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追凶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很肯定的是這不是好事。我想回頭看,還沒等扭頭,就有一根繩子勒到了我的脖子上。而且這繩子力道好大,瞬間讓我窒息。我覺得整個大腦都快當機了,一些記憶的畫麵飛快地在腦海裏閃現,這都是嚴重缺氧的征兆。我伸手往後麵摸,試圖把勒我的這個人的腦袋抓住,但他很狡猾,整個身子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我用手劃拉半天,隻能摸到他的手臂。

都說臨死前抓個稻草也行啊,我眼看要昏厥,怎麽也得掙紮著撕扯幾下,哪怕摳下他胳膊上的一塊肉也是賺到了。但這就是一個誤區,如果我把精力都放在撕扯上,我這條命真就交代到這兒了。我記得杜興告訴過我,被人勒住的話一定要先想辦法讓他貼近你,再找機會反客為主。我一時間腦袋暈暈的,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帶著他往牆上撞。這時候就是搏命,我一鼓作氣,拚盡全力向後靠近那人,企圖貼著他往牆上撞,借力打力。那人也發現了我的意圖,試圖阻止我,但還是被我猛地帶著一連後退,重重地撞到牆上。

接來下就好辦了,他被我擠得臉都快貼到我後腦勺上了,我借著這機會,用後腦勺使勁兒往他臉上撞。人的後腦勺很硬,第一下撞完,他就疼得哼哼起來,勒我的力道也輕了很多。我頓時覺得見到希望,趁他來不及應對,就連續用這個笨方法撞他,我沒數撞了幾下,反正最後我頭發都黏糊糊的,估計把他鼻血都撞出來了。這人看勒不住我了,索性放手,一捂臉轉身就逃。

我鬆快後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空氣,隻是冷不丁有些不適應,猛烈咳嗽。我還把勒我的繩子扯在手裏看看,走廊沒燈我看不清,但憑手感能品出來,這是一段膠皮線。光憑這膠皮線,我就知道下手的人是個老手,這種略微帶點兒彈性的繩子可是勒人最理想的工具。我好想休息一會兒,但心裏有氣,不能白白被勒了一通還讓凶手跑掉。我踉蹌著追了出去。我在警校那會兒,可是長跑冠軍,尤其5公裏這類的,我全跑下來不費什麽勁,雖然工作後人有些懶惰了,但底子在這兒擺著,不信跑不過這凶手。

他穿一身黑風衣,看不清長啥樣,甚至腦袋都沒露出來,嗖嗖地往小區外麵逃。我也立刻提速,玩兒命追著。這時候都晚上10點多了,我住的地方還偏,幾乎沒行人,這倒讓黑衣人賺了便宜,跑得肆無忌憚。我發現我低估這個黑衣人了,他長跑也挺厲害,我倆一逃一追的這段距離,估計出租車起步價都打不住。最後我倆累得誰也跑不動了,黑衣人先腿一軟半跪半蹲地拄在地上,我看得心裏一喜,但沒急著過去,反倒跟他一樣,借機歇息一會兒。

我體力透支挺嚴重,現在衝上去不太理智,我賭了一把,賭黑衣人的耐力沒我強,等徹底累癱他,我就能輕鬆地將他擒獲。黑衣人也聰明,品出我的小九九來,他還稍微回頭往我這兒瞄了瞄。我真希望他能全回頭,好讓我認清他的真麵目。黑衣人耍了個聰明,又對著一條胡同衝了進去。那裏黑燈瞎火的,他要搞偷襲也容易。我四下打量著,正好旁邊有個板磚,我一把握起來,小心警惕地往那胡同裏靠。

既然凶手不想跟我玩拉鋸戰,我心說那我就準備好搏鬥吧。這胡同沒多深,我走了十幾米就到頭了。我望著盡頭那足足三米高的土牆,心裏嘀咕起來,凶手都累成那德行了,難道還有力氣翻牆過去?我又一合計覺得這事不對,剛才進胡同時,我遇到幾個大垃圾桶,我懷疑凶手是不是躲在那裏麵了。

我扭頭就走,等離垃圾桶有一段距離時就開始細細打量,我發現有個垃圾桶有點兒怪異,稍微撬開一個縫隙。不用說,凶手就躲在裏麵,還故意借著這個縫隙往外看。我一點點往那兒湊,但我覺得要是貿然把那垃圾桶掀開,無疑讓自己處在劣勢,很容易讓他偷襲得手,但要不掀垃圾桶,我又不知道凶手是誰。

我在這兒糾結上了,目光也在垃圾桶上來回遊走,突然間我發現一個線索,在垃圾桶蓋子上,掛了一小縷頭發。這一定是凶手鑽垃圾桶時留下來的,而且這段頭發特別白。我能排除掉凶手是老人的可能,剛才跑那麽久,老人做不到,我又想到了一個人,陰公子。我覺得是他的可能性很大,隻是讓我不懂的是,我跟他無冤無仇,昨晚跟他爭執的也是杜興,我當時沒開口罵他,這兔崽子怎麽針對上我了呢?還突然下這麽狠的死手。我走過去把那段頭發扯下來,轉身離去。

有了這段頭發,還有我腦後留下的血跡,要是動用警察的力量,很快就能把凶手抓住,但我沒想這麽做,尋思先私了試試。我隨便找到一個路標牌,挨著它一屁股坐下去,又給杜興打了電話,我想讓他過來跟我一起,有他在,收拾陰公子就沒那麽費勁。他接電話時嘴裏正嚼肉,還直吧嗒嘴饞我,問我大半夜的啥事找他?我心說少扯淡了,這才幾點就半夜了,我沒興趣跟他胡扯,說了一個地址,讓他盡快來接我。

杜興這人特仗義,很快打個車來了,他發現我就在路標底下坐著時,樂得嘿嘿直笑,問我:“李峰,你行啊,大晚上這麽有情趣,自己出來散步嗎?是不是走不動了讓我來接你?”我指著脖子跟他說:“你少開玩笑,看看這兒。”杜興仔細看了看,他不笨,一下猜個大概,而且這小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嗷地吼了一嗓子:“誰整的?我兄弟的主意都敢打?快告訴我是誰,我弄死他。”

我把分析說給他聽,他二話不說,扶起我就又打個車往醫院趕。這也是我的意思,陰公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太平間的門是關著的,但裏麵有燈,杜興當先伸手把門扯開,沒想到今晚燈光挺亮,刺得我直想捂眼睛。我本以為那個醜漢又在古裏古怪地“折磨”屍體呢,沒想到他卻弓個身子坐在一個小桌子前,縫補一件衣服。這衣服是件運動服,一看就是陰公子穿的,我不知道咋了,看到醜漢這個舉動時,整個心有點兒緊。

醜漢看我倆來嚇壞了,他嗚嗚怪叫著慌忙站了起來。杜興不客氣,指著他說:“你兒子呢?給老子滾出來,把剛才那事兒說明白了,我哥們兒不計較,讓他磕幾個頭就算了,要是他還敢耍橫,老子今天把他打殘了。”說完杜興四下打量起來。醜漢反應挺大,一臉驚恐,還對著我倆連連擺手,說了句:“不,不要……”我頭次聽醜漢說話,感覺聲音有點兒啞,還有點兒憨。“不要什麽?”杜興又喝了一句,點著醜漢鼻子說:“你兒子不著調,我本來想留他幾天,今天一看,是真留不得了。”“別,別……”醜漢嘴笨,一激動還啥都不會說了,結巴老半天才往下說:“打我……打我吧,別打孩子。”

杜興皺著眉看著他,沒表示。醜漢又看向我,還突然湊過來拽著我衣角說:“那小孩小,不懂事,你們原諒他,打我,打我吧……”要在以前,我挺煩醜漢那雙髒手的,但這次我沒回避,還任由他拽著自己。我也搞不懂為什麽,看著他既可憐又哀求的眼神,我能感覺出來這老漢對陰公子的愛,尤其他那緊張樣兒,讓我一肚子的火氣,哪怕是要被人勒死的那股怨氣,也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醜漢看我也沒反應,急得跪下了,使勁兒磕頭說:“先生,先生,你行行好,別打我孩子了,他不容易的。”我實在忍不住了,更受不了他的跪拜,我一下扯著他,把他強行拽了起來。杜興看著我,用眼神詢問我接下來怎麽辦。我心說能怎麽辦,一心軟算了吧。我當麵警告那醜漢幾句:“聽好了,你兒子回來你好好管管,要是再有歪算盤,小心我把他抓起來繼續蹲牢子去。”醜漢拚命點頭應著。

我倆也沒多待,一同扭身走了。在回去的路上,以及回到家以後,我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我在罵自己是不是有病?怎麽能如此簡單就把這麽一個惡人給放了呢?或許從個人角度講,我能看在醜漢這麽哀求的分上原諒他一次,但下次他要是對別人下手了,我是不是也間接成了罪人?人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性動物,理智有時未必占上風。今晚這事,我真不明白自己怎麽想的,但打心裏還真就認可了這麽古怪的原諒。

昨晚我做了噩夢,夢到橘子人頭和陰公子,今晚噩夢依舊,我夢到的卻是醜漢,他一直在夢裏跟我說:“原諒那孩子,他不容易的……”

連續兩天都沒睡好,讓我早起後精神不佳,尤其在洗漱時我還發現,自己脖子上的勒痕腫起來了。這太明顯了,我要頂著這紅腫上班,保準誰都能瞧到。我也合計過不行在家歇幾天,把痕跡養掉了再說,但這麽一來,又耽誤不少工作,二探組人員本來就少,杜興幹不了多少活,那第四人還沒到。我再不去,劉千手就沒個能使喚的人了。我找了條圍脖,現在快入冬了,圍起來也正是時候,人家圍圍脖圖的暖和好看,我就是為了遮羞。

來到市局後,我發現還有一小部分人看我的眼光挺怪,這絕不是因為我戴了圍脖,他們還在為秦醫生的事笑話我。我覺得他們挺無聊,也懶得解釋,用老話講,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唄。我本來尋思白天自己能抗住呢,但過了10點鍾,我的倦意就來了,最後趴桌子上睡起來。以前我也經常這麽幹,但都沒有今天睡得這麽死,尤其邪門兒的是,我在夢裏又見到了疤麵醜漢。

他站在我麵前,穿一身黑袍子,一掏兜兒拿出一個橘子人頭遞給我,又一掏兜兒,再拿出一個來,他就這麽反反複複地拿著,而且那兜兒跟機器貓的口袋一樣,要多少人頭就有多少。我特難受,整個人掙紮著,突然間醜漢還對我唱起歌來,隻是他這歌唱得好怪,跟我的手機鈴聲一模一樣。最後我是被驚醒的,出了一腦門兒汗,發現原來我手機真的響了。

這也是讓我無奈的地方,在平時上班的時候,沒多少人給我打手機,這兩天卻突然多了。我拿出來一看,何雪的電話。我上次跟她算是不歡而散,我心說她怎麽還找我呢?電話一接通,何雪又對我哭哭啼啼的。這次我不吃她那套,有些不耐煩地對她說:“咋了?有事說事。”接下來何雪一句話,讓我當場驚呆:“我準公公死了。”

我給她準公公的評價是,這老爺子有點兒悶騷與矯情,但身子骨不差,尤其前幾天剛見的麵,還活蹦亂跳地裝病呢,怎麽這人說沒就沒了呢?我讓她再詳細說說情況,何雪一邊哭一邊說,說得沒有頭緒,而我心裏也亂,聽得不怎麽認真。大體意思是,她準公公回家後當天晚上,胸口發悶,最後還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送到當地醫院的路上,人就死了,被確診為突發性心力衰竭。我不知道何雪給我打這電話是什麽意思,反正我回答她的是,告訴我老爺子的出殯時間,我一定過去看看。

撂下電話,我愣愣地坐著,一時間滿腦子全是那老頭的樣子。杜興挺悠閑,正看著報紙嗑著瓜子,可他哪是看報紙的料,就滿報紙看圖片玩,被我的呆樣一吸引,又湊到我身邊推了一把,問:“李峰,你翻個白眼珠子,鬼上身了?”我沒心情跟他胡扯,把電話內容念叨一遍。我隻是想讓杜興知道我發呆的原因,沒想到杜興聽完整個人變得特別嚴肅。

我倆倒一下反了過來,這次輪到我好奇了,我也推了他一把問:“咋了,你咋也‘鬼上身’了呢?”“你不覺得怪嗎?”杜興問我。我本來還納悶哪裏怪了,但一聯係醫院裏那些怪異,我突然覺得杜興這話未必沒有道理。

杜興又說:“還記得昨天去派出所看口供嗎?要按死者家屬說的,他爹身子是不好,但還沒到病死的程度。尤其他一個當兒子的,自己老爹什麽情況比誰都清楚,可在醫院卻突然死掉了。”我本想順著他的話再往深了想想,但杜興打斷我的思路,還一把拽起我。我問他幹啥,他說走,跟我去趟醫院,找那個秦大夫。

我沒懂他的意思,但他隻強調,讓我一會兒客客氣氣地問話,他就在旁邊仔細觀察,他想驗證一件事情。我倆騎摩托車去的,今天醫院患者特別多,為了能單獨找秦醫生聊聊,我倆還特意掛了他的號。他是專家出診,跟病人單對單服務,這倒給我倆提供了不少方便。等排到我倆時,我倆直接進了診室,杜興還把門順手關上了。秦醫生沒料到我倆會來,一時間愣住了。

我按照杜興囑咐我的,客客氣氣地笑著,用很溫柔的語氣把何雪準公公的事說了出來。我發現這秦醫生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或者他誤以為我是來找麻煩的,也不看以前的交情,沉著臉跟我哇啦哇啦講起來,還調了數據給我看。那晚何雪準公公是要求輸液來著,他知道這老爺子沒病,就讓他掛了一瓶葡萄糖,裏麵加了一些苯巴比妥。我知道苯巴比妥是一種催眠藥物,被他這麽一說,我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而且我倆在診室待的時間挺久,門外患者不耐煩,都有人敲門了。

秦醫生又問我倆還有什麽事嗎?我看杜興也不表示,隻好賠笑退了出去,我問杜興接下來幹什麽,我已經按照他說的做完了。杜興沒急著走,帶著我去樓道裏吸起煙來。杜興先悶悶吸了一會兒,又跟我說了個事:“李峰,要奪走一個人的生命,絕不單單是殺了他們那麽簡單,還要麵對之後來臨的事。但如果有人能利用職務之便去為所欲為時,對他來說殺人就不再有法律上的限製,而他也能從中享受到殺人帶來的‘藝術感’。”

這話說得摸不著頭緒,但我一下聽懂了,甚至手一抖,連吸的煙都掉到了地上。我試探地反問:“大油,你是說,秦醫生是個劊子手,他用藥物來殺人嗎?”“不一定是他。”杜興指正我,還指著窗外給我強調:“你往那兒看看。”我扭頭看去,發現樓下正是醫院後院兒,現在停了一輛小貨車,醜漢和陰公子正在那兒當搬運工往下卸東西呢。

“你說的是他倆殺人?”我有了新的猜測,又問。杜興一聳肩:“他倆搬的應該是藥,如果想調包或者動手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現在沒有定論,我還要花幾天時間調查一下。”我覺得真要被杜興說中了,這醫院裏有人殺人,這可是很嚴重的刑事案件,警方還是及早立案介入調查為好。我反駁他的觀點,還說立刻回去跟劉千手商量一下吧。杜興有點兒生氣,跟我說:“聽我的,這事兒先不要驚動他,再說,我剛來重案組,不得找個立功的機會嗎?”反正被他一通勸,我最後尊重了他的決定,杜興這人別看沒多少文化,但人品杠杠的,辦事靠譜。

這事就算臨時放這兒了,回去後我不再多想,又忙活起別的案子來,等到下午5點,我準時下班,想回去睡個早覺。我怕自己又做那古裏古怪的夢,甚至還擔心自己失眠,索性想睡覺前喝一杯紅酒。但我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家紅酒在上次跟杜興喝酒時,全被這爺們兒喝光了,目前能找到的,隻有半瓶二鍋頭。我心說白酒紅酒不都是酒嗎,一樣喝!我捏鼻子把那二鍋頭全喝了,但不吃菜光喝二鍋頭,酒勁可不小。我喝完就暈乎了,走到床邊撲通一下倒了上去,一點兒意識都沒有地立刻睡著了。

我睡著睡著突然覺得有人拽我,但當時睡迷糊了,我掙脫幾下,喊了句別鬧後,又一翻身接著睡。可我能睡著才怪,那人不拽我了,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我一下特別憋悶。這麽一弄讓我清醒了不少,當即還嚇出一身冷汗來,我可是自己住,這屋子裏除了我沒別人啊,這折磨我的手從哪兒來的呢?我第一反應是危險,一定是入室搶劫的強盜,看我家裏沒啥錢來了怨氣,要對我下手解解恨。

我揮起雙手想跟對方撕扯,但對方勁真大,一下把我摁住,還悄悄說了一句:“李峰,是我,你他娘的抽風啊?”這是杜興的聲音,我心裏稍微鬆快一些,等坐起來後我又問他:“你咋來我家的?”杜興一摸兜兒,拿出一張硬卡片來。他竟然用這個就把我家門打開了,我有點兒急了,對他吼道:“你說我抽風?我說你抽風才對,大半夜的來我家不會敲門嗎?跟誰學的?還會撬鎖了?”杜興笑了,還是一種壞笑,他倒挺有心情,跟我解釋起來:“別說兄弟我不地道,我在外麵敲了不下5分鍾的門,你也沒開,我隻好自己進來了,再者我得勸勸你,你家這破門就是個A級鎖,毛賊一打就開。”

我一合計也是,他在北山監獄當大油,那裏什麽人遇不到,往文雅了說,那裏也是民間奇人異士的聚集地,想找人學開鎖的手藝,不難。我接了杯水喝著壓壓驚,又問他這麽晚摸到我家幹什麽。杜興看了看時間,顯得有些著急,催促地跟我說:“快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我不可能被他一句話就忽悠住,問他去哪兒?他回答說:“跟我去海邊吹吹風。”

我冷不丁覺得他有毛病,大半夜去海邊吹風?貌似有這想法的都該去精神病院A區才對,但我也覺得,杜興不是那種亂瘋的人,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就隨杜興出門,走到門口又發現,這小子來時還帶個旅行包,包裏鼓鼓囊囊得也不知道裝的啥。我問他他還不說,托辭到海邊就知道了。我住的地方離海邊不遠,他還借了我的摩托車,要憑他的飆車速度往那兒開,用不了半個小時就能到。可我倆騎著摩托一出小區我就發現了,方向不對。我特意給他提醒一句,說方向反了。但這小子不僅沒在乎反倒跟我強調:“沒反。”我一合計,突然樂了,逗他說:“大油,是沒反哈,地球是圓的,咱倆騎個摩托,肯定能繞回來。”杜興沒法,告訴我說劉千手也去,我倆先接他。我心說這也就是他跟劉千手關係好,換作別人,我們兩個警員大半夜把探長帶到海邊去吹風,那不瞧等著被開除嗎?

劉千手早就下樓了,而且大半夜的挺冷,他凍得在原地不住小跑。看到我倆來,他先問一句:“我們到底去海邊幹啥?”其實我之前也這麽問過,這次杜興一樣沒正麵回答,還神神道道地說:“我帶你們去看鬼。”我倆都被他弄得直迷糊,我打心裏納悶,心說鬼這玩意兒先不說有沒有,但也沒聽誰說過它愛在海邊出現啊?我那摩托真可憐,這下馱著我們仨,外加一個旅行包,而且我坐最後麵,一路上就跟劉千手搶地方了。倒不是我差這點兒地方,而是劉頭兒不往前麵坐一坐,我很容易被擠出去,杜興開車這麽快,我真要出去了別說去見鬼了,自己保準立刻成個鬼。

夜晚的海邊很陰森,海浪拍打著沙灘,那嘩嘩的浪潮聲不僅不浪漫,反倒讓我聽著像鬼哭。我們依次從車上跳下來,杜興把旅行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三套古怪的衣服來。這衣服純黑色,還是麻料的,劉千手識貨,一看就認出來,對杜興吼道:“槍狼!你個壞玩意兒,帶我們來海邊就算了,怎麽還帶黑喪服來了?”我本來都捧起一套,很明顯這三套衣服是給我們準備的,但一聽是喪服,我立馬有些反感地把它丟回旅行包裏。

杜興嘖嘖幾下,說劉千手真不會說話,這叫喪服嗎?穿到葬禮上叫喪服沒錯,要在平時穿,那不就是一般衣服嗎?我聽這話的同時還往旅行包裏看了看,發現除了衣服外,還壓著一個木盒子和一個望遠鏡。望遠鏡不用說,大號的,外麵還裹著一層厚殼子,我知道這是個夜視望遠鏡,就是俗稱的夜視儀。我心說這又是喪服又是夜視儀的,那木盒子裏裝的會是什麽呢?這讓我感到好奇。

杜興不吊我們胃口,嘿嘿一笑,把那木盒子打開。冷不丁看到盒裏的東西時,我有種惡心反胃的感覺,也就是大半夜的胃裏空,不然我得吐了。木盒裏放著三張臉皮,其實我也不知道這麽形容準不準確,看形狀,它們就跟女子敷臉的麵膜一樣,也露出眼睛、脖子和嘴的空子來,但它們顏色很怪,綠油油的。杜興不急著解釋,先示範地拿出一個臉皮,小心翼翼地貼到自己臉上。這臉皮裏麵一定帶著黏膠,貼上去就不下來,我發現杜興一戴上它瞬間變得異常猙獰,尤其一笑或者一說話,臉皮也跟著動。

我和劉千手全皺著眉看他,劉千手還說:“杜興,你給我說明白了,到底怎麽回事?要真是帶我倆胡扯,在我沒發火前,趕緊回去還來得及。”杜興指著海灘跟我們說:“行了,告訴你們吧,這海灘上還有兩個人,咱們一會兒穿好衣服戴好麵具,找個隱蔽的地方觀察著,我敢打賭,咱們要不來,這裏肯定會發生凶案。”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身為一個警務人員,雖然現在是下班時間,但也要以跟罪惡做鬥爭為使命。我不知道大油的具體計劃是什麽,但也跟劉千手一樣,匆忙換起衣服來。

黑喪服很大,我沒怎麽費勁就穿上了,隻是貼“麵膜”時,它上麵的黏膠刺激得我皮膚癢癢的。杜興帶頭,我們仨彎著腰慢慢湊到一座房子旁邊,這房子是給海灘管理員休息用的,現在正好成為我們的掩體。杜興先探頭拿著望遠鏡找了一番,等確定目標後,招呼我倆看看。我看時,發現海灘上並排坐著兩個人,都是男青年,一個我不認識,另外一個竟是陰公子,他倆還互相摟著腰,說不出的曖昧。我瞬間腦袋跟被電流擊中一樣,麻木了。我拿下望遠鏡呆呆地看著杜興。

杜興趁這期間也把陰公子和醫院的事說給劉千手,看我望著他,他反問一句:“你想不到吧?”我是真想不到陰公子能是個男同,更想不到他和他的小夥伴能在這個時間來海邊約會。杜興又說:“傍晚跟蹤時,我發現陰公子在地攤兒買了一把匕首藏在襪子裏,那匕首還是開過刃的,他買這種刀具幹什麽?他以前殺過人坐過牢,今晚一定會行凶。”

我覺得大油分析得有理,而且男同的心理跟一般人不一樣,他們中誰有犯罪的念頭也解釋得通。劉千手盯著我們三人的打扮看了看,問一句:“槍狼,陰公子想殺人,咱們卻打扮成這樣?有什麽道理?”杜興嘿嘿笑了,隻說了四個字:“嚇唬,套話。”我懂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我們嚇唬人,其實這跟杜興的心態有關,我倆都跟醜漢承諾過,饒陰公子一次,不追究他偷襲我的責任了,但杜興心裏也不痛快,仍想把這場子找回來。我們打扮成這樣,陰公子保準認不出我們來,先嚇唬一通套套話,再考慮要不要把陰公子帶回警局,也算一舉兩得。而且杜興玩心很盛,跟我們說了句準備好後,就突然衝了出去。

他胡亂揮舞著手臂,嘴裏咿呀咿呀地怪叫著,看架勢跟傳說中的鬼怪有一拚。我和劉千手都被這小子的舉動驚呆了,我還問劉千手:“頭兒,咱倆也瘋一把嗎?”劉千手眨了眨小眼睛沒回答,突然間也衝了出去,而且還哇哈哈地叫著,拿出一副京劇裏的腔調。我發現了,劉千手別看年紀不小,三十多歲的人了,但玩心不小,隻是他這身打扮,明顯就一邋遢鬼。他倆這叫聲都故意壓著音,根本聽不出原來的嗓音來,我沒這本事,一合計自己還是求穩吧,別為了吼幾嗓子反倒露了餡。我也瞎揮舞著四肢,但悶聲跑了出去,索性當一隻啞巴鬼。

我們仨突然出現在海灘上,尤其一臉油綠綠的,那多嚇人可想而知,這倆約會的男青年一發現我們出現,全嚇毛了。陰公子心理素質挺強,沒急著跑,而另外那小夥兒,雙腿倒騰得飛快,撒丫子逃,連鞋都跑丟一隻。杜興衝到最前麵,也最先遇到陰公子。陰公子一摸襪子,把匕首拿了出來。我發現這小子挺狠,一上手就衝脖子去了,杜興不躲的話,保準當場被戳個窟窿。但杜興不是一般的戰士,輕巧的一個躲避,又耍了一個擒拿,立刻把陰公子摁在地上。

陰公子使勁掙紮著,表現得很倔強,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他娘的,你們是誰?為什麽抓我?”杜興捏著嗓子怪笑,說:“我是鬼,要殺人。”可陰公子不好糊弄:“你是鬼?鬼才信呢,你身上有體溫,你們就是人!我看你們是歹徒才對,我身上沒錢,也跟你們沒梁子,你們為什麽想殺我?”杜興把臉向陰公子麵前湊了湊,這樣顯得更加猙獰:“小子,誰說殺人非要有理由的?你今晚不就帶著匕首不懷好意嗎?而且你以前就沒殺過人?”陰公子很奇怪,被這話問得一下冷靜不少,也不接話了。

杜興沒理會他的沉默,繼續說:“你就是一個敗類,從牢子裏放出來還不消停,仍想著殺人,而且你還真能選地點,大晚上把那男孩兒殺了,往海裏一丟,隻要把傷口和屍體處理妥當,你就能逍遙法外是不是?”“不是!”陰公子反駁了,尤其他急得眼睛裏出現了血淚。我發現人的眼淚要是血紅色的,真的很可怕,他眼睛被淚水一遮擋,瞬間有種紅彤彤很嚇人的感覺。“你才是敗類!”陰公子吼道,情緒一激動,他還把隱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我殺人?我憑什麽不殺?15歲那年,我被兩個男孩兒強奸了,其中一個我當年殺了,另一個活到現在,我留著他幹什麽?”

這話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我一直以為陰公子當年殺人,就是年少衝動,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檔子事,而且往深了琢磨,他弄不好不是男同,隻是為了想殺那個強奸過他的男孩,不得不表現成這樣。杜興反應最大,表情一會兒愣一會兒驚訝的,最後一把拎起陰公子的衣領,追問一句:“你當時殺人判刑時怎麽不說這話?”陰公子嘴唇直哆嗦,老半天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誰,怎麽知道我過去的,但我問你,要是你,你會把男人強奸你的事說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