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這天夜裏，珍珠在城堡的過道裏巡邏。她在聖地的閣樓樓梯前駐足。
珍珠側頭，看了一眼蜿蜒而上的樓梯，最上方有一個房間，平時隻有白霧小姐才能通行。這裏的樓梯有些積灰，白霧小姐是最愛幹淨的人，卻不肯讓任何傭人來打掃這裏，可見聖地是極其機密的地方。
隻許人去，卻不許機器人去的地方，裏麵到底是什麽？
珍珠咬了咬唇，眉心微微蹙起。她想起冬杞的話，想到身上原本不必安裝的疼痛感應器。她突然掐住了自己的手臂，直到皮肉傳來一陣陣細微的痛覺。
她此前還感恩過白霧小姐，因為有了疼痛感應器，自己更加像人了。
珍珠渴望變成人，而不是一個劣質品。珍珠甚至會偷偷模仿白霧小姐，將白霧小姐奉為聖經。
直到冬杞的出現，冬杞也是人，可冬杞和白霧小姐截然不同。冬杞那麽頻繁地笑，臉上的表情也格外生動，一雙眼睛蘊含著永生人沒有的光彩。
冬杞比白霧小姐更加像人，冬杞究竟是誰呢？
珍珠聽說過林野，林野是首席科學家，生產出的智能機器人和永生人很像。而冬杞是從林野家出來的人，珍珠好想去見一見林野，如果林野能把她變成人就好了。
珍珠看著眼前的聖地，假如這是白霧小姐折磨她的地方，那她該怎麽辦呢？她的意識是白霧小姐所賜的，她願意一輩子追隨白霧小姐，可若是白霧小姐從未信任過她呢？白霧小姐甚至想將她銷毀，讓她在劇痛中焚燒殆盡。
白霧小姐這是……何等的殘忍！
珍珠按捺不住心中所思，緩緩抬起腳步，第一次破壞了規則。
她的每一步都很堅定，直到走到聖地門前。聖地的門需要白霧小姐的指紋才能打開，珍珠曾經幫白霧小姐塗抹過護手霜，早就將白霧小姐的指腹紋路熟記於心。珍珠稍稍變化，她的指紋就能轉變成白霧小姐的指紋，繼而打開那一扇門。
聖地裏有一個三米高的焚燒爐，這個龐然大物映入眼簾，把珍珠嚇了一跳。
珍珠不蠢，ai機器人學習的知識遠比一部分永生人多得多。看到這個焚燒爐，珍珠猜出它的用途了。
珍珠的信仰瞬間崩塌，但還留有一點點期望。直到她湊到了焚燒爐的開口處，從一攤灰燼裏找到一些機械殘骸。由於ai機器人的部分零件所用的金屬材料熔點是二千度，所以區區一千多度的熔爐並不能將這些零件完全分解。
這些ai機器人的殘骸全部在叫囂著白霧犯下的惡。
珍珠垂下眼睫，默默地逃出了聖地，她要自救，不然有一天不合白霧小姐的意，一定會被處以極刑。
白家隻告訴了他們尊卑規則，卻並未給予過他們平等。
珍珠迫切地想看海，想被冬杞帶到林野的手中，之後，她便是自由的，再也不用受白家的束縛，這是利己思維的操控下，珍珠得出的最好的選擇。
珍珠重新來找冬杞，傻子也知道是為什麽。
冬杞隻是慈愛地撫摸珍珠的臉頰，猶如悲天憫人的菩薩。
冬杞輕聲細語地說：“我需要你協助我逃出城堡，隻要我能逃出去見到林野，我就有辦法救你。”
珍珠點點頭，說道：“好。”
隨後，珍珠將一枚白玉一般剔透的珠子遞給冬杞。
冬杞問：“這是什麽？”
珍珠說：“這是信物，交給你保管。這是我第一次和人類達成協議，感覺需要一個東西作紀念。”
“好。”冬杞將珠子收好，“我會好好保存的。”
城堡的出路，珍珠心中有數，隻是要將冬杞帶出房間不太容易，得等哪天白霧不在城堡的時候。
珍珠提議道：“不如就兩天後吧，兩天後陳家要舉辦婚禮，陳家是三大家族之一，白霧小姐必定出席的。”
“我明白了，那就兩天後再見。”
白霧參加陳家婚禮的那日，珍珠如同往常一般看守冬杞。珍珠帶來了許多擬生的麵具材料，還有白霧日常穿的衣裙。珍珠將冬杞喬裝打扮成另外一個白霧，等到白霧出門後，將冬杞帶了出去。
ai機器人有掃描功能，可以分辨活生生的人或是機器人。永生人的地位本就比機器人高，因此知道冬杞是人以後，沒有人敢去分辨她究竟是不是白霧。
冬杞和珍珠在路上遇到了管家，管家詫異道：“白霧小姐還沒有出發嗎？”
冬杞不能說話，倒是珍珠幫著開口：“白霧小姐落了點兒東西，回來拿一下。”
“原來是這樣。”管家明白以後便錯身離開，等快踏入走道時，突然回頭，深不可測地笑了一下。
冬杞這一次逃跑順利到讓人驚訝的地步，就在兩人成功踏出城堡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張機械網從天而降，將兩人束縛其中。
很快，冬杞被人擊暈帶回了城堡內。
冬杞再次醒來的時候，跟前站著盛裝打扮的白霧。
“珍珠呢？”冬杞驚恐地發現，珍珠並不在身邊。
白霧伸出腳，用鞋尖抬起冬杞的下頜，譏諷地笑：“我早就猜到你會想方設法逃出去的，沒想到略施小計，你竟然就入套了。真是好手段，居然蠱惑珍珠犯下這樣的大錯。你想知道她在哪裏嗎？就因為背叛了我，她正在聖地裏接受處罰呢。”
“什麽？！”冬杞沒來由地發抖，她是存了利用珍珠的心，但知道珍珠真的要被那樣高溫的熔爐熔化時，又感到無盡的後悔。
那個渴望看到海的機器人，分明比人還要單純。
是她親手害死珍珠的……是她對不起珍珠。
冬杞的額頭沁滿熱汗，她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沒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她抱有希望，一次次逃離，卻忘記了這一次反抗的對象不是林野，而是心狠手辣的白霧。
白霧喜歡極了冬杞這副惶惶然的樣子，興奮地端詳著冬杞，輕聲說：“不如你跪下求我吧？說不定我會善心大發，給她留個全屍。”
冬杞無動於衷，白霧嗤笑一聲：“你看，裝什麽聖母？不過是一個ai機器人，她的命哪有你的尊嚴重要？你和我，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不一樣！”冬杞大吼一聲。
冬杞身上的麻藥藥效未過，四肢還有些疲軟。她緩慢地**身子，屈起脊背，做出下跪的姿勢。
冬杞的雙手緊緊地攥住地上的地毯，鎮定地低語：“白霧小姐，求你……放過珍珠。”
是她卑鄙地利用珍珠幫自己逃跑，絕非珍珠的錯。
所以，懲罰她吧，不要把能夠感知疼痛的珍珠活活燒死。
珍珠不是一堆廢銅爛鐵，是信任人類的夥伴。
白霧沒想到冬杞居然會為了一個奴隸向她求饒，歡快地笑起來，說道：“外來者，真是愚蠢呢！我怎麽會等到你醒來才懲罰她呢？珍珠呀，早就被我拖到聖地焚燒了。這一招殺雞儆猴的功效不錯，其餘的仆人一個個抖若篩糠，半點兒都不敢反抗。他們的利己思維在作祟，怕自己淪為下一個犧牲者，都不想袒護夥伴。你看，他們明明是最低劣的東西，偏偏你還為他們求情，可笑至極。”
冬杞死死地咬著牙站起身。她臉上的發絲混合著汗液貼在唇邊，憐憫地看著白霧，眼神讓人感到心虛。
白霧無端地感到煩躁，問道：“你看什麽？！”
冬杞淡淡地說道：“明明我們人類是最能感知疼痛的生物，這種焚燒的懲罰，我們最能感同身受。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厭惡的事情，強行施加在別人的身上呢？你不覺得……你很惡心嗎？”
“大膽！”白霧一向被人讚揚慣了，此刻被冬杞侮辱，備感難受。
白霧冷笑：“你是什麽東西？敢來評判我的做法？！你不過是階下囚，先顧好你的生死吧！等我和林野結婚了，我一定會以妻子的身份把你從他手中討來，到時候，熔爐的滋味，也讓你嚐嚐！”
冬杞突然笑了，眉目彎彎，挑釁地看著白霧：“既然你這麽想和林野結婚，成為林野的妻子，那就試試看吧！”
什麽？冬杞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仿佛冬杞能阻止林野跟自己求婚似的。
白霧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冬杞會有什麽反抗措施，反問道：“難道你是想尋死？這樣一來，林野就沒有軟肋了，也就無法被我威脅跟我求婚了。”
冬杞搖搖頭：“不，我要活著，該死的人不是我。”
“你什麽意思？”
“我們打個賭吧，我敢說，林野一定不會娶你的。”
“你胡說！”白霧不知道冬杞依據什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看冬杞信心百倍的樣子，好似手裏有底牌。
白霧警惕地吩咐身邊的人，一定要嚴加看管冬杞，再也不能犯下珍珠那樣的罪。
冬杞的房門再一次被關上了，冬杞蜷縮在角落，苟延殘喘。
今日的事兒，給冬杞帶來了無盡的挫敗。
她隻是想竭盡全力逃跑，隻是想回到林野的身邊。可她不小心拿珍珠的命去賭，換回這樣的結局。
冬杞知道即使逃跑失敗，白霧也不會對她怎麽樣，隻是可惜了珍珠……
冬杞覺得自己很卑鄙，一直明白珍珠極有可能會犧牲，還是這樣做了。
冬杞從被褥裏拿出珍珠留下的那一枚白玉珠子，沒想到，珠子居然散發出微弱的光。
冬杞好似聽到珠子裏有人在呢喃，便側耳傾聽。
她聽到珍珠孱弱地說：“冬杞小姐，我將意識拷貝在這枚珠子裏了。你出去後，記得將它交給林野先生，林野先生有辦法為我重新建造身體。看在我幫了你的分上，請林野先生斬斷我和白家的聯係，贈予我一具再也不會疼痛的軀體吧。到那時，請你帶我去看海。”
這是……珍珠的靈魂嗎？
太好了，珍珠沒有消失。
冬杞激動得熱淚盈眶，將珠子塞到懷中，如獲至寶。
她一定會把珍珠帶出去，送到林野的身邊。終有一天，珍珠能夠自由地翱翔於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