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灰狼走到王飛身邊,對著他的胸口輕輕吹了一口氣。
王飛的身體明顯放鬆下來,從胸口開始逐漸漾出淡淡的薄霧,薄霧如同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四散爬行而出,逐漸席卷了他的全身,從薄到厚,從淡到濃,薄霧漸漸變成了濃煙,將他整個兒包裹在裏麵,像一個白色的蠶繭一樣躺在那裏。
“我現在已經隔斷了他的氣息……”大灰狼說,“不管他身上有什麽東西,那個妖怪都感覺不到了。”如果那個妖怪是想要王飛身上的東西,那就一定會來;如果隻是忌憚他
身上的東西,也會立刻衝進來。不管是哪個選項,對大灰狼來說都很好。他們兩個就埋伏在窗戶兩邊,監視著窗戶的情況。濃煙出現之後過了一會兒,他們就聽到窗戶外麵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
有什麽東西爬來爬去,偶爾還能聽到“嗡嗡”的聲音。正午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屋內,房間亮了不少。很快,那爬行和嗡嗡的聲音越來越接近窗口,窗簾上的陽光頓時被遮擋了不少。
窗簾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個圓圓的東西,是從側麵伸出來的,非常非常圓,頂部還有兩根須子,彎彎地垂在一邊,每根須子頂端還有一個像棒槌一樣的圓圓的東西。
盤狁守看著那個圓圓的帶須子的東西,心中大惑不解,那是什麽東西,蟑螂嗎?好大的蟑螂……
那圓圓的東西出現在窗簾後的部分逐漸越來越多,看起來它正從牆壁上往窗戶上爬,不過不知道是它心裏邊兒有點猶豫還是爬行有困難,它的速度很慢不說,還走走停停,走一會兒又往後退一點兒。
所幸即便是慢,它的身體形態也慢慢出現在了窗戶上,先是圓圓的頭,沒有脖子,頭直接連在橢圓形的上半身上,當線條走到腰身部分的時候,明顯細得詭異,就好像橢圓形的下半身和橢圓形的上半身是直接被一根針戳到一起的一樣。在那詭異的身體兩側,還有一對淡淡的陰影,薄如蟬翼,隱隱地映在玻璃上。
盤狁守終於明白了,那不是蟑螂,那是一隻蜜蜂!巨大版的!趴在窗戶上都見頭不見尾那麽大!他悄悄挪到大灰狼身邊,在它毛茸茸的耳邊低聲道:“妖怪,也有蜜蜂嗎?”大灰狼的耳朵被他的氣息拂得癢癢的,忍不住前後動了動,回頭看他的時候,臉上帶著嫌棄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他能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盤狁守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問得很傻,妖怪可以有狼,可以有狐狸,可以
有蠶,可以有蜘蛛……為什麽不能有蜜蜂?“其實……”他低聲說,“我是想問,蜜蜂妖怪蜇人嗎?”大灰狼終於明白他什麽意思了,笑得很是不懷好意,低聲答道:“當然
蜇,而且保證一蜇必死。”那也是自然的,小小的蜜蜂蜇人一下就能讓人痛得半死,這隻蜜蜂都和人身一般大了,誰被蜇了不死才是奇跡呢。
他們正說著話,窗戶上傳來了緩慢又沉鬱的“喀——啦——”聲,就像什麽很沉重的東西壓在凍得牢固的冰麵上,硬是把冰麵壓得碎裂開來的聲音。
大灰狼對盤狁守說:“你往後退。”盤狁守退得遠了一點。“再往後退。”盤狁守這次一直退到了牆角。嗡嗡聲如同發動機般逐漸變大,越來越大,窗戶也發出了吱吱的慘叫
聲,隻聽“嘩啦”“哢嚓”“啪喳啪喳”一陣脆響,窗戶玻璃成了一堆碎片,嗡嗡聲一下子變得巨大,那隻巨大的蜜蜂撲到了窗簾上,窗簾布上凸出了一塊兒蜜蜂身軀的巨大形狀,隻露出了薄如蟬翼的翅膀。
“誰動了我的孩子呀——”那蜜蜂嗡嗡狂叫,衝出了窗簾的包圍,露出了它的身體。藍黑色,大胸,細腰,下半截的肚子很圓——真的很圓,比它的腦袋圓多了。
它的六條腿胡亂揮舞,每一條腿上都舉著刀槍劍戟各種不同的武器,最
上麵那兩條腿居然還拿著一對十分威風的板斧!
蜜蜂一進來,啥也沒發現,腦袋一轉,看見了笑眯眯地蹲在一旁,跟它揮爪致意的大灰狼。
蜜蜂轉了個彎,狂舞著板斧和刀槍劍戟向大灰狼猛砍過去。大灰狼坐在原地,隻舉起了兩隻前爪抵擋,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盤狁守隻覺得眼前一陣花,大灰狼前爪的動作就像漫畫裏那些高手一樣,根本看不清走向,那蜜蜂的速度也十分驚人,居然跟上了大灰狼的速度,和它在那裏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少頃之後,隻聽一聲誇張的慘叫,那蜜蜂龐大的身軀整個向後倒去,“乒乒乓乓”一陣響後,壓碎了王飛家的玻璃茶幾。
盤狁守仔細一看,那些曾經是板斧和刀槍劍戟的東西已經碎成了一堆廢物,被散亂地丟在大灰狼腳邊。
而那隻蜜蜂狼狽地從一堆碎玻璃裏嗡嗡地飛起來,憤怒地叫囂:“妖怪!有本事就不要耍什麽手段,和我好好比一場!暗箭傷人算什麽好漢!”
盤狁守無語。這個家夥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叫人家妖怪,難道它不是嗎……真是和尚罵賊禿,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呀……
大灰狼囂張大笑:“什麽暗箭傷人!自己技不如人就往別人腦袋上扣帽子!我才沒必要跟你這種小妖怪玩手段呢!不怕的話就過來,咱們再來比一場。”
盤狁守趕緊提醒:“大娘,咱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和妖怪比試……”
已經打出了性子的大灰狼根本不聽他說,撲上去就和那蜜蜂戰在了一起。
這回盤狁守看清楚了,大灰狼用的隻是兩隻前爪,而那蜜蜂仗著有飛行能力,肆無忌憚地用上了六條細細的足,它就像一個被弄壞了開關的機器蜜蜂一樣六足狂舞……它們兩個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盤狁守再次出現了那種在看漫畫的錯覺。狂轉的風火輪什麽樣?就是它們倆的爪子和足那樣。
倆妖怪還不甘於困在一地,一邊打一邊亂竄,王飛家的客廳算是遭了殃,易碎的、不易碎的,貴重的、不貴重的,劈裏啪啦往下掉,老天保佑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沒放在客廳裏,否則今天他家非得傾家**產不可。
在那兩個妖怪打得興起的時候,盤狁守發覺門外好像有人在敲門,但是那兩個妖怪打鬥的聲音太大了——不隻是足和爪打鬥的聲音,還有砸東西的聲音——他沒辦法確定。
難道是打鬥聲太打擾鄰居了?不可能吧,他用了魏天師的符咒後,應該已經形成了一個聽覺和視覺的界限,不管是樓上樓下還是房間內部,除了貼符咒的人和有法力的妖怪之外,絕對不該有任何人聽見或是看見這裏發生的一切。
難道是他貼符咒的方式不對?可大灰狼也沒說什麽呀,說明應該不是這個問題。
當然也不可能是王飛的父母,他的父母都有鑰匙,想進來的話,自然會自己開門的。應該也不是詹穀,他知道王飛現在已經動彈不得,鑰匙又在盤狁守這裏,他想進來的話,會先和盤狁守聯係的。
那麽,敲門的人是誰?盤狁守想到門口看一眼,可是當他往那裏走的時候,大灰狼和那蜜蜂已經打到了門口,他根本連接近那扇門都做不到。他氣得沒辦法,原地轉了幾圈,想找個什麽東西摔向它們,吸引它們的注意力,但身邊所有的東西都被打成了碎片,他想襲擊都沒武器。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不過因為太吵,他根本就沒有聽見,還在辛辛苦苦地在一堆垃圾裏尋找可以吸引那兩個妖怪注意力的東西。
手機鈴聲響了又響,叫得十分絕望而憤怒,盤狁守終於聽到了手機鈴聲,剛把手機從褲兜裏拿出來,手機卻又自動關機了。自從上次被大灰狼和小狐狸打擾之後,他就一直沒有時間去買手機,這破手機在這種時候罷工也一點都不奇怪。
他開始搗鼓手機,過了很久手機才開始緩慢開機……門外傳來“咣”一聲巨響,好像有誰在門上又狠又猛地踹了一腳。大灰狼和那蜜蜂妖怪互相揪著對方,同時看向門口,激烈的打鬥停止了
一秒鍾。第二聲“咣”之後,那扇可憐的門呻吟著傾倒下來,“咣當”一聲撲倒在地上,掀起一蓬嗆人的灰塵。詹穀站在門外,一隻手拿菜刀,一隻腳還保持著踹門的動作,十分震驚
地看著打架的蜜蜂和狼。——打架的蜜蜂和狼!隔壁的人家從防盜門裏探頭探腦想看個究竟,經過了五秒鍾的震驚,
終於恢複神誌的詹穀回頭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他手拿菜刀抬腳踹門的恐怖
形象成功地震懾了隔壁的住戶,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縮回去,關上了門。詹穀的目光掃過那倆妖怪,最後停留在正跟手機“開關開關開關”問題搏鬥的盤狁守身上。盤狁守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心裏想的卻是——原來我貼了符咒,帶了妖
怪做了準備,最後竟沒關防盜門?詹穀走了進來,那倆妖怪還處於呆滯中,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詹穀放下菜刀,關上防盜門,然後扶起木門,毫無意義地將它豎在門框
上,聊作暫時遮擋。然後他又看向那兩個停滯在廝打瞬間的妖怪。“那是什麽東西?”他指著蜜蜂。那條銀灰色的“狗”他見過,但那蜜蜂……真的是蜜蜂?不是從某軍方
秘密實驗室逃出來的怪物?盤狁守身體僵硬了:“那個……”“是它讓王飛生病的嗎?”“這個……”盤狁守無言以對。詹穀向那兩個妖怪走過去,大灰狼一見他過來,立刻飛一樣地向後退
去。蜜蜂一下子失去了對手,嗡嗡兩聲倒在地上,想爬起來,又好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一樣,光是“嗡嗡嗡嗡”,六條腿在地上拚命掙紮,尾部扭得就好像下一刻就會斷掉了一樣,吻部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詹穀的手指碰到了它滿是絨毛的腦袋上。
蜜蜂發出響徹屋內的巨大嗡嗡聲,身體忽然像被放了氣的氣球一樣迅速縮小,不到兩秒鍾的時間,已經從和人類身材差不多的樣子縮成了和人拇指差不多的大小。
詹穀甚為驚訝地看著蜜蜂的變化,指著蜜蜂,回頭問盤狁守:“這是什麽?新型玩具嗎?”渾身無力的盤狁守看著詹穀,眼神裏帶著“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你還猜不出它究竟是個啥玩意兒”的信息。那蜜蜂看起來也和他一樣悲憤,嗡嗡飛起來,用它屁股上的尾針狠狠地戳了詹穀一下。詹穀“啊”了一聲,另一隻手本能地出擊,將蜜蜂一把抓在手裏。
蜜蜂露出來的四對足憤怒地向他揮舞。
詹穀驚奇地看著蜜蜂,再看看自己迅速紅腫起來如同香腸的手指,說:“我怎麽覺得它好像能聽懂我說話啊。”
盤狁守心想:它豈止能聽懂,還能說話呢,不過就是不說給你聽罷了……
自從上一次的商場事件之後,大灰狼就對詹穀做了一番調查。
原來這個完全不相信妖魔鬼怪存在的人,竟是個拒絕妖怪的體質。什麽叫拒絕妖怪的體質呢?意思就是隻要在他身邊,任何妖怪都會失去法力,無法開口說話,並現出原形,現出最脆弱的形態。
這種體質的人不止對妖怪,對鬼怪也是一樣,在一些奇門書籍中對他們也有說明,一般都稱為“純陽體質”,這樣的人,終身都不會有什麽靈異體驗,所以他到死也不會相信什麽怪力亂神的東西。
盤狁守聽了大灰狼的說法之後一度十分羨慕,如果他有這種能力該多好啊,就不會再有那些麻煩的妖怪跑來沒完沒了地折騰他。不過很快他又打消了這種想法,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永遠不會有和大灰狼交流的機會了。
當然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麽跟這個“純陽體質”的表兄解釋,眼前這些和他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妖魔鬼怪有著莫大關係的事情。
盤狁守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地板,再瞟過臉上寫著“我是一隻狗,我聽不懂你說話”的大灰狼,最後掃過還躺在沙發上,被包裹在一團濃霧中的王飛。
詹穀也看到了那個蠶繭一樣的王飛,準確來說,他隻看到了“蠶繭”。他走了過去,在盤狁守阻止他之前,伸手碰到了“蠶繭”。
在他碰到“蠶繭”的同時,那片濃霧仿佛嚇了一跳似的猛地掙動了一下,下一刻就呼啦一聲散開,露出了濃霧下的王飛,一點遲緩都沒有,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盤狁守斜眼看向大灰狼,大灰狼的表情也帶著訝異。
“王飛?他怎麽回事?他外麵這些東西是什麽?”詹穀猛然回過頭來,厲聲問,“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麽?”
盤狁守考慮了一會兒,用安撫的口氣對他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