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天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大年三十,怪物也想休息,那整整一個白天,年獸都沒有跳出來騷擾過。晚上,魏天師跟著盤家人與那妖怪一起,圍著桌子吃著年夜飯,與此同時,眼睛還對電視裏的節目緊盯不放。電視裏放的是《春節聯歡晚會》,辦得是五彩繽紛,滿眼都是大群大群的人類在舞台上上躥下跳。“閱盡千帆”的盤狁守看得精神萎靡,老盤子和水婉時不時地看著節目評論一句“都是老麵孔”“沒有創新”“某節目很低俗”等等。魏天師和大灰狼平時很少看這種東西,兩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好笑
的地方還會同時哈哈大笑。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盤狁守看了看表,說:“來了。”盤家三口和大灰狼同時抓起了茶幾下的棉花耳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塞進耳朵裏。魏天師茫然:“怎麽了?誰來了?”盤狁守又抓起一副棉花耳塞丟到他的手裏,說:“年獸!”魏天師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上了耳塞。幾乎在他們塞上耳塞的同時,門外就傳來了比平時大五倍不止的撞擊
聲。哐!哐!哐!哐!哐!哐!哐!哐!那聲音急迫卻有節律,每一下都好像直接敲在人腦殼子裏。電視裏究竟
在放什麽聲音是聽不清了,他們隻能看著電視屏幕上的字幕,緊緊捂住被耳塞塞住的耳朵。魏天師在盤狁守耳朵邊上大吼:“那家夥到底要幹什麽?!這種情況要
持續多久?!”
盤狁守大聲地回答了一句什麽,魏天師沒有聽清。“你說啥?”盤狁守又大喊了一句,魏天師還是沒聽清。“到底說啥?”盤狁守急了,把他拉到自己跟前,一把扯掉了他的耳塞,在他耳邊大
吼:“你說什麽我沒聽清!”魏天師:“……”水婉看他們的樣子笑了起來,跑出去拿了紙筆塞在魏天師的手裏。魏天
師恍然大悟,馬上把問題寫在紙上,放到盤狁守的眼前。年獸想幹什麽?這種聲音要持續多久?盤狁守在他的問題下麵寫:年獸要撞春,但是十二點之前不能讓它進
來。魏天師寫:為什麽?盤狁守寫:這是規矩,到了時間你就知道了。魏天師寫:難道真的要到十二點?短一點都不行?盤狁守寫:誤差最多也隻能在一分鍾以內。魏天師驚了,好精確啊!這個撞春到底是個什麽活動?很重要嗎?不過
看起來盤狁守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連續不斷的巨響對他們的精神都是很大的衝擊,連魏天師這種躺在街邊都能睡的健康小夥兒也隱隱頭疼起來,盤狁守不想多說的情緒他可以理解。
幾個人一直挨到十一點半,盤狁守對大灰狼做了個手勢,大灰狼跌跌撞
撞地跑出客廳。魏天師注意到,他是往後院去的。過了一會兒,大灰狼回來了,身後跟了一條巨蟒。巨蟒隻伸進了一個腦袋來,足有臉盆那麽大,一伸進來就衝他們咧開了
巨口,吐出了猩紅的舌頭。離門最近的魏天師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見他驚嚇過度,大灰狼大笑起來,連那條巨蟒也笑了——別問他為什麽
會覺得巨蟒在笑,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魏天師的第一反應是這家子人其實不是好人,這段時間是專門把他留下來等今天喂巨蟒的。然而很快他又覺得不對勁,他揉了揉眼,原來剛才那隻是幻覺,跟著大
灰狼一起進來的不是條蛇,而是一個黑衣男子。那名男子長得極瘦,臉龐瘦削,膚色慘白,站在那裏時身體微微弓起,嘴裏不時吐出一條柔軟長舌。那人張了張嘴,魏天師便聽到了一個清冷的聲音:“盤家的客人你好,初次見麵,我是七曲蛇家族的,我叫七曲蛇君。”在撞擊的巨響中,在耳塞的阻塞中,那聲音仿佛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
接在他腦中響起。魏天師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七曲蛇君環視屋內的人(妖)一圈,似乎與每個人都打過了招呼。然後
他又張了張嘴,這次的聲音同時在所有人腦海裏響起。
“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年獸要撞春,這個機會一年隻有一次,如果大家配合得好的話,也許還能看得見‘播春’的奇跡。所以等一會兒,大家一定要聽我的命令,把握好時間,萬萬不能有任何遲疑。”
魏天師顫顫巍巍地舉起一隻手。
“什麽事?”
魏天師大喊:“如果錯過了呢?”
剛才魏天師湊到盤狁守耳邊這樣說話,盤狁守都聽不太清,但這對那個
七曲蛇君來說卻仿佛不是問題,他沉吟一下,一個聲音隨即在魏天師的腦中響起:“那麽人間今年的春天就不會來了。”
魏天師大驚失色,這算什麽!原來地球的春天和太陽以及宇宙沒有任何關係嗎?難道他們竟然掌握著全人類的命運嗎?如果他出了錯,難道整個世界都會毀滅嗎?他這輩子都沒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這麽大過,他幾乎就要被壓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趁魏天師口吐白沫的時候,七曲蛇君不讚同地看向正狂笑抓牆的大灰狼:“年獸撞春的時間即便晚一點,也不過是讓春天來得晚個幾天。就算這隻年獸不來,全世界四十多隻年獸也都會陸續撞春,隻要有一個成功就可以,你何苦要扮我的聲音去嚇唬他。”
大灰狼快把牆皮扒下來了:“你不覺得這孩子的反應很誇張很有趣嗎?比咱們處變不驚的小盤子有趣多了!”七曲蛇君歎了口氣,上前拉起腿軟的魏天師,說:“今年盤家在,所以這邊值班的妖怪不多,不過你不想做也是可以的,人手勉強也夠了。”魏天師畏畏縮縮地拉著那隻冰冷滑膩的手站起來,指著老盤子和水婉問:“他們也參加嗎?”
老盤子和水婉仿佛聽清了他的話,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魏天師看看盤狁守,盤狁守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指指自己的腰。他這個是意外,否則魏天師的位置應該是他的。
魏天師雖然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會為了信仰付出生命什麽的,但既然連那麽大年紀的叔叔阿姨都不怕,那他又怎麽說得出拒絕的話啊……於是他問道:“那我應該做什麽?”
七曲蛇君微笑。
十一點五十五分。
大灰狼把盤狁守用被子裹一裹,丟到了房頂上,美其名曰:安全,視野好。魏天師卻覺得,這完全是那個死妖怪不為人知的怪異愛好所致——他就是喜歡看人難受,絕對沒錯的……
魏天師被七曲蛇君領到了前院門前,聽著外麵“哐哐”的砸門聲,他的腿肚子都在抖。七曲蛇君按著他的肩膀,說:“你要小心,開門之後要馬上關門,千萬
不能猶豫,否則它一時眩暈,跑到別的地方,就把時間給錯過了。”魏天師點頭。水婉被安排站在屋子的前門口,老盤子站在屋子後門口,七曲蛇君依次
跟他們囑咐過後,和大灰狼一起站在了虛空點左右兩邊。魏天師緊張地看著自己的表。十一點五十七分,十一點五十八分,十一點五十九分……還剩三十秒……二十秒……十秒……五、四、三、二、一!魏天師躲在門後,猛地拉開了門。鋼甲鱗片的年獸在魏天師的眼中已經完全顯形,伴著巨獸的吼聲,猛然
衝入。它的身後掀起了一陣狂風,在院中湧起巨大的煙塵。已經進來了!他立刻就要將門關住,誰想年獸衝進來的力量十分大,短時間內卷起的風把他推到了一邊,他踉蹌了幾秒才穩住身形。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鍾時間,他隱隱聽到外麵傳來了兒童的嬉笑聲,眼看他要把門關上的刹那,一個紅色的東西被丟了進來。已經打開屋門的水婉看到那個東西,和房頂上的盤狁守一起驚叫起來:“小心——”
魏天師看到那個紅色的東西,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隻來得及用屁股頂
上門,雙手緊緊捂住了耳朵。那是個……那是個……轟天雷!“砰!”年獸的腦袋原本已經進了屋,卻被那轟天雷炸得一聲長嚎,巨大的身體
猛地躍起,撞碎了一片屋簷,門楣上方也被撞開了一個大口子。
緊接著,院外傳來了持續不斷的鞭炮聲,聲聲炮響匯成洪流,每一聲都好像在人耳朵裏炸響。快到十二點了,辭舊迎新的人們開始大放鞭炮。按照一般規律,這聲音將從現在開始,一直持續到十二點半。
受到驚嚇的年獸不再按照預定的路線前進,它開始瘋狂地在院子裏轉圈,毫不客氣地踩碎了一切能踩碎的東西……就像那天一樣。
水婉驚叫著蹲下,抱住了頭。魏天師也趕緊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這是七曲蛇君教給他們的保護動作。但是這個保護動作並不能讓年獸聽他們的話,年獸的大爪子還是在他們的腦袋頂上揮來揮去,它發瘋似的在院子裏跑了一圈又一圈。它現在需要一個出口,但是驚嚇讓它怎麽也找不到出口。
魏天師看看表,十二點零五秒、六秒、七秒……
幸虧七曲蛇君預見了這種事情發生,把開門時間定在了十一點五十九分三十秒,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錯過了時間的年獸也許會在這裏一直跳,若是撞春不能按時成功,這隻年獸就會死。
魏天師反複看表,心急如焚。在虛空點左右看守的大灰狼和七曲蛇君卻仿佛沒有聽見前院的混亂,安
安靜靜地站在原地,連一點要去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十二點零二十五秒,盤家大門再次被敲響了。院子裏焦頭爛額的魏天師並沒有聽到。十二點零二十九秒,盤家大門不斷被敲響。混亂的聲音中,大家什麽也聽不見。十二點零三十四秒,房頂上的盤狁守大喊大叫。還是沒人聽見。十二點零四十一秒,盤家大門的門鎖“哢嗒”一聲,自己開了。有人從
外麵一推大門,有一隻腳眼看就要踏進來了。年獸看見自己剛才進來的門開了,悶頭就要從那裏衝出去。
魏天師腦海裏響起“七曲蛇君”對他說過的“春天再也不會來”,立時
跳了起來,撞向大門,大門發出沉重的“哐當”一聲,鎖住了。在那短短的時間,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站起來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所以
當他鎖上了門,再回頭看向年獸的時候,刹那間萬念俱灰。年獸已經撲到了他的眼前。這回是真的死定了!他絕望地靠在了門上。刹那間,他眼前閃過了師父那張老不正經的臉,他默念:師父啊師父,
我雖然不是在降妖除魔,但畢竟是死在妖怪手下,不知道你會不會因為這個
罵我啊,希望不要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我死了,誰來給他養老呢?一秒鍾,卻仿佛有一萬年,就在那短短的時間裏,他腦中飛速閃過的想
法已經到了連他自己都驚訝的地步。我不能死。他伸出了雙手,大喝一聲,雙手手心頓時出現一對蝌蚪一般的怪異符
號。那是咒刺青,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師父就用咒紙和法針刺在他手心裏的,是他唯一的救命符,隻有在他開始燃燒全身法力的時候才會浮現出來。那對符咒光芒大盛,包裹了他的雙手,如同一麵盾牌般擋住了年獸龐大的身體。
一般來說,如果是妖魔鬼怪碰到這對開始發動的符咒,對方就一定會被彈出去,無論多大的力量都一樣,甚至力量越大,符咒反彈的能力越強。這是一種類似於鏡像的反擊力量,之所以隻用來救命也是因為這個,隻要不被人發覺,它就是強大的保護,但如果被人識破的話,它也就一錢不值了。
然而他雖然可以感覺到雙手的咒力源源不絕地在反抗著年獸,但年獸對此毫無反應,它拚了命地亂拱,簡直像想要將他活活鑿透。咒力與年獸的鋼甲鱗片吱吱摩擦,聲音刺耳,又因咒力的疊加而漸漸強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刺耳的摩擦聲如同壞掉的音響的尖叫,穿透人的耳朵,一直紮到人心裏去。
年獸……是自然之獸……
魏天師悚然,難道鏡像之力對自然之獸不起作用?
十二點零五十秒。
魏天師全身是汗,雙手咒力的光芒開始變淡,這種咒力也是要消耗他自
己的體力的,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死在這裏。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後背被人一推——
他不是背靠著門嗎?為什麽會有人在他背後呢?
但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當那隻手放在他背上的時候,他感到了一股溫和的力量從背心湧入。
這股力量很奇怪,師父說過,他的力量和別人都不一樣,所有人都不能給予他力量,所以有很多次,即使他法力消耗過多以致力竭倒下,師父也隻能幹看著,不能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幫助。有一回師父急了,強行給他輸送法力想救他的命,結果險些把他活活害死。
而這股力量,卻能完美地與他的身體融合,迅速轉換為他自己的力量。他驀地感到手中的符咒一變,某個點突然移動了一個位置。就是那小小的一變,讓他手中的光芒驟然猶如燃燒的太陽,連他自己都不能逼視。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年獸終於被那股咒力反彈得飛了出去,龐大的身軀倒仰著滑進了洞開的小小屋門,居然就那麽滑進去了!守門的水婉立刻“哐”的一聲將門摔上。
年獸一直順著走廊衝到了後門,老盤子適時地打開了門,任它倒仰著衝到後院。
大灰狼和七曲蛇君站在虛空點左右兩邊,雙雙念起咒語。他們的身邊形成了一道銀色的路,那條路一直延伸到了年獸的身下。倒仰的年獸仿佛感覺到了那條路一般,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跳起,歡快地扭動起來。
大灰狼和七曲蛇君同時低吼一聲:“進!”
年獸長吼一聲,甩著屁股,一步一步地順著那條銀色的路衝進了虛空點。
虛空點發出了仿佛敲鍾一般的巨響。
所有人同時看看表:十二點零五十八秒——
十二點零五十九秒——
十二點零一分!
又是一聲撞鍾般的巨響響起,虛空點光芒大盛,一隻和年獸長得很像,身上鋼甲一般的鱗片卻換作了金紅色毛發的妖怪從虛空點中衝了出來,一直衝向了天際,消失在暗黑的夜空中。
須臾之後,在那個怪物消失的點上,有一朵金色的濃雲滾滾生出,漲到一個不能再大的程度之後,竟砰然炸開,如同漫天煙火,五彩繽紛的光芒占據了整個黑色的天空,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短暫的爆炸之後,五彩的光芒化作了無數紅色的碎片,又不斷炸裂,分成更小的碎片,再炸裂,再分……隨著風,逐漸飛向四麵八方。
“這就是傳說中的播春了,我這輩子也是第五次現場觀看而已。”大灰狼望著天,說,“人間的年獸回到妖怪界,而妖怪界的年獸回到人間,交換地氣精華,產生春天,這就是撞春……和播春。”
“怎樣都好,先把我放開!”盤狁守卷得跟一隻春卷一樣躺在屋頂,沒
有絲毫反抗能力。大灰狼哈哈大笑:“小的時候你可是愛死這樣了呢,小盤子!”盤狁守:“……”那是小時候了好不好……更何況,那時候玩這種無聊
的遊戲,完全是被這隻該死的大灰狼拐帶的!
播春的情景的確宏大而美麗,但魏天師並沒有光是傻呆呆地看天,他在把年獸彈出去的同時,一把抓住了貼在自己後背、沒來得及收回去的那隻手,猛地將那隻手的主人從門的另一邊拉過來。
首先出現的,是一隻手和半隻翅膀。魏天師緊緊地盯著眼前那雙翅膀,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他努力做著心理準備,告訴自己終於即將麵對麵地看到這個妖怪的事
實——在它兩次從年獸手中救回他小命的妖怪之後。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那扇門如同湖水,妖怪的身體穿過了那虛幻的湖水,一點一點出現在他
眼前,很近很清楚,這回沒有任何東西阻礙他看到它的模樣。它是一隻鷹。要問他為什麽知道那個妖怪的真身,我們隻能解釋,這妖怪比他還要高
大,爪子比他腿還粗,翅膀一劃拉就能把他扇到雷音寺,它長著鷹的頭、鷹的翅膀、鷹的腳……唯獨身體是人形,身上穿著羽毛做的衣服——即使是傻子,應該也猜得出來。
黑鷹看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歪了歪頭,笑了一下——說是笑,也不過
是鳥喙旁邊的肉動了動,勉強看出來是在笑。“你是誰?”魏天師問。黑鷹望著天空,深沉地說:“我誰也不是,你可以把我當作一個神秘孤
獨的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你隻不過是因為我一時興起而已,不要太感激我。”
魏天師:“這種鬼話我五歲就不信了!”
黑鷹擺出一個沉思的姿勢:“孤獨的俠客不需要他人的理解……”魏天師青筋暴起:“不要說這種話來敷衍我!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誰?我絕對見過你!我聽過你的聲音——”黑鷹一轉身,撲棱著翅膀飛向天空:“俠客就應該是冷酷的、冷靜的,不要被錯覺占領了你的心!”魏天師猛地撲上去,一把抱住了剛剛騰空的黑鷹的爪子:“你給我站住!”
盤家的前院門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就在魏天師抱住黑鷹爪子的同時,前院門被人“哐”地一腳踹翻,一個人風塵仆仆地衝進來,抱住了已經處於騰空狀態的魏天師的雙腿。
“徒兒呀!徒兒呀!你沒事吧!我怎麽跟你說的!你怎麽能隨便相信別人,隨便就住到別人家,一點防備心都沒有!你也不想想,就你那模樣,萬一被人抓起來賣到鴨店裏強迫你接客可怎麽辦呀!徒兒呀……”
魏天師:“……”
大灰狼:“……”
盤家全體:“……”
最後還是黑鷹開口了:“你這該死的人類平時就是這麽教我兒子的
嗎?”魏天師:“兒子?”盤狁守:“兒子……”大灰狼:“兒子!”那個穿著破舊的髒道袍,看起來很可疑的人終於抬頭看了一眼,越過魏
天師的腿和腦袋,看見了那個幾乎融入了黑夜中的黑鷹。他以人類無法比擬的速度迅疾地放開了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啊呀呀……哈……哈羅……妹夫,你好……”黑鷹冷笑了。它慢慢落回來,小心翼翼地把魏天師放到一邊,回頭……它猛撲向了魏天師的師父,一雙爪子按住他,翅膀在他的臉上猛抽:
“我讓你偷我兒子!我讓你逃跑!我讓你避而不見!我讓你日子清貧!我讓你帶我兒子受罪!終於讓我抓住了吧!終於沒借口了吧!終於跑不掉了吧!乖乖讓我殺了你吧……”
那人隨著翅膀狂扇的頻率號叫:“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後院的老盤子和大灰狼都到了前院,他們這邊還繼續熱鬧著。水婉拉著老盤子,指著那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人說:“哎,老頭,你看那個人是不是有點眼熟?”老盤子看了看:“好像是有點……啊,我想起來了,那不是十年前聲稱要給咱們家除妖,結果被當天值班的妖怪打成重傷的張天師嗎?”水婉也道:“啊,對對,就是他,真可憐,再這麽揍下去就真的認不出
來了……”語氣裏滿是同情,她卻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袖手旁觀的魏天師猛地回頭:“十年前?”老盤子點點頭:“對。他說他叫張道陵,人稱張天師,我家有很多妖
怪,要幫我們除妖……結果被妖怪打傷了……哎呀呀,那麽多年來,他還是第一個主動上我們家來除妖的天師呢……”
張道陵……的確是師父出去騙人的時候用的假名之一。而且十年前也的確有一次,他裹得木乃伊一樣逃回來,大歎除妖降魔不是人幹的事,他想退隱……魏天師之所以對這件事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雖然以往師父也出去騙人,也被打得半死回去過,但從來沒有像那次那麽慘,基本上是爬回去的。
原來是報應嗎?水婉靠近魏天師一點,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那隻鷹的……兒子?”魏天師沉吟著,臉色很難看。其實他也不能確定……但是師父並沒有對
黑鷹的話做出反駁,難道是真的?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師父丟的那隻雞,又想起了老盤子丟掉的雞,還有老鼠們說“後院有東西”,以及被擋住的年獸的攻擊……兩次。“你一直都在我身邊。”魏天師說,不是疑問,不是詰問,不是追問,
隻是陳述事實。黑鷹停下了抽那人臉的行為,回頭。魏天師麵沉如水。“對不起……”黑鷹小心翼翼地說。“我以為我父母死了,或者至少我父母不知道我在什麽地方,我吃了什
麽苦,我受了什麽罪……你為什麽不認我?”黑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腰都弓下了:“這個……”“你還譴責師父偷走我,虐待我……你有資格嗎!”這回是詰問了,問
題卻讓黑鷹無法回答。“那個……”
“他不是不認你,隻是因為……他根本不會帶小孩。”魏天師向聲音源頭望去,是大灰狼,他說完那句話,然後抱著裹成粽子
的盤狁守從房頂跳下來,順手把盤狁守丟給了老盤子。老盤子接過兒子,說:“兒子啊,你回房間休息吧……”盤狁守:“這是真·妖怪版八點檔,我想看。”水婉:“也對哦,錯過了可惜。”老盤子:“……”大灰狼走到魏天師的麵前,說:“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妖怪界的雄性
成員要撫養小妖怪是很難的事,如果他自己養你,你會死的。”黑鷹憤怒了:“天罡木狼!少說兩句能憋死你嗎!”大灰狼回他:“你這個一隻眼沒資格說話。”黑鷹拍打翅膀向他扇去:“我姓獨目又不是真的獨目!”“那就別老拿‘獨目神鷹’這種名字到處顯擺!”大灰狼就地一滾,脫了身上的衣服,化作大灰狼的原形和黑鷹打成一
團。
魏天師整個人都僵掉了。實話實說,他夢想中的父親,其實就是黑鷹剛剛出現時的模樣,有點酷(雖然是裝酷),有點冷(雖然是裝冷),有點孤獨(雖然是裝孤獨),但的確滿足了他對於一個強大又神秘的父親的幻想。
但是現在……那個幻想中的父親隨著滾在塵土中的羽毛和狼毛一起,完全消失在空氣裏,無影無蹤了。
剛才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事實上並沒有多大問題的師父慢慢蹭到了他身邊,忽然抱住他一條腿哭起來:“徒兒呀!徒兒呀!師父對不起你呀!師父前幾天就回來了!也看到了那個尋人啟事!但是你收拾得那麽漂亮,師父都沒認出來,今天才發現原來是你呀!你看你居然打扮成這個樣子,讓師父認不出來,這完全不是師父的錯啊……”
魏天師想踹他,就是因為這個老不修總說“徒兒你這麽漂亮,出門不安全”,他才打扮成原來那個德行不是嗎?搞到現在認不出來他的原貌又怪誰啊!
他僵直著,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那樣的父親和這樣的師父做出什麽樣子的反應。最終,他歎了口氣:“快起來,師父跪徒弟,像個什麽樣子。”
師父立時跳了起來,想過來擁抱他,被他一腳踹開。“你其實是我舅舅。”他冷冷地說。師父賠笑:“是這樣,我覺得甥舅的關係不如師徒近……”他指著和大灰狼打得熱火朝天的黑鷹,說:“那是我父親。”師父點了點頭。“真的?”他還抱有一點點希望。“真的。”師父打碎了他最後一點希望。魏天師又歎了口氣:“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師父眨巴眨巴那雙小眼睛:“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他是從我這裏把你偷走的!”被大灰狼按倒在腳下的黑鷹
大聲地說。師父高呼:“我偷他!是!我偷他!難道不是因為你不遵守妹妹的遺言
把孩子交給我嗎!”“我不會養孩子,難道你會養嗎!”“我至少會養人類的孩子啊!給人類新生兒吃老鼠!虧你幹得出來!”“他有一半血統屬於我們獨目鷹族!”“他大部分是人類!”“就你窮得那個鬼樣子!害我兒子多吃了多少苦頭!”“你早就找到我們了吧!那你怎麽不敢帶他走哇!怎麽不帶!說呀!”“你……你……你……你這是強詞奪理!”“分明就是你害怕照顧不好他,要承擔責任吧!”“你胡攪蠻纏!”“你膽小如鼠!” “……” “……”魏天師實在聽不下去,轉身進了屋。盤家三口互相打個眼色,也趕緊跟了進去。外麵的吵架逐漸從八卦化轉入低級化、幼兒化,也的確沒什麽必要聽了。而且,魏天師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為什麽師父會聲稱他是撿來的,而對他
們之間的血緣關係閉口不談了。因為麻煩。對,師父最怕麻煩,他這輩子最討厭麻煩,尤其對他這種以行騙為生的假道士來說,說謊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反而說實話很麻煩。如果告訴魏天師他們的甥舅關係,就要解釋他的母親去了哪裏,解釋了他母親去了哪裏,就要說明他的父親是誰,說明了他父親是誰,就要有足夠的理由,為什麽他會離開父母身邊,待在舅舅這裏……
魏天師坐在沙發裏,腦袋埋在手中,歎氣,再歎氣。不知何時,盤狁守坐到了他的身邊,一隻手輕拍他的脊背:“往好處想一想,至少他們兩個都很愛你,對吧。”魏天師從手指縫裏露出一隻眼睛:“不,我隻是在想,我媽到底是個什
麽樣的人物,居然連那種鷹頭人也能愛上……”盤狁守:“……”“他的人形才不是這樣……”大灰狼踱步進來,說,“隻不過前兩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