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你挨過歲末隆冬

01

林招招一來,院裏登時熱鬧了起來。等所有菜都上桌後,雲汀去酒窖裏拿了兩壇自家釀的酒。他遞給林招招一壇,說:“陳寂釀的,好像是青梅酒。”說著,他又揚聲問陳寂,“是嗎?”

陳寂受著傷,不能喝酒,很是不爽地哼了一聲,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雲汀也不介意,說:“就是青梅酒。為你釀的。”

陳寂語氣涼涼的:“造謠要負法律責任。”

雲汀問:“我造謠了嗎?”

林招招看著陳寂。

“沒有。”在林招招的死亡注視下,陳寂從善如流地改口,“就是為招招釀的,她不喝完都對不起我一片真心。”

林招招笑道:“你放心,我會喝完的。”

青梅酒度數低,喝了不上頭,憑林招招的酒量,興致來了喝完一小壇也不是沒可能。隻是今晚不是出於興致,而是鬱悶。

如陳寂所想,她覺得難受了,又不想打擾到別人,於是自己找了個小角落偷偷哭了一會兒。等鬱悶完了,這才來見陳寂。

想到這裏,林招招搖了搖頭,準備跟雲汀把酒言歡,不醉不歸。哪想剛剛舉起酒杯,雲汀的電話突然響了。

職業習慣,雲汀第一時間接了電話,連“嗯”了幾聲後,放下酒杯。

林招招訥訥地問:“出現場?”

“嗯,還好沒喝酒。”雲汀遺憾地看了眼還沒喝的酒,說,“我先走了,吃不完記得放冰箱裏。”又沉聲叮囑道,“招招,趁著還沒工作,趕緊談戀愛。”

雲汀急匆匆地走了,門被關上,月光愈發明亮,透過門縫泄了進來。院裏陷入寂靜,林招招就著月光倒了杯酒,瓷白的酒杯,青梅酒在其中閃爍。陳寂說:“少喝點。”

林招招說:“嗯。”

然後一杯又一杯。

陳寂無奈地說:“我還沒死。”

“誰為你悲傷了?”林招招嘴硬道,“我是為你驕傲。真厲害啊陳寂,把所有人都瞞得死死的,過了1/4決賽,又過了半決賽,到決賽了你怎麽不裝了?”

陳寂說:“裝不下去了。”

林招怒氣衝衝地放下杯子:“怎麽裝不下去了?”

“因為太疼了。”陳寂的聲音低低的,他又重複道,“因為太疼了,招招。”

——因為太疼了,所以裝不下去了。

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向心髒,且專門往最柔軟的地方紮,一針又一針,紮得人疼得窒息,偏偏開出血花來。

林招招的眼眶登時紅了。

陳寂將雲汀的酒杯推向自己,語氣平平:“他們都罵我了。可我不能不上,如果可以,明天的單打我也不想放棄。”他仰頭,一杯酒進口,不似青梅酒的清甜,雲汀的這壇酒是實在的烈酒,辛辣地燙著喉嚨。

林招招上去要攔他:“你有傷!”

陳寂一閃身,靈巧地躲開了。他的任性勁兒上來了,誰也勸不動,緊接著又倒了杯酒,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的杯子,再次一飲而盡。

他酒量也就一般,沒過三杯便有些微醺。林招招喊他:“陳寂?”

陳寂抬眼看過來。他的目光平淡沉靜,跟平時沒多大區別,甚至顯得更加清冷。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她,浸了酒的唇殷紅,他舔了舔唇,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陳寂?”林招招試探地戳了戳他的手背,見他沒反應,悄悄探手想把他手中的杯子拿過來。修長白皙的手指蹭過去,好不容易碰到杯身,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林招招嚇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聲,惱羞成怒:“陳寂!”

陳寂抬眼,盯著她。

林招招被盯得心虛,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想陳寂拉得更緊了。他的掌心溫熱,薄薄的繭劃過她瑩白的手指。他張口,吐字:“三次。”

林招招莫名其妙地說:“啊?”

陳寂說:“你喊了我三次,什麽事?”

林招招呆了呆,問:“你真的喝醉了嗎?為什麽還這麽清醒?”

陳寂說:“醉了。”

她不信!

林招招頓時警惕起來,關於酒後失事的一係列措施立刻被拋到了腦後。她清了清嗓子,說:“你先把手鬆開。”

陳寂動了動抓著她手指的手,果斷拒絕:“不。”

林招招臉一黑,說:“不要以為你受傷了我就不敢打你,我跟你說,你要是再不清醒點,我就……”

正扯著她的手指一根根纏上自己指間的陳寂動作一頓,抬起頭問:“你就?”

林招招結巴:“我就……我……你放開我!”

十指相扣,她看陳寂今晚是想要她的命。她用了力氣反抗他,卻如同蜉蝣撼樹,輕而易舉地就被他撥回去。

陳寂另一隻手忽然抬起來,碰了碰她的臉,喃喃:“你的臉好紅。”

林招招想打他。

他都這樣了,她的臉能不紅嗎?林招招暗想,陳寂要麽是在逗她,要麽是真的喝醉了。她雖然跟陳寂認識那麽久了,但有十八年是不能碰酒的,成年後又因為陳寂隊規嚴,兩人從未一起喝過酒,她自然不知道他醉酒什麽樣。

林招招靈機一動,偷偷給周盡燃發消息:陳寂喝醉什麽樣?

周盡燃回得倒挺快:沒見過。

行,九十九級的副本沒有攻略,讓她單槍匹馬闖是嗎?林招招仔細一思索,覺得她沒勇氣,她現在有兩個選項,一個是扔下陳寂回家睡覺,二是被陳寂丟到門外回家睡覺。

她選擇……

林招招選了第三項。她站起來,又拉著陳寂站起來,說:“走,去洗臉。”

不管有沒有醉,洗把臉總該清醒點的。本以為讓陳寂跟她去洗手間要費一番工夫,沒想到陳寂居然很乖,乖乖地跟在她身後,乖乖地進了洗手間,乖乖地鎖上了門。

林招招問:“鎖門幹什麽?”

“噓。”陳寂將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小點聲。”

林招招沒好氣:“去洗臉。”

陳寂緩了一會兒才接收了她的指令,拖著步伐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細小的水流灑下來,接到掌心,又順著指縫滴下來。他俯身,把水往臉上撲了撲。

林招招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慢吞吞地抬起頭,水池台旁的燈昏黃曖昧,給他的側臉打了層溫柔的光芒,兩人的目光在鏡子中相遇。

林招招下意識地避開,問:“清醒點了嗎?”

“招招。”

“嗯?”

“看我。”平淡無波的語氣裏,尾音略微顫抖,他像是清醒了些。

“看你幹什麽?”林招招把目光挪了點過來,又忍不住被吸引。陳寂的目光澄明,漸漸混雜了其他情緒。她心底一慌,忍不住上前問:“怎麽了?”

喝個酒,怎麽人設都換了?

陳寂低聲說:“不要怕看我,不會被拍到的。”

在擔心這個?林招招鬆了口氣,又說:“我們兩個清清白白的,被拍到了也沒關係啦。”

“澄清好難。”

“什麽?”

“大家會信我,但會不喜歡招招。”

“沒有啊……再說了,我又不是人民幣,哪能大家都喜歡?”

“招招就該所有人都喜歡。”陳寂突然固執起來,眼裏有水汽彌漫,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打濕了襯衫。他走過來,喊她:“招招。”

“嗯?”

“你知道……網上很多人都想讓我們在一起嗎?”

“……知道啊。”

“那你,怎麽想?”

林招招愣了一下,她還能怎麽想?祝那些人夢想成真?搞CP搞到真的?她哪裏敢想?

想到這裏,她在心裏歎了口氣,作勢要打開洗手間的門,說:“走吧,你需要休息。”

她的手放在開關處,“哢嗒”一聲,鎖開了,她抓住陳寂的手腕,想帶他出去。

可在下一秒,同樣的響聲在耳邊響起。

一隻手伸過來,重新鎖上了門。

長指彎曲,指節分明,在同一時刻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薄薄的繭滑過她細膩的皮膚,引起一陣戰栗,自指尖傳達,顫巍巍地攀上臉。

她的臉開始發燙。她喃喃:“陳寂……”

陳寂往前走了一步,她退無可退,後背抵在玻璃門上,冰冷地隔著衣服刺著她的背。她匆忙地想找話題,慌不擇路地張口問:“所……所有人都該喜歡招招,那你呢?你喜歡她嗎?”

糟糕!怎麽一不留神問了自己想問的?

現在沒超過兩分鍾,撤回還來得及嗎?林招招欲哭無淚,正想當此事沒發生過,便見陳寂忽地靠了過來,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耳畔,額頭輕輕碰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低聲說:“喜歡的。”

——喜歡的。

陳寂這麽說。

“但是……”

“什麽?”

“不是那種喜歡。”

“哪種?”林招招心底一沉。

“就是……可以親吻的喜歡。”話音剛落,他忽地起身,強硬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將脖子揚起來。

然後,他低頭側臉,含住了她的唇。

吻來得太倉促,林招招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在緩慢重啟的過程中,唇上的觸感反而更清晰。陳寂的唇很涼,浸了酒渡到她的唇上,反複摩擦,變得滾燙。

心髒在胸膛裏鼓噪不安地跳動。

風仿佛一瞬間變得猛烈,敲得窗戶哐哐作響,林招招想,應該要下雨了。剛一走神,唇便被人輕輕咬了咬,她吃痛,嗚咽著瞪向陳寂。

陳寂吻得很專注。

他垂著眼,纖長的睫毛撩起曖昧的光影,與她共享著同一寸的空氣,灼熱、勢不可擋。他離她太近了,腹肌在被打濕的薄薄的襯衫下若隱若現,一伸手就能觸碰到。林招招閉上眼,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喘息聲在靜寂的房間裏清晰無比,順著耳廓鑽進去,聽得她耳根軟了下來,攥著他衣角的手用力,指尖泛白。她任由陳寂扣住腰,將她拉得更近,舌尖在滾燙的唇上試探地觸碰,他無師自通地認為不該止於此。

少了哪裏呢?

陳寂緩慢地放開林招招,盯著她被吻得紅腫的唇。女孩被欺負得狠了,衣衫淩亂,被迫仰著的脖頸上紅痕明顯,細長漂亮的鎖骨勾人,眼角也泛紅,像隻小兔子。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像獅子看獵物般侵略性十足。

林招招被他看得臉熱,想借勢推開他,陳寂的力道卻又大了幾分。他張口,聲線低低的:“乖。”他吻了吻她的眼角,溫柔而沙啞,“張開嘴,好不好?”

林招招輕輕顫了一下,吃驚地看向陳寂。

很明顯,陳寂並不是在真的跟她打商量,因為下一秒,她的牙關便被撬開,舌尖強勢地抵了進去,席卷了她整個口腔。

吻自冷淡推向熾熱。

他是主導的人,卻始終遊離在外,如同一幅冷淡至極的畫那般,他不在乎身處何處,景色如何,誰人欣賞。他就在那裏,隻為眼前沉醉。

他隻是在單純地享受這個吻。

與她無關。

她卻忍不住沉淪,她笨拙而激烈地與他交換著唾液,一而再地踮著腳將自己送上去。滾燙的淚水跌落,她委屈地抽噎著,卻完全不想停止。

也是在吻落下來的時候,林招招才確定,陳寂真的喝醉了。

所以,他不會記得的。

他會以為是一場夢,一場他永遠不會告訴她的夢。而她也隻好在夢與現實的縫隙間貪戀這一點點曖昧,不然她以後還要上哪裏找這樣美好的夢,能得到陳寂的一個吻?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

她絕望地任他吻著她,唇齒間的空氣被強勢地掠奪,充斥了他的味道,順著喉嚨鑽進心口,像千萬根點了糖的針般,一針一血,卻甜到了極致。

終於,陳寂放開了她。

他餮足地舔了舔唇,又忍不住輕輕碰她的唇,笑著誇她:“很甜。”頓了頓,他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般,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穩,睡了過去。

看吧。林招招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連這點縫隙都這麽短暫,稍縱即逝。

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忽然想起陳寂問她:“招招,你知道網上有很多人都想讓我們在一起嗎?”

——知道嗎?

怎麽會不知道?

她和陳寂的雙人超話她用小號關注了,顯微鏡女孩不管多久之前的事情都能扒出來,且事無巨細,層層分析,個個都是“嗑”學家和“嗑”代表。無論是眼神還是言語,抑或陳寂偶爾評論的她幾條微博,甚至於,他們扒出了陳寂發朋友圈提到她。

“小姑娘長大了,有人追了。”

——哈哈哈,冷神急了吧?還不趕緊追?我們招招很搶手的!

——嘖嘖,亞洲醋王預定。

——讓一讓,別踩到我的頭。

——別問,問就是偉大的友情讓冷神說出這樣的話!

在這場盛大的狂歡中,林招招反而成了最清醒的人。她清醒地知道,陳寂望向她時溫情的目光是真的,在無望時她與陳寂一同走過的歲月是真的,飛往天際的風箏是真的,那天的煙花與星星也是真的。

可陳寂喜歡她,是假的。

她沒辦法不清醒,卻也沒辦法從中抽身,因為她喜歡陳寂,是真的。

02

亞錦賽繼續如火如荼地進行,冷神陳寂卻被“雪藏”了,體育新聞上在報道當日賽果時總會提一嘴他,不外是“深表遺憾”“冷神加油”“下次再戰”之類的話。網上更是對這件事討論得如火如荼。

陳寂看得煩了,幹脆地使用會員特權,屏蔽了“冷神”“陳寂”關鍵詞。

首頁馬上清淨了。

他關注的人不多,關鍵詞屏蔽了,一刷首頁全都是林招招。緋聞事件後,林招招的粉絲急劇增加,她也不常發微博了,但畢竟話癆體質,每天至少得有一條。

比如,她剛剛就發了一條。

林招招:下雨天了,怎麽辦。

——我好想你。

——不敢打給你,我找不到原因。

這條內容矯情,底下的評論更矯情,一條接一條地串成了一首歌。酷酷的冷神接受不了,冷哼一聲,評論:帶傘。

評論完,他把手機往旁邊一丟,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給CP粉發了口大糖。

他靠在沙發上,側耳聽了會兒雨聲,問:“雨下幾天了?”

沒人回答他。

陳寂側過頭,周盡燃盤腿坐在一旁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陳寂伸腳踢了踢他,還是沒反應。陳寂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聽招招說時映……”

“時映怎麽了?”周盡燃霍然抬頭,見陳寂冷冷地看著他,沒發現自己命懸一線,還在連聲問著,“說話啊!”

陳寂問:“你在跟誰聊天?”

周盡燃立刻閉嘴。

陳寂心底了然,篤定道:“時映。”頓了頓,他又奇怪,“她為什麽肯理你?你之前不是連她微信號都要不到嗎?”

周盡燃微訕,說:“我是以房東的身份聊的。”

陳寂挑眉。

周盡燃把手機遞過來,陳寂掃了一眼,又坐直了身子仔細地看聊天記錄。能看出來是周盡燃的小號,聊天框裏的內容也是極疏遠。

——時小姐住得還習慣嗎?有哪裏不好嗎?

——挺好的,謝謝關心。

——時小姐,水電費我們這邊會幫您交的,這您不用操心了。

——房東您人真好。

毫無營養的對話,也不知道周盡燃是怎麽聊得這麽帶勁的。陳寂扯了扯嘴角,問:“還喜歡她?”

“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周盡燃否認三連。

陳寂冷淡地說:“哦。”

周盡燃見狀趕緊轉移話題:“雨是男團決賽那天晚上下的,這是第四天了。哦,就是你喝醉酒那天晚上。”

陳寂臉一黑:“再說滅口。”

周盡燃扳回一局,笑倒在沙發上。

陳寂頭疼——他酒量一般般,一杯兩杯度數低的可以,再高一點肯定會醉。那天晚上也是鬱悶,他一不小心喝多了,一不小心給了林招招可乘之機。宿醉醒來後被罵了一頓不說,他還被迫答應了林招招兩個條件。

一認真複健;二好好學習。

條件都是為了他好,他也就不計較了,畢竟天知地知他知林招招知。而今天沒去決賽現場看比賽的周盡燃特意跑來後,他才知道,原來周盡燃也知道。

那一刻,他隻想滅口。

周盡燃感受到陳寂散發出的殺意,連忙縮回自己的小角落,說:“快看,比賽快開始了。”

客廳的投影布上,正現場直播未明體育館男子單打決賽,運動員還在準備中,座無虛席的場館裏,有人在不停地走動。背景音是解說直播間兩位解說的聲音。

“亞錦賽男子單打決賽,江竭對長澤鶴讓。將會在16點40分開始,請鎖定草莓台,為您直播。”

“長澤鶴讓是第一次參加國際性賽事,他曾在1/4決賽中遇到了冷神。嗯,冷神陳寂,3:1輸給了陳寂。但是能看出來,他是個很有天賦的運動員,並在男子單打中過五關斬六將到了決賽。提到陳寂,還是覺得挺遺憾的。”

“對,遺憾。陳寂為了這次亞錦賽,放棄了暑假期間的公開賽,並進行了近30天的集訓,卻沒想到舊傷複發。”

冷神……周盡燃瞟了陳寂一眼,嗯,冷神很不爽。

不在江湖上,江湖上卻始終有他的傳說,反複被拎出來說,任誰也不會心情好。等這兩位解說好不容易從遺憾中走出來,那邊比賽都快開始了。

很快,哨響。

周盡燃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問:“解說是不是沒介紹江竭?”

陳寂說:“嗯。”

周盡燃:“呃……”

這就尷尬了。眾所周知江竭有多好麵子。像這樣的電視直播解說他回去肯定會看,一看解說在比賽開始前全程提陳寂,指不定怎麽氣呢!

“對了,”周盡燃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說你要找江竭算賬,算什麽賬?”

陳寂盯著比賽,說:“隻是懷疑上次熱搜的事跟他有關。”

周盡燃說:“不會吧?”

“我很小心。”陳寂說,“我跟招招也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見麵了,而且很多都是白天,沒人拍。偏偏我去學校補習被拍了,而且拍攝手法是很專業的偷拍。”

“我人很好,得罪的人不多,用排除法,他的可能性最大。”

“等等,你人很好?”

“不好嗎?”陳寂看過來。

周盡燃說:“好,特別好。尤其是對我這個副隊長,好得不得了。”

陳寂忽地笑了笑。

周盡燃問:“那你找證據了嗎?”

陳寂說:“嗯,托了個朋友幫忙調查,應該快有結果了。”

周盡燃說:“你朋友涉獵真廣。”

陳寂沒說話。投影布上的比賽已經結束了一局,兩名運動員各自走向教練,聽教練部署下一局的戰略。

長澤鶴讓看起來很小,陳寂翻過他的資料,才十六歲。他能打到亞錦賽決賽,除了運氣,確實是天賦過人。

就在周盡燃以為陳寂要好好看比賽的時候,陳寂突然問:“我喝醉什麽樣子?”

“沒見過。”

“我們沒在一起喝過酒嗎?”

“喝過酸奶算嗎?”周盡燃說,“你可以問招招啊,她是親眼見過的。”

陳寂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長澤鶴讓天賦不錯。”

周盡燃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但也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就是心理素質不怎麽好。上次跟你打完之後你是沒看見,他哭了好久,那個可憐勁兒,真是我見猶憐。”

陳寂皺眉:“被打哭了?”

“你自己沒人性你不清楚嗎?”周盡燃吐槽,“人家第一次上場比賽,你為了多點研究資料,硬生生地讓了一局,演技之拙劣,讓人不忍直視。對此我隻想說……”

“哦?”

“幹得漂亮。”周盡燃舉起大拇指,給陳寂點了個讚。

陳寂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繼續看比賽。江竭的打法他太熟悉了,所以沒多關注,隻盯著長澤鶴讓看。小少年還沒開始發育,瘦弱的小身板,絕對不超過一米七,標準的小正太一枚。

林招招肯定會喜歡。

莫名地,他想到林招招時,心跳漏了一拍,又很快恢複了正常。他抿了抿唇,給林招招發了個消息:看比賽了嗎?

林招招:沒,你又不在賽場上。

陳寂:喜歡我還是喜歡比賽?

林招招:喜歡看你比賽。

從善如流的標準答案張口就來,林招招放下筆,講台上的沈老師正在對他們這半個月來的報告做總結,聲音平緩溫和,趨於冷淡。她咂咂舌,冰山老師名不虛傳。

等了一會兒,見陳寂還沒回她,她又問:什麽事?

這次陳寂倒是回得快:帶傘了嗎?

林招招往窗外看了看。她坐的位置離窗口近,能看到雨絲急促地打在玻璃上,迅速地劃過雨痕,又很快被新雨衝刷覆蓋。風卷落葉,在柏油馬路上被匆匆路過的學生踩平。劈裏啪啦的雨聲被擋在玻璃外,像秋日的默片般使得沈老師的聲音愈發清晰。

雨很大,她怎麽可能不帶傘?

林招招:不帶的話冷神能過來給我送傘嗎?

陳寂:不能。

好,夠絕情。林招招發了一排白眼。

旁邊的澄子戳了戳她,眼睛看著講台,壓低聲音說:“別玩了,沈老師剛剛看了你好幾眼。”

林招招手一抖,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放進桌洞,裝出在認真聽課的樣子。

班裏人不多,沈老師又是出了名的效率奇高,一組組總結起來也很快。下課鈴聲打響,正好最後一組總結完,沈老師說:“下課。”

同學們站起來說:“老師再見。”

下了課,原本寂靜的教室裏立刻嘈雜起來,有約著去吃飯的,有趕緊連上網看亞錦賽男單決賽的,也有急匆匆趕往下節課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踏進雨中,各色的傘花在偌大的校園裏綻放。

澄子邊收拾東西邊問:“你今天還回家?”

林招招含糊地應了一聲。陳寂受傷在家休養後,她便給他製定了一係列的學習計劃,又借著“沒人盯著他肯定不會好好學”的由頭,每晚回去監督他。

澄子不理解:“下那麽大雨,這麽折騰幹嗎?”

林招招笑著推了她一把,準備把這個話題趕緊揭過去,卻忽地察覺到一道涼涼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頭,是沈老師。

沈老師說:“林招招出來一下。”

死亡點名。

林招招心如死灰:“完了,剛剛玩手機肯定被沈老師看到了,今年補考考場見吧。”嘴裏這麽嘀咕著,她把書塞給澄子讓她幫忙帶回宿舍,忙不迭地跟沈老師走了出去。

據沈老師的粉絲們調查,沈老師是個天才。少年時便考入醫學院麻醉係,本碩博連讀,深入一線,論文多發表在SCI期刊上,在麻醉界上是說得上話的。而且人又長得好看,人設完美得不要不要的,就是人有點冷,至今未談過戀愛。

林招招一想就想遠了,在沈老師麵前立定站好時,思緒才勉強拉了回來。她笑了笑:“沈老師?”

沈老師說:“你暑假在法醫科實習。”

肯定句,毫無疑問。

林招招點了點頭。

“我看了你們那組的報告。”沈老師語氣寡淡,像摻雜著碎冰般,“不夠深入。用你在實習期間的具體案例,把案件模糊,受害者一律化名,重寫一份給我。”

林招招說:“好。”

沈老師微微點頭,沒再說話,轉身就走了。

林招招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過堂風呼呼地吹過來時她才回過神,看了眼時間,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撐著傘進了雨中。

雨在她下地鐵後愈發大了。剛一撐起傘,隻聽傘麵上急雨劈裏啪啦作響,斷線的珠子不斷落下。她往三月街走去,剛走兩步,腳步卻是一頓。

地鐵口到三月街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路,路旁是陽明小學。過了放學的點,稀稀拉拉的兩三個行人在等車,不遠處有車燈穿過雨幕掃過來。

霧蒙蒙的,又添了幾分明亮。

而她,看見了陳寂。

03

陳寂撐著一把深色的傘站在路燈下,天氣逐漸轉冷,他套了一件灰藍格子連帽衫,又戴上那副平光眼鏡,黑色的發溫順地趴下來,整個人顯得學生氣十足。

林招招走過去,問:“下雨天戴眼鏡看得清嗎?”

陳寂答非所問:“回來晚了。”

“我又不知道你會來接我!”林招招很沒底氣地推了他一把,詫異道,“你居然還能走那麽遠的路?”

“不能一直躺著。”

林招招把沈老師留她的事說了,又說:“我明天要去一趟法醫科調具體資料,舅舅回來了嗎?”

陳寂說:“沒。”

林招招說:“還在忙那件連環殺人案啊。這麽惡劣的天氣,如果出室外現場,肯定什麽痕跡也沒有,基本隻能靠法醫了。”她又忍不住小聲絮叨起來,像個小話癆般,也不管他回不回應,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等快到家門口了,她才“啊”了一聲,問:“今天比賽誰贏了?”

陳寂淡淡開口:“長澤鶴讓。”

“跟你打1/4決賽的那個長得很可愛的小男孩?”

果然,他想得沒錯,林招招果然喜歡這樣的小正太。陳寂走了下神,又被林招招小心地戳了戳,他側過臉看她。

她眼裏有點小小的怯意,又轉瞬不見。她小聲說:“你也別太難過,就……”

“就什麽?”

“下次再把他打哭!”

陳寂無聲地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說:“太壞了你,我不是那樣的人。”

林招招的眼睛微微瞪大:“你不是嗎?”

“嗯。”陳寂理不直氣卻壯地說,“我也沒多難過,比賽本來就是這樣的,沒人能一直贏。就算我在場上,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能再贏他一次。”

“那再贏他的概率多大?”

“百分之九十。”

“……”

還不如說百分之百呢!林招招翻了他一個白眼,自然地跟他進了他家院子。

正巧林母開門倒垃圾,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姑娘進了對門,愣了愣,喊:“招招,你不回家吃飯了?!”

猝不及防被抓包,林招招慌了一下,連忙回身要解釋:“媽!我……”話還沒說完,直接撞到了陳寂的背上。

陳寂背對著她,對林母粲然一笑:“阿姨,我家裏有飯。”

林母被這一笑笑蒙了,連連“哦”了幾聲,又叮囑他學習的同時也要注意身體,要好好休息,為國爭光。陳寂一一應下後,關上了門。

林招招麵無表情。陳寂說:“進屋。”

林招招問:“我是被綁架了嗎?陳寂先生?”

陳寂否認:“不是。”頓了頓,他又裝模作樣地讓開一條路,問,“你要回家吃飯嗎?”

他這樣坦然,林招招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她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屋裏走去:“我還是嚐嚐冷神的手藝吧。”

陳寂在後麵說:“是冷神點外賣的手藝。”

林招招很是無語:“……”

陳寂點了份冒菜,鮮紅的辣油飄在湯麵上,底下的湯熬得很香,是林招招最喜歡吃的那家。她吃得滿意,毫不吝嗇地誇他:“冷神點的外賣不錯。”

陳寂矜持道:“一般。”

等吃完了飯,客廳的茶幾被清出來,試卷在上麵鋪開,林招招手裏握著計時器,說:“半個小時一張卷子。”

陳寂說:“苛刻。”

滴——計時毫無感情地開始了工作。

陳寂開始讀題,他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地先過了遍整張卷子,很果斷地先做會的。林招招讚賞地點點頭,然後拿出手機,開始刷微博。

陳寂的餘光瞥到了,說:“過分了。”

林招招嚴肅地說:“注意考場紀律。”

計時器無聲地一秒一秒地行走,客廳安靜下來,隻能聽得到窗外風吹長街,落雨傾盆,樹影晃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寫字聲也清晰。

林招招漫不經心地打開微博,這才看到陳寂評論了她的微博。想了一下,地切到小號上,進了她和陳寂的雙人超話。果然,超話裏一片的歡天喜地,正在過年。

——“帶傘”,多麽美好的兩個字。

——啊,我死了!冷神這明顯就是在關心人家啊,還裝得一臉冷酷,肯定很擔心吧!下雨天了,怎麽辦,我好想你!

——給他打電話!小招寶,他在等你的電話啊!

——你們等著,媽媽這就把民政局搬過來讓你們結婚!

嗯,真甜。

一起嗑顯得更甜了。

林招招想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回複陳寂好了。她從超話退出去,又刷了刷熱搜。長河丟了男子單打的冠軍,連上兩個熱搜,一是“如果是陳寂”,一是“江竭”。

江竭是老運動員了,又在輸了比賽後淚灑當場,網上討論多是安慰,偶爾有兩三個罵聲,都被人懟了下去。話題裏很和諧友愛。而當林招招點進關於陳寂的熱搜時,卻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論。

W:我就純屬感慨,陳寂不該退出男子單打。運動員精神難道不是堅持到最後一秒嗎?陳寂至少還能走吧?而且還在團體賽中贏了W國的大將,說明還是有精力繼續打的。不懂他為什麽要臨陣脫逃。

——博主自己看看自己說的是人話嗎?什麽叫臨陣脫逃?

——博主話粗理不粗,要退出也該在賽場上。

——江竭打了多少年了?有十幾年了,還依然堅持在賽場上揮灑汗水。陳寂才打了幾年?我看是被捧上天了,經不得一點磕磕碰碰,這麽有偶像包袱幹脆別打比賽了,直接出道得了。

——少在這兒帶節奏了。江竭打十幾年拿到大滿貫了嗎?不跟前輩比,我隻知道陳寂是世界排名前十。

——看博主主頁是個江竭粉啊,在這兒意難平什麽呢?難道你也覺得如果是陳寂在場上的話,肯定能拿冠軍了?謝謝厚愛,德國公開賽見!

叮,計時結束,計時器發出急促的聲音,把林招招從震驚中拉了出來。她連忙按下終止,慌亂中後背已經出了層細細的汗。

陳寂問:“怎麽了?”

林招招說:“沒,沒什麽。”她伸手把他的卷子拿過來,又抽了支紅筆,準備改卷子。

陳寂眯起眼睛審視她。

她向來是藏不住事的,鼻尖沁了細細的汗珠,看樣子是在緊張什麽。他冷不丁地開口:“剛剛刷微博,看到什麽了?”

林招招張口扯謊:“鬼故事。”

“真的?”

“嗯。”林招招打勾,把卷子翻了個麵,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鬼了。”

陳寂點頭。

林招招又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我們兩個的緋聞轟轟烈烈的,你怎麽還評論我的微博?還怕人家證據不夠?”

陳寂說:“我屏蔽了關鍵詞,首頁隻有你。”

“什麽關鍵詞?”

“我的名字,看著煩。”他扯了張紙撕成兩半,隨便寫了什麽,揉成兩個小紙團,伸到她麵前,“選一個,有獎。”

林招招說:“無聊。”

然後她很誠實地伸出手,挑了右手的紙團。她打開,上麵寫著:給我滿分。

林招招冷笑,然後果斷寫上分數,把試卷丟給他:“勉強及格,休息一下,我們好好來講這張卷子。”

陳寂懨懨地說:“哦。”

頓了頓,他又說:“招招,德國公開賽我可能也參加不了了。”

他坐在茶幾旁的地毯上,長腿隨意地交疊在一起,白熾燈將他整個身子包裹起來,像打上一層無形的光。他低著頭,語氣聽不出波瀾,卻平白地讓人心疼。

他的傷是突發的,但他也把團隊賽堅持下來了。1/4決賽、半決賽、決賽,沒有一場是隨便打打的。哪怕是跟長澤鶴讓這樣的新人打,也是全力以赴,甚至為了多點可以研究的資料多打了一局。這樣的陳寂,被人戳著脊梁骨說臨陣逃脫,他們憑什麽?

得了回應,陳寂笑了笑,說:“我不是故意惹你哭啊。我隻是在陳述事實,有一點點難受,甚至想放棄算了。但是做完這張試卷後,我覺得還是乒乓球好打。”

林招招抬頭,瞪他。他卻晃了晃左手的紙團:“選。”

“有得選嗎?”

“沒有。”

“那你還說?”

林招招伸手去拿紙團,將之展開,上麵寫道:“可否有幸邀請這位姓林的小姐一同賞雨?”

林招招把紙條揉成一團丟在桌上,冷漠地道:“否。”她把卷子在茶幾上鋪開,“先從第一道錯題開始講。”

“喂……”

“這個公式我說過多少遍了?送分題你也錯?”

“你對送分題有什麽誤解?”陳寂很叛逆地頂嘴,口嫌體正直地去看了林招招指的那道題,又消了氣焰,“哦,這個公式確實是送分題。”

“還有這個,我第一次去訓練中心的時候講的那道題,一字沒改,你也忘了?”

“嗯,忘了。”

“解題步驟是這樣的,陳寂,你看……”

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下來,淅淅瀝瀝地打在房頂上,順著屋簷落下來。燈光泄了出去,映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晚歸的孩子在巷子裏唱著歌兒。

聽,是首很甜很甜的歌。

04

林招招最後還是被陳寂忽悠去了屋頂賞雨。兩人撐了同一把傘,在風中互懟了十五分鍾後,陳寂把她送回了家。

林招招發朋友圈,路燈下的雨景拍得模糊,畫質感人。她配文:何苦呢?

澄子:這拍照技術我是服的。

周盡燃:賞雨應該吃火鍋,沒火鍋的賞雨是沒有靈魂的!

陳寂回複周盡燃:有冒菜。

周盡燃回複陳寂:那也還算湊合,為什麽不叫我?!這麽早把我趕回家就是為了跟林招招吃冒菜嗎?

林招招:請不要在別人的朋友圈下聊天,謝謝。

周盡燃:這種行為怎麽這麽眼熟?

林招招:我想你心裏清楚。

陳寂:……

周盡燃:……

林招招:嗬嗬。

陳寂在群裏冒泡,問:有塊玻璃從樓上掉下去,你猜它想跟你說什麽?

雲汀: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林招招:救救我?

陳寂:我碎了。

雲汀:?

陳寂:晚安。

林招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雲汀:笑點在哪兒?

冷笑話講完,也不管聽眾的反應,陳寂就把手機一關,然後關了台燈。房間陷入黑暗,窗外浸了雨的光卻又一寸寸地挪進來,像他喝醉了的那晚。

那晚的記憶其實很模糊,畢竟他醉得太快、太不醒人事,隻記得好像咬了塊果凍,軟軟的,有淡淡的青梅酒味在蔓延。他惦記著林招招那壇青梅酒,饞意被勾了起來,餮足地不肯放過那塊果凍,卻怎麽都覺得不夠。

陳寂盯著天花板發呆。他醒來後去廚房看了一眼,沒找到果凍,又不肯放下麵子去問林招招哪來的果凍,於是就變成了未解之謎。是做夢吧,他想,根本就沒有青梅味的果凍,都是他夢出來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翻了個身,嘟囔:“那還是挺甜的。”

秋日的雨向來是一場比一場涼,連下了幾日後溫度直降,天氣預報裏稱臨溪不日將會有台風過境,請廣大市民注意安全,盡量減少外出,必要時請備好水及所需食品。於是,很有危機意識的林母一早就開始忙碌起來,為迎接台風做準備。

見林招招要出門,她問:“你今天還去上學啊?有台風!”

“哎呀。”林招招扣上外套的扣子,拿起傘,一臉的視死如歸,“我今天要去法醫科拿點資料,不能不去的,就算是刀山火海……”話到一半,看到媽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她,她訕訕地結束掉這場戲,快速地換上鞋,“我走了!”

“把早飯給陳寂帶著!”媽媽在後麵叮囑。

林招招打開門,說:“知道了!”

她出了門,熟練地跳過門口的水窪到了對麵,掏出陳寂給她的臨時備用鑰匙打開門,邊往裏麵走邊喊:“陳寂,我來給你送早飯啦。”

隔著院子,沒有人回應。

是放下就走還是親手送到陳寂手裏?這個選擇題林招招一秒鍾就做完了,她把傘放在門口,小跑過了院子,敲門:“陳寂?你在嗎?”

下樓聲如意料中傳來,不急不慢地摩擦著地板。她抓緊時間整理了一下頭發,在門開的刹那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早啊。”

陳寂站在門裏,麵無表情:“早。”

他像是突然被吵醒的,隨便抓了抓頭發,眉眼間還帶了幾分困倦。他在門口停了片刻,聲音的溫度也隨著意識在漸漸回歸:“不進來嗎?”

林招招搖了搖頭,說:“我要去法醫科,趕時間。”

“哦。”陳寂低下頭,伸手從鞋架旁拿了一把傘出來,說,“我送你去坐公交車。”

不等她反對,他已經套上了外套,並以最快的速度關上了門。把門落鎖之後,他撐傘走在雨中。

隨手拿的黑色風衣長至膝蓋,被風吹起,漫不經心的好看,動人心魄。他回頭,催她:“走啊。”

林招招回過神來,鑽進他的傘下,小聲說:“你的膝蓋還是少走兩步的好。”

“複健的過程很漫長。”陳寂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全然不管她半邊身子僵硬著,自顧自地帶著她往門口走,“我有的是時間。”

臨到大門口,他勾起她的傘,傘在濕漉漉的地上滾了滾,被他拿到了手上,收起後塞到她手裏,一氣嗬成。她握著傘柄,有雨滴順著手腕鑽進袖子。她甩了甩,問:“你做噩夢了?”

“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總不會是看了微博吧?不是把有關自己的消息屏蔽了嗎?是誰告訴他了嗎?但是就算真看到了,他也不該是這種表現。

林招招胡思亂想著,聽到陳寂“嗯”了一聲:“是不好。”

林招招看著他。陳寂看著路,帶著她走出巷子。

三月河上渡口處擺了條船,船尾尖尖,隨著水波搖晃,在蒙蒙細雨中很有意境。他收回目光,說:“招招,我小時候有很多夢想。”

“比如?”

“科學家,宇航員,籃球運動員,或者是發大財,讓舅舅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嗯。”

“但沒有一個是當老師,哪怕是教練這種。”

林招招心裏咯噔一聲,忍不住往最壞的地方想去,難道是訓練中心要讓陳寂退役?退役之後當教練?

在哪兒當?不會一紙調令直接調到山村裏去吧?倒不是說不能奉獻——可是山村多苦啊。

一想就想遠了,她連陳寂後麵說了什麽都沒聽清。等他說完,她才懵懂地看向他,緩緩地說:“啊?”

陳寂無語地看著她:“……”

林招招微哂,開啟撒嬌利器:“雨太大了,我沒聽清。”

雨聲淅淅瀝瀝,影響了她的聽覺。

嗯,肯定是這樣。

陳寂冷哼一聲,說:“早上鄭指導和許指導來探望我,通知我,德國公開賽已經完成報名了,我不參加。不過這是意料中的事,意料外的是,他們讓我在複健期間去陽明小學當校隊教練。”

陳寂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走出了三月街,路旁就是陽明小學。林招招問:“你拒絕了嗎?”

陳寂幽幽地說:“我好像沒有拒絕的資格。”

“鄭指導太可怕了?”

“是許指導太溫柔了。”陳寂說,“你那麽喜歡許指導,難道還不了解他嗎?”

林招招臉一紅,否認:“我沒有!”

陳寂問:“那你最喜歡的乒乓球運動員是誰?”

林招招說:“我最喜歡的乒乓球運動員當然是——”她偷眼打量陳寂,眼看著他頭頂頂了一片烏雲,到了嘴邊的話立刻改了答案,“當然是你了。”

陳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為你的誠實鼓掌。”

側臉,嘴角還是沒忍住勾了勾。

陽明小學很大,長長的圍欄後麵是操場,不遠處幾座紅白相間的教學樓鱗次櫛比,被雨水衝刷得很幹淨,隱約傳來讀書聲。林招招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說:“我今天起得可早了,就這樣與我的許指導擦肩而過。”

陳寂挑眉:“你的?”

林招招這時反倒不害羞了,理直氣壯:“嗯。”

那可是許璨啊。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的女隊主教練許璨,活在傳奇裏的許璨,長河首位拿大滿貫的許璨,比鄭同溫柔一萬倍的許璨。

“啊?”林招招從遺憾中走出去,說,“哦對,那你就沒反抗一下?”

陳寂沉默了一會兒,說:“反抗了。”

但沒用。

如果隻有鄭同,陳寂硬剛下去,最多也是領點罰,結果反正是好的。但是這招對許璨沒用,許璨是出了名的剛柔並濟,談人生談理想,談得人暈頭轉向,最後把陳寂談成了陽明小學校乒乓球隊的臨時教練。

林招招深表同情,並改口:“陳指導好。”

聞言,陳寂臉一黑。

林招招腦補了一下陳寂哄著小孩打乒乓球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陳寂冷漠地說:“撐傘。”

“幹嗎?”

“車來了。”

林招招遺憾了一下:“怎麽來那麽快?”

“不是趕時間?”

“嗯……”林招招心虛地撐開傘,跳下台子,說,“你快回去吧,就不用等我上車了。”

頓了頓,她又說:“被車上的人看見就不好了。”

已經過了上班高峰期,站牌前隻有他們兩個等車,又撐著傘,看著不打眼。陳寂沉默地看著她,女孩很怕冷,暗紅色的翻領毛衣外套顯得人很白,撐著傘的手縮進袖中,看起來可愛極了。

16路公交車在她斜後方緩緩駛進站台。

似乎是沒要到答案,林招招急了,拽了拽他:“看我幹什麽?回家啊!”

陳寂慢慢地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過去,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送佛送到西,我要堅持到最後。”

林招招說:“啊?”

這有什麽好堅持的?她白了他一眼,說:“那你別看我。”

說完,身後車子停穩,她上了車。車上人不多,她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剛剛坐好,車子便開動了。

林招招急匆匆地往後看。

陳寂站在公交站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總之是聽了她的話默默地站在那裏,沒給她任何眼神。

林招招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的陳寂,別扭又可愛的陳寂。

很迷人。

05

分局依舊很忙碌,一樓辦公大廳裏電話鈴聲不斷,夾雜著敲擊鍵盤的劈裏啪啦的聲音,翻找文件的聲音,兵荒馬亂中卻又有條不紊。

林招招在電梯裏遇見了好幾個熟人,打聽起來才知道最近在臨溪被熱議的連環殺手又犯案了。案件之棘手,是近五年來之最。高智商、反偵察、反社會人格,是犯罪心理畫像師給的報告。

但在前麵幾期的案件中,他卻是在無差別殺人。心理畫像被一再推翻,警方花了二十天的時間都沒找到被害人之間的聯係。案情進展到這裏,已經完全卡住了。

然後,新的死者出現了。

“你是來找雲汀的嗎?他出現場了,出完也不會回分局,被害人都在醫學院。”

“我給雲老師打個電話吧。”

林招招說:“我快到法醫科了。”

“嗯?我已經跟檔案室的老劉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了。怎麽還打電話過來,我那麽忙,拖延了進度你賠嗎?”

“不是,我就是想到一件事要跟你說。”林招招小聲說,“今天的死者我認識,以前經常在三月街要飯的,人好像很好。但是我小時候有一次親眼看見他拖著一個小男孩進了巷子。舅舅你還記得嗎?”

林招招這麽一說,雲汀立刻就想起來了。

那年林招招才六歲,跟陳寂跑出去玩,結果陳寂把人弄丟了,趕緊滿街去找,最後還是陳寂從垃圾桶後麵把林招招找了出來。小姑娘哭得不行,抽噎著還不忘了告狀,倒不是告陳寂的狀,而是胡言亂語了幾句。

說是胡言亂語,現在想想應該是在說綁小孩的事情。但沒人當回事,而且當時三月街確實沒有小孩失蹤或者受傷害。

“當時那個小男孩是誰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應該已經搬走了。”

“也就是說,他們家是知道這件事的。”

“應該是的,但是選擇了隱瞞不報。這也是一條線索,對於警方來說,調查他現在在哪兒很簡單。”

“招招,你厲害了。”雲汀興奮了起來,“真的厲害了。記性怎麽這麽好?”

林招招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是要感謝陳寂。”

“感謝他?”

“那件事過後,他天天說我是他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說一次我哭一次,現在想起來還想打他。”

“打,回家想怎麽打怎麽打。”雲汀說,“你去找資料吧,讓你舅舅我為這件案子赴湯蹈火。”

雲汀屁話一大堆,林招招耐心地聽完後已經走到了檔案室門口。門開著,陳舊的卷宗混雜著墨香撲麵而來,她把手機丟到口袋裏,抬手,準備敲門。

之所以是準備,是因為這個過程很漫長,從她抬手到敲門,總共用了兩個小時。

因為有人打斷了她。

先入耳的是一陣吵鬧聲,從電梯口開始,淩亂卻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女人尖銳的罵街聲,間或有一兩句反駁聲,又被勸和聲打住。一行人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到了她麵前。

林招招很是無語:“……”

最前麵站著的就是那個罵街的中年婦女,她氣勢洶洶地拽著個人,從身形看是個很高大的男人,戴著棒球帽看不出年齡,但想必應該不大。兩人都像是剛淋過雨,走過的路上留下兩串濕漉漉的腳印。

協警一臉無奈地跟在後麵。林招招認識這名協警,於是僵硬地揮揮手打了個招呼:“這是?”

打人?林招招眉頭一皺,協警向她使了個眼色,上前說:“這位林警官就是傷情鑒定科的,可以為你做傷情鑒定,但你得先把筆錄做了。”

中年婦女一臉懷疑:“真的?”

問的是林招招。

林招招隨機應變,扯謊起來臉色不變:“是真的。規定必須有筆錄資料才能做傷情鑒定。你做完筆錄,我就在這兒等你,511室。”

她長得好看,哄起人來聲音很軟,溫溫柔柔的,不會讓人懷疑。見中年女人有軟化的跡象,協警再接再厲,終於勸得女人下樓把筆錄做完。

臨走前,協警把年輕男人推給林招招,半分鍾後,林招招收到她發來的消息:“給他處理一下傷口。”

林招招愣了一下,看向年輕男人。年輕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抬手摘掉帽子,隨意撥了撥略長的頭發,笑吟吟地開了口:“林警官好。”

長得竟然還不錯。

他似乎天生一雙笑眼,讓過於鋒利的眉眼變得柔和,痞中卻分明帶了點疏離。他穿著黑色短袖,露出小麥色的手臂,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幾道血痕醒目,就是她要處理的傷口了。

對這起案件一頭霧水的林招招別無選擇,隻能相信協警。

她轉身,說:“跟我來吧。”

兩分鍾後,511室。

醫用雙氧水毫不吝嗇地澆到年輕男人的手臂上,她聽見他疼得抽冷氣,心底一軟,放下了玻璃瓶,拿出棉簽來處理傷口。

碰一下,抽一口冷氣。

碰一下,抽一口冷氣。

碰一下……

“有完沒完?”林招招抬頭,“你這樣我感覺自己在虐待你,忍一下。”

年輕男人抿了抿唇,說:“好。”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傷口很長很細,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撓的,見了血,看上去很猙獰。林招招專心處理傷口,年輕男人卻不肯讓她歇著,開口喊她:“林警官。”

“說。”

“你都不問我是誰嗎?萬一我是壞人呢?”

林招招像看弱智一樣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這裏是警察局。”

“可是我可以綁架你,讓你做人質啊。”

“打傷人,如果情節不嚴重,最多拘留三天。綁架我,在警察局?沒必要。”最後一個傷口處理完畢,林招招把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說,“你可以走了。”

年輕男人很失望:“我還以為你會盤問我。”

什麽毛病?林招招說:“你要不要去四樓看一下?”

年輕男人問:“四樓是幹什麽的?”

林招招站起來,邊收拾東西邊說:“精神鑒定科。”

年輕男人沉默了一陣,然後勉強反抗:“我精神沒問題!”見林招招不理他,他又繼續說,“我好好走在路上見義勇為了一下就被人訛上了,什麽世道啊,還不讓人見義勇為了是嗎?林警官,你也該給我做下傷情鑒定。”

“這裏不就是嗎?還那麽麻煩幹什麽?”

“這裏是解剖室。”

“啊?”

林招招問:“要我送你嗎?”

年輕男人突然正色道:“林警官,你務必要審問我。”

林招招拒絕:“我沒有權利。”

“可是你對我誤會很深。”

“我沒有。”

“你有。”

林招招感到頭大,她想如果她繼續說她沒有,這個人一定會跟她這樣一直無限循環下去,此時她不由得無比懷念寡言的陳寂。

林招招終於說:“你打人。”

“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啊?”

一番解釋後,林招招這才知道,年輕男人名叫趙聞溪,“隔穀聞溪聲”的“聞溪”,確實是在見義勇為來著。雨天路難行,他開車赴約被堵在了路上,正百無聊賴地抽著煙的時候,便看到有個男人抱著個小男孩在人行道上百米衝刺,後麵還跟了個老太太哭喊著追趕。

這架勢一看就不是正常帶小孩。

出於職業習慣,趙聞溪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行一步跳車追了上去。

“不是我吹,我應急反應是出了名的快,眼看就要追上了,誰知道斜裏竄出來個女人跟我撞了個正著。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撓了幾下。緊接著,警察也到了。”

“小孩呢?”

“重點抓得不錯嘛,林警官。”趙聞溪笑眯眯地重新把帽子扣上,說,“已經救回來了,不然我哪有空在這兒跟你交代事實。”

林招招鬆了口氣,看趙聞溪也順眼了些。

趙聞溪看了眼自己的傷口,“嘖”了一聲,說:“這女人來得真不是時候,嚴重影響我的發揮,才讓我淪落到這種田地。不過,”他又安慰自己,“不然也遇不到林警官了。”

林招招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她來得正是時候。”

趙聞溪問:“什麽?”

林招招說:“你以為她是無意中路過的嗎?沒想過她是人販子的同夥嗎?故意擾亂警方的視線,或者碰瓷見義勇為的人。現在同夥被抓,所以揪著你不放,等徹底撇清嫌疑了,她肯定會原諒你的。”

“那趕緊去告訴警察啊!”

“我都能想到,他們怎麽可能想不到?說是錄口供,肯定是在套話。”

林招招看了眼時間,再不去檔案室就要關門了。她看向趙聞溪,說:“我現在要走了,你還不走嗎?”

“走走走。”趙聞溪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你手機現在有空嗎?”

林招招的頭頂緩緩出現一個問號。趙聞溪笑眼彎彎地說:“如果有空,能掃個二維碼嗎?”

這麽清新脫俗的搭訕方式,林招招是頭一次見,無語了一會兒,還是好脾氣地拿出手機掃了一下他的二維碼。

轉來轉去,顯出趙聞溪的資料,隻要按一下發送好友驗證就可以了。掃了一眼,沒看到發送驗證的選項,她又仔細看了看。

頁麵消息:發消息/音頻通話。

嗯?什麽情況?

林招招點開“發消息”的按鍵,對話框裏的消息還停留在七月份,她說:很高興認識你。

林招招有點沒反應過來:“……”

“網卡了嗎?我還沒收到你的好友請求!”

“你……”林招招抬頭,滿臉的難以言喻,“你是趙老師的兒子?那個野外生存專家?”

趙聞溪愕然,直到林招招給他發了個消息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位林警官,就是幾個月前自家那位當法醫的爹非要給他介紹的實習生。

心情有點複雜,趙聞溪在心裏罵了兩句髒話。他當時還嫌他爹閑得發慌,他才多大就讓他相親,現在恨不得重回七月搖著自己的肩膀讓自己多跟她聊兩句,說不定現在回國就是為了他的小女朋友了。

林招招則打量著他,成績優異?性格也特別好?

嗯,看不出來。

這邊趙聞溪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走了出來,很隨機應變地伸出手:“那重新認識一下好了,趙聞溪。”

“林招招。”林招招跟他握了握手,男人久經風霜,手掌寬厚粗糙。

輕輕地握了一下,她就想收回手,趙聞溪卻用了力氣將她的手攥住。無害而真誠的笑意在臉上鋪開,他說:“這次回國我爸交代了,讓我對你獻一下殷勤,給我個機會唄?”

說完,他鬆開她的手,問:“讓我送你回家?”

林招招納悶:“趙老師沒把我的照片給你看嗎?”

趙聞溪理直氣壯:“沒見過麵就在網上要女孩子的照片,這種行為多令人不齒啊。再說了,你的頭像不就是自己的照片嗎?”

也是。

她的頭像是她高中時的照片,跟現在比變了太多,也難怪趙聞溪認不出來。

她正發著呆,趙聞溪拉了拉她的外套,問:“給我機會嗎?”

語氣之可憐,耳根子軟的人根本聽不得。

林招招脫口而出:“好。”

06

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一訓練館,西南角。

草莓台的記者正在采訪女隊主教練許璨,他站得筆直,大方得體地回答著問題。他的身後不遠處,數十台乒乓球桌旁,隊員正在進行著日常訓練。

顧則擦了擦汗,問:“陳寂現在怎麽樣?”

“狀態不錯。”

周盡燃放下球拍,打開一瓶水,看了眼許璨,說:“許指導今天早上跟鄭指導一起去了陳寂家,我估計是去坑他了。”

“胡說。”

“信我信我,隊長。絕對沒好事。”

“為什麽這麽說?”

“我早上找陳寂,他到現在也沒回我,這還不說明問題嗎?”

周盡燃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了幾聲,底氣不足:“當……當然了!”

——就算他沒有,但是他見過的!

顧則也沒有懷疑,畢竟長河雙子星的感情是真的,他點了點頭,說:“我就沒被他秒回過。下次找他聊聊。”

下半年的乒乓球比賽賽程還算寬鬆,除了世界杯到乒聯巡回賽的瑞典公開賽、奧地利公開賽以及白俄羅斯公開賽,也就剩年尾的乒聯巡回賽總決賽了。陳寂今年為了準備亞錦賽,缺席了三次公開賽,又因傷而無法參加下半年的比賽,總決賽是肯定不能入圍了。

周盡燃惆悵:“長河雙子星這次要單槍匹馬了。”

顧則把球丟給他,說:“還有許門師兄弟。對了,”他接了周盡燃打過來的球,說,“我可能知道許指導為什麽要找陳寂了。”

“什麽?”

“許指導畢業於陽明小學,是榮譽校友。”

“嗯,怎麽了?”

“我好像聽說,陽明小學成立了校乒乓球隊,缺了教練。”

“所以……”

“陳寂去當老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盡燃毫不留情地笑出了聲,不遠處的鄭同一個眼刀掃過來,他立刻恢複常色。

他忍著笑,抖著手跟顧則繼續拉練,最後還是沒忍住“撲哧”一聲:“陳寂太慘了。”

幸災樂禍,毫無隊友情誼。

平遙巷16號。

陳寂坐在沙發上,遙控器拿在手上不停地按著,電視裏的聲音也跟著斷斷續續,讓人聽不到要領,莫名地煩躁。

“這裏是草莓少兒台,今天小鹿姐姐將帶大家……”

換台。

“乒乓球世界杯將於十月……”

換台。

“小朋友們開心嗎?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換台。

“此次顧則掛帥男團,帶隊出征英國倫敦。屆時體育頻道將為您帶來最新報道。”

乒乓球的新聞播完後,主持人把目光轉向了籃球賽,陳寂並不感興趣,但一想到剛剛少兒頻道的老師和小孩,不由得一陣惡寒。

他幹脆關掉了電視。

世界瞬間變得清淨,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長空萬裏被**滌得一片澄澈幹淨,屋簷下雨聲嘀嗒嘀嗒。他看了眼時間,林招招是去法醫科拿資料的,下午如果沒課的話會回家,現在快到吃午飯的時間,她應該要回來了。

他正想給林招招打電話,手機鈴聲率先響了起來。陳寂摸出手機,是他托了去調查偷拍事件的朋友打來的,說他已經查到確實是專業偷拍團隊拍的了,但是團隊工作室簽了保密協議,所以不會告訴他們是誰下的單。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陳寂站起來,說,“江竭可沒傻到用真實身份。就調查到這裏吧,謝了,下次請你吃飯。”

嗯?陳寂的動作一頓:“招招?”

“對啊。你跟她沒談戀愛吧?是我喜歡的類型,給我個機會認識一下!”

“想都別想。”陳寂無情地拒絕了他,隨即又閑扯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他推開客廳的門,雨後的空氣清新,帶著秋日特有的涼意撲麵而來。他想,還打什麽電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門口站著當看風景了。

哪想他剛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門外的巷子裏突然傳來腳步聲。

“就送到這裏吧。”

聲線很甜,軟軟糯糯的,並不標準的普通話聽起來卻沒有違和感。陳寂微微眯起眼。

是林招招。

“就送到這裏吧。”林招招轉過身對趙聞溪說,努力讓自己的語氣生硬些,禮貌而疏離,“麻煩你了。”

趙聞溪歎了口氣,說:“你對我還真是毫不留情。”

“畢竟我們才第一次見麵。”

“可我們已經是三個月的好友了!”趙聞溪說,“難道憑這點情分你不該在門口多跟我說兩句話嗎?”

這強詞奪理的,倒也沒失了分寸說要去她家裏。

林招招猶豫了一下,說:“實話跟你說吧,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趙聞溪震驚:“有喜歡的人了你還相親?!”

“什麽相親!”林招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我們不就是交個朋友嗎?而且我是暗戀,不想被人知道,當時才沒說的。現在不說就有點渣啦,所以得告訴你。”

“總之——”她總結,“我很喜歡他,而且喜歡很久了。”

“那你……”

“什麽?”

“不考慮換個人喜歡嗎?”

他個子很高,得有一米八五以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得認真又誠心。眉宇間的笑意已經褪去了七八分。

林招招被他看得不自在,心想這人一見鍾情來得也太突然了,這才幾個小時都討論上讓她換個人喜歡了?她要是能換還會等到現在?

林招招張口拒絕他:“我……”

吱呀——話未說完,身後的門被人打開了。

林招招身體一僵,後背頃刻間就出了身冷汗。背後的目光猶如實質般,揭開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天光乍泄,熾烈而勢不可擋地刺著她。

她閉了閉眼,雲汀不在家,不回頭也知道出來的人是誰。

還是到這一天了,她的喜歡就這麽直白地在陳寂麵前攤開,無處可逃,再也遮掩不住。在最初的頭腦一片空白後,隨之而來的居然是如釋重負。

終於不用再藏了,不用再借著青梅竹馬的身份在他身邊關心他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他了。

至少,可以說喜歡他了。

一瞬被拉得很長,初晴的雲層有微弱的光折射在屋頂的青瓦上,映得小小的水窪波光粼粼。林招招終於回過了頭,先入眼的是一雙涼拖,再往上是很休閑的居家服,一寸寸地上移,陳寂目光平淡地看著她。

他常年不在國內,又沒那麽喜歡看乒乓球賽事,對陳寂僅僅停留在“眼熟”這個範圍內也不意外。他看了看陳寂,又看了看林招招,心底忽地一片明鏡。

這是說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就出現了?

林招招勉強擠出一個笑:“陳寂。”

陳寂問:“你是誰?”

問的是趙聞溪。

“是法醫科趙老師的兒子。”林招招搶答。

“沒問你。”陳寂麵色不虞,溫順的外表擋不住強大的氣場,他抬了抬下巴,重複,“你是誰?”

趙聞溪微微一笑:“見義勇為的人。”

陳寂眉頭微皺,轉眸問:“他救你了?”

“沒有,是別人。說來話長,就不說了。”林招招轉過身對趙聞溪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就不留你吃飯了,再見。”

趙聞溪故作悻悻:“好絕情啊,招招。”

說著,他彎下腰碰了碰她的發,揉了揉,說:“那我們微信聯係,我會再找你的。”

等趙聞溪走後,林招招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陳寂的質問。她會順著他的話坦白一切,小聲地告訴他,她喜歡他很久了,暗戀得很苦,讓他分一點憐憫給她,拒絕的時候不要那麽絕情。她是個玻璃心,根本承受不了。

陳寂開口——

好,問吧。林招招想,問我喜歡你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要藏?或者直接拒絕也可以。

音節吐出得緩慢,像淩遲般遲遲不肯落下那把刀,終於斬下時卻又偏離了軌道。

“你居然背著我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林招招說:“啊?”

“還裝?”陳寂靠在門框上,看起來是生氣了,“我剛剛都聽見了,喜歡很久了?是誰?是不是高中時那個隔壁班班草?”

“陳寂……”

“那個班草現在長殘了!一臉青春痘不說,還黑不溜秋。”

“說就說,別人身攻擊。”

“心疼了?”

“我心疼什麽了啊!不是他!”

“那是誰?我認識嗎?”

林招招沉默了一會兒,認命地點了點頭:“認識的。”

已經挑明到了這個份兒上,認識多年,喜歡很久,就差點把“陳寂”這兩個字貼在他麵前了。空氣如意料中安靜了下來,林招招再也不想經曆長長的窒息,急匆匆地要宣布自己的死刑,說:“對,就是……”

“你喜歡周盡燃?”

“……”

她恨陳寂是塊木頭!

陳寂卻以為她默認了,反而平靜了下來,問:“周盡燃愛慘了時映,我告訴過你嗎?”

林招招心如死灰:“說過。”

“那你還喜歡他?”

“控製不住啊。”林招招抬頭看他,眼眶泛著紅,連帶著聲音都哽咽了起來,她小聲而委屈地說,“陳寂,你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怎麽控製得住啊?”

頃刻間,狂風大作。

她聽到自己說話了,低低地像是說給自己聽:“怎麽辦啊,陳寂?”

她曾聽人說,你年少時沒有得到的那個人,注定會讓你念念不忘一輩子。可是她知道,她對陳寂的喜歡,不是長久得不到的意難平,不是臆想中的本應該,也不是晦暗歲月的救贖。

隻是喜歡。

她喜歡他,她隻為他心動,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