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春泥
掛在鹿角上的鍾停了
生活是一次機會
僅僅一次
誰校對時間
誰就會突然老去
——北島《無題》
這個世界，除了時間永遠一成不變往前走，再沒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了。
很快，空中又充滿了知了的鳴叫聲，當知了開始鳴叫時，大左也就畢業了，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大左在大四時又留了一年級，成功將自己變成全校一萬餘名本科生中年齡最大的那一個。記得第一次留級時大左逢人便說自己是“五”年高手，現在他換成了“六”年好漢。大左就有這本事，甭管發生啥鬧心事，哪怕是別人都活不下去的事，到他這裏都成了好事，不但是好事，而且天注定，大左能神神叨叨和你講上個把鍾頭，告訴你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讓你更加堅信此人是個如假包換的神經病。同樣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大左畢業後壓根沒找工作，他說朝九晚五的工作對他而言是最大的褻瀆，他好不容易才脫離體製的限定，從此要義無反顧奔向自由。
蘇揚本來已經想好要拉大左到自己公司上班，為此他沒少做唐悠悠工作，唐悠悠雖然一千萬個不願意，但和以前每一次一樣最後還是妥協了。結果沒想到大左還斬釘截鐵拒絕了，大左說他打算浪跡天涯，步行環華，到田間地頭體驗生活。說完大左給了蘇揚一個賬號然後說：“我不要你給的職位，那太虛了，萬一你公司經營不善發不出工資怎麽辦？我這麽宅心仁厚萬一你發不出工資你說我是工作呢還是不工作呢？所以說你雖然走上社會兩年了可還是欠考慮啊！年輕人，你要是真的對我那麽好的話就每個月給我固定的生活費，我也不多要，一個月五千行不行？”
蘇揚說：“沒問題啊，你要是不夠了，就告訴我，我會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大左：“你放心，我不會白拿你錢的，實不相瞞，我徒步環華隻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我要用雙腳丈量大地，然後化為文字，簡單來說，就是我要創作啦！我要寫一部關於當今中國國計民生的書，我相信它的分量一定是沉甸甸的，充滿了現場的溫度，一定能夠引起社會的關注和轟動，到時候我把這書給你出版，你要堅信我的書你不但會賺到很多很多錢，而且會獲得極大的名聲，這名聲，毫無疑問是無價的，因為憑借我的書你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責任有貢獻的出版人，除了我，這世上再沒有人可以賦予你這點榮譽。”
蘇揚也興奮了：“太好了，我看好你，更看好你的作品，等你寫好了我會好好做出版，動用我全部的力量和資源，咱兄弟榮辱與共。”
大左很自信地說：“錯，隻有榮耀，沒有恥辱，記住了。”
蘇揚點頭：“記住了！”
大左吃完蘇揚最後一頓飯就離開了。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大左走的時候蘇揚突然有點兒小傷感。他跑著追上前去，和大左緊緊擁抱，然後用力揮手再見，好像告別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自己的青春。
大左走後蘇揚的生活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彼時他和傻強已經很少聯係，隻知道傻強被台裏破格提拔成了製片人，從此再也不要各地出差成天奔波，前途更是一片大好。傻強一直沒提還錢的事，蘇揚當然不會去要，他借出去的那一天就沒打算再要回來。唐悠悠也沒提，她怕蘇揚會敏感，雖然很不舍，但也做好了有借無還的準備。唐悠悠甚至隻有賺更多錢才能忘記錢帶來的傷害。因此她埋頭將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每天至少工作十四個小時，而且全年無休。在唐悠悠高強度的管理運營下，“聽風文化”展現出了強勁的生命力，業務發展一片大好，很快賬上就有了幾百萬現金。
蘇揚對錢一直沒有太多概念，賬上有多少錢也從不關心，除了出版選題他親手在抓外其他所有事務都交給唐悠悠負責。有一天在家裏唐悠悠很高興地開了瓶紅酒要和他慶祝，蘇揚好奇問：“今天啥日子？是不是你生日啊？”
唐悠悠很生氣地說：“討厭，你為什麽到現在我的生日都記不住呢？”
蘇揚樂：“我的生日我也記不住，我媽的我也記不住，這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唐悠悠懶得和他辯論就問：“那你知道咱公司賬上現在有多少錢了嗎？”
蘇揚說：“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肯定有一百萬了吧。”
唐悠悠笑：“你真是個笨蛋，截至昨天我們賬上現金一共有六百三十八萬，外麵應收款也有小一千萬呢！”
蘇揚說：“哇，這麽多啦，那我們幹點啥吧。”
唐悠悠：“好啊，做點什麽呢？”
蘇揚：“我想想，嗯……我們可以不工作了，每天就吃喝玩樂，這些錢養活我們十年八年沒問題了。”
唐悠悠冷笑：“那十年後呢？”
蘇揚：“嗨，十年後的事情當然十年後再說了，反正你這麽聰明能幹，到時候隨便做什麽都能賺錢的。”
唐悠悠：“好吧，我根本不應該給你機會說這些的，怪我不好，現在可以說點兒正經的了，你到底打算怎麽用這些錢？”
蘇揚：“先給你買一個大鑽戒，至少兩克拉。”
唐悠悠：“這個可以有，還有呢？”
蘇揚：“再給你買輛車，你不是最喜歡奔馳E260嗎？買！”
唐悠悠想了想：“這個也可以有，還有嗎？”
蘇揚搖頭：“想不出來了，我又不喜歡車。”
唐悠悠用指頭點了下蘇揚的頭：“笨蛋，買房啊。房最保值了，有錢就應該買房。”
蘇揚：“保值是保值，可是買了房就有一種被固定住的感覺，不像租房，特別方便也特別自由。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唐悠悠：“可是你為什麽不想有了房就有了家的感覺了呢？難道家對你不重要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居無定所的，特別是女人，還是希望能穩定一些，女人都缺乏安全感的。”
蘇揚：“這倒也是，那就買。”
唐悠悠：“嗯，我已經看好了一個樓盤，在望京，是那種聯排的別墅，地上三層，地下一層，格局很好，還有一個小院子，房價也不算貴，什麽時候你也去看看，如果沒意見我們就買下吧。”
蘇揚：“你喜歡的我肯定沒意見，不過望京會不會太偏僻了？”
唐悠悠：“現在看是有點兒偏，但我估計過不了幾年那地方就會成為一個新的城市中心，那地方韓國人特別多，整個社區風格也有點兒日韓氣質，我挺看好的。”
蘇揚：“得了，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什麽時候去買？”
唐悠悠：“你真的不要去看一眼？好幾百萬呢。”
蘇揚：“不看，沒那閑工夫，這些事你決定就行，反正你買好了我去住就是了。”
唐悠悠：“嗯，還有就是因為我們現在沒結婚，所以房產證上不能寫兩個人的名字，怎麽辦？”
蘇揚：“這還不好辦？就寫你的名字唄。”
唐悠悠：“可是這樣對你會不會不公平啊，畢竟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賺的錢，要不，我們買下套房的時候寫你名字如何？”
蘇揚：“嗨，你不嫌累啊，別說下套房了，咱這輩子所有房都寫你名字，所有財產也都歸你，你不是說沒安全感嗎？必須這樣弄。”
唐悠悠：“老公，你別這樣無所謂好不好，我一直主張夫妻雙方婚前財產公證，資產共同持有的。”
蘇揚：“哈哈，你要是和別人結婚怎麽著我都管不著，不過我可沒那工夫去公證。再說了，連我的人都是你的，還計較個屁啊！”
唐悠悠：“不是計較，隻是人生有很多意外，這樣做或許對大家更公平。”
蘇揚：“意外？能有啥意外？是你不要我了還是我不要你了？如果真有那一天就更不能公證了，否則對你們女孩子也太殘忍了，你們大好青春年華給了男生，男生還斤斤計較那還算人嗎？”
唐悠悠又感動又滿足，她情不自禁拉起蘇揚的手：“老公，你對我可真好。”
蘇揚：“必須的，老公就應該對老婆好，我更應該對你好，如果不是你，我估計還睡大馬路呢，哈哈，睡馬路或許也不錯，風餐露宿卻無比自由，有機會去體驗下。”
唐悠悠：“你又來了。好了，老公，我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就是我想給我媽也買套房，她現在一個人生活在單位當年給的老房子裏，條件也不算好。我很舍不得她的，你看行不行？”
蘇揚：“太行了啊，這事怎麽還要和我商量呢？你早就應該買了。不，你應該把阿姨接過來，咱一起生活，我們好好服侍她。”
唐悠悠搖頭：“她一個人在老家生活慣了，估計不會來，就算她答應我也覺得不合適，她來了我就得分不少心，耽誤事。”
蘇揚：“老婆，這個我得說說你了，咱不能把什麽事都想的那麽清楚，否則就太沒勁了。”
唐悠悠：“老公，你對我好，對我媽好，我都知道。這樣，過兩天我回去一趟問問她的想法，如果她沒意見，我就把她接過來好不好？”
蘇揚興奮了：“嗯，如果你媽來了我就換一個大房子，到時候我把我爸我媽也接過來。那就太熱鬧了，他們可以一起健身，一起看電視，一起打麻將，不但不孤獨還能有事兒折騰，我也能一起孝敬三位老人，簡直完美。”
唐悠悠暗自歎了口氣，心想如果真那樣還不得打起來啊，想想就夠煩的了。不過她也不想說服蘇揚，因為她知道自己也說不服，蘇揚心地善良，雖然幼稚，但怎麽著也是對自己好，這就足夠了。
第二天唐悠悠就從銀行提出了兩百萬，買下了望京那套三百多平的聯排別墅。這在當時看或許還不便宜，但和現在的房價比起來堪稱白菜價，蘇揚果然從頭到尾都沒參與，全部交給唐悠悠操辦，最後房產證上唐悠悠並沒有寫自己的名字，她當然沒有告訴蘇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或許女人真的缺乏安全感吧，不管生活多麽安穩卻總想著一些不好的事情，唐悠悠心想如果真的發生什麽意外，蘇揚比自己更需要這套房。在她心中對蘇揚的感情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除了愛外更多了一份親情，而且是媽媽對孩子的那種不舍和心疼。很多時候唐悠悠看著蘇揚都仿佛看著自己的兒子，總覺得他還未成年，需要自己的嗬護和關懷。
買好房後就是裝修，以唐悠悠追求完美的個性來說裝修簡直就是一場劫難，從設計風格到具體施工，也不知道花費了她多少心血，整整半年時間才算搞定，唐悠悠為此簡直脫了三層皮，最後她帶著蘇揚來到他們的新家，蘇揚看著全新的一切不停嘖嘖驚歎說“謔謔，不錯哦，悠悠你肯定費了不少心吧”時，唐悠悠真想立即暈倒。
搞定好這一切後唐悠悠回了趟老家，果然和她預料的那樣，她媽媽堅決不肯來北京，老太太說自己折騰了大半輩子折騰不動了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在老家安心過餘生。唐悠悠也沒多勸，在當地給她媽媽買了套三室一廳。臨走前她和媽媽促膝長談，唐悠悠簡單介紹了下自己的情況，包括事業和愛情，媽媽聽著聽著就已經淚流滿麵，唐悠悠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媽媽哭，她大驚失色問：“媽，你怎麽了，是不是什麽地方不舒服？”媽媽說：“悠悠，這些年媽對你太嚴厲了，你能有今天我很開心，特別是你找了一個善良厚道的男朋友，以前媽不喜歡這種男人，覺得沒出息，可這麽多年來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對你爸要求太高，如果不是我太過分鬧得太凶，他也不會想不開，媽也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到現在，媽真的很後悔！”老太太說到最後幾乎號啕大哭，仿佛要釋放她多年的陰鬱和壓抑，唐悠悠也哭了，這麽多年來亡父一直是她和媽媽的禁忌話題，她一度以為媽媽的內心足夠堅硬，堅硬到已經將爸爸忘記，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母親一直生活在懺悔中，她過得比誰都痛苦。媽媽的淚水讓唐悠悠更加堅定了要好好對蘇揚的決心，無論他們麵前的路有多難走也不能回頭，父輩的悲劇絕不能在他們身上重演。
隻是，命運的殘酷就在於無法逆轉，很多結局早已注定，我們無法改變，隻能靜默等候審判的來臨。
回到北京後，唐悠悠投入了更大的精力在工作上，她帶領銷售團隊攻城拔寨，很快就率先打通了新華圖書銷售渠道，為公司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絕佳的條件。
毫無疑問，新華書店的供貨渠道對“聽風文化”這樣的民營小型圖書公司而言尤其難得且重要，因為新華係統隸屬於國家，不光牢牢控製著各自省的圖書批發市場，而且還有大的終端書城和小的新華書店，批發零售合二為一，對上遊內容供應方而言可謂一舉兩得，不像民營圖書批發渠道，你除了能給他們發書，但你根本不知道書都流向了哪裏，更別說進行終端維護了。當然這些還隻是表象，最重要的是新華係統誠信相對民營批發係統不知道要好多少，雖然賬期長，溝通成本也高，但隻要書發了過去基本上不要擔心什麽風險，要麽是書變成了錢回來，要麽書還是書被退了回來，遠不像民營圖書批發商，可能今天還和你一起喝酒吃飯暢談未來合作明天就大門緊閉卷款跑路了，至於拖賬賴賬調貨衝貨現象就更屢見不鮮。因此民營圖書批發就是把雙刃劍，對於同屬民營的出版機構而言，早期一定要依賴民營圖書批發商，因為合作簡單便捷見效快，但中後期一定要嚴格控製民營圖書批發商在自家生意的比例，否則會釀成大錯，甚至血本無歸。這些道理沒人告訴唐悠悠和蘇揚，也是在實踐中一點點摸索積累起來的經驗。
不過，當唐悠悠看清楚這個道理並決定大舉開發新華書店供貨渠道時她又發現和國有企業做生意太難了，因為對方會排資論輩，會看你出生和血統，民營圖書出版機構在新華書店係統那兒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別說好好合作了，連開個戶做生意都難上加難，其實這也不能埋怨新華係統的傲慢和呆板，主要是民營圖書出版本身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二奶”，人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但就是拿不上台麵，因為國家沒有一個法律條文已經允許民營資本去做內容出版，隻是允許民營資本去做圖書發行，按照國家的明文要求，內容這塊隻能由國家出版社來負責，這是幾十年來未曾改變甚至動搖的基本理念，然而隨著時間的推進，民營圖書發行慢慢染指內容出版範疇，並且帶來了多樣化和差異化，大大繁榮了我國圖書市場，給讀者提供了更多喜聞樂見的優質出版物，所以對於民營圖書出版的客觀存在相關部門並沒有深究隻是加以管控，比如必須和出版社合作，成為民營出版協會等等。而對數十萬民營出版從業者而言，雖然從法律意義上而言暫時的生存空間還有保障，但頭頂上始終高懸達摩斯之劍，你根本說不準它什麽時候會掉下，你隻知道一旦掉下那就是要命的事，終究不是長久生存之策。因此先拚命努力求生存，謀發展，等盤子大了後再找個國有出版集團收購了，這樣不但能夠部分套現而且還能換個身份，可以說是民營出版的最佳出路。
唐悠悠當然也看到了這點，隻是她和蘇揚的公司還太小，國有出版對這種噸位的民營公司沒興趣，就算賣也賣不出好價錢，所以現階段的發展策略就是要排除萬難擴大自身規模，哪怕犧牲一定的利潤也要確保規模的有效增長。唐悠悠深知企業最初是做產品，你的敵人是消費者，然後是做規模，你的競爭對手是同業公司，最後是做資本，你的敵人是整個資本市場。唐悠悠認為“聽風文化”經過兩年多的快速發展已經基本完成第一階段的使命，開始了第二階段的征途，這個階段是無比殘酷的，對於千軍萬馬而言，出路隻有一條。要麽熬死競爭對手，要麽被對方熬死。就看誰能更快發展更全麵布局。而對於這個階段，唐悠悠的規劃是最少三年，最多不過五年，因此時不我待，分秒必爭。
這些企業發展的道理唐悠悠偶爾和蘇揚提過，蘇揚不是很聽得懂，也不是很關心，對他而言隻要牢牢把握住內容端，其他什麽事情都不要操心。毫無疑問唐悠悠是他見過能力最強的人，也是這個行業不可多得的綜合性人才，事實上“聽風文化”這兩年的異軍突起除了市場紅利外，更多是唐悠悠的運營居功至偉，這點已經得到了出版圈的公認。彼時的聽風雖然整體市場份額依然不大，但發展速度堪稱行業第一，早引起了很多同行的關注，雖然國有出版方還沒有產生太多興趣，但不少大的民營公司已經開始謀劃收購“聽風文化”以擴展自身規模以及健全產品線，隻是他們在和唐悠悠打過幾次交道後都铩羽而歸，這個女當家的表現出的技術戰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且匪夷所思，他們知道自己絕對滿足不了她的胃口，成為不了她的金主。她的野心很大，超過了這個行業之前所有的邏輯和思路。
當然，在蘇揚眼中唐悠悠也不是沒有一點問題，最起碼她對待員工的態度蘇揚就持有保留意見，蘇揚覺得唐悠悠在和員工交流時太過嚴肅，甚至，呆板，不願意變通。比如員工哪兒偷工減料或者虛與委蛇被她發現了，不管你是誰，什麽時候什麽場合，說翻臉就翻臉，而且不讓你心服口服決不罷休，這也導致公司上下員工都很害怕這個女老板。唐悠悠對人如此，對事就更苛刻了，她最在意的就是規章製度，在製度麵前她表現出了相當的教條，比如按時打卡上下班那是必須的，請事假至少得提前一天，如果病假還必須出示醫生開具的病假單，否則就得扣錢，上班時間更是嚴禁做工作以外的事。一經發現又是扣錢等等等等。此外唐悠悠還特別看重流程，光各項業務流程和崗位職責加起來就好幾萬字，所有的這些流程和職責都是唐悠悠親自撰寫和修訂的，每一個字都得到了她的確認。無論你是編輯還是發行還是市場宣傳，隻要你進來第一天，一大堆流程資料都會擺到你麵前，白紙黑字規範了你在這家公司所有的言行舉止的要求，你是誰？你要幹什麽？你能怎麽做？你的目標是什麽？你的績效是什麽？做到了你能得到什麽？做不到你會失去什麽？怎樣你才能升職加薪？怎樣你就會失去這份工作甚至會有法律風險……甚至連公司做保潔的阿姨都得遵守十來項工作規範動作。結果兩個月換了四個阿姨最後都沒人敢來了可就這樣唐悠悠還是不肯讓步，唐悠悠說這個糟糕的局麵並不是流程錯了而是人們懶散慣了，隻要我們堅持原則就一定可以找到思想統一目標一致的人，這樣前麵或許費事但後期就會省時省力高效率。後來蘇揚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保潔阿姨大都來自基層本來就沒什麽水平人就是靠體力換點生活資本你整那麽複雜幹啥你這樣斤斤計較不是和自己過不去你不覺得累嗎？唐悠悠想了想，腦袋一揚很認真地說：“我不累，我堅信我的邏輯是不會錯的，這幾天沒人打掃衛生我自己來，你也不能閑著。”蘇揚哭笑不得：“拜托，我們現在統共才十幾個人你搞得像幾萬人的大公司有那個必要嗎？”唐悠悠說當然有了，正是因為現在人少事少才應該加強基礎文化和價值觀的建設，正所謂根正苗紅，等公司將來幾千人了如果沒有一個核心的企業文化那就太可怕了，而且到時候再想建設也根本來不及了。為了讓蘇揚心服口服，唐悠悠再三強調公司的治理是嚴謹的，科學的，遵循邏輯的。做企業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任何僥幸心理都不能有，更不能想當然了。何況如果我們現在不認真不教條的話，公司根本做不大的，就算有短暫的繁華，那也隻會是鏡中水月，明日黃花。蘇揚聽後還想辯解，唐悠悠終於受不了了覺得這實在太特麽浪費生命了於是拿出一票否定權正色說：“蘇揚同學，千萬別忘記我們當初說好的，你隻需管內容，公司的經營管理是我的職責，我們明確分工，互不幹涉。還有，請你一定要明白，我要是會輕易妥協的話我就不是我了。”唐悠悠一口氣說完發現還不過癮又加了一句：“再說啦，你連自己都管不好就別操心公司的事了，該幹嗎幹嗎吧。”每次聽到這樣的話蘇揚都心想：媽蛋，還好你是我老婆，如果你隻是我的合夥人，老子早不幹了。
蘇揚承認在自我管理上確實存在一定的問題，但他絕對不承認自己對公司的治理沒想法，不但有想法，而且他認為自己的想法是一種大境界大智慧，比如他堅持認為管理應該是無為而治，最好的管理就是沒有管理，人性化是管理的前提，公司千萬不要和員工計較那麽多，如果每個員工都那麽能耐，個個不都成老板了？管理的功能不應該是約束，而應該是服務和引導，最重要的使命是喚起員工對待工作的熱情，特別對於文化創意產業更是如此，任何教條和繁文縟節都是創意的敵人，能不要就都不要。比如上下班根本就不需要打卡，這不明顯是對員工的不信任嗎，還有一周五天工作製最好也取消，隻要員工在規定的時間完成規定的目標即可。另外上班時間可以隨便吃零食可以想睡就睡可以大聲喧嘩，而且公司得買各種好吃的零食水果然後專門開辟一個空間放好床。對於請假不管真假都答應而且絕對不扣錢，如果是請假去相親或者回老家看父母還得發雙薪。總之所有的努力都是要營造一個自由溫暖的工作環境，當一個人內心自由了沒有禁忌了人自然會舒服這樣你根本不需要強求他自己也會主動過來的，什麽叫以公司為家？如果前提不是先把公司變成家一樣溫馨的地方而是讓員工生硬地立即對待公司應該像對待家一樣熱愛那不扯嗎？至於擔心工作太舒服了結果員工在公司光玩不幹活更是無稽之談。蘇揚推崇人性本善，堅定認為沒有人上班是願意偷懶磨洋工的，因為相比可量化的薪資而言，員工付出的是自己的青春，這是無法量化且無法再生的。蘇揚不止一次對唐悠悠說：“人家都把青春放到我們這裏了，我們就應該對他們足夠信任，不要去管製那麽多，更不能要求那麽多，有緣修得同船渡，能夠一起並肩奮鬥已經是最大的福分。”更何況，能夠留下來穩定工作的員工沒有真正的白癡，不會天真到以為上班偷懶是占公司便宜了而不是在浪費自己人生這樣的事實。這個世界小到公司大到種族之所以有那麽多紛爭甚至戰爭根源就是不信任，每個人都在懷疑對方，都將時間和精力用來約束對方來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結果卻往往差強人意，最後隻能悲哀地發現誰也同化不了誰，反而怨聲載道，危機四伏。
蘇揚的這些觀點當然沒敢全對唐悠悠提及，他怕自己都說出來後唐悠悠會把自己當場給正法了。而且他多聰明啊，他才不和唐悠悠爭辯呢，反正他就按照自己那套來做就是了，於是在“聽風文化”形成了一個很奇怪也很獨特的現象，那就是如果唐悠悠外出不在公司而蘇揚恰好在，那麽整個公司就好像過節了一樣，氣氛好到不行，女員工可以肆無忌憚搭著蘇揚的肩膀撒嬌說：“老板，我餓了，我想吃好吃的。”男員工更能囂張到拿著羽毛球拍對蘇揚說：“哥，咱別上班了，去打會兒球吧。”蘇揚則一律都是：“好好好，嗬嗬嗬。”而一旦唐悠悠回來了，熱鬧的公司保準一秒內立即鴉雀無聲，每個人都一副苦大仇深努力奮鬥的表情。其實不光員工變得快，唐悠悠自己也會變，明明在外麵還談笑風生的她一進公司會立即不由自主拉下臉，和誰說話也不會太有情緒，更別說聊什麽私人話題了，看誰眼神都透著冷漠，讓對方心中發毛，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麽。唐悠悠很喜歡這樣的工作氛圍，更喜歡這樣的管理風格，她喜歡大家都忌憚她，這樣更便於她管理，唐悠悠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之處，她是老板，她費心盡力承擔風險發工資給大家，大家就得聽話。公司是什麽？公司就是工作謀生的地方，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明確的職責和目標，你有精力和情緒等下班後隨便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但隻要踏進公司半步，不好意思，你就不代表你自己了。你的使命就是完成任務，創造利潤。
唐悠悠不但這樣要求別人，對自己也一視同仁，上班的時候她不近人情，即使對蘇揚也好不到哪兒去，急起來甚至會當麵指責，好幾次弄得蘇揚下不來台。但隻要下班回到家，她立馬換了一個人，變得知書達理，變得萬種風情，對蘇揚更是百般嗬護，甚至百依百順。該小鳥依人的時候小鳥依人，該瘋狂****的時候瘋狂****。關上房門後恨不得粘在蘇揚身上不下來，蘇揚不回家吃飯，她就沒心情吃飯，蘇揚不回家睡覺，她就睡不著。她也不喜歡自己這樣依賴別人，可她接受了這點，因為在公司大家的神經都太緊繃，需要有柔軟的力量滋潤他們之間的情感，家庭就是最好的港灣。而對於唐悠悠表現出的分裂，連蘇揚都覺得匪夷所思，這個他深愛的女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最了解她的，可自從創業後他發現她展現出來的太多麵是他完全陌生甚至厭惡的。可是他對她的愛並沒有變，而且正如她所說，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好，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反對和改變。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你總是希望它按照你的想法去發展，但永遠不可能如願以償。於是你能做的隻是去理解和妥協。
就這樣，很快又過去了兩年時光。“聽風文化”也從一個家庭作坊式的出版工作室變成了中等規模的出版公司，年生產碼洋接近五千萬，算是走上了正軌。在唐悠悠的悉心培養下，公司的中層也漸漸成熟了起來，他們步伐一致，思想統一，協助著唐悠悠共同管理著公司，唐悠悠也因此得以有一點時間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比如閱讀金融投資方麵的書，參加一些金融圈的講座和聚會，很多時候穿行在衣冠鮮亮的金融人士中間，她會感歎生活的奇妙，如果不是因為蘇揚，她或許已經在華爾街工作，成為一名業績優秀的分析師或者投資人，那是她向往多年的職業和身份，她自信會做得很成功。而現在隻能守著自己深愛的男人和自己不愛的事業慢慢變老。唐悠悠心想或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其實也挺好的，感情穩定，事業有成，生活資本日趨優渥，財務已經自由，對於女人而言接下去要考慮的無非是結婚生子，然後相夫教子……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不就是這麽度過一生的麽？想到這裏，唐悠悠突然覺得哪兒不對勁，她仔細想了想突然意識到蘇揚還沒向他求婚呢，他答應過一定要給自己最浪漫最驚喜的求婚的，可都過去兩年了，怎麽他還遲遲沒動靜呢？他該不會忘了吧。唐悠悠不是個沉不住氣的女人，可現在她真的希望那一天快點兒到來，她年齡不算小了，和蘇揚在一起也很多年了，她暗示過蘇揚好幾次，但每次蘇揚都沒有正麵響應，似乎真的忘了這件事，為此唐悠悠沒少生悶氣。
蘇揚當然不可能忘了，他隻是始終沒想好以什麽樣的方式去求婚，因為對象是唐悠悠，一個要求極高凡事都渴求完美的女人，他壓力實在太大了。那些電影裏的求婚方式表麵浪漫實則太俗，他知道唐悠悠壓根看不上。他想原創一個求婚儀式可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創意結果沒兩天自己就推翻了，因為他悲哀發現凡是自己能想到的別人早就做過了。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兒迫在眉睫總拖著也不是辦法。特別是每次看到唐悠悠眼睛放光地暗示自己卻隻能裝傻心裏更不是滋味，到底怎麽辦呢？蘇揚覺得這是他做過最難的一個策劃，直到一天中午他到書城巡視自己公司的圖書產品，在經過一大片旅遊類圖書的時候，才突然眼前一亮，然後興奮地吹著口哨立即打道回府。
蘇揚興高采烈地回到公司，可剛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所有員工看到他都神色緊張，招呼都顧不上打。和他關係最好的編輯小李則慌慌張張朝唐悠悠辦公室看了一眼，然後對蘇揚吐了吐舌頭就趕緊埋頭工作。蘇揚覺得好奇怪，什麽情況啊這是？邊琢磨邊推門走進唐悠悠辦公室，看到唐悠悠正端坐在沙發上，胸脯起伏很大，表情肅殺，顯然在生大氣。
蘇揚眉飛色舞地說：“老婆啊，我找你說件事哦。私事，等不及回家了，現在就說好不好呀！”
“不好。”唐悠悠瞪了他一眼，“我找你也有事。”
蘇揚不在意地點根煙，坐到了唐悠悠辦工桌上：“哦，那你先說。”
唐悠悠站起來走到蘇揚麵前沒好氣地將他嘴裏的煙掐斷扔掉：“說了多少次了，公司裏不許抽煙，特別是在我辦公室。”
“哦，我一時太高興，忘啦！”蘇揚有點兒傲嬌地說，“不抽就不抽，那麽凶幹嗎？。”
“我都快氣死了，你還太高興？”唐悠悠從桌上拿起一個文件袋，用力摔在蘇揚麵前。
“什麽啊這是？”蘇揚拿起文件，發現裏麵全是發票。
唐悠悠：“是啊，我還要問你，這些是什麽？”
“不就是些發票麽，怎麽了？”蘇揚隨意瞅了兩眼，“好像是我報銷的票。”
唐悠悠：“你知道這裏些票麵有多少錢嗎？”
蘇揚搖頭：“不知道，我從來不看多少錢的。每次都是一把抓給財務小王讓她算。”
“一把抓給財務小王，你可真夠瀟灑的！”唐悠悠恨恨地咬牙切齒：“光這個月你的報銷的票就小十萬塊，今年到現在你一共報銷了五十多萬，而且都是些吃喝玩樂的票據，太過分了。”
蘇揚樂了：“嗨，我當什麽大事呢，原來是為了這個啊，老婆請息怒。我呢，確實花得多了點，不過也都是為了工作嘛！你也知道的，最近來往的朋友比較多，費用上去了正常。”
唐悠悠聽到這話就更生氣了：“你還好意思說為了工作？你成天朋友長朋友短的可你看看你交往的都是些什麽人？有幾個有用的？如果你把錢花在對的人身上，不要說十萬，一百萬一千萬我也願意，可你那些朋友一看都是來騙吃騙喝的，壓根就沒幾個正經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就你傻嗬嗬天天換吃管住，走了還得送禮物。”
唐悠悠的話是真刺耳，蘇揚有點兒不樂意了：“哎！悠悠，你這話我可不愛聽啊，什麽叫對的人？什麽叫騙吃騙喝？咱做人不能那麽現交現賣吧。是，他們現在大多數還都沒有成名，但將來肯定會出來，現在招待好了處成朋友到時候人家自然會和我們合作，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些人將來都不成，或者人牛了不和我們合作，也沒關係，朋友一場，本來好聚好散不要圖這圖那，錢算什麽？錢是王八蛋，錢沒了還可以掙回來，朋友沒了，這日子也沒啥意思了。”
唐悠悠最受不了他的這套朋友經，“是是是，你總是一套歪理邪說。我懶得和你辯解，反正以後你每個月的招待費不能超過兩萬元，否則一律不能報銷。”
“咦！”蘇揚倒吸了一口涼氣，“憑什麽啊！”
唐悠悠頭一昂：“憑公司的財政大權我說了算！”
蘇揚也針鋒相對：“那我還是你老公呢！”
唐悠悠：“現在在公司，在公司就得聽我的。”
蘇揚：“那我就回家後拿錢招待，反正家裏保險櫃的密碼我知道。”
唐悠悠：“你敢。”
蘇揚突然嬉皮笑臉：“老婆，我不敢，好了。你別生氣了，我以後注意就是。”
唐悠悠發泄完了情緒也緩和了不少，冷靜下來她也覺得自己有點兒衝動了，這事如果擱兩年前她也會生氣但絕對不會這樣**裸對蘇揚發飆的，那時候蘇揚的尊嚴對她而言大過天，可兩年來她改變了太多，她和蘇揚之間的交流模式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唐悠悠雖然覺得這樣發火不妥，但情緒上來就控製不住。
可是她依然是那麽深愛著蘇揚，依然看不得他有任何委屈和受傷。情緒穩定後唐悠悠關上門，換了一種溫和的語氣對蘇揚說：“你也別怪我對你太苛刻，你隻要明白我這樣隻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好就夠了。”
“放心吧大老婆，我都明白的。對我而言，錢和朋友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沒有你就沒有我的現在，你怎麽管我我都不會在意的。”蘇揚溫柔地摟住唐悠悠說，“乖，你要是不生氣了，我就說我的事啦！”
“討厭，你就是嘴甜！”唐悠悠也笑了，對她而言，沒有什麽話比這句話更受用了。她輕輕回摟住蘇揚，心中漣漪萬千，輕輕說：“嗯，你說吧。”
蘇揚深情凝視著唐悠悠，很認真地說：“悠悠，我們放個長假吧，用半年的時光好好旅行一次如何？”
唐悠悠剛平複的心一下子又激動起來：“放假？旅遊？半年？你瘋了吧！”
蘇揚：“拜托，你反應不要這麽大好不好？我和你說真的呢，咱都工作好幾年沒度假了，現在公司也賺錢了，業務也穩定了，是時候休息休息了。”
唐悠悠飛速搖頭，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行，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更不可能半年不工作去旅遊。”
蘇揚反問：“那什麽時候能休息？還是說一輩子都要這麽高強度工作？”
唐悠悠：“反正現在不行，過兩年再說吧。”
蘇揚：“又要過兩年，這都過了幾個兩年了？親愛的，人生苦短啊有沒有？應該及時行樂有沒有？我們已經非常克製了有沒有？再這樣下去老天都看不慣了有沒有？”
“沒有！”唐悠悠正色說：“正因為我們足夠克製，我們足夠努力，我們才有今天不錯的開局，可如果我們不持之以恒，前麵的優勢很快會**然無存，所有的心血都會付諸東流，這絕對不可以。”
蘇揚真急了：“唉，你翻來覆去就這套理論，我覺得你都有點兒邪乎了。是，工作是很重要，賺錢是很重要，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工作賺錢更有意義的事啊！我們工作賺錢不就是為了享受人生的嗎？世界那麽大，我們現在的積蓄足夠支撐我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沒有必要對自己那麽苛刻的，何況……”蘇揚本來想說何況我去旅行不光是為了玩，還要向你求婚呢。蘇揚的求婚創意就是和唐悠悠去一百個世界知名風景名勝，每到一個地方都認真求一次婚，這樣最後就能有一百次求婚。最後回到北京後再舉行一場盛大隆重的婚禮，等於是一百零一次求婚，這個過程一定會非常浪漫非常刻骨銘心。
“沒什麽何況，你不要說了，反正我不會答應你的。”蘇揚話還沒說完就被唐悠悠冷麵打斷了，“總之，現在還不是玩的時候，將來有的是機會旅遊，但將來不一定再有機會賺錢。”
蘇揚說：“可萬一等到我們賺了足夠多的錢，我們也老了，玩兒不動了呢？”
唐悠悠說：“那不會，我說了再過幾年我就陪你出去玩，而且還會帶著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家子出去玩才叫有意義呢。”
提到孩子，蘇揚立即激動萬分地抱住唐悠悠：“你說什麽？你答應要孩子了？”
“小聲點，在公司呢！”唐悠悠嬌嗔，“都讓你注意點了，這麽大驚小怪幹嗎？”
“擦，我沒法不激動啊，我他媽太激動了！”蘇揚緊緊抱住唐悠悠：“你之前不是一直說你不喜歡小孩的嘛？你不是覺得生小孩會耽誤女人的事業要做丁克的嗎？什麽時候改變主意的？”
房間外，所有員工都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呢，對他們而言，苦悶工作裏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看蘇揚唐悠悠兩口子打架，特別是蘇揚每次都挨欺負的樣子非常搞笑，而這一次他似乎被欺負得特別嚴重，說不定已經被家暴了，大家竊竊私語：等會兒蘇總出來的時候肯定鼻青眼腫，唐總越來越霸道了。
唐悠悠明白自己所有的改變都是因為這份愛，她為自己深愛的這個男人改變了太多太多，有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陌生，她害怕回不了頭，所以現在她要加倍努力，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不回頭。
蘇揚在唐悠悠腦門上“吧唧”親了一口：“行了，你說服我了，我們就一起再奮鬥兩年，等你覺得ok了我們就停下來，然後我們先生一個女兒，再生一個兒子，然後我們一家四口去環遊世界，好不好？”
唐悠悠眼睛裏閃爍著淚花兒，幸福地點頭。
蘇揚實在太愛孩子了，他無法抑製地開始幻想：“哇，你說我們的女兒會像誰呢，最好眼睛像你，鼻子像我，嘴也像我，臉龐就千萬不要像我，我臉太大了不好看。還有性格千萬不要像你，你這樣的性格太剛硬，像我就對了……”
那天蘇揚一著急，恨不得立即在辦公室裏要孩子，唐悠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製住這個欲火焚身的“強奸犯”，不過他到底也沒拗過蘇揚的死纏爛打，第一次決定提前下班回家。唐悠悠破例的原因還在於她今天對蘇揚發了太大的火，自己也很後悔，得回去用身體好好彌補彌補。蘇揚小聲在她耳邊說一定要用最變態的手法“報複”，想到蘇揚在**瘋狂的表現唐悠悠就情不自禁心跳加速麵紅耳赤，因此小兩口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蘇揚不但沒破相反而趾高氣揚，唐悠悠也完全沒有之前的怒發衝冠狀，反而有點兒像小女生，害羞且單純。這種表情從他們進入公司以來就從未看過。男生們感慨：“哇！原來唐總也會害羞啊！”女生們感慨：“哇，原來唐總害羞起來好仙啊！”財務王姐談過十次戀愛情感經曆最豐富，她最後總結說：“那是因為愛啊，我們的唐總太愛我們的蘇總了。”編輯小李接話：“王姐，那你說是唐總厲害還是蘇總更厲害？”王姐含情脈脈看著小李：“你個笨蛋，女人再厲害，在自己愛的男人麵前都會很嬌弱的，從最開始唐總就被蘇總吃定了，蘇總絕對是大智若愚的人，他搞定了一個人等於搞定了我們所有人，城府太深了，簡直深不可測啊！”
唐悠悠沒接話，癡癡看著蘇揚，突然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你怎麽辦？”
蘇揚：“當然沒想過啊，沒事想這個幹嗎？”
唐悠悠：“那你現在想，我想知道。”
蘇揚：“嗯，如果你死了，我就不活了。”
唐悠悠：“太假了！”
蘇揚點頭：“確實，我如果也不活了，那就太對不起你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浪跡天涯，從此了無牽掛，四海為家。”
唐悠悠：“還會再找個嗎？”
蘇揚搖頭，斬釘截鐵：“肯定不會，如果你死了，我的愛也死了，我不會再和任何人在一起，更不會愛上任何人，我的愛會和你一起被埋葬。”
唐悠悠笑，笑得好悲傷，她慢慢說：“如果你死了，我依然不會離開你，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會把你的屍體放在家裏，然後就像平常一樣，和你說話，給你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睡覺。就好像你從來沒有離開我那樣。”
蘇揚心中難受極了，他強作歡顏：“你真煩，沒事說這個幹嗎？”
唐悠悠搖頭：“我也不知道，不曉得為什麽我總是想著將來如果我們不在一起了會怎樣，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我們會因為什麽不在一起，除了死亡會將我們分開，還會有什麽力量讓我們分開，我想不出來。”
唐悠悠說完就哭了。蘇揚發現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唐悠悠哭的如此傷心。
唐悠悠邊哭邊說：“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再找個對你特別好的，至少也要像我一樣對你好，但你不要找個像我一樣強勢的人，我怕她欺負你，你那麽善良，別人欺負你你都不知道反抗，我想起來就會很難受。”
蘇揚眼淚也出來了：“老婆，你今天怎麽了？為什麽說這些？”
唐悠悠又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好脆弱，從來沒這麽脆弱過。”
蘇揚緊緊摟住唐悠悠：“別傻了，我不會死，你更不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好好的，每天都像今天這麽快樂這麽幸福，就算死亡也分不開我們的。”
電話是唐悠悠的，她迷迷糊糊看了眼屏幕立即精神了，然後赤腳走到陽台前，用非常職業的聲音說：“喂，你好。”
差不多講述了十分鍾的電話，唐悠悠回到蘇揚身邊，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說：“老公，快起床啦！”
蘇揚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悲傷中，他伸了個懶腰說：“今天不想上班了。”
唐悠悠說：“嗯，今天我們都不去上班，但得見一個人。”
蘇揚色迷迷地看著唐悠悠：“我哪兒都不想去，誰都不想見，就想躺**，老婆你陪我好不好？今天我還想要！”
“不行！”唐悠悠一把掀開蘇揚身上的被子：“要是其他人就算了，但這個人不但要見，我們還得好好準備下。”
蘇揚疑惑：“誰啊，這麽大牌？”
唐悠悠：“杜長城。”
蘇揚：“杜長城？華文中國的老板？”
唐悠悠點點頭：“華文中國是國內目前數一數二的民營出版公司，至少是我們的十倍規模，聽聞他們一直想並購一些民營出版公司，以謀求更大的市場占有率，從而在資本那裏有更大的話語權。剛才給我打電話的是杜的副手伍洲彤，說中午杜長城在昆侖飯店請我們吃飯，我答應了。”
蘇揚：“之前不也有公司說要談並購，你都不感興趣，怎麽這次這麽積極啊！”
唐悠悠：“誰說我不感興趣了？就算不感興趣也是我裝出來了，因為那些公司根本引不起我的興趣，可這次不同，這次是華文中國，你要明白華文中國不但規模雄厚，實力絕對可以和第一流的國有出版集團抗衡，背景也相當有淵源，杜長城的爺爺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代知名出版人，他爸爸也曾在出版社官至高位，可以說是出版世家，在出版圈擁有極深的人脈資源，正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如果要談並購，華文中國絕對是非常好的選擇。”
蘇揚突然長歎了口氣說：“要是能不賣，最好還是別賣了，咱現在自己不也做得很好嗎，再說了我們又不差錢，要是賣掉了雖然有很多錢但樂趣也沒了。”
唐悠悠說：“你這就是婦人之見了。現在是做的挺好的可不代表將來也會很好，你沒看到整個出版市場正在快速整合麽，這是大勢所趨，我們應該順勢而為，絕不能逆勢行駛。否則結果一定會一敗塗地。”
蘇揚吐舌頭：“拜托，沒那麽誇張吧。”
唐悠悠正色說：“一點兒都不誇張，你以為這個世界是誰掌握的？是你們這些自持甚高的藝術家們嗎？不，是資本家，是資本催促了世界的發展和繁榮，所有的文化科技到最後都得臣服資本的力量。這就是我一定要向資本傾軋的根本原因。”
唐悠悠冷笑：“首先我沒著急，隻是在做一些準備和積累，其次圖書出版機構想IPO已經被證明了根本沒戲，且不說國家現在已經暫時關閉了IPO之門，就算我們各項數據符合指標，那也得排隊，前麵至少有一千家，請問排到猴年馬月。何況我們目前的生產規模、銷售額和利潤離IPO的要求還相差甚遠，幾乎沒有可能完成。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真的IPO了那日子也不會好過，因為資本對規模增長是有明確要求的，你沒有任何借口都必須要做到，否則資本就成了吞噬你的魔鬼，將你吃得骨頭都剩不下。對互聯網而言，實現流量和規模的增長並不難，然而圖書這種太原始太傳統的行業而言想保持一個保底增速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IPO成功之時就是失敗的開始，因此在高位時轉讓公司股份甚至被收購其實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選擇。”
蘇揚說：“你分析的都對，因為你是從投資的角度，對你而言出版就是一門生意，但對我不是，這是愛好，更是理想，我們現在發展得很好，也不差錢，沒有道理急著被人家收購的，你想想收購後我的作用在哪裏？我們現在的這幫弟兄們又該何去何從？”
唐悠悠：“這有什麽矛盾的呢？你依然可以帶著大家做書啊！”
蘇揚：“可是得聽別人的要求去做了，我覺得那樣做很不開心。”
唐悠悠：“人生哪有那麽多開心不開心的？再說了，這本來就是生意。如果你要當藝術家，完全沒有必要開公司，你做企業就必須按照市場的邏輯去做，否則就是不作為，就是倒行逆施。”
蘇揚還想說什麽，被唐悠悠打斷：“好了，我們現在隻是去吃頓飯而已，真到那一步還早著呢，說不定人家還看不上我們，我們隻是自作多情呢。”
蘇揚：“那樣最好了。”
唐悠悠感覺到蘇揚的不開心，她摟著蘇揚的脖子問：“要不要我再陪你躺會兒呀？”
“好啊！”蘇揚緊緊抱住唐悠悠，然後將頭紮進唐悠悠的懷裏。
唐悠悠撫摸著蘇揚的頭，感慨：“為什麽我越來越覺得你像一個孩子了呢？”
蘇揚呢喃：“因為你身上的母性越來越濃烈了。”
唐悠悠：“可是孩子總要長大的啊！”
蘇揚：“現在已經到青春叛逆期了，沒發現我總頂嘴嗎？”
唐悠悠：“暈，還真把我當媽媽啦！”
蘇揚沒再說話，他拚命呼吸著唐悠悠身上散發的體味，那種味道讓他沉醉，他拚命感受著唐悠悠身體的柔軟，那種柔軟讓他癡迷，他也奇怪為什麽自己突然更加迷戀她的一切，並且想當然認為是更加愛的原因，卻不知道，那隻是離別前的不舍，身體比靈魂更早感受命運的際遇。
此前唐悠悠曾在一次出版工作會議上見過伍洲彤，雙方交換過名片，因此算作舊識，雙方先是簡單寒暄，然後介紹彼此。蘇揚第一次見到杜長城，意識到他比想象中要年輕很多。此前他聽過不少關於杜的故事，有人將之形容成民營出版人的脊梁，扛大旗者，也有人對他非議，說他不過是沾了父輩的光，利用關係和政策起了家，最後名利都賺到了。對於這些傳聞蘇揚並不關心，事實上他連誰是杜長城也不關心，他來赴約完全是因為唐悠悠，他隻需要按照唐悠悠的要求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就足夠了。
因此他隻是很客氣也很簡單的和杜長城打了招呼，目光始終純淨。至於伍洲彤，他甚至連招呼都沒打，隻是點了點頭。
杜長城始終很隨和，倒是伍洲彤，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不悅，心想這個晚輩太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
幸好唐悠悠非常熱情，也很懂禮，一番言辭將杜長城好好吹捧了一番，同時也沒有冷落伍洲彤，說的人很真誠，聽的人也很舒服。
杜長城回讚：“唐總太謙虛了，我再怎麽說也是老人家啦，要說厲害，還是得看你們這些八零後，特別是你和蘇總，可以說是我們行業年青一代最傑出的代表，這兩年做出來的成績可圈可點，可喜可賀，前途無量。”
伍洲彤絕不會錯過任何拍老板馬屁的機會：“我們杜董對您二位相當欣賞，好多次在內部會議上都提倡要向你們‘聽風文化’學習，說你們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呐！”
唐悠悠客套：“謝謝杜董和伍總的肯定，我們都還年輕，除了還算勤奮之外並沒有太多過人之處，雖然取得了一些小成績，但我們深知這樣的結果更多是因為我們趕上了好時機，享受了市場的紅利。我們更加明白以我們目前的規模還不具備很強的抗風險性，而目前的圖書市場依然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包括國有出版集團的覺醒和互聯網閱讀的崛起都對我們是很大的威脅，甚至可以說我們現在是危機四伏。因此我們始終心懷敬畏，敬畏市場，也敬畏像華文中國這樣的行業先行者和領導者，我們更加希望將來可以多接受杜董這樣的資深前輩的指點，這樣我們才能更好前行發展，不至於因為年少輕狂而衝昏頭腦犯錯誤。”
唐悠悠說話的時候蘇揚始終就在一邊點頭，這是唐悠悠要求的，他聽話照做了而已，他心中對這席話其實是有意見的，蘇揚心想為啥要示弱呢，華文中國雖然做得好但他們也做的早，那時候的市場機會更多也更容易成功，我們現在雖然有壓力但也沒那麽誇張，讀者的閱讀需求是不會消亡的，就算將來實體圖書不好做還可以做電子圖書啊，反正內容一定會永存的，為什麽要將自己狹隘定義呢？
唐悠悠恭維杜長城：“真想不到杜董還親自抓選題，而且還抓得這麽細。”
伍洲彤立即接話：“我們杜董是運籌帷幄，心細如發，大到幾個億的資本運作不在話下，小到一本書的文案都能親自撰寫，而且寫出來就讓人拍手叫絕，經過我們杜董的打磨，一本平庸的書立馬熠熠生輝，前景大好，每年我們杜董親自抓的選題至少有五本能夠達到百萬冊的銷量呢！”
杜長城適時揮手打斷伍洲彤說：“你這話隻說對了一半，若論孰大孰小，選題是大，資本是小。我們做出版的再怎麽長袖善舞，都逃不離匠人兩字，和木匠，泥瓦匠沒有本質區別，我一直說別看現在資本市場熱鬧，做出版一定要把手中的活兒做好，這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本。你要是連開本都不清楚，連用紙都搞不明白，連印刷都不懂，連工藝都糊塗，那你根本做不好書的，做不好書光知道資本運作那根本沒戲。資本是逐利的，資本是要增長的，圖書出版歸根結底還是創意產業，不是可量化可複製的加工製造業，專業的人才最重要，像蘇總這樣對產品有興趣也有研究的年輕人，才是我們這個行業真正的希望所在，來，蘇總，我敬你一杯，喝完這杯酒，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蘇揚大悅：“謝謝杜董，對我蘇揚而言，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朋友，來我先幹為敬。”說完頭一揚，一杯酒進肚。
蘇揚酒量雖然不小，但遠遠不是杜長城的對手，加上還有伍洲彤不停勸酒，蘇揚又來者不拒，很快就多了，唐悠悠隻得攙扶著他和杜、伍道別，並相約有機會再詳聊。
回去的車內，杜長城對伍洲彤說：“這個蘇揚是個做出版好苗子，還是想辦法收過來吧。”
伍洲彤疑惑：“杜董您的意思是把他挖到咱公司？”
杜長城點點頭。
伍洲彤：“可咱不是意圖收購他公司的嗎？”
杜長城看著伍洲彤：“你怎麽還不開竅？收購出版公司說到底就是收購人才，否則那些庫存書有什麽價值？今天會麵後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唐悠悠的胃口很大，如果真想收購代價肯定不會小。那麽與其花重金收購還不如用更少的錢將蘇揚挖到華文中國，最後的效果隻會更好。”
杜長城正色說：“你記住了，這個世界沒有‘不可能’三個字，我杜長城現在還能做出版，還能做的這麽大就是對這三個字最大的否定。”
見伍洲彤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杜長城隻得繼續解說：“蘇揚和唐悠悠現在做的雖然很不錯，但畢竟太年輕，年輕的要義就是犯錯誤。沒有誰的人生會一帆風順，通過今天短暫的溝通，我已經發現唐悠悠和蘇揚身上存在著不可協調的矛盾，目前這個矛盾還是隱形的，可終有一天會爆發，到那一天很多現在看來不可能的事情都將發生，現在華文中國無需做什麽，隻要耐心等待，最後的結果一定會對得起這個時間成本。”
伍洲彤雖然一點兒都沒聽懂但還是很真誠地點頭說：“杜董真英明，我明白了。”
伍洲彤原來是一個市級政府文教口的科級公職人員，出版專業的東西他不懂太多但人情世故待人接物是強項，特別是服侍領導，更是擁有獨家心得。自從跟了杜長城後他就從來沒聽懂過杜長城的話，但他每次都發現杜長城判斷和預言都逐一成真，公司更是蒸蒸日上，因此對他而言隻要把老板伺候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至於杜長城的提議，他並沒有真正往心裏去，他太知道自己的老板向來天馬行空慣了，很多事情說說都忘記了。何況他並不喜歡蘇揚，不隻是因為他的無禮，而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讓他很不舒服，混跡官場和職場多年的伍洲彤早已成為人精，空氣中的一絲風吹草動他都能提前知道，並且做好周詳的對策。他隱隱覺得蘇揚會成為自己的對頭，他希望這次隻是自己太過敏感，而一旦擔心成真，他也會在第一時間想盡辦法去解決蘇揚這個麻煩，對於這方麵的手段，他更是擅長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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