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一個周日,林野大清早地便出門了。臨走前,他留下一束沾了晨露,鮮嫩欲滴的玫瑰花。冬杞是被一陣花香熏醒的,她並不討厭明豔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的玫瑰花,隻是它的主人恰巧是她的敵人。
冬杞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玫瑰花,最終不再理會。她來到廚房,桌子上擺了一盒尚有餘溫的便當,裏麵是兩個三角形的飯團。飯團是用研磨細碎的核桃泥與米飯一同泡在砂鍋裏烹煮出來的,淋了醬油和一點點調味醬,所以顏色偏黑。
冬杞拿起一個撒上海苔與芝麻的飯團,放到嘴裏,飯團還混著三文魚罐頭的餡兒,幹果的醇厚香味與油光水滑的三文魚碎肉融合為一體,創造出格外奇特的口感。飯團的旁邊還放了一張卡片,上麵寫著:“我知道你的胃不太好,吃些堅果類的食物比較養胃。”
這是林野費了心思做的,冬杞的內心莫名湧起一種難言的情緒。如果他們不是在煙花之城相遇,或許兩人的結局不會那麽糟糕。
若是相遇的方式對,月光也比別處浪漫。
林野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對她倒是諸多關照。
冬杞味同嚼蠟,隨意填飽了肚子。她關掉了家中的電閘,這樣一來,林野的監控器就會失效,即使林野發現了,事後她再尋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好了。
徐忍冬來了,一進門,冬杞便問:“關於煙花之城,你知道多少事兒?”
徐忍冬知道時間緊迫,不是用來寒暄浪費的,於是直截了當地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我從存在開始,就一直在煙花之城工作。我隻知道,你已經被重啟過兩次了,現在是第三次。”
“第三次?”雖然冬杞早猜出了這件事兒,可從徐忍冬口中聽到,還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震驚感。
“嗯。”
“頭兩次,我為什麽被重啟?”
“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你要割腕吧,然後被林野救下來了。為了讓你打消自我傷害的念頭,所以林野決定重啟你。”
“是嗎?”冬杞渾身發顫,望向手腕那處已經淡化成褐色的疤痕,上麵的確有兩道縫針的痕跡。
所以她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假如像林野說的,她要殉情,那她的手腕上也隻會是一道割傷,不可能是兩道。況且林野說她殉情的事情是在來煙花之城之前,可徐忍冬卻說,她在煙花之城內就割過兩次腕。
由此可見,林野說的句句都是謊言,確實不可信。
冬杞刹那間想到了之前的手術室,問道:“那個地方又是哪裏?你上次是怎麽進去的?”
徐忍冬抿唇,說道:“那是處刑地,隻要有人泄露了煙花之城的秘密,引起你的懷疑,就會被帶到那個地方銷毀。我不知道怎麽去的那地方,我是被人遮住眼睛帶入處刑地的,他們知道我不可能違抗林野的命令,林野支配著我,而我隻能絕對服從指令。”
冬杞還以為能從徐忍冬口中得知些事情,哪知徐忍冬也沒幾件清楚的事兒。
徐忍冬許是瞧出了冬杞失望的神色以及她那過於沮喪而微微聳拉的肩膀,於是紳士思維作祟,抿了抿唇,說道:“不過,我知道一些事兒。”
“嗯?”冬杞立馬精神了,好整以暇地聽徐忍冬的後話。
“那個地方離這個家不遠,這樣也方便林野來回。那天我被人帶去的時候,車也隻開了十分鍾,而且我好像聽到旁邊有店鋪的叫賣聲。”
“什麽叫賣聲?”
“好像是其他人開的紅豆糕店?處刑地似乎處於商業街。”
“這倒是一個重大發現!”
“嗯!處刑地需要林野的鑰匙才能打開,我聽到他將鑰匙插入鎖眼的聲音了,可能那裏還有一扇隱蔽的門。”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一下這樣的地方。還有,你給我弄一枚指甲蓋大小的信號器過來,我有需要。”
“好,我知道了。”
兩人講話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轉動門把手的聲音。冬杞做了出格的事兒,做賊心虛,腰板繃得死緊,如坐針氈。
林野進屋,問道:“停電了嗎?好像跳閘了。”
冬杞裝瘋賣傻:“啊?是嗎?白天這麽亮,我都沒開燈,也不知道有沒有停電。”
冬杞這個在家裏的人故意裝作沒注意到這件事兒,林野這個外出的人又怎會知道有沒有跳閘呢?可見,林野查看過手機,而監控鏡頭裏一片漆黑。
徐忍冬很快就告別冬杞,離開了這裏。
林野遞給冬杞一盒王記紅豆餅,說道:“我記得你失憶前愛吃這個,剛才回家時順路買了。”
冬杞接過紅豆餅,甜甜地笑了:“嗯,我很喜歡紅豆沙的味道。”
她倒不是喜歡吃,而是林野的順路,不就暗指處刑地就在王記紅豆餅店附近嗎?徐忍冬也說他去處刑地的時候聽到了紅豆餅店的吆喝聲。
那麽,冬杞倒是可以出門查查看王記紅豆餅店附近有沒有什麽神秘的大門。
趁著下一個周日林野出門後,冬杞偷偷地去了王記紅豆餅店。她並不想跟蹤林野,因為跟蹤的成本太大了,萬一被發現就不好了。
她記得自己的信號器還在吊墜裏,於是將信號器留在屋外的角落,這樣一來,林野能查到她的位置,卻不能通過監控攝像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冬杞喬裝打扮後,根據紅豆餅的包裝地址,用手機查詢地圖,說來有趣,林野送她的手機居然能查到每條小路的位置。冬杞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王記紅豆餅店,鬼鬼祟祟地蹲在店門外,四處張望,企圖尋到處刑地。
就在這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冬杞嚇了一跳,雙腿發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冬杞抬頭,與不速之客對視,來人……居然是林野?!
林野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假如林野核對了她的信號器的位置,不就知道她將信號器取出來了嗎?
她該怎麽辦呢?冬杞舔了舔下唇,內心焦躁不安。她從未這樣害怕過,抖若篩糠,望著林野的眼神仿佛見了地獄惡鬼。
冬杞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正打算破罐子破摔時,林野的手突然撫上了她的臉,問道:“你很喜歡吃這裏的紅豆餅,所以自己跑出來買嗎?”
林野是在給她台階下嗎?林野大可不必這樣。
冬杞的求生欲極強,她的臉色慘白,忙不迭點頭:“對對,我就是很想吃,又不想麻煩你,這才來買的。”
“嗯。”林野朝冬杞伸出手,神色依舊淡淡的。他牽起嘴角一哂,說道:“倒也不必這樣怕我,我不會吃了你的。”
冬杞被刺了一句,心裏苦哈哈的。她連命都無法掌控,像個玩具一樣被困在煙花之城,自然是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夠嗆。
冬杞輕聲細語:“我隻是被你這樣的舉動嚇一跳,做出了過於激烈的應激反應,倒不是怕你。”
冬杞把手放到了林野的掌心中,感受著他炙熱的體溫。說來也有趣,林野的體溫比徐忍冬的體溫高多了,卻仍舊溫暖不了她。林野啊,明明是她的同類,她卻更加相信徐忍冬這個異類。
林野將冬杞牽回了家,兩人走了一路,卻什麽話都沒說。
打那以後,冬杞乖順了一段時間。她居家養傷,仿佛全心全意地在等記憶恢複。她時不時地給林野一個笑臉,看似很好擺布的樣子。
某天,林野的一件風衣外套的紐扣脫線了,冬杞像個完美的賢妻良母,小心地將他的外套拿來,細致地把紐扣縫了上去。
林野看著暖黃色的燈光下冬杞微微發光的側臉,冬杞的臉被光照出一層絨絨的毛,既軟又可愛,惹得他心頭一動。若是歲月停駐在這一刻,那該多好呢?林野心想。
可惜,冬杞的溫柔不過是假象。冬杞趁林野去洗澡的時候,從口袋裏翻出一小枚信號器,然後將信號器縫合進林野的風衣夾層裏。這是冬杞委托徐忍冬準備的,此時正好用在林野身上。
通過這枚信號器,冬杞終於查到了處刑地的位置。
不僅如此,冬杞還在林野身上找到了那把放置隱蔽的鑰匙,並且將鑰匙的各個輪廓拍攝了下來,發給徐忍冬,讓徐忍冬去配一把一模一樣的鑰匙來。
這一切都是風雨前的彩虹,一切都順利得像一個完美的夢。
冬杞抽空,連夜拿著鑰匙跑到處刑地,巷弄角落裏,果然有一扇斑駁的鐵門。
冬杞咽了一口唾沫,將鑰匙插入鎖中,緩緩地轉動。
哢噠一聲,鎖上有了回音,冬杞卻遲遲不敢開門。
她總怕門後的事物會將她吞沒,仿佛有龐然大物住在裏頭。
門裏麵到底是什麽呢?這裏會有煙花之城的秘密嗎?
她快要逃出生天了?
冬杞現在的心情實在複雜,既有逃出舒適區的恐懼,又有直麵真相的興奮。
她反擊成功了嗎?她是不是把蒙在鼓裏的林野打了個措手不及呢?
冬杞深吸了好幾口氣,胸腔一上一下地起伏,有些急促,還伴隨著窒息感,像是有一隻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在她白皙的天鵝頸上不住地撫摸。
冬杞很高興,想笑也想哭,滿懷希望地打開了大門。
隨後,冬杞的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臉上。因為,這隻是一間烏漆麻黑的房間,像一個牢籠。正中央,坐著泰然自若的林野,林野手上有一把槍,槍口正抵在徐忍冬的太陽穴上。
林野冷冷地啟唇,對冬杞說:“其實銷毀他並不需要用到槍,可是我想這件東西對你來說比較有威懾力,所以擅自采取了這種方式,希望你能原諒我的唐突與無禮。”
冬杞不甘心地問:“你是怎麽發現我沒失憶的?”
林野不疾不徐地說道:“你的行為與前兩次重啟太不一樣了,我甚至用紅豆餅店測試你,看到你後續的動作,我就知道你在騙我。注射器是經過徐忍冬的手注射的,唯有他能做這樣的手腳,所以我選擇抓住他,並且在這裏等你。”
冬杞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被抽幹了力氣,絕望地跪倒在地。
她以為自己在反擊,哪知隻是落入了林野的圈套。林野一直在戲弄她嗎?把她掌控在手心的遊戲是不是很有趣?
她不甘心!她怎麽可能就此放棄呢?
冬杞皺起眉頭,咬緊了下唇,直到舌尖嚐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的鼻翼沁滿了熱汗,隨後從包裏掏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的心口,說道:“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了,我記得,我是這個煙花之城的核心。你三番兩次地重啟我,為的就是讓我失去記憶,不要赴死吧?如今,我要是死在你的麵前,你會怎麽樣呢?之前割腕放血,是我太嫩了,明明隻要把剪刀插入心髒,心髒受損破裂,那就回天乏術,再也活不了了。你敢讓我這樣做嗎?林野。”
果然,此話一出,林野淡定的表情有了一絲慌亂。林野歎了一口氣,說道:“隻要你不傷害自己,我能答應你所有的條件。”
冬杞鬆了一口氣,幸好,在遊戲的最後關頭,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