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臨近深夜,位於市郊的德馨茶樓依舊燈火通明。門口候車的出租車司機,把唯一一條用來進出的水泥小道圍堵得水泄不通。大廳內的木質舞台上,一位民間藝人正在表演京東大鼓《羅成算卦》,台下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嗑著瓜子、品著大碗茶,聽得津津有味。

茶樓老板名叫劉天昊,眼下已是年過花甲,因為性格凶狠好鬥,年輕時被人戳瞎了右眼,後得了一個“獨眼”的綽號。德馨茶樓是他從父輩手中接掌,通體木質結構,真正的百年老店。

茶館分三層,一樓為戲台,供客人品茶看戲。二樓為包間,正對戲台,視線開闊,早前用來接待達官貴人,現如今則成了男女青年幽會的最佳場所,雖然包間的最低消費水漲船高,可這裏仍舊是一屋難求。三層是客房,始建之初是給江湖藝人歇腳之用,並不對外營業。獨眼接手後,規矩保留至今,隻要前來的客人,能對上幾句春點就可上三樓議事,其他閑雜人等一律不給入內。

茶館每天都會網羅江湖藝人在這裏獻藝,相聲、評書、大鼓、木偶戲、皮影之類,隻要有人捧,德馨樓會毫不吝嗇地給藝人提供平台。早年,茶館、戲園那都是江湖藝人最為密集的地方,就好比現如今的明星劇院,能張羅這種場所的,無一不是江湖中人。

獨眼的祖輩出生柳門,從事的是曲藝、戲曲行當。漂泊大半輩子才積攢了德馨樓這份家業。到了獨眼這一代,依舊把江湖規矩奉為做人之根本,可獨眼的下一代,幾乎沒人再關心什麽規矩、章法了。

往前推個十年,德馨樓的生意用慘不忍睹形容也不為過。要不是父親臨終前有過交代,獨眼真想舍掉這份家業幹點別的。從蝕本經營到盆滿缽溢,獨眼萬分感激一個團體——德雲社。可以說,是這個相聲團體讓全國的年輕人重新接受傳統藝術。那些十年前等米下鍋的名角兒、名腕兒,如今又在德馨樓找回了當年的風采。戲台上的藝人通常隻有上台鍾,並無下台點,要是觀眾捧,老藝人可以返場十餘次。獨眼喜歡熱鬧,隻要觀眾不散,後廚的茶壺會始終冒著煙。

今兒周五,獨眼特意請了團(相聲)、平(評書)、柳(戲曲)的三大名角兒鎮場子,有好些人驅車幾百公裏,就是為了聽幾句原汁原味的老腔調。照今兒這情況發展下去,估計又是淩晨才會打烊。

獨眼命夥計在爐裏又加了幾塊煤糊,自己則坐在門口愜意地哼著《穆桂英掛帥》。

老煙槍帶著呂瀚海摸黑走了過來。“今兒生意不錯啊!”

獨眼尋聲望去,見是老煙槍,他滿臉堆笑。“還行,湊合吃飯!”

老煙槍形容詭譎。“豹頭到了沒?”

獨眼指了指三樓亮燈的房間。

就在這時,默不作聲的呂瀚海也走出了黑暗,茶樓門口的燈箱照清了他的臉。

獨眼見了陌生人有些警惕。“他是誰?”

老煙槍冷哼一聲:“圈(juàn)外的綹子,借瓢飲水。”

獨眼知道老煙槍是榮行中人,按理說,做正經生意的正八門,和這些撈偏門的外八門應該不會有什麽交集,然而事實絕非如此。試想,你經營一家茶館,前來光顧的客人三天兩頭被偷,生意能不能經營下去?要想避免這種情況,不管是正八門還是外八門,都要尋一個相處之道。這就是獨眼明知老煙槍做的是榮行,還要以禮相待的原因。

自古以來,偏門議事從來都是鬧中取靜,茶館、戲園都為上選,要是遇到官府查辦,嘈雜的人群可謂天然的屏障。德馨茶樓的三層,每天都有人群上上下下,和榮行打交道時間長了,獨眼也聽得懂幾句行春。

“圈外”代表外地,“借瓢飲水”則是來找口飯吃。老煙槍大致的意思是,呂瀚海是外地榮行的幫眾,想在這裏尋條謀生的路子。

正八門和外八門不同,前者幹的是正當生意,天下之大全憑本事吃飯。而後者則對地域界限劃分相當明確。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講究,雖說都是榮行,但裏頭規矩仍有差異。隻要越了界,這口飯也不是誰想吃就能吃得上的。往深了說,要是呂瀚海是警方派來的臥底,一旦出現紕漏,整個榮行都要受牽連。所以,一般圈外的綹子,幾乎融不進當地的榮行。

獨眼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要是沒的商量,老煙槍不會把人帶到茶樓,從他憤恨的表情不難看出,這事定有別的隱情。

豹頭是這一片榮行的瓢把子,除老煙槍這種老綹可以相見,一般人還真難請得動他。榮行內部的事,他從不多問,但沒搞清楚呂瀚海是何方神聖之前,他也不敢輕易得罪。見老煙槍掐著煙卷拂袖登樓,獨眼走到呂瀚海跟前,微微欠身。“爺,要不裏麵雅座喝口茶?我請您!”

呂瀚海從小就跟著養父行走江湖,這規矩自然是爛熟於胸,隻見他左手搭於右手之上,掌心向內,掌麵橫立,右腳後撤,行了一個拜禮。別看這細微的動作,卻讓獨眼很是受用。早年,江湖中人兩兩相迎都會行禮。普通照麵,行拱手禮;表示尊重,行作揖禮;隻有晚輩遇見長輩或德高望重者,才會行拜禮。

呂瀚海今年三十出頭,獨眼六十有二,雖說從年紀上獨眼足以稱得上長輩,但在江湖中並不是年紀大就一定輩分長。獨眼師從的柳門,在生意八門中,也隻是個小行當,相比之下,榮行要比他們吃得開。舉個例子,榮行有個規矩,得拖兒後,三日內不能出手。要是被盜者為達官貴人或商戶宗親,隻要托中間人找來,綹子都要把財物如數奉還。因為這個,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給榮行三分薄麵。

放在早前,不管獨眼年紀多大,見到呂瀚海這種榮行的綹子,他其實都要繞道而行。現如今對方竟給他行此大禮,獨眼當然受寵若驚。

“哎呀,禮重了,禮重了!”獨眼慌忙把呂瀚海攙起,“兄弟要是不嫌棄,到我屋裏,我給你泡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呂瀚海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客氣地回了句:“謝您了!”

德馨樓雖是木質結構,但木頭跟木頭還是有較大的差別的。別看茶樓外表有些破敗,仿似山中禪廟,可它裏麵用的卻是地地道道的紅木。

紅木作為家具首選材質,具有紋理細、香味濃、韌性好、油性高、保存時間長的特點。生意不景氣的那幾年,就有不少人找到獨眼,想把這裏買回去拆珠串兒賣,給出的價格也是令人咂舌,可他愣是熬住了沒下手。

老煙槍上樓時的步子有些急切,但腳掌擠壓布鞋底傳來的敦實感,讓他覺得,登樓的木梯竟比水泥台階還要堅固。

一層、二層不時有夥計來來往往,可到了三層上頭,周圍就突然沒了喧囂。茶樓的建築式樣呈塔狀,底層麵積最大,到了頂層,隻有四個包間。為了區分,獨眼在每間房門口,分別懸掛了“東”“南”“西”“北”四個木牌。

長期受尼古丁的殘害,老煙槍蹬了幾十級台階,就累得氣喘籲籲,他抱著樓梯拐角的球形扶手歇了好一會兒,才朝北間走去。

推門一看,屋裏頭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八仙椅前沿邊溜唇品著花蓋大碗茶,可能是茶水溫度過高,那人品茶時嘴裏不停地發出“呲溜,呲溜”的聲響。男人身穿一套頗具中國風的藍灰色亞麻唐裝,左手兩顆品相上好的“獅子頭[1]”,如衛星繞軌道般毫無阻力地交替旋轉。

老煙槍習慣性地把頭伸向門外,左右望了望。

“四哥,不用那麽小心,快把茶給飲了,都涼了。”男人擼起袖子,把茶碗推到八仙桌的正北角。

老煙槍瞥了一眼那人手腕上的豹子文身,頓了幾秒後,他又把茶碗挪到了正南的位置。“好漢不提當年勇,江湖再無聶老四,你還是跟其他人一樣,喊我老煙槍吧。”

豹頭似乎極不喜歡他這種說話態度,但也隻是微微皺眉,就很快恢複了親切。“四哥,到底怎麽個情況?說說看?”

老煙槍把一碗茶灌個通透,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漬。“十多天前咱們那片來了個三十多歲的男的,綽號道九,圈外榮行中人。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取了拖兒。都是出生於綹子門,我也知道他這麽做是在叫拖[2],於是我就上前打探了下情況。他說他原本是HN市榮行的片兒隼,這些年城市發展迅速,當地公安局在全市範圍安裝了人臉識別監控,反扒大隊還花高價購進了無人機進行巡查。榮行的老榮、大執事、堂主們年事已高,毫無威望,底下的瓢把子各自為政,他們那裏的榮行早已名存實亡,所以就想著來我們這四線城市尋條出路。”

豹頭聞言長歎一聲:“咱這行也算是夕陽產業,別的不說,現在老人小孩都會用微信、支付寶。搞來搞去弄的都是手機,更要命的,現在手機還都帶定位係統,稍有不慎就會被追蹤,咱們本行的兄弟都快沒得飯吃了,萬一咱放了這個口,圈外的綹子都來投奔,又怎麽辦?”

老煙槍也很發愁。“我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當時就沒答應。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加了鎖[3]。”

豹頭把茶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動了殺念。“什麽意思?是吃定我們了?!”

老煙槍搖了搖頭。“不一定,我倒是覺得,他似乎真是走投無路。”

“哦?何以見得。”

老煙槍把頭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你知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式加的鎖?”

“什麽方式?”

老煙槍咂舌:“他吞了個刀片!現在還沒排出來呢!”

豹頭一聽,也是眉心一緊。“這麽有牙口?”

“可不是!所以我覺得他這麽做,並不是對我們榮行不敬,應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豹頭在屋裏繞了兩圈。“不過仔細想想也有可能,現在大城市的榮行滅的滅、散的散,也隻有四五線城市還勉強有條活路,別的不說,就咱們行也是岌岌可危。”

“是啊,年輕的綹子太浮躁,根本靜不下來心,有的連六鈴的功夫都沒有,就開始想著靠這行發財。”

豹頭停下來看著老煙槍道:“四哥,那你是什麽意思?”

“以馮大眼兒的作風,這人能離開我們市的可能性不大,我看他有兩把刷子,不就想把他喊上來,咱們實測一下到底功夫怎麽樣,再做決定?”

豹頭考慮片刻。“也好,再怎麽說,都幹一個行當,要是真有兩把刷子,當朋友總比當敵人要強。”

老煙槍手指下麵。“人就在樓下,要不現在就帶上來?”

豹頭道了句“可以”,接著從包中取出一副仿真矽膠麵具貼於臉部,前後不到一分鍾,他已換了一副模樣。

這是早年江湖中人慣用的伎倆,名叫易容。江湖中精於此道的為疲門,美其名曰,專為臉部有胎記、燒傷、燙傷的病人定製,以修整其容貌。實際上,作為從事正行的疲門已把它當成了吸金的手段。正所謂,名門正派也不保有偽君子,邪魔外道也並不是都為惡人。

據坊間傳聞,人皮麵具並不是真用人皮,而是選自未出欄的豬崽取皮製坯,然後再根據定製人的膚色染色,最終再依臉形輪廓剪裁成模,一副易容麵具,需要經幾十道工序方可完成,絕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消費的物件。

如今電商飛速發展,影視、醫療、娛樂行業對易容麵具的需求量很大,這也催生了相關產業的發展。普通人花個千把元,就能網購到一副極為逼真的矽膠麵具,隻要不近距離觀察,絕對可以做到以假亂真。

幾分鍾後,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豹頭把茶碗挪到正北,坐上了主位。推開厚重的木門,老煙槍邁著大步走了進去,呂瀚海則主動立於門前,微微欠身,並沒有挪動半步。豹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覺得對方有些江湖風範,現在的年輕人,還能如此懂規矩,並不多見,這一點,也讓豹頭頗感欣慰。

豹頭開口道:“你叫道九?”

呂瀚海回答得字正腔圓:“正是!”

豹頭又問:“師從何門?”

呂瀚海衝天一抱拳。“恩師乃榮行大執事,綽號‘千手佛’,十七響、五十一鈴。”

豹頭有些詫異。“你恩師居然有五十一鈴?此話當真?”

老煙槍對呂瀚海的真實情況並不了解,他隻是聽馮磊說,對方對榮行的情況了如指掌,具體“指掌”到什麽程度,他並沒細問。

他和呂瀚海隻是私下裏見了一麵,對了幾句行春,他自稱可以達到六鈴的級別。

老煙槍也覺得,能找到熟悉規矩的人已著實不易,如果再要求苛刻些,這活兒就沒人再能勝任,所以他也就沒在意太多。上樓前,老煙槍曾叮囑過呂瀚海,讓他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不要說,隻要他的盜術能勉強達到六鈴,這關就能順順利利地闖過去。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呂瀚海竟然張口就來了個十七響、五十一鈴。什麽概念?比傳說中的燕子李三也就低一個級別,這牛吹的,老煙槍都不知道該怎麽圓。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豹頭聽得是真真切切,而且從他的表情看,豹頭已把興趣點放在了這個上麵。老煙槍氣得牙根緊咬,盯著呂瀚海暗自埋怨:“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呂瀚海沒時間關心老煙槍心中到底有何想法,他把頭略微抬起,直視豹頭的雙目,很肯定地回了一個字:“是!”

在語言表達中,越是簡潔,越有殺傷力,在這一瞬間,就連老煙槍似乎都覺得呂瀚海絕沒有打什麽誑語。他心頭泛起了嘀咕道:“莫非還真有兩把刷子?”

豹頭客氣了許多。“那,敢問小兄弟,你是什麽級別?”

呂瀚海不假思索回道:“十珠!”

老煙槍被驚得手一哆嗦。在榮行,綹子們行竊常用的工具就是鑷子,為了訓練夾功,除拿鈴外,榮行還有另一種考核,名叫“取珠”。做法是把20顆直徑2毫米的圓珠放在一個平盤中,隨著平盤的勻速搖晃,圓珠會順著盤邊滾落,訓練者要在圓珠全部滾落之前,用鑷子在空中盡可能多地把珠子夾住。如果說,把傳統的拿鈴比作高考,那麽取珠就相當於考研。前者類似於海選,後者更偏向專業。要想練好取珠,拿鈴是基礎,隻有手法快而穩,才可以在取珠時做到精而準。

如果隻有六鈴的基礎,別說十珠,就是連一珠都很難辦到。以此類推,若呂瀚海所言非虛,那他最少也是三十鈴以上。能在三十多歲練到三十鈴,就好比上了清華少年班,絕非一般人可以做到。這要是放在師承極嚴的早年,興許會有那麽一個兩個可以辦到,但放到現在,絕沒有年輕人吃得了這個苦。別說是老煙槍了,就算換成任何一個稍微懂行的人,都不可能相信。

老煙槍點了一支煙,稍微定了定心神,他望著呂瀚海,語氣嚴厲:“十珠!你能達到十珠?兄弟,你可想好了再說!”

呂瀚海麵露謙遜。“發揮不好是十珠。”

“咳咳咳!”豹頭被剛喝進的一口茶水嗆得半天緩不過勁來,“你,你,你說什麽?發揮不好是十珠,那你發揮好是多少?”

呂瀚海靦腆一笑。“最好成績,十六珠!”

老煙槍已有些聽不下去了,要不是看在馮磊的麵子上,他早就沒有了耐心:“喂,小夥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別人不知情,作為在榮行待了幾十年的老綹,老煙槍自然曉得裏頭的利害關係。豹頭雖隻是片區瓢把子,但他跟狗五是拜把兄弟,也是大執事的嫡係。當下老榮臥病在床,整個行都是大執事在掌管,這也是老煙槍把豹頭請來的原因,隻要他拍板,呂瀚海打入榮行這事基本上是鐵板釘釘。可江湖中人有個忌諱:你可以沒有能力,但絕不能亂打誑語!按照老煙槍的構想,隻要呂瀚海能勉強到六鈴,豹頭這邊他再遊說遊說,任務就可圓滿完成。他哪裏料到,呂瀚海這麽節外生枝,整出一大堆有的沒的。因為之前兩人並沒有對過頭,所以接下來怎麽演,他也一下子沒了章法。

其實呂瀚海這麽做,絕不是什麽瘋狂之舉。臨來前,他跟展峰曾私下裏密謀過,當展峰告訴他來龍去脈後,呂瀚海覺得不能隻單單做個底層的綹子,否則工作會很被動。

榮行的層級跟層級間都是單線聯係,想要麵對麵見到高層,入夥前的考驗,是唯一一次機會,如果這次把握不住,就算他後期再怎麽努力,也隻是個跟在片兒隼後麵行竊、按月交貢數的綹子。作為臥底,必須要把握正邪之間的平衡,雖說展峰給他安排了數十個生麵孔,作為他行竊的對象,可萬一目標用完依舊沒能吸引高層的注意,接下來的戲又該怎麽演?

所以呂瀚海這次隻能破釜沉舟,必須抓住機會,一鳴驚人。

呂瀚海不是榮行之人,可他打小並沒有少聽關於榮行的種種,尤其是拿鈴和取珠兩種考核方法,他也是頗感新奇。因為拿鈴需要木人樁,道具極為複雜,所以他閑來無事時,曾悄悄嚐試過取珠。

他的養父師從驚門,靠雲遊算命、為人指點迷津謀生。他打小就跟在養父身後,舉旗行腳(賣腳力)。驚門作為正八門之首,規矩相當講究,無論室外風力怎樣,舉旗時絕不能有任何偏斜。

這是一件極為考驗腕力的活兒,尤其是開張做買賣時,呂瀚海要站在一旁,舉旗到收攤。潛移默化中,他其實已掌握了取珠裏頭的一門技法——控力。

手穩、力勻,是取珠的基礎,而此法要想成功,最難的一點就是細微觀察及反應速度。

驚門中人在指點迷津前,第一步就要通體打量對方的衣著、長相、言談、舉止,在相麵時,甚至連對方臉上的一顆麻點,都要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以說,細微觀察是驚門謀生的重要手段,呂瀚海打小就精通於此。而說起反應速度,這還要歸因於他養父臥病的那幾十年……

年少時的呂瀚海,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為了能填飽肚子,給養父攢錢買藥,他是什麽苦活累活都做過。眼看正道混不下去,他腦子裏打起了歪主意。每當養父睡下,他就悄悄用筷子、綠豆當道具,在隔壁練習取珠。他深知養父是個剛正不阿之人,所以這事隻能背著他悄悄進行。夜晚,他不敢開燈,隻借著窗外的月光勉強練習。他沒見過榮行的人怎麽取珠,隻是在照葫蘆畫瓢,殊不知,簡陋的環境,已把取珠的難度呈幾何式增加。

當他的成績穩定在十珠時,呂瀚海覺得時機成熟,就在他滿心歡喜,想著要出去撈偏門時,這事被他養父知曉,養父以死相逼並命他發下毒誓,才使得他沒走上歪路。

後來逐漸長大的呂瀚海,回憶起這件事時,仍心有餘悸。如果年少時,他真的去行竊,就等於上了一條永不靠岸的賊船,鋒芒正露的他,最終下場無外乎兩種:被榮行的人清理,或被公安局請去吃牢飯。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這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打消了念頭的呂瀚海,後來隻是把取珠當成一種消遣的把戲,一個人無聊時就拿出來戲玩一會兒,解解悶。正是有了這個籌碼,他在展峰那兒又多混了2萬元傭金。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想賺到錢,這活兒必須要幹得漂漂亮亮。

為了防止被人看出破綻,呂瀚海故意把這事隱瞞,以求達到逼真的效果,老煙槍的震怒以及豹頭的驚訝,其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其實裏麵的利害關係,他也是一清二楚。

麵對老煙槍的質疑,他絲毫沒有退讓,語氣強硬地說:“要是二位不信,可當場測試。”

豹頭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立馬加重了語氣:“行,你說怎麽測。”

“取筷子、綠豆即可。”

麵具下的豹頭,早已激動得無以複加。“什麽?你要用綠豆?”

呂瀚海點頭道:“正是。”

豹頭之所以吃驚,是因為榮行在訓練取珠時,用的都是打磨過的珍珠球,這種球無論是質量、體積幾乎都大差不差。

當盤子勻速轉動時,珍珠球拋出的時間間隔、落地速度也有一定的規律可循。如果把球換成不規整的綠豆,誰都無法預測,綠豆是何時墜落,一次拋出幾顆。如此一來,難度又將增加。然而豹頭不知道的是,呂瀚海從小玩取珠時,就沒按套路出過牌。他是把鐵盤鑽孔,粘在一個電池馬達上完成的道具。機器跟人工不同,它會因為電量的多少改變旋轉速度,所以他早就習慣了這種非常規狀態。

當年豹頭未出師時,也曾在功夫堂練過取珠,遺憾的是就連行走堂的堂主都在五珠以下,他教的學員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90%的綹子出師時也未能拿到一珠。呂瀚海自詡可以拿十珠,豹頭怎能不驚訝,他慌忙招呼老煙槍到後廚取筷子、綠豆。為了真切地感受呂瀚海到底有幾把刷子,豹頭今晚親自上陣托盤,老煙槍則在一旁盯珠。

取珠的過程很簡單,隻要在圓珠飛出盤邊時,用筷子夾住再快速鬆開即可。待盤中圓珠全部飛離,共夾住幾顆,就是幾珠。來時,展峰給呂瀚海做過測試,平均成績都在十二珠上下。所以麵對豹頭的考驗,呂瀚海顯得相當從容不迫。

準備就緒後,豹頭把綠豆放入盤中,五指托舉盤底,大喊一聲“來了”,他手中的平盤開始很有規律地轉動起來。

呂瀚海集中精力,把目光對準盤中蓄勢待發的綠豆,很快,在離心力的作用下,第一顆綠豆快速飛出。

說時遲、那時快,他反轉手腕,第一顆被他穩穩夾住。間隔大約五秒,第二顆受力飛出,依舊沒有逃脫。

在這個過程中,托盤者和取珠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存在體力上的消耗,所以越往後,難度越大。不過好在呂瀚海事先灌了一打紅牛,當晚發揮穩定,取珠成績最後定位在了十三顆。

[1]極品文玩核桃。

[2]外地綹子到本地行竊,先偷一件東西,等本地的榮行上前詢問,名叫“叫拖”。

[3]“加了鎖”是近代榮行的一句行春。根據《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辦理過取保候審的犯罪嫌疑人,未經執行機關批準不得離開所居住的市、縣。取保候審的期限為一年,也就是說,在這一年內,隻要沒有征得反扒大隊同意,呂瀚海都要留在TS市,不得離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