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盤狁守抱著小狐狸，身邊跟著大灰狼，十分拉風地走在鍾樓附近的大街上。
今天星期一，他輪休，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卻被大灰狼和小狐狸給吵醒了。
確切地說，是被它倆的打架聲給吵醒了。
更確切地說，是被大灰狼單方麵欺負小狐狸的行徑吵醒了。
小狐狸回家一直待到了正月二十，盤狁守還以為它不會回來了，大灰狼對這樣的結果也十分高興，沒想到正月二十那天早上，小狐狸又背著一個包裹在他們家後門那兒敲門，那包裹那麽大那麽重，把小狐狸壓得腦袋都抬不起來。
盤狁守把它迎進來才知道，原來那個包裹是送給他家的禮物：一根碩大的千年老參，根部還帶著一大塊泥土的那種，送禮的原因就是它還想在他家繼續“借住”下去，至於原因呢，它哼哼唧唧，語焉不詳。其實借住沒什麽關係，一隻小狐狸吃兩頓才夠得上大娘吃半頓的量，問題是那根據說快化作人形的千年老參，那種東西放在家裏，不小心真的變成人了怎麽辦？變不成人怎麽辦？被別的妖怪吃了怎麽辦？丟了怎麽辦？死了怎麽辦？壞了怎麽辦？長毛了怎麽辦……最後他隻好珍而重之地種在後院，請值班的妖怪幫忙看守，還要每天澆水施肥，比對待祖宗還盡心……
大灰狼對同樣是犬科的同類沒有絲毫的友愛之心，尤其它似乎知道小狐狸為什麽非要待在盤狁守家，因此對小狐狸的態度顯得十分殘暴，動不動就把小狐狸折騰得滿地亂滾，尖叫個沒完。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
本來盤狁守對它們之間的爭鬥一直抱著能不管就不管的態度，畢竟它們都是妖怪，而且都是老妖怪，每一個年紀都比他大好幾百年到上萬年不等，他要管，基本就等同於一個幼兒管大人的閑事了。
但想法是想法，這兩個妖怪才不管他有啥想法，該打該鬧的時候一次也沒落下，甚至變本加厲。
今天早晨，大灰狼又開始欺負小狐狸，欺負就算了，還沒完沒了地踩小狐狸肉肉的肚子，把小狐狸踩得瀕死一般尖聲慘叫。最重要的是，它們居然在盤狁守的房間裏幹這事！
盤狁守終於忍無可忍，抓起桌子上最厚的那本英漢詞典扔過去——世界終於清靜了。
不過一時的爽快也造成了比較嚴重的後果，那本英漢詞典狠狠地砸中了大灰狼的頭，掉下來的時候擊中了小狐狸的後爪，兩個妖怪隻安靜了不到五秒的時間，就同時發出慘叫。
大灰狼滿地翻滾：“小盤子你好無情！大娘被你傷了心！大娘再也不愛你了！”
小狐狸尖叫著從英漢詞典下掙出自己的後爪，一雙大眼睛裏淚光盈盈：“小生是後娘養的嗎？公子竟如此狠心！”
一本英漢詞典怎麽可能對兩個妖怪造成這麽大的傷害？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根本就是一場陰謀……拙劣的陰謀。
果然，在盤狁守急忙下床跟兩個妖怪道歉兼撫慰的時候，兩個妖怪給他開出了殘忍的條件：帶著它們上街逛，它們要什麽就買什麽，不得反抗，路上還要有零食，隨時供應。
陰謀……他早就該知道！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至少在這一刻，盤狁守被妖怪們丟到了妖怪世界的另一邊，無力反抗。
他絕望地捂住了臉，他的輪休，他的睡眠，他的懶覺……就這麽完蛋了。
要說為什麽這兩個妖怪不變成人類呢？變成人類不是還方便一點？領著狗上街的不少，同時還領著狐狸的就很少見了，更何況，大灰狼屬於“大型犬”範圍，又不願意戴項圈拴狗繩，拉到繁華地帶豈不是把人都嚇到了？
盤狁守當然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當他這麽擺事實講道理的時候，兩個妖怪都衝他露出了一臉純真的表情，兩雙大眼睛閃著純潔的光，簡直就是水婉牌探照燈的二代弟子！到最後盤狁守自己都不忍心說了，就像以前咱們說過的，大多數妖怪最喜歡的還是維持原形，人形不過是修煉到一個程度後就一定會達到的狀態，不表示它們就喜歡變成那樣。
而一時心軟的結果就是，可憐的盤狁守無奈地與妖怪們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在早上九點，不少商家還沒有開門的時候，他抱著一隻狐狸，領著一隻沒繩沒圈的大灰狼，走在鍾樓附近，豐堯市最繁華的街道上。
“如果我被警察拉走喝茶，大娘你一定要給我爸媽帶去我的遺言——我再也沒法孝敬他們了，就因為兩個不聽話的妖怪。”盤狁守沒好氣地說，“不過前提是，你們沒有被抓狗隊當成無主的野狗抓去關起來。”
大灰狼囂張地大笑：“啊哈哈哈哈！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會提前逃跑的！”
是啊，到時候讓全市人民欣賞“野狗飛簷走壁”的奇觀嗎？盤狁守心想，在那之前，他是不是需要先喬裝打扮一下，裝作不認識它……
一人一狐一狗就這麽毫無目的地走在鍾樓大街上，火紅的小狐狸和銀灰色的巨大灰狼以及與這兩者無比親密的人類毫無意外地成了路上為數不多的行人注目的焦點。大灰狼蹭著盤狁守的腿，小狐狸也仰起了大腦袋，十分驕傲地迎接大家驚豔又帶幾分恐懼的目光。
九點半以後，各個商鋪逐漸開了門。
大灰狼和小狐狸對那些商鋪裏的人類商品並不感興趣，衣服它們不喜歡，首飾又沒用，數碼產品根本不知怎麽使。它們感興趣的隻是一路上小店裏賣的那些不重樣的小食品，從冰糕飲料到魷魚烤鴨，隻要有人賣，那就沒有它們不吃的。
盤狁守在大灰狼的威逼下，從一個路邊老太太手中買下了一整箱鍾樓小奶糕，大灰狼和小狐狸連包裝紙都沒撕，就把整箱小奶糕吃得連棍兒都沒剩下。
然後盤狁守一路下來買的東西分別是：烤魷魚二十串，連串魷魚的簽子都被吃了；烤鴨三隻，大灰狼兩隻，小狐狸一隻，並且毫無意外地連骨頭渣都嚼了；肉包子三十個，大灰狼還嫌不夠，差點撲上去連攤子一塊兒吞了。其他至於擀麵皮、小蛋糕、烤紅薯、煎餅果子、臘汁肉夾饃等等更是不一而足，如此惡劣的行徑，如此令人心驚的陰謀，在盤狁守的忍氣吞聲下，成功地進行著。
在經過一個手機店的時候，盤狁守想起自己的手機在心理診所裏被人踩得有點故障，後蓋動不動就掉下來，導致自動關機，不過手機已經很舊了，正好換個新的，他就想進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結果他剛抬腿，小狐狸和大灰狼就使勁推他——一個推胸，一個推腿。
“吾之征程乃星辰大海！”小狐狸爪子前指。
“小盤子那邊！那邊！”大灰狼的嘴狠命努向一個方向。
盤狁守一看，哦，原來是個籠籠肉夾饃的小店兒，肥肉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
“你們的肚子又不是無底洞，吃了那麽多，休息一下吧。我隻是去看一眼而已，馬上就出來……”
他說完就往裏邁步。下麵的大灰狼咬住他的褲腿拚命往後拽，嘴裏發出呼嚕呼嚕的抗拒聲。上麵的小狐狸翹著尾巴猛推他的胸，嘴裏吱哇尖叫得好像他要掐死它了一樣。
“好吧好吧，我輸了……”盤狁守歎了口氣，轉了個方向，往那個小店走去。上麵下麵的阻力立馬就消失了。
真是……我欠你們的嗎！盤狁守不爽地想。
他到籠籠肉夾饃店裏，又買了四十個籠籠肉夾饃給它們，兩個妖怪吃得頭都不抬，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四十個籠籠肉夾饃一掃而光。吃完了，兩個妖怪依然興奮地看著他，期待著下一場饕餮盛宴。盤狁守氣不打一處來，心想：光顧著你們了，難道我去看下手機也罪大惡極嗎？
這麽想著，他又抬腳往那個手機店而去，大灰狼再次咬住了他的褲腳管，小狐狸又開始抓他的胸。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盤狁守生氣地說，臉上依然毫無表情，腦袋頂上卻幾乎燒起了三昧真火。盤狁守平時是很平和，性格不太倔強，但真要倔起來，就算是這兩個妖怪也不是對手。
就在他們三個拉拉扯扯的時候，從那個手機店裏突然躥出了一個身影，那個身影以風火輪一般的速度飛躥到了他的身邊，一張小紙片幾乎戳到他的鼻子裏麵。
“你想成為明星主人嗎！”那個身影，一個穿得十分具有藝術性的男子激動地問。什麽叫穿得藝術呢？意思就是穿得很不平常，就是好好的衣服撕得破破爛爛，好好的身體打得滿身是洞，好好的人掛著滿身裝飾品，因此就藝術了。
盤狁守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立刻退了好幾步。
“有何貴幹？”他謹慎地問。這家夥一副騙子的樣子，那句“明星”更像騙子。他記得很清楚，前兩天才看到新聞上說，這附近有人冒充星探，其實騙人錢財……
他一低頭，發現小狐狸和大灰狼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捂住了眼睛。怪不得它們不願意進去，原來是在躲避這個怪人啊。那它們幹嗎不說清楚！他怎麽知道這個地方有埋伏！
那人激動得唾沫星子亂噴：“我是天下廣告公司的！我們公司最近有一個重要的廣告找不到主角！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價錢好說！我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我張告告在豐堯廣告界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盤狁守接過那張已經快戳到他鼻孔裏的名片，看著上麵的名字，心裏琢磨：張告告，好怪的名字……打聽？廣告界？他一個普通小民上哪兒打聽什麽廣告界名人啊！騙子還真是挺好當的，怪不得那麽多人上當受騙呢。
“不好意思……”盤狁守把名片遞還給他，“我對拍廣告沒興趣。”
張告告卻不接，緊緊拉著他的袖子，眼睛卻一直看著他懷裏的小狐狸和大灰狼：“沒關係！沒興趣也沒關係！隻要把你的寵物帶去！就算是試個鏡也行啊！求求你了！看看它們吧！那閃亮的毛發！那美麗的眼睛！那妖嬈的身材！那流線一般的腰身和尾巴！我找了這麽長時間才好不容易找到這麽合適，這麽美麗，這麽完美的主角！這是老天給咱們的緣分！是緣分哪！”
盤狁守本來心裏還有點得意，心想：原來我長得還挺帥的，以前都不知道……下一刻卻被那家夥給活活打了個粉碎！原來人家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他！是他身邊的這兩個妖怪！
他低頭去看兩個妖怪，想看看它們的意見，誰想那兩個妖怪根本不領情，一個勁地往他腋窩和身後躲，看來是不願意了。
“對不起……”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個怪人已經抓過名片塞進了他的褲兜裏，再下一刻，對方已經躥到了遙遠的地方，高高地跳躍著對他喊：“我等你的電話！我等你喲！”跳得身上的飾品嘩啦嘩啦響，臨了還給他丟了一個飛吻，把他給惡心得……當然比起這個，漸漸增多的行人詭異的目光更讓他生氣。
那怪人一離開，大灰狼和小狐狸立刻恢複了正常。
盤狁守說：“你們躲什麽，難道還怕了一個人類不成？”
大灰狼悻悻然：“誰怕他了！”
小狐狸哼哼然：“吾等隻不願與之計較。”
盤狁守笑道：“你們和他有什麽好計較的。”
大灰狼說：“和他是沒什麽好計較，不過他身上有別的妖怪的味道。”
“別的妖怪？”
“很淡，不過一定是個大妖怪。”
“大妖怪的意思是……”
“意思是……”大灰狼看了他一眼，“比我的身份要高很多的妖怪，我是說種族。”
妖怪之間的等級觀念和人類不太一樣，一般所說的身份很高，都是指本種族之內的身份，對妖怪而言，外種族生物的“身份”對它們是根本沒有意義的。不過有的時候也指職業等級比較高，比如妖力鑒定委員會的玉紅雲蛛，她的身份就比大灰狼這種白丁要高。但是今天，大灰狼專門提出了“是說種族”這一句，那麽就是說，這個妖怪的身份高，是因為它的種族，是比大灰狼更加古老、有更長曆史的妖怪家族，比如祥瑞真龍……
盤狁守又問：“難道他正在受到那個妖怪的保護嗎？這人身份不一般？”
大灰狼“哈”地冷笑了一聲：“正相反，是那個妖怪受到保護……目前還幸存的所有珍稀妖怪中，隻有祥瑞真龍有強大的法力，能夠在大多數情況下自保，其他妖怪都不怎麽樣。除非是出生在人間，像哭泣妖怪那樣，其他的就隻有祥瑞真龍，力量強，所以有資格從虛空點到人間來。所以這樣身份的妖怪，原本是不應該出現在人間的。”
盤狁守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馬上提醒它：“珍稀妖怪很貴吧？難道他是在販賣珍稀妖怪？要不要去調查一下？”
大灰狼搖頭：“那不一樣，那樣的話，他身上的妖怪味道應該很濃厚才對。但他現在身上的妖怪味道比較淡，更像是不小心蹭上的。”
“那你們剛才為什麽要避開？”
“我們還以為有珍稀妖怪隱藏氣息躲在那裏呢，那樣的話我們就必須把它‘護送’回虛空點去，這是所有普通妖怪的義務。這種活兒可不好幹，要幹得好，還要保護好……有的時候那些珍稀妖怪好不容易偷渡到人間，覺得人間蠻好玩，根本就不想回去，那就隻得軟硬兼施，不行還得強行遣送。這就算了，珍稀妖怪都是寶貝，萬一不小心傷到它們，我們還會遭到聯盟法庭的審判，到時候關個一兩百年都是輕的……”
盤狁守無力地籲了口氣，虧他還以為是個什麽可怕的大妖怪把這兩個欺
軟怕硬的妖怪給嚇到了，原來它們就是怕麻煩而已！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當作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好了，回去——吧？”最後一句他本來是想趁它們想逃避的心理來一句肯定句，把它們拽回去的，結果前兩個字剛出口，就被兩個妖怪閃亮純真的眼神又給堵了回去，尾巴帶了個勾，變成了征詢。
於是結果很好猜，在兩個妖怪對一個人類的情況下，以多數對少數的勝利解決了今天的去留問題。那個晚上，當盤狁守盤點自己可憐的錢包時，再一次地痛恨自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然而事情到了這裏，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