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睡到半夜的時候，王飛忽然被肚子的絞痛驚醒。絞痛非常厲害，他拚命按住腹部，但還是阻止不了那種疼痛，痛得意識都要消失了一般。電子鍾顯示的時間是淩晨三點，他不想打擾到其他人，隻能忍耐著不發出聲音，用盡力氣，全身顫抖地按住腹部，想等到天亮以後再說。那疼痛太劇烈了，他覺得好像忍耐了很久很久的時間，但天還是沒有亮，他覺得自己就要無法忍耐了。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忍耐了一千年，快要忍不住叫出來的時候，他身邊
的床鋪忽然沉了一下，一隻爪子搭在他肩頭，一雙閃亮的狼眼正盯著他瞧。“不舒服怎麽不說話呢？”大灰狼低聲說。它的爪墊冰涼柔軟，王飛這才驚覺，自己的汗已經把被褥都浸濕了。但
他沒有說話，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大灰狼將按在他肩頭的爪子放在了他的腹部，那隻爪子上麵發出微微的光。王飛的疼痛就像潮水一樣慢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腹部肌肉中那種難耐的瘙癢，就好像什麽東西在裏麵蠕動一樣。那是已經孵化的幼蟲，這個他知道。
剛剛住進盤家的時候，王飛和大灰狼天天都在發愁。王飛是在愁自己身體裏有妖怪。大灰狼是愁王飛身體裏那些卵究竟孵化到了什麽程度，究竟在王飛身體
的哪個部分。盤狁守問：“大娘你不是有透視的本事嗎？上次河邊遊泳的時候……”
大灰狼哇哇大叫打斷他的話。
“那是因為我不能對他用法力呀！”大灰狼生氣地說，“你沒見那時候我知道他身體裏有幼蟲也沒做探測嗎？對懷孕的妖怪使用這種法術會遭到懲罰的！”
王飛反抗：“我不是懷孕的妖怪……”盤狁守說：“現在就怕那幼蟲已經孵化出來了，萬一跑到腦子裏可怎麽得了。”
大灰狼說：“就是說呀！妖怪聯盟都是一群老古板！不能因為有一個妖怪用這辦法的時候不小心殺死了胎兒，就不允許所有的妖怪用呀！我可是老資格的妖怪！”
盤狁守：“……那還是不要用吧。”盡管是幼蟲，也是妖怪的幼蟲啊，它們的媽媽還有人類形態，它們自己長大了以後也會有人類形態，殺了它和殺人類的孩子能差多少啊……
他們想了很多種辦法，連剖腹的法術都想到了，但都因為王飛的拚死抵
抗而作罷。不管大灰狼怎麽勸他說不會痛，他都不相信。“除了上次被剖腹的事情——反正已經發生過了我也沒辦法——除了這
個之外，我絕對不會再幹那事！”最後還是水婉打破了他們的死腦筋。剛剛買東西回家的她聽到他們的討論，順口說了一句：“幹嗎張口閉口
就剖呀剖的，有什麽東西先照照X光嘛。”二人一妖同時靜默下來，對哦……可以先照X光嘛。以前王飛身上的蟲子還小，就算照也照不出來，現在那些蟲子已經長大
了，絕對能看得到。
現在可是高科技時代，他們三個完全是被妖怪的法術蒙蔽了眼睛，忘了人類也擁有比魔法還神奇的科技產業，張口閉口都是剖來剖去的，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X線對妖怪幼蟲有沒有不好的影響？”王飛問。注意到他的問題的盤狁守和大灰狼互相對視一眼，大灰狼回答：“在這個方麵妖怪和人類一樣都是生物，少照一點不會有事的。”他們給王飛弄了個假名，找了個比較偏遠的醫院，在那裏給他照了個全方位的全身X光片。
結果是，王飛身體裏的幼蟲有兩隻，都在他的胃部附近，卵殼已經消融
了，小小的幼蟲身體彎曲如S形，尾巴就在他的胃部吸附著。
所幸醫生沒看出來那是妖怪幼蟲，而以為那是什麽異物，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一定要做手術把那玩意兒取出來看看究竟是個啥東西。一聽手術二字，王飛轉眼就逃走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以後，他就覺得腹部隱隱作痛，就在那兩個小幼蟲吸附的部位。因為疼痛實在太輕，他覺得沒有必要跟別人說，而且每次疼痛都在半夜，到了白天他就忘了。
直到今天疼痛才突然變得如此劇烈，他還以為會像以前那樣很快就消失，想不到過了這麽久還沒有緩解的跡象。
大灰狼那隻爪子還放在他的腹部，光芒逐漸淡下來，腹部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大灰狼用那雙在夜晚顯得特別明亮的眼睛盯著他說，“這兩個小的之所以沒有聽從果洛沐英的呼喚離開你，是因為它們太依賴你身體的精氣——這是非常特殊的情況——所以它們強製打開卵泡，吸附在你的內髒上。上次沒有這麽疼，是因為它們還沒有孵化，現在，在沒有其他競爭者的情況下，它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行動了。一次性被吸取太多精氣的你，一定會死在它們手裏。我說的你都忘了？”
王飛不得不躲避它的目光，囁嚅道：“我以為很快就會過去……”
大灰狼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是不是害怕我隔斷你和它們的精氣聯係，它們就會死？”
王飛慌亂起來：“沒那樣的事，隻是以前不太疼……”
大灰狼溫和地打斷他：“妖怪也有妖怪的行事準則。妖怪界對於幼兒的保護比你想象的還要多，那不是我能逾越的，請你放心。”
王飛閉上了嘴，頭埋在枕頭裏。
大灰狼說得沒錯，他就是有這種想法。以前他並不知道自己身體裏有那麽多卵，等他知道了，那些卵也變成幼蟲離開了，所以他沒有什麽感覺。但是這一次，他是在明明白白的情況下知道了身體裏遺留的那兩個小家夥，當他看到X光片上兩個白色彎曲的小小物體時——當他看到它們時，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我知道這種感覺不對，它們和我又沒有關係，它們隻不過是我身體裏的寄生蟲，但是……”
但是大灰狼說過，它們是靠他的精氣過活的，它隔斷了他和它們之間的
精氣聯係，它們難道不會死嗎？一隻爪子搭在他的胳膊上，輕輕地拍了拍。“沒有關係……”大灰狼說，“這是很正常的事，因為你現在是懷孕的
妖怪呀。”他氣得推了大灰狼一把，大灰狼一骨碌翻了下去。當盤狁守被房間裏的雜音驚醒，跑來看的時候，發現大灰狼正像那時
候和果洛沐英打鬥時一樣，後肢坐在地上，前爪和**的王飛前手……不，
手，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地對打……當然，速度比那時慢了不少。“你們這是聯絡感情呢？”被驚醒而滿肚子不高興的盤狁守問。大灰狼衝他齜牙一笑：“嗯，聯絡感情！”盤狁守歎氣搖頭，轉身回他的客廳，順手把他們的房間門關上。“你們慢慢鬧吧。”他說，然後在沙發上倒頭就睡。盤狁守剛剛閉上眼睛，還沒來得及看見周公的胡子，就有一個物體猛衝
進來，跳躍著狠狠坐在他的臉上。“有賊人！有賊人！有賊人！”尖厲的聲音在他的上方響起。盤狁守把小狐狸從臉上使勁抓下來，心想自己的肝髒今天真是承受了不
少的壓力啊！“怎麽了？有賊就去抓啊。”他不耐煩地說。小狐狸用力扒住他胸口的衣服，大眼睛裏水光閃爍：“汝定要聽小生申
冤！有賊人！有賊人啊！”盤狁守心想：我家有這麽多妖怪守著，還來賊人，簡直天方夜譚。“你不是妖怪嗎，有賊就去抓啊，難道你抓不到？”小狐狸在他手中四爪亂揮：“小生怎知賊往何處！乃是吾家寶貝人參不
見蹤影！經小生猜測，必然有賊人出沒才致如此！”也就是說，它抓不到賊，所以來求救了。盤狁守無力：“你一個妖怪都找不到賊，我一個人類又能怎樣？人類要
是有辦法，這世界上的盜竊案都不會發生啦。”小狐狸眼中的光芒黯淡了，過一會兒又亮了起來：“小生準你報警！”盤狁守腦袋上掛下幾條黑線，什麽叫準他報警？就算他報警了有什麽
用？怎麽跟警察說？就說他家種的一棵快化作人形的人參不見啦，快幫他找
找？
……對了，化作人形。他坐起來，順手把狐狸扔在沙發上，算作剛才打擾他睡覺的小小報複。他一出門，發現大灰狼也正從他房間走出來，一人一妖對視了一眼，默
契地走到了後院。王飛也從臥室裏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小狐狸從沙發上敏捷地跳起來，向門口飛撲，結果一頭撞到王飛的腳
下，讓他在尾巴上狠狠地踩了一腳，它慘叫起來。默契地向後院進發的一人一妖同樣默契地忽視身後的慘叫。他們到了後院一看，正如他們所料，原本有人參的地方，現在原地是個
坑，坑邊的土都向外掀著。盤狁守仔細看了看那土，方向全部都是朝外的，連一點被挖掘的跡象都
沒有，不像被偷走的，反倒像是那人參從裏麵硬跳出來的。哎呀呀……人參不會真的是變成人跑了吧？大灰狼看了一眼土，沒再仔細端詳，就跳到老槐樹上，用爪子推醒盤在
上麵睡覺的七曲蛇君。“老蛇！老蛇！”它叫道。七曲蛇君勉強睜開一隻眼睛。“人參呢？”大灰狼問。“又不是我的人參。”七曲蛇君回答。大灰狼無言以對，跳回盤狁守身邊，望著被王飛抱出來、正呼天搶地的
小狐狸。
“吾的人參呀！吾的人參呀！該死的賊人莫要讓吾親手抓住，否則碎屍萬段亦不能解吾心中之恨！吾的人參呀！吾的人參呀！該死的賊人莫要讓吾親手抓住……”
實在聽得不耐煩，大灰狼怒吼一聲：“別叫了！”小狐狸乖乖閉嘴。“你的人參已經化作人形啦！”大灰狼繼續怒吼。小狐狸的眼睛瞪得跟燈籠一樣：“當真？”大灰狼氣得真想撓它：“這種事真不真你這個看守人難道不知道嗎！這
邊土都是外翻的，那邊的雞——”角落裏那群萎靡不振似乎隻是有點瞌睡，但從它們都被拔光了毛以至於變成了**雞的情況來看，那根本就是被報複了而已，“難道你就沒有看見它們那副倒黴樣子嗎？”
小狐狸瞪眼看著那些白天還雄赳赳氣昂昂而現在則隱藏在黑暗裏似乎快
要自殺以謝天下的倒黴公雞們，終於看出了點門道。“汝話中之意，乃是它們皆被人參所害？”“否則難道是我幹的？！”“亦有可能！”小狐狸眼珠子一轉，爪子一揮，語氣斷然得讓人想拽光
它的毛。而大灰狼也遵從自己的想法這麽做了。盤狁守示意王飛把手中慘叫得跟雞一樣的小狐狸扔給大灰狼，兩個人進
了房間，關門落鎖。“讓它們打去吧，反正它們早上不上班。”盤狁守冷冷地說。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前門的窗外有一蓬綠草瑟瑟地抖著，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