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天王飛加班時間比較長,到很晚了才回家。
走在漆黑的小路上,他再次有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而與平時不同的是,他還感受到了那視線的距離。那距離很近,真的很近,簡直就像在他腦門後麵。
他還聽到了一種模糊的聲音,沉悶的哼聲,如同什麽野獸看到了美味的獵物時發出來的一樣。
那種視線和聲音的組合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是跟著我的吧”!當第一個希望破滅後,他又想“也許它隻是認錯人了”。
但“命運”這個詞被創造出來不是晃著玩的,怎麽可能他想認錯人就認錯人?
當那種感覺跟了他三條街之後,他終於向自己承認,他的希望是錯誤的。因為那玩意兒一直死死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管他上車下車、跑跳竄逃都毫無作用,對方不曾有一刻離開。
他一直催眠自己,那玩意兒不存在,那玩意兒不存在……那個魏天師警告過他了,絕對絕對不能回頭,不能讓那個家夥知道他已經感覺到了它的存在……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就在他走到自家小區的門口時,忽然感到有一股帶著腥臭的風從臉旁呼地吹過,他一激靈,猛地回過頭去——他完全忘了魏天師的警告。
身後的那個玩意兒也不負他的厚望,高壯的身體在他驚恐萬分的目光中“嗷吼吼”地嘶叫著站了起來,那雙鋥明瓦亮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一口慘白的獠牙齜了出來,反射的光線亮得嚇人,讓他隻看見了那怪物的輪廓——巨大而肥壯的爪子!圓滾滾的頭!
王飛險些當場背過氣去,一聲慘叫哽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他腦袋裏閃過的想法隻有一個,就是自己肯定會死在這裏,連一句遺言都沒有就一命嗚呼,這簡直就是世間最大的悲劇了。
然而在下一刻,他就聽到身後一聲“妖怪別跑”的怒吼,魏天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邊經過,而那個妖怪則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這個時候,王飛被驚飛的魂還未回到身體。
以上就是王飛所知道的。
魏天師的口供就簡單得多了:答應人除妖,在看守的時候發現那個妖怪在跟蹤人,於是奮起直追,結果在追到某個廣場的時候一腳踏空……
如果他的師父在,肯定不會讓他摔倒,如果是他老爹也一樣,可惜那兩人哪個都不在,再加上謊言被盤狁守識穿,不得不說完全是這孩子這段時間犯了太歲,倒黴催的……也許他比王飛這個更倒黴的孩子還幸運一點,至少沒有遭受剖腹產……
盤狁守聽完了王飛的講述,腦子裏滿是“圓頭圓腦的妖怪”的畫麵,他忍不住思考那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圓頭圓腦……圓滾滾的爪子……聽起來為什麽這麽耳熟呢?也許回家問問大娘就知道了……
嗯?
當他腦袋裏浮現出大灰狼的影像時,那影像忽然就和那個圓滾滾的妖怪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王飛說那妖怪“很大”的形容,更讓他無法遏製地想象出了大灰狼後腿站立、前爪高舉、凶神惡煞地想要襲擊王飛的恐怖情景……
好可怕呀……嗯。
當盤狁守回到家,給大灰狼說明了他的想象後,大灰狼當時就氣得爪子亂抖,毛都奓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吼叫:“小盤子你這個渾蛋!大娘這麽喜歡你!保護了你這麽多年!你居然懷疑大娘!你簡直就是小白眼狼!罪大惡極!大娘再也不和你玩了……”
盤狁守無奈歎氣,他又不是說那罪犯肯定是大灰狼,隻是和它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對它的容貌爛熟於心,遇到相似的形容就忍不住那麽想象而已,怎麽可能真把它當罪犯?他跟它說說而已,它居然就生氣了,小心眼的妖怪!再說了,什麽叫小白眼狼,它自己才是眼睛上方有白毛的真正“白眼”狼。它威脅的話這麽多年了都不知道變一變,什麽時候都是不跟他玩,有沒
有新花樣啊。
他等大灰狼發完脾氣,用戴了手套的神之手好好安撫。大灰狼不吃那一套,強烈要求他脫了手套安撫——道歉。
盤狁守照辦。
不過他忘了第一次是神恩之後就是神威,沒有在自己身上卸掉能力就一手放了上去,大灰狼應聲而起,險些把盤狁守家的房頂撞出洞來。
大灰狼再次鬼哭狼嚎,強烈聲明這日子它過不下去了,它要回妖怪界,再也不和小盤子玩了。
盤狁守又能怎樣呢?這的確完全是他的錯。
他非常歉疚地把大灰狼哄到**,用神恩之手好好地摸了它一晚上的毛。
在此之前,盤狁守他們完全沒有仔細看過神恩的副作用。他隻想過神威可能會對身體造成的損害,所以從來也沒想過神恩也會對身體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不認真閱讀說明書的後果就是,他們誰也沒想過神恩居然會造成這麽可怕、這麽嚴重、這麽令人恐懼的後果……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盤狁守震驚地發現睡在他手下的大灰狼毛色灰敗,半睜的眼睛通紅,舌頭伸在外麵一動不動,簡直就像生了重病快要死了。
盤狁守生怕它出了什麽問題,趕緊又是推又是問。但不管他怎麽問,大灰狼的回答都是一句“K莫幾”……
他無奈,去問後院的執勤妖怪。今天執勤的是一個叫夢蝴蝶的豪豬妖怪,年紀也不小了,見多識廣,聽到他的形容以後哈哈大笑,說:“是爽過了吧!沒關係沒關係!再令人舒服的法術時間長了也對身體有害,它應該知道才對,雖然造成了這種後果,但也是它自己不對,誰讓它舒服過頭,不會反抗呢?休息休息就好了。”
換句話說就是舒服過頭就會不舒服,糖衣炮彈永遠都是比酷刑更危險的敵人……就算是號稱對身體無害的神之手也一樣。
盤狁守無奈,他本來是希望大灰狼幫忙解決王飛身邊那個跟蹤狂妖怪的事情的,所以才用神之手賄賂它,想不到弄巧成拙。
當他去找小狐狸的時候,小狐狸正抱著那棵人參犯花癡,他好說歹說,它就是不鬆手,就好像那人參即將變成一個大美女……大美狐似的。
“最近這段時間它就會成人了!我要看著!”小狐狸又哭又叫。
這些妖怪生物總是有多種形態,但不管長大以後它們會變成什麽模樣,剛出生的狐狸崽子就是狐狸,剛出生的狼崽子就是狼,不可能一出生就變成人類形態。不同的妖怪會在不同的時間化作人類,但它們自己未必喜歡,這隻是這些被稱為“妖怪”的生物生長到一定階段後的正常變化,就像人類發育一樣,不由它們自己決定。
盤狁守雖然生氣,但是沒辦法,他可是答應了魏天師要幫忙解決這件事的,現在一個妖怪都不幫忙,他一個凡人又能如何?
他想來想去,決定把事情推給獨目神鷹和張天師。這兩個家夥一個是魏天師的老爹,一個是魏天師的師父,解決這個事情再合適不過。雖然魏天師涕淚交加地拜托他千萬不要把事情交給他們,否則以後自己肯定再也不能獨立自主。但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那個妖怪對王飛有沒有惡意,要是再拖下去,誰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可是當盤狁守去魏天師家打算推脫責任時,卻發現那兩個化作人形的老妖怪——這完全是形容詞——不知道去哪兒了,被甩在家裏獨自上網的魏天師也說不清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因為我這次受傷積攢了不少活兒,所以他們兩個一起去幫忙了,哈哈哈哈……”
盤狁守:“……”原來不是什麽獨立自主的問題,而是活太多沒人派,隻好派他去抓妖怪了嗎?
“可是我家的妖怪……”
他還沒說完,魏天師忽然捂著自己受傷的腳丫子軟軟地倒在**,咬著床單悲切地說:“嗚嗚嗚,我可曾經幫了你不少忙啊盤哥,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盤狁守根本不記得他幫過自己什麽忙——幫王飛那次還弄錯了符咒——但是盤狁守這種人畢竟不是大灰狼,這種事讓他斤斤計較他也幹不出來,於是他隻能鬱悶地離開。
當王飛看見他獨自出現的時候,臉上失望的表情連傻子都看得出來,他不由得更鬱悶了。
“不是我願意自己解決這個事情……我覺得我自個兒也解決不了……”
“那你為什麽不帶上你家那些妖怪呢?哪個都行啊!魏天師說你家有好多好多妖怪!”王飛十分熱切。
他完全沒把盤狁守放在眼裏的事實令盤狁守盯了他半天,但他完全沒有
注意到。
盤狁守歎了口氣:“我也想……可它們每一個都有事。”還有一個是因為他而重傷臥床……至於詹穀?他還記得那個氣貓的事呢,有了詹穀以後,他說不定又是一樣鬆懈,結果……
王飛睜著眼睛看他,最後終於發現看他也沒用,他也隻是個普通人,不
是說和妖怪在一起玩就能變成妖怪的。“那……我就隻能等死了?”王飛絕望地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近上下班都等我和你一起走吧。”盤狁守終於說。根據魏天師
所說,那個妖怪隻在一早一晚跟蹤他,其他時候似乎沒有。“有用嗎?”王飛張口就問,然後馬上發現自己的錯誤,趕緊改口,“不,我是說,那可是妖怪啊。”
“妖怪也不是不講理的,也許我跟它說說會有用。”盤狁守說。去見魏天師的時候他問了一下——把魏天師嚇得半死,但天地良心,他什麽也沒對魏天師做,畢竟魏天師還有個不講理的妖怪老爹呢——他有神之手這件事,王飛還不知道,畢竟那天他用神之手時,王飛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他也沒必要宣揚。
王飛問:“盤哥你的口才……”他閉上了嘴,一會兒又強行擺出信任的表情說,“我相信你!盤哥!”盤狁守腦門上青筋亂跳,最後也隻得說:“有些妖怪的事情你不知道,就不要想那麽多了。”王飛閉嘴點頭不迭,就好像害怕一張口就會不小心說出什麽讓盤狁守生氣的話來。
從那天起,盤狁守就每天陪著王飛一起上下班,雖然他的上班時間比王飛早,下班時間又比王飛晚,但王飛一句話也沒說過,每天乖乖跟著他來來去去。一些同事就笑王飛請了個保姆,王飛也隻是笑,不答話。
不知道為什麽,從那天起,王飛就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妖怪,再也沒有感覺到那種視線。將近一個星期過去,情況還是沒有變化,王飛高興得簡直要感謝上帝了,這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多麽難得啊!王飛不停地說“太幸福了!太幸運
了!盤哥好厲害”……叫得盤狁守忍不住臉紅——畢竟他什麽也沒做過。
比起樂觀的王飛,盤狁守就謹慎多了。他可不認為自己無為勝有為,隻要跟在王飛身邊就能解決問題。但是……那個家夥為什麽消失了呢?
可憐的大灰狼依然病重在床,雖然盤狁守覺得它已經好了,因為它現在毛色光亮,耳朵高豎,雙目有神,嚼東西的時候下口之狠厲、聲音之清脆,根本不是它聲稱“病得快死”的樣子,但它自個兒堅決不承認,隻要他一說“來幫幫我吧”,它就躺在**裝死,一聽到白菜、兔腿等詞語立刻回神。
盤狁守氣得拔它柔亮的毛,它一邊嚎一邊在**滾動,四爪無力地揮動掙紮,並高呼盤子、水婉的名字,直到盤狁守在父母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放棄使用暴力。
既然全家人都站在大灰狼一邊,盤狁守也沒有辦法。他隻能遇到什麽問題就問問它而已。不過對於那個家夥消失的問題,大灰狼也不是很清楚。
“基本上我不認為它是因為你消失的……”大灰狼肯定地說,“如果它對那個王飛有什麽企圖的話,不可能你跟在王飛身邊,它就消失,神之手還沒有那個功能。”
盤狁守說:“我也是這麽想,但事情很奇怪,以前他就算在上班或者在家裏的時候偶爾也能感覺到那道視線,一天怎麽也有個四五次,但我陪著他上下班以後,他覺得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就算我不在,他也感覺不到那種視線。”
神之手也有封印的能力,用神威和神恩之間的那種力量,但是盤狁守還不會用,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可他還是懷疑會不會一不小心用到了呢?沒準是他封印了王飛的感覺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呢?
大灰狼想了想,讓盤狁守脫下手套,將左手放在它的鼻子下麵。它嗅了嗅味道,用後爪撓撓肚皮,又在盤狁守的**留了幾根毛。
“神之手沒有封印任何東西,他沒感覺到,那就是沒有了。”
盤狁守思考許久,問:“那會不會是我身上有什麽東西,所以那家夥才離開的呢?”
大灰狼上下打量他幾次,不屑地冷笑:“除了神之手和大娘身上的毛,你還能有什麽,哇哈哈哈——哎呀呀,我是開玩笑的!小盤子快住手!是大娘的錯!不要再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