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先生。”盤狁守恭敬地說。不管這個老家夥是不是騙子,但對方終究年紀很大了,他尊稱一句老先生理所應當。
見他去而複返,老中醫的臉上瞬間露出一絲驚慌,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板起了臉,說:“又有什麽事?一個號一次隻能看一個人……”
盤狁守說:“我不是來看病的。”
老中醫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茫然的表情:“那你是來……”
盤狁守說:“剛才,就在您開藥方的時候,您是不是聽見了很大的‘嗡’聲?”
聽了他的話,老中醫嘴唇緊閉,胡子微微抖動,拿著那張紙的手也微微地顫動起來。
不必老中醫說話,盤狁守就明白了,剛才那個聲音有問題,根據他和妖怪相處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很可能有妖怪在中間插了一杠子,在老中醫剛剛寫完方子的時候,妖怪趁機侵入了老中醫的意識,將那張方子丟掉,又寫了另外一張讓人無法理解的藥方。
這樣說來,剛剛那輛在他們麵前消失的摩托車也不是什麽詭異現象,而是那個不知名的妖怪幹的。
那麽,那個妖怪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呢?從讓那輛威脅到他們生命的摩托車消失這方麵來看,它應該並沒有什麽惡意,否則讓他們就這麽死掉還比較好。
那它和王飛得的怪病有沒有什麽關係呢?從它更換王飛的藥方這一點來看,應該是有的,它似乎不想讓他用那張藥方,所以才會開出一張詭異的藥方……他如果真的用了那十升水會出問題嗎?經過一番思考,盤狁守覺得
應該不會,既然它不想讓王飛死,那開出的這張藥方就不會是要害死他的東西,而是真的要治病的。
可是……十升水啊……盤狁守前幾天才在報紙上看過一個新聞,某婦女一晚上喝了四升水,導致腦部水腫死亡了。讓王飛一天之內喝十升水,難道不會要他的命嗎?難道那個妖怪就是想讓他腦水腫死亡?
想歸這麽想,但他並不真的這麽認為,畢竟妖怪不是人,沒有聽說過哪個妖怪殺人還和人類一樣要求某人一定要怎麽死,反正同樣是死,對它們來說怎樣死都是無所謂的。
跟依然沒有進入狀態的老中醫道了謝,盤狁守、詹穀和小王一起離開了
診所。詹穀問:“你知道那老頭是什麽問題了?”盤狁守含糊地回答:“算是吧……”小王說:“那我表哥就用那藥方治病?沒問題?”盤狁守一時無語。他當然搞不清楚究竟有問題還是沒問題,他現在要去
請教的是正在他家吃白菜的“諸葛大灰狼”,要是他自個兒就憑著直覺回答了,九成九是要出人命的。所以他也沒很清楚地回答,隻說:“等我回去問問看,家裏有人知
道……”但他忘了身邊就有一個“家裏人”。詹穀一聽他的話,就懷疑地問:“家裏人?家裏誰知道?二姨?二姨
夫?他倆懂醫?或者你想問你那兩隻狗?你真養了兩隻會說話的狗?”盤狁守更加無語,隻能沉默地上了車,沉默地把王飛送到家,沉默地把車開到詹穀那位借車的朋友那兒……最後的情形是,詹穀和盤狁守兩個沉默地坐在公交車上,一起往公司
趕。“……我知道你有事情瞞著我。”詹穀終於忍不住了,打破沉默,說。盤狁守沒吭聲。詹穀繼續說:“你一直就是那種一有事情就不說話,等著自個兒解決,
等著別人猜測你究竟在想什麽的人。”
盤狁守心想:我才不是那種人,隻不過是因為對著你,我才說不出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是那種根本不聽別人說,隻相信自己親身體驗的唯物主義狂熱分子,我何必辛辛苦苦在你眼前隱瞞事情的真相!
他也不是沒想過把妖怪的事情透露一點點給詹穀,測試一下詹穀的接受
能力,不過每次他隻要說出和聊齋有關的話題,就會被詹穀擰著眉頭就好像
他欠了對方百兒八十萬的樣子嚇得閉嘴,他實在沒有勇氣開這個口。“說話呀!”詹穀說。盤狁守看著窗外,歎氣:“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如果你說你懂醫的話,我也許真的會信的。”盤狁守心想:我要說的事可比我懂醫還要讓你難以置信……問題不在於
我說不說,而在於你是不是會認真聽我說,沒準還會跟姥爺一樣給我上一堂唯物主義政治思想課呢……
他認真地看了詹穀好一會兒,看得詹穀都以為他下一刻就會對自己表白了……他最後還是放棄了,衝詹穀搖了搖頭,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懂。”把詹穀氣得……
回到家,盤狁守一到後院就看到了抱著那根巨大的老參仿佛情話綿綿的小狐狸,本來也想跟它談一下,不過看它那深情款款的樣子,最後還是沒好意思打擾它,而是抓住了在他**打呼嚕的大灰狼,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跟大灰狼好好說了一下。
大灰狼睡得正香,結果被莫名其妙地騷擾起來,還是為了這種在它看起來十分無聊的問題,它十分憤怒。“什麽!這算是什麽問題!我又不是妖怪百科全書!嗡嗡叫的妖怪種類不知道有多少,你就憑這個讓我猜啊!”盤狁守就知道它會這樣,所以在它“啊”字出口的同時,他在它嘴裏塞了一隻香噴噴的香草雞。大灰狼立馬閉上了嘴,並用一分鍾的時間將香草雞嚼巴嚼巴,連骨頭都吞了下去。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既然收受了人家的賄賂,那就要安心給人家辦事,這是身為妖怪最基本的妖生態度——這是大灰狼的理論。
所以它認真地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然後認真地又聽了一遍盤狁守的敘述,才咂巴著依然留有香草雞味道的狼嘴,認真地回答:“這個事情,是什麽妖怪幹的,我不知道。”
盤狁守作勢要拔它的毛,它扭動著狼腰哼唧:“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就
像我剛才說的,會做那種事的、嗡嗡叫的妖怪種類沒有幾百也有幾十,你空
口白牙地讓我猜,我又不是神仙,哪裏猜得出來!”“那你總得有點收獲吧?”他了解眼前這隻妖怪,如果完全沒有收獲,它是不會這樣的,它會先把香草雞吐出來,再說不知道……
被揭穿的大灰狼嘿嘿笑了,說:“小盤子真了解我……雖然還不知道那個妖怪究竟是個什麽類別,但是根據你說的這些情況,你那個同事現在得的病,我可以肯定是妖怪幹的沒錯。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妖怪究竟想對他幹什麽?不是隻要不讓他死就說明沒有惡意,隻能說明暫時不能讓他死。也就是說,他身上也許有讓那個妖怪目前不得不忌憚的東西。一旦那個東西沒了,也許他的病就好了,也許他就這麽死掉了,都是說不準的事。”
盤狁守覺得周身一陣發冷。王飛的病……難道不是真的病?這樣就說得通了,那麽多的醫生、那麽多家醫院,所有的診斷都是沒有任何問題,否則他又怎麽可能一直病到現在,卻連疾病的原因都找不到。那麽,現在究竟是哪個妖怪,為了什麽,用了什麽辦法,讓王飛生的病?
他充滿希冀地望向大灰狼,大灰狼的眼神兒飄呀飄呀,就是不和他接
觸。盤狁守歎了口氣,把戴著手套的左手放在大灰狼的脖子上。大灰狼不舒服地扭動了幾下,說:“是神威。”盤狁守放開手,脫掉手套,又將左手放在了大灰狼的腦袋上。大灰狼:“哦耶耶耶……”渾身癱軟成了一團爛泥。既然是賄賂就要有賄賂的樣子,所以這次神恩持續的時間比較長,大灰
狼舒服得就差對月嚎叫幾聲了,在他的**扭呀扭呀,蹭了他一床銀灰色的狼毛。盤狁守當作沒看見,忍了。盤狁守鬆開了手,大灰狼還沉浸在幸福的神恩中,根本不願意清醒過
來。盤狁守戴上手套拍了它幾下,它滾動著坐起來,似乎還有點意猶未盡。盤狁守說:“你幫忙救了王飛,到時候想享受多久就享受多久。”大灰狼不情不願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那,現在怎麽辦?”盤狁守問。大灰狼想了想,說:“要狩獵,就要有陷阱,有誘餌……”
找了個合適的時間,趁著王飛父母不在,盤狁守又到了王飛家。因為深
得王飛父母的感激與信任,他現在有了一把王飛家的鑰匙。
王飛的桌子上擺了一堆水容器,每一個容器裏還插著吸管,看來是真的打算把他當牛灌。今天王飛的情況比昨天還差一些,他連伸手去拿那些吸管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去吸它。
盤狁守和王飛打了個招呼就再也沒和對方說話,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會讓他說了也是白說。然後他就在王飛家的客廳裏忙活起來,在一圈牆上仔細地貼上一堆符咒,讓這間倒黴的屋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被江湖騙子**過的處所。
“這些符咒都是從魏天師那裏要來的。”盤狁守說,“據他說,應該可以讓王飛的父母產生幻覺,不管我們在這裏做了什麽,就算他們臨時跑回來,也都隻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這個符咒還真挺實用的。”
大灰狼哼了一聲:“獨目神鷹的兒子……你最好不要相信他。萬一符咒
不起作用怎麽辦?要我說,就催眠他們……”“催眠人類,也許會發生意外,不能冒這個險。”盤狁守說。大灰狼又嘰嘰咕咕了幾句,說了什麽聽不太清,不過聽得出它對於盤狁
守相信獨目神鷹的兒子而不是它這一點十分不爽。
盤狁守沒理它,自顧自地貼完符咒,回到王飛身邊,在對方額頭上貼了一張拇指大的小咒印,低聲對他說:“你正在生病,從現在開始發生的一切事情,你醒來以後都會當成一場夢。”
做完這些事,他走到在牆角自言自語抱怨個不停的大灰狼身邊,說:“好了,你看現在怎麽辦?”
大灰狼翻書一般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怨懟,站起來抖一抖毛,哼笑一聲說:“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根據你說的那些事情,基本上可以確定,那個不明身份的妖怪一直跟隨在王飛身邊,王飛身上讓它忌憚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它想要的,所以它不會離他太遠。”
盤狁守說:“你一直說王飛身上有它忌憚的東西,難道你查不出來嗎?
也許查出王飛身上究竟有什麽東西,那就好辦了。”大灰狼不爽:“你以為我是妖怪探測機,想探啥探啥,想咋探咋探?”“我們可以把王飛弄到妖怪界,也許妖怪界有辦法……”“小盤子。”大灰狼難得用正經的聲音叫了一聲盤狁守,臉上也是他許
久都沒有見過的嚴肅神情。
盤狁守心頭微微一顫:“嗯?”
大灰狼看著他,認真地說:“你要記得,妖怪和人不一樣,我們是不同的種族。妖怪的生存方式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很多事情不像看上去那麽簡單。有很多事情我不願意管,是因為管了也沒用,事情肯定可以過去,而且不傷害任何人。有的時候,妖怪也需要用一些殘酷的辦法生存,就像人類一樣,為了生存,而做出一些你無法理解的事情,所以妖怪界的管理方式和法律與人間不同,就算你去了妖怪界,就算你的身份在妖怪界比較特殊,這樣的事情恐怕也沒有誰會管,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大灰狼的話讓盤狁守的心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你的意思是,王飛沒救了?”
大灰狼搖頭:“我沒這麽說,隻是讓你做好準備,雖然這孩子究竟什麽毛病我還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做好準備,迎接一些你以前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吧。”
盤狁守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他覺得,大灰狼其實已經知道了王飛是怎麽回事,它隻是開不了口,隻能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讓他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他蹲下,抱著大灰狼圓滾滾的大腦袋,看著它的眼睛,說:“你看著我,別騙我,告訴我,王飛有沒有生命危險?”
大灰狼沒有回答。它也許有的時候會跟盤狁守開玩笑,說一些很誇張的謊言來戲弄他,但是從不在看著他眼睛、聽他說著“別騙我”的時候對他說謊。
盤狁守緊緊抱著大灰狼的脖子,好像要勒死它一樣,身子微微顫抖。
大灰狼終於說話了:“我沒說他一定會死,我隻是不能確定,不敢讓你抱太大的希望而已。”
也就是說,王飛的確有生命危險。
“讓我抓住那個妖怪,我一定會把它碎屍萬段。”盤狁守冷靜地說。
大灰狼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小……小盤子你聽我說啊,就算那些妖怪做了什麽事,也不一定就是罪大惡極呀,而且王飛也不一定會死呢,不要這麽早就下結論……”
盤狁守沒理它。
大灰狼歎息,心裏暗忖是不是給小盤子打的預防針太猛了,它看到王飛
之後就大概能猜出來他是什麽問題了,這種問題可大可小,可生可死,當然死的概率不會比生的大多少,反過來也是一樣。但它最不喜歡看到的就是小盤子失望的模樣,所以才會先把事情往比較不好的方向說,可是現在看來這種處理方式貌似讓小盤子變得太偏激,到時候太過激動可怎麽好……
但就算是現在說了實話,恐怕也不會得到小盤子比白眼高多少的待遇,所以大灰狼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