰狼,那孩子一邊號哭,一邊趁機
爬到了王飛的腹部,仿佛很爽似的趴在那裏,也不叫了。
盤狁守抱著大灰狼的粗脖子把它按在**,注意到房間裏突然降臨的寂靜,回頭一看,孩子用胖得像輪胎一樣的小胳膊小腿扒在王飛的肚子上,臉上露出無比幸福的純真笑容。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王飛。”盤狁守說。大灰狼嘿嘿笑:“什麽喜歡王飛,他喜歡的是王飛身體裏的那兩條蟲子。”王飛看著趴在自己身上流口水的小家夥,心裏不期然地出現了一點點異樣的感覺。“人參和蜜蜂……人參又沒開花,那蜜蜂也還隻是蟲子,它們之間有什麽關係?”王飛輕聲問。
大灰狼用力從盤狁守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抖抖身上鬆軟的毛,說:“其實沒有什麽關係……但是畢竟有一些身為共生生物的本能親善,在成為妖怪以後,這種親善會變得更加強烈,結果……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王飛愣了一下,又問:“那我……我和這孩子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我覺得對他有種熟悉的感覺呢?以前它還種在土裏的時候我可一點感覺也沒有。”
大灰狼說:“那是當然的,因為那個時候它還沒有長成完全體。而你現
在身體裏有蟲子的激素,它讓你對這些小蟲子的感覺感同身受。”王飛終於明白了,原來不管怎樣,倒黴的都是他,而始作俑者都是那兩
條小小的蟲子!一個暗紅的身影又從黑暗的客廳衝了進來。“吾的人參哇——”大灰狼及時跳到門口,一爪子將小狐狸又拍回了客廳,然後迅速施了一
個禁錮術,用後爪把門“咣當”關上。
“這下就好了。”大灰狼得意揚揚地拍拍爪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跳到**,“哎呀,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們繼續睡吧,那死孩子愛睡在那裏就讓他睡……”
“大娘!”盤狁守叫。大灰狼回頭,隻見盤狁守正背對著它坐在行軍**,雙手很用力地按住被捆得結實的王飛,那個小人參娃娃也醒了過來,很緊張地看著他。“怎麽了?”大灰狼跳下床,注意到王飛的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咦?”盤狁守緊緊按住咬緊牙關、全身顫抖的王飛,道:“大娘!快!好像開始了!”大灰狼張著大嘴,“啊”了一聲:“什麽!不是說一定要念過咒語才有
效嗎?”盤狁守說:“你又沒有念咒,這麽早就出來會不會有問題啊!”“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產婆!”他們這邊手足無措,小狐狸晃著尾巴,邁開四條小細腿走了進來,對大
灰狼冷笑:“汝之咒語已然生效,汝竟不知?”大灰狼憤怒地看著它。小狐狸也不理,繼續說道:“昨日晚間,汝間斷試念咒語,多數皆錯,
僅有一次正確,定是此次咒語生效時間已到才會如此。”大灰狼想去撲它,卻被它靈活地躲開了。大灰狼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怒道:“就你知道!你什麽都知道!之前怎
麽不見你說!”小狐狸奸笑:“吾百多年前便曾聽某妖念過此咒,隻因吾之記性較差,之前確未聽出。”
那麽長的咒語,對它不熟悉的話不可能分辨出大灰狼究竟念得對不對,
它分明就是在推脫責任——或者說是故意的!大灰狼衝它用力齜牙,它裝作看不見,一轉頭發現了人參娃娃,撒開四
腿撲了過去。“吾的人參哇——”小人參娃娃跳起來撲中小狐狸,一白一紅兩個小身體翻滾著又去了黑暗
的客廳,隻聽客廳裏一片雜亂的毆打聲、咒罵聲,聲聲不絕。
不過多數咒罵聲還是小人參娃娃的:“我讓你念叨!我讓你念叨!我讓你話多!我讓你得意!我讓你摸來摸去!我讓你叫我兒子!我讓你叫我養子……”
盤狁守冷汗,這小人參娃娃……明明長得那麽粉嫩可愛,為人倒是夠記仇愛報複的……大灰狼“砰”的一聲把門摔上,回頭用嘴叼了書,和盤狁守一左一右待
在王飛身邊。王飛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牛皮繩都一根根繃緊,快要捆不住他了。大灰狼把嘴裏的書放在**,用爪子在上麵嘩啦啦地猛翻,終於找到一
頁停了下來。“嗯,再接下來這個是……哦西卡把擴托叫一住可可的啊發啊……”它
抬頭對盤狁守說,“手!手!”盤狁守立刻將脫掉手套的左手放在王飛的額頭上。王飛全身猛地一震,停止了顫抖,全身放鬆,緊閉了雙目的臉上緊繃的
表情也逐漸放鬆。大灰狼繼續念:“所一字點要幾蛙拉卡……該死,好像不是這麽念
的……所卡叫一字點瓦幾拉……好像也不對……”“大娘……”“等一下,這玩意兒我看不太懂……”“大娘!”連盤狁守都驚叫起來,那說明事情一定到了非常恐怖的地步。大灰狼抬頭一看,果然看見了很恐怖的場景——王飛的腹部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內部的血肉和髒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卻沒有流血,翻開的白肉中甚至沒有滲血。大灰狼腦袋上掛下了一片黑線:“呀……完了!”
它說的“完了”並不是指王飛身體上的那道開口,而是開口內什麽都沒有!是的,除了王飛身體裏應該有的器官之外,其他什麽東西也沒有!那兩條應該在那個部位的蜾蠃幼蟲不見了!“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大灰狼一邊說一邊就要拿爪子去抓王飛
的腹腔,盤狁守趕緊拉住它。“大娘你幹什麽!你這樣做他會感染的!”“不會的!”大灰狼不耐煩地說,“這個咒語就是要剔除原本不應該在
他體內的一切異物,就算我伸進去了,我身上攜帶的病毒啊細菌啊之類的東西也不會被留下!”盤狁守將信將疑地鬆開了手,看著大灰狼的爪子在王飛的髒腑中一通胡亂翻攪。盤狁守看著王飛的臉,心想幸虧他剛才就昏過去了,要是現在醒著看見
大灰狼翻自己的內髒,就算是已經“生”過很多小蟲子的他也會當場崩潰吧。大灰狼亂攪了一番,結果是,什麽也沒有發現。那兩條小蟲子就是不見了!“怎麽可能!”大灰狼再次對月嚎叫。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將小蟲子們剖腹取出,這個小手術對
大灰狼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是沒有了母體的呼喚,小蟲子們根本不可能待在原地任他們取,一開腹就會逃之夭夭——畢竟是寄生蟲嘛。而且許多咒語不能在太幼小的妖怪身上使用,沒有咒語,大灰狼定不住它們。
大灰狼找的這個咒語,是能在剖腹的同時定住小妖怪們,並且將它們安全取出,它隻顧著念那個麻煩的咒語,根本就沒想過萬一小蟲子們在他念咒之前就已經不在原地了怎麽辦。
難道它們早一步已經離開了王飛的肚子?不在他腹部的話……難道在他的其他部位?!
可是這個咒語有限製,使用一次以後,就不能在同一個人身上使用第二次,也就是說,使用第二次的時候就會失效!即便再一次知道了小蟲子們的位置,也無法再對王飛使用這個咒語,更別說要是下一次小蟲子們又跑了的話……
難道他們隻能冷凍王飛,等著小蟲子們的父母親來救了嗎?不……隻是父親也不行,那隻笨熊連自己老婆是誰都分不清……大灰狼和盤狁守都感到了無比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