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七歲成人1

正當晌午,灼眼的日光鋪滿了張圩村的每個角落,目放四方,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村屋煙囪裏飄出的炊煙嫋嫋上升,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令人垂涎的味道。

村西頭,一戶人家的茅草廚房內,老漢正抽著旱煙目不轉睛地盯著在灶台前忙碌的老婦。

當啷,當啷,老婦手持一把長把的鐵鍋鏟,快速地翻動著鍋裏的青椒茄絲。

“老頭子,添點火。”

老漢麻利地悶滅煙窩,把煙杆在鞋底上使勁地敲了敲,接著幾步走到灶台旁蹲下身子,隻見他左手使勁地拉了兩下風箱1,右手熟練地從身後的柴火堆裏抓了一把曬幹的玉米芯塞了進去。呼哧,呼哧,隨著風箱的來回**,爐火越燒越旺。

“行了,我一會兒把菜起鍋,煮點米粥,蒸幾個白麵饅頭咱就開飯。”

“多蒸兩個饅頭,我回頭給芳兒他們娘倆送去。”老漢丟下風箱,抓起煙杆起身說道。

“啥?你說啥?”

“我說給芳兒他們娘倆送一點去,怪可憐的。”老漢從腰間抽出洋火擦了擦,隨著刺啦一聲響,火柴棒被點燃。

正當老漢把火苗送入煙鍋時,老婦一把奪了過來,扔在地上使勁地踩了踩。

“你幹啥?”

“我幹啥?老張啊老張,我還真看不出你有這麽多花花腸子,一個寡婦帶個娃,你天天尋思著給人送吃送穿,我看你是心疼人吧?”老婦把手中盛菜的鐵盆使勁往鍋台上一摔。

“你這個瘋婆子,喊什麽喊?”

“好哇,老張,我天天給你洗衣做飯,你現在為了一個外人罵我是瘋婆子。”

“兩個饅頭能值幾個錢?吃你身上一塊肉了?”

“對,一頓是吃不了幾個錢,你是不是自己都不記得去送過幾次了?我現在就去打電話給兒子,讓他評評理,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老婦剛想往外衝,被老漢用身體給擋了回去。

“怎麽?理虧了?你跟那個寡婦到底有啥?”

“你呀,你這輩子就隻能種地。”

“喲,你還有理了是不是?你別攔著我,我現在就打電話去。”

“你這臭脾氣,說翻臉就翻臉。”

“你——”

“別吵吵,”老漢仿佛做了極大的妥協,不想再爭論下去,他把老婦拉到一邊,悄悄把頭伸向門外,神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故意壓低聲音,“進堂屋說。”

“進屋說啥?”

“進屋你就知道了。”老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連拖帶拽地把她拉進了堂屋。

“你到底要說啥?”

“我跟你說,芳兒快不行了。”

“啥?你說啥?她不才30多歲嗎?”

“我前幾天去給他們娘倆送飯時,親耳聽芳兒自己說的。說是啥並發症,沒錢治,隻能等死。”

“真的?”

“那還能有假?”

“都快死了,你還給她送啥飯?”老婦撇撇嘴。

“說你個老娘們啥也不懂,你還跟我強。”

“那你啥意思?”

“你也不想想,芳兒家裏不就她跟慶生娘倆嗎?這芳兒一走,慶生這孩子不就是一個孤兒了嗎?”

“咋?難不成你還要領養?”

“養,咋不養?”

“敢!家裏就這麽一點地,馬上老四家娃出生,咱都沒錢養小孫子,你還想領養人家的孩子,你腦子被驢踢了吧?”老婦用手指使勁地戳了一下老漢的太陽穴。

“種地,種地,你就知道種地,我天天讓你看電視裏的致富經,你都學的啥?!”

“種地咋了?我種地不照樣供養了四個娃?”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爭,你就是那個啥……那個詞咋說來著……”

老婦已經顧不上跟老漢抬杠,開始在屋裏收拾桌椅,準備開飯。

“對,鼠目寸光……”老漢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成語。

“你才是耗子呢,起開,我去端菜。”

“別急,別急,我正事還沒說完呢!”

“那你快說!”

“我跟你說……”老漢把嘴巴湊到了她的耳朵邊。

“快說啊!”

“我經常去給芳兒他們娘倆送飯,這村裏人都看見了。”

“你還要不要臉?給寡婦送飯,你還覺得光宗耀祖了?你也不怕同村的戳你脊梁骨!”

“你給我小點聲!”老漢一把捂住老婦的嘴巴。

“唔……唔……唔……”

老漢趁著這個工夫趕忙說道:“前天晚上我請了村主任一頓酒,告訴他我想領養慶生,他一喝盡興就答應了。”

“唔……唔……唔……”老婦聽到這兒,雙手在空中亂抓亂撓,嘴巴裏的聲響越來越大。

老漢根本不管她怎麽張牙舞爪,接著說道:“芳兒一死,我把慶生帶過來,那他們家的宅基地應該歸誰?”

老婦眼睛忽然一亮:“那肯定是歸咱們家啊。”

“你看是不是這個理:我天天給芳兒送飯,村裏人都知道,我領養慶生也是天經地義,村裏絕對沒人會說啥。”

“對,是這個理。”

“咱們家的菜地跟芳兒家的宅基地連在一起,如果我們能把他們家的宅基地弄到手,把裏麵拾掇拾掇,那個大院子能喂幾十頭豬。”

“幾十頭,那麽多?”

“到時候,咱們把兩塊菜地都種上苦菜,這樣豬飼料就有了。你別看慶生那孩子隻有六七歲,這幾年全靠他撿破爛養活芳兒,這孩子很能幹活。”

“你的意思是……”老婦的臉上已經多雲轉晴,笑嘻嘻地看著老漢。

“對,咱把慶生領過來,隻需每天給他口吃的,讓他給咱喂豬、幹雜活,你說值不值?這他娘的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你還攔著我。”

老婦聽到這兒,笑得花枝亂顫:“我說老頭子,我跟你幾十年,怎麽沒發現你肚子裏這麽多壞水?”

“你這話說的,誰還能嫌錢燙手?”

老婦笑而不語,推開了木門。

“你幹啥去?”

“我給你孫子盛飯去!”

“這老婆娘!”老漢笑眯眯地叼起了煙杆。

“親家母,你坐下,咱倆說說知心話,親家母咱都坐下呀,咱們隨便拉一拉……”老漢左手端著飯碗,嘴裏哼著豫劇《朝陽溝》裏的經典唱段,右手在空中比畫著,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晌午吃過了?”老漢對著在牆根下嘮嗑的村民們招呼了一聲。

“吃了,你這是幹啥去?”

“哦,我去給芳兒他們娘倆送個飯,怪可憐的。”

“要不說人都誇你是菩薩心腸呢!”其中一名村民用牙簽剔了剔牙齒上的韭菜末,對著老漢豎起大拇指。

“都一個村,咱這兒富餘一點,就幫襯幫襯。走著。”

“唉,走好!”

老漢一走,村民們就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這哪能逃過他的耳朵?聽著村民們的議論,老漢心裏那叫一個美,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步子越來越輕盈,也就三五口旱煙的工夫,便來到了村南頭的一家院門前。

汪汪汪,院子的雙開紅大門虛掩著,院內傳來陣陣的犬吠聲。

“叫什麽叫!”老漢推開了大門。

汪汪汪,院子裏的大黃狗失心瘋般,對著老漢狂吠。

“你媽的!”老漢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朝黃狗砸去,院子內頓時傳來嗷嗷的慘叫聲。

“慶生,芳兒,我給你們娘倆送飯來了。”老漢站在院子當中掃視了一圈,扯著嗓子喊道。

見無人應答,老漢又喊了兩聲:“慶生!慶生!”

“這小子不會又撿破爛去了吧!”

他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板門:“芳兒?”

吱呀的開門聲顯得那麽的詭異。

牆上幾扇窗戶的玻璃早就沒了蹤影,為了防止屋內灌風,窗子原本安玻璃的地方,糊上了厚厚的報紙。所以雖然屋外陽光明媚,屋內卻一片昏暗。

“芳兒!”老漢推門走進了屋內。

“什麽味?”他本能地捏了捏鼻子。

隨著房門被完全地推開,傾斜的光柱照在了屋內僅有的一張土**。

當啷!老漢左手的飯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打翻在地。

他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

“殺……殺……殺人啦……”

“司元龍,你換衣服能不能關門!”葉茜一把推開辦公室的木門,衝我扯著嗓子喊道。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驚得著實不輕。

“知道我在換衣服,你還看!”

“嘖嘖嘖……你最近身材保持得不錯嘛!”葉茜一臉壞笑地幫我帶上房門。

按理說,今年葉茜就應該轉正了,可悲劇的是,她的實習期還要往後順延。按照領導的說法,她還要以實習生的身份在科室再待上一年。

究其原因,這還要歸結於去年我們破獲的“鮑黑販毒集團”案。本來這起案子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可葉茜主動提出,她雖然並不知到丹青在背後做一些什麽,但她還是有些意氣用事,她覺得刑警是一個不容許出現錯誤的職業,在她自己覺得還沒有達到能夠出師的前提下,她感覺還需要在科室再待上一段時間,培養證據意識。她這話說的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可是一想到她還要繼續跟我一個辦公室,我這頭皮都發麻起來,實不相瞞,我是真想耳根子清靜清靜。

砰!我正要提褲子時,房門突然打開了。“我還沒換好,你怎麽又開門?”

“什麽又開門?”不是葉茜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磊哥,啥情況?”

“趕緊的,你別想著出門了,發命案了!”

“啥?在哪裏?”

“市西郊,張圩村,我在樓下等你們,抓緊時間。”

我三下五除二把原本換下來的警褲又重新套上,葉茜也在這個時候穿好製服站在房門前。來不及吃午飯的我們,坐著那輛裝滿設備的現場勘查車,朝案發現場駛去。

雲汐市西郊因多山、資源稀少、道路不便等,導致那裏的經濟相當落後,周圍六個村落的經濟來源基本上都是“靠天收”。和別的市一樣,落後地區的青壯年基本都外出務工貼補家用,村中的居民多是老人和孩子。也正是這個原因,那裏的發案率極低,平時有個盜竊案件就算是頂天了,發命案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前後花了近兩個小時,我們才駛入案發的村落。還沒下車,透過車窗便能看到村南頭的一座院子門口被圍得嚴嚴實實。村民們一個個抻著脖子站在警戒圈外向院子內望去。很顯然,那裏便是案發現場。

“徐大隊。”明哥朝著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喊了一句。

“哎呀,冷主任,你們終於來了。”剛才還掛滿愁容的徐大隊,一見到我們頓時輕鬆了不少。

“什麽情況?”明哥開門見山。

徐大隊翻開筆記本,熟練地介紹道:“死者名叫李芳,女,31歲,就住在那個院子裏。”

順著徐大隊手指的方向,我們又一次朝案發現場看了一眼。

“根據我們的初步調查,李芳的丈夫張叢寶幾年前墜河溺水死亡,李芳和張叢寶的父母也相繼去世,家裏隻剩下李芳和她的獨子張慶生。現在的情況是,李芳被人殺害,張慶生下落不明。”

“行,那我們先進去看看現場再說。”

“好。”徐大隊親自領路,把換上勘查服的我們送進了警戒圈。

現場是一個坐南朝北的院子,院門是兩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上沒有任何的鎖具,院牆也就是一圈象征性的土坯牆,力氣大的人一腳便可以踹倒。

站在門前的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拿出勘查燈,開始了第一步的處理。幾分鍾後,我輕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結果不容樂觀。

人之所以會在接觸物體上留下手印,多半還是因為手指汗腺分泌的汗液,像案發現場這種布滿鏽跡的鐵門,人手在接觸時,汗液會吸附這些細小的顆粒,顆粒堵塞指紋縫隙,使得指紋無法完全遺留在客體上。人們在生活中都接觸過生鏽嚴重的物品,通常的結果是整個手掌沾滿鐵鏽,這正是手指汗液吸附造成的。

其他人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還沒來得及轉身告知他們結果,明哥已經幫我推開院子大門,示意我開始第二步客體處理——院子地麵。幾年的磨合,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裏比我想象中要整潔許多,院子內並沒有擺放很多東西。靠近院子的西邊,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啤酒瓶,目測有上百個之多;院子的東邊是一個用紅藍塑料雨布搭建起來的狗窩,一隻黃狗正趴臥在地上,用驚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它或許是這起案件最直接的目擊者。

院子地麵上的腳印很清晰,不用耗費太長的時間。20分鍾後,我深吸一口氣,站在了中心現場,也就是這座院子的堂屋門外。

破舊的木門隨著陣陣微風吹過,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我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捏了一下木門的邊角,稍稍一用力,木屑在我指尖上變成麵粉般的碎末。木門早已腐朽不堪,和布滿鏽跡的鐵門一樣,這裏也留不下指紋。

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開始了處理工作。隨著指紋刷的幾次揮動,我心中最後一點殘念也煙消雲散。胖磊在我身邊架好相機蓄勢待發,我倆相視一眼之後,輕輕地推開木門,昏暗的屋內也因為這一米陽光變得亮堂起來。

還沒來得及觀察屋內的家居擺設,一股潮濕的血腥味肆意地**我的鼻子,我很不適應地轉過頭換了口氣,這才定睛朝屋內望去。

一貧如洗,是我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詞語。整個堂屋最多30個平方,兩個老舊的衣櫃,一張布滿油汙的小方桌外加一張土床,便是全部家當。

房屋的牆麵上已經出現了一指多寬的裂紋,白色牆皮早就不見蹤影,一塊塊紅色方磚**在外。屋內地麵也是泥土地,和屋外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裏要稍微平整一些。

“小龍,有沒有難度?”胖磊站在我身邊關心地問道。

聞言,我稍微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雖然胖磊的領域是刑事照相,但他也是身經百戰的專家級技術員,他之所以這麽問,主要是因為他知道這種泥土地麵是最難處理的客體。

我們在一般室內提取的足跡大多是灰塵足跡,這種足跡在瓷磚、木地板等光滑的客體上可以形成很好的反差,用強光一打便清晰可見。可室內泥土地麵處理起來就沒有那麽簡單了,因為地麵本身就布滿了大量同顏色的細小灰塵,鞋子踩上去形成的鞋印容易模糊,這就好比把一個紅色物體扔進紅色的油漆桶內,然後讓你辨認,絕對會讓你傻傻分不清楚。

我看著光溜溜的地麵,除了一碗打翻在地上的青椒茄絲和兩個饅頭外,根本看不清一點足跡的影子。

“磊哥,關門,我要在暗室裏觀察一下。”常年偵查命案的經驗告訴我:作為刑事技術員,一定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以及抽絲剝筍的執念,屋內那條被殘害的生命還在等人為其申冤,我不能有一絲的懈怠。於是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將近半個小時過去了,我對胖磊做了一個“OK”的手勢,屋內閃光燈幾次爆閃後,我把其他三人喊了進來。

明哥習慣性地拉了拉乳膠手套,直接來到死者的床前。

這是一張長二米、寬一米半土床,它與炕的區別在於,炕下麵的炕洞可以燒火取暖,而這種土床則沒有這樣的功能,它隻是用黃土摻石塊壘起來的立方體。因為造價低廉,這種床在我們這邊經濟極為落後的農村幾乎家家都有。

此時的死者佝僂著身子,頭部下垂靠在床頭,一頭烏黑的披肩長發擋住了她的麵貌,凝固成塊狀的暗紅色血液布滿了死者整個左胸,她雙腿掩在蓋被之中,血肉模糊的雙手搭在床邊,墊被破損露出的棉絮吸滿了暗紅色的鮮血。雖然她已經沒了聲息,但我總有一種她會隨時站起來的錯覺。

“雙手銳器傷?”明哥有些疑問。

“死者有過抵抗?”葉茜在一旁插了一句。

根據刑警隊的調查,李芳因病常年臥床不起,從她左胸口的血液分布來看,嫌疑人的殺人方式應該是用銳器刺入其心髒,人在麵臨死亡的時候會有本能的反抗行為,最直接的就是用雙手抓住刀刃,所以形成這種抵抗傷也屬正常情況。

明哥沒有說話,而是仔細地觀察著死者的雙手,從他緊鎖的眉頭來看,好像並沒有那麽簡單。幾分鍾後,明哥掀開了死者單薄的上衣,一個“I”形狀的銳器傷口出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心髒銳器穿刺傷,一刀斃命。”

“屋內有明顯的翻動痕跡,嫌疑人會不會是入室搶劫殺人?”我結合我勘查的情況給出了一個結論。

明哥並沒有回答我,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難道不是?”我沒了底氣。

“不是這個問題,我發現了一些疑點。”

“疑點?”

“對,從致命傷上分析,嫌疑人應該是一刀致命,而且速度相當快。你們再看看死者的雙手。”說著,明哥用力掰開了那雙掛著血痕的青紫色雙手。一條條劃入肌肉的線條狀銳器傷淩亂地布滿了死者兩隻手掌。

“剛才葉茜推測得沒錯,死者雙手上的傷口是抵抗傷,而通過致命傷創口我可以肯定,嫌疑人是一刀致命,就算死者雙手曾握住刀刃,在她雙手上應該也隻會形成一至兩條抵抗傷才是,根本不會形成這種錯綜複雜的傷口。”

“會不會死者跟嫌疑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搶奪?”我腦補了一下當時的情景。

明哥很不確信地搖了搖頭,接著他拿出直尺示意我抓住,用它來還原當時的情景。

“死者被害前端坐於床前,也就是說她很清醒,從死者雙手銳器傷口的深度來看,死者當時握住刀刃所用的力量很大。”

“嗯。”我們都認同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種情況,那每一次抓握形成的傷口,最多隻有一至兩條,且方向一致,這才符合常理。但你們看看死者的雙手,不同方向的銳器傷口有三條以上,也就是說,死者和嫌疑人之間有過多次爭奪,如果嫌疑人速度夠快,死者不會有這麽多次的機會接觸刀刃。”

“你是說嫌疑人在殺人前曾經猶豫過,所以才放慢了速度?”我好像明白了明哥想要表達的意思。

“小龍,你在勘查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室內有財物損失?”

“不確定,但是屋內的抽屜被翻動過。”

“被翻動過?”

“對。”接著我翻開了我的勘驗筆錄本,“屋子西邊牆角的衣櫃內有浮灰斷層的現象,並且我在櫃子抽屜上提取到了三根並聯的指節印記,如果這手印是嫌疑人的,那他可能從抽屜中拿走了某樣東西。”

“如果真是入室搶劫,死者李芳常年臥床不起,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那他為什麽要殺人滅口?”葉茜有些不解。

“會不會是熟人作案,死者跟嫌疑人熟識,嫌疑人在侵財的過程中行跡敗露,他才殺人滅口?”我提出了另外一種假設。

“你覺得死者家裏這種狀況能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胖磊補了一句。

“那隻有一種可能。他要的是命,不是財!”

“目前隻有這個可能。”明哥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仇殺?情殺?還是……”葉茜開始漫無邊際地推測。

“暫時無法確定,先把現場勘查完再說。”明哥說完用手抬起了死者的頭顱。

“啊!”這一舉動,把葉茜驚嚇得喊出聲來。

死者的嘴角竟然掛著一抹微笑。

當技術室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案件偵破工作中時,誰也沒有想到,惡魔正一步一步慢慢向他們靠近。傍晚,雲汐市南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民房內,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雙手合十,跪在金黃色的蒲團之上,虔誠地注視著一張掛在牆壁上的彩色畫。

畫中赫然挺立著一隻麵目猙獰的凶獸,它的兩隻獠牙有如彎鉤,仿似麒麟的藏青色身軀上長滿了細長的絨毛,最讓人不寒而栗的,還是它額頭上那七隻呈弧線形分布的血紅眼珠。

中年男子喃喃自語,好像負荊的罪人正在痛心悔過。

幾次跪拜之後,男子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胸腔很有節奏地上下起浮,他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忽然,他的眼睛再次睜開,目光中閃動的虔誠不見蹤影,此時雙目中充滿的卻是那種看破生死的訣別。

男子雙拳緊握,發出咯咯的聲響,是憤怒,是怨恨,是不甘。

他雙腳用力蹬地,靠蠻力使自己穩穩地站了起來。

環顧四周,他望見了屋外那幾個紮滿銀針的巫毒娃娃。

怒火,再一次燃燒;恨,已經到了一個極致。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像一隻咆哮的獅子,撲向麵前的藤椅。一支帶著強烈金屬質感的手槍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乒,乒,乒,乒,乒……

瞬間,娃娃的頭顱全部被一槍擊碎。

由於子彈的衝擊力,原本貼在娃娃身上的黃紙應聲而落。

夕陽的餘暉照亮了黃紙上的墨跡,五個人的名字隱約顯現了出來:

冷啟明、陳國賢、焦磊、司元龍、葉茜。

根據現場推斷,死者的致命傷隻有一處,解剖並沒有發現什麽重要的線索。明哥那裏沒有頭緒,老賢也是一樣。案發現場又是在農村,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更別提什麽監控設備,所以胖磊那裏也是“兩手空空,一身輕鬆”。現在砝碼全部壓在了我一個人的身上,可想而知,我現在的擔子有多麽重。

嘀嘀嘀,痕跡檢驗室的儀器被我打開了。葉茜像跟屁蟲一樣站在我的身後。

“小龍,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

“有!”

“能不能破案?”

“不知道!”

“你現在準備幹啥?”

“哎呀,姑奶奶,您真不愧是警校‘武當’出身的女漢子,這體力就是好,您在這兒嘰嘰喳喳,我還要不要做實驗了?”

“啥?實驗?”葉茜頓時來了精神。

“對,實驗!”

“到底什麽實驗?”葉茜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

這時,我從電腦中調出了一張還熱乎的數碼照片。

“這是……?”

“我在現場提取的並聯指印的照片。”

葉茜眯著眼睛使勁瞅了瞅:“這一點指紋紋線都看不見,怎麽比對?”

“沒有紋線我也照樣有辦法!”

“什麽辦法?”葉茜看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的脾氣我最了解,所以我隻能耐心解釋道:“你有沒有發現,成年人不管身體胖到什麽程度,脂肪厚度有多大變化,這手指的粗細變化得並不是很明顯。”

葉茜伸出雙手,在一起比較了一下,接著又偷瞄了一眼我的手指:“好像是啊!”

“這就可以當作一個判斷的依據。”

“依據?”

“對。”

“這說白了就是三根手指指節並在一起的照片,還那麽模糊,能分析出結果來?”葉茜似信非信。

我微微一笑解釋道:“這還要從人手的生長過程來說。”

“啥意思?”

“兒童與青少年時期是人類長發育的重要階段,人體骨骼的成骨細胞與破骨細胞在這個階段會表現的極為活躍。這會使得,骨骼由粗到細,由短變長。同樣,指節的生長也遵循這一規律。而骨骼的生長基本完成於十六、七歲,止於二十三歲前後,也就是說,像我們這麽大的人,手指基本上已經發育完全,能夠形成穩定的特征,既然特征趨於穩定,那就一定有規律可循。”

“你接下來的實驗,就是找出這裏麵的規律?”

“對。”

“我們刑警隊在調查的過程中反饋回來信息,同村的張雲福經常去給死者送飯,咱們掌握的這三根手指節印會不會是他留下的?”葉茜也說出了我的疑慮。

“從新鮮程度上來分析,指紋的遺留時間不會超過五天。按照正常人的記憶力,五天以內的事情,隻要他刻意做過,應該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

“你準備親自問問這個張雲福?”

我低頭看了看手表:“對,明哥、胖磊以及老賢那裏,基本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所以我這邊必須全力以赴,否則這個案件可能就黃了。”

“嗯!”葉茜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如果順利的話,明早就應該有結果。你讓刑警隊的人通知張雲福明天早上八點來科室,等我的分析結果出來,也好有個抓手。”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基本上靠儀器就可以完成。”

“那……那你……”

因為案件緊迫,現在李芳死了,她的兒子張慶生下落不明,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案件上,所以葉茜話還沒有說完,我便低頭開始觀察從現場提取的痕跡。

“多……多……多注意點身體。”葉茜忸怩地說完這句話,輕輕地退出了檢驗室。

作為刑事技術警察,我們和其他的警種有著本質的區別,在外我們有個文雅的稱號叫“警隊中的科學家”。對於每一名技術警來說,要想提升自己的能力,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就是參加全國的培訓班,聽取學科泰鬥分享最為精華的實戰經驗。就在偵破“鮑黑販毒集團”案之後,明哥幾乎拿出了科室所有經費,給我開啟了最為充實的學習之旅。就好比玩網絡遊戲打怪升級,我這人物的經驗條唰唰地往上漲,攔都攔不住。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在科學的海洋裏遨遊。”整整11個小時,就這樣不知不覺被我“遨遊”了過去。

吱呀!檢驗室的門被推開了,室外強烈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當我眼前還是一片漆黑的時候,我的鼻子卻得到了極大的享受。

“豆漿、油條。”是葉茜的聲音。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葉茜因疲憊而有些發紅的眼睛:“你昨天晚上沒有回家?”

“沒有。”葉茜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你在單位幹嗎?”

“該幹嗎幹嗎。你趕緊把飯吃了,都涼了。”葉茜忽然把東西往實驗台上一放,轉身就要離開。

“怎麽說翻臉就翻臉!”我小聲嘟囔了一句。

“張雲福我給你喊來了,在明哥辦公室呢!”

經過一夜的挑燈夜戰,我總算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當然,有些結果還需要排除,所以一聽到張雲福的名字,我立刻手嘴並用,把那幾根明顯是剛出鍋的油條,拚命往嘴巴裏塞。

半小時後,我手裏拿著一遝厚厚的報告走進了明哥的辦公室。此時胖磊和老賢已經坐在屋裏抽起煙卷來,從桌麵上快要堆滿的煙灰缸不難看出,他們早已等待多時。

三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告訴我,他們同樣徹夜未眠。

明哥抬頭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我。

“有點頭緒!”我讀懂了他的意思。

“真的?”老賢和胖磊異口同聲。

“行,張雲福你來問!”還沒等我回答,明哥主動給我讓出了座位,但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

在我們科室,不管是詢問證人還是訊問犯罪嫌疑人,從來都是明哥的活,他這麽一說,我有些慌神。

明哥甩給我一支煙卷:“我們三個和葉茜那邊暫時沒有什麽新的進展,你結合你掌握的情況詢問就行了,我會在一旁給你做補充。”

“該來的總會來的,小龍!”胖磊給我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點燃煙卷,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當煙卷燒到一半時,我有些忐忑地坐在了明哥的木椅上。葉茜見狀,迅速坐在我身邊,打開了筆錄軟件,雙手準備敲擊鍵盤。

一切準備好之後,我衝她點了點頭,接著把目光轉移到坐在軟椅上的張雲福身上。

“張雲福。”因為我暫時還沒有捋清楚從哪裏開始詢問,所以便喊了他的名字,好讓他集中注意力。這也是菜鳥第一次詢問慣用的招數。

聽我這麽一喊,張雲福本來還弓著的身子,立刻直了起來:“到!”

我邊吸煙邊打量坐在我對麵的老漢,他年紀有65歲上下,因為是莊稼人,身體還很硬朗。現在正值春季,他很應景地穿了一身還算幹淨的春裝:一件藍色條紋大碼西裝,一條藏青色的西裝褲,腳上套了一雙鋥光瓦亮的老式圓頭皮鞋,褲腳邊緣處,墨綠色的棉襪**在外,相當紮眼。

在別人眼裏,他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可在我心中,他暫時還被列為嫌疑人,所以我對他並沒有什麽好態度。

我皺著眉頭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最後把視線落在了他的腳上。

科室的其他人都屏氣凝神,生怕打攪我,連一向跟我對著幹的葉茜,也很識趣地在一旁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屋裏打翻的那碗飯是你送的?”我開始切入正題。

“對!”張雲福可能感覺到了我的態度並不是很友善,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你對死者的家庭情況是否了解?”

“啥叫家庭情況?”張雲福一愣。

“就是她家裏的情況。”由於一夜未眠,我有些不耐煩。

“我們是一個村子的,多少知道一點。”

“什麽叫多少知道一點?我們調查過,村子裏隻有你一個人給死者送過飯,你和死者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把你知道的仔仔細細說出來,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他聽出了我語氣裏警告的意味,戰戰兢兢地點點頭。

看到他這種表情,我把手指縫中早已熄滅的煙頭扔進煙灰缸,接著往椅背上一靠,長舒一口氣:“說吧!”

張雲福抬頭看了我一眼,停頓了幾秒鍾,開口說道:“芳兒,哦不,是死者。”

“你就按照你的叫法說,沒必要學我。”

“欸!”張雲福點了點頭接著說,“芳兒男人張叢寶跟我小兒子是一個輩分,我比叢寶他爹還大幾歲,我們是堂兄弟,按照輩分,芳兒應該算我的侄媳婦。”

室內響起了劈裏啪啦的打字聲。

“叢寶和芳兒有個男娃,叫張慶生,今年虛歲七歲。慶生這孩子可是個苦命的娃!”張雲福用手掌抹了一把他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有些憂傷地感歎了一句。

“怎麽說?”

“這事還得從六年前慶生出生那會兒說起。”張雲福換了一個姿勢,“慶生剛出生,頭一胎又是男娃,叢寶一家那叫一個高興,光娃的滿月酒在村裏就擺了整整三天。可也就幾個月的熱鬧勁,後來的事簡直像撞了邪。”

“撞了邪?”

“你不知道,我侄兒叢寶長得那叫一個醜,連我兒一半都趕不上,家裏又沒啥錢,可芳兒卻長得相當水靈,當時在我們村裏,絕對算得上一枝花!你說,這麽漂亮的黃花大閨女怎麽會看上我那醜八怪侄兒?”

“難道裏麵有原因?”因為目前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分析,不排除仇殺、情殺的可能性,所以一聽到這兒,我們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有,怎麽沒有!”

“說說看。”

“芳兒娘家就在我們村30裏外的小李莊,聽我們村的媒婆說,芳兒家的祖墳風水不好,克夫,芳兒她姐就把她男人活活給克死了。她家裏這事,在十裏八村都傳開了,所以芳兒才找不到男人,也隻有我那個侄兒不信邪,可到頭來呢,年紀輕輕就給克死了。”

我本來以為是直接關係到破案的矛盾點,可聽他說得越來越邪乎,我卻越來越沒有聽下去的欲望。

“張叢寶具體是怎麽死的?”明哥開口問了一句。

“哦,掉水塘裏淹死的。”

“仔細說說!”我把問題接了過來。

“我記得應該是慶生五個月大的時候,叢寶帶著娃去趕集,那天正好逢大集。”

“大集是我們自己的叫法。我們農村買東西可不像你們城市,去個超市啥都能買到。集市一個禮拜隻有逢單才開張,禮拜一、三、五人少,我們叫小集;禮拜天是人最多的時候,我們叫大集,大集也是最熱鬧的一天。”

“嗯,你接著說。”

“叢寶這孩子啥都好,唯一一點,就是好賭,一到逢集就要賭兩把。當年他把慶生放在背簍裏,隻顧自己押寶,等錢輸光了才發現慶生不見了。”

“不見了?”

“對,被人拐跑了,賣到了山裏。叢寶他爹媽因為這事害了心病,不到六十就走了。娃被拐的那兩年,叢寶他們兩口子天天哭成個淚人,地裏的莊稼也荒了,塘裏的魚也不養了,一家人起早貪黑地找娃。就在娃被拐的第二年,叢寶因為身子虛,掉進水塘裏淹死了,芳兒因為受不了打擊一口氣沒上來,癱在了**。”

“後來呢?”

“娃被拐的時候,叢寶報了110。就在第三年,外地的公安竟然把慶生給送了回來,說是人抓到了。那個老拐子2還給芳兒賠了幾萬塊錢。”

“那個拐賣慶生的人你認不認識?”

“生麵孔,不是我們那邊的人,聽說好像住在集市附近,具體在哪裏我也不清楚。”

“你們打過照麵?”

“我沒見過,我是聽別人說的。”

“怎麽說的?”

“說這個老拐子也就30歲上下,因為這事被判了五年大牢。”

“五年?”聽到這個年限,我開始在心裏盤算起來。

如果這名拐賣張慶生的嫌疑人因為被判刑而萌生怨念殺人,好像也能說得通。張慶生今年滿打滿算才六周歲,嫌疑人在其三歲的時候被抓獲,也就是說,嫌疑人還剩下最多兩年的刑期,不過,除非他有特別重大立功表現,否則不可能減刑兩年出獄。換句話說,這名嫌疑人雖然有作案動機,但可能不具備作案時間。

幾秒鍾之後,我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張慶生被解救回來的時候才三歲,李芳又癱瘓在床,這些年都是你資助他們?”聽到這兒,我對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

“不是,我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斷斷續續給他們娘倆送飯的。”張雲福回答得倒是誠懇。

“那家裏沒有勞動力,他們的生活來源是什麽?”

“在我們農村,嫁出去的閨女就是潑出去的水,本不應該跟娘家有什麽瓜葛,可芳兒他們娘倆實在是太可憐,慶生被送回來的時候,芳兒的娘就把他們娘倆接過去住了一年。可好景不長,她娘一腳沒踩穩,後腦勺著地,把自己給摔死了。芳兒她爹死得早,她的幾個姊妹過得又不行,所以芳兒他們娘倆隻得又回到了咱們村子。”

“難道是靠村裏的人救助活著?”

“那你為什麽最近開始往他們家送吃的?”

“我……”張雲福聽我這麽問,突然停頓了下來。

“嗯?”我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圈。

“我也是看他們娘倆怪可憐的。”張雲福挺了挺腰杆子。

“那你前兩年幹嗎去了?”

“前兩年不也是怕村裏人的風言風語嗎?”

“為什麽現在不怕了?”

“那時候我小兒子還沒辦事,我怕名聲壞了,兒子不好找媳婦。現在我小孫子都快出世了,怕那些幹×。”張雲福爆了句粗口。

“行了,你接著往下說吧。”

“要說慶生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門撿破爛,中午回來一趟給他娘端屎端尿,再弄點熱乎的飯菜給他娘吃,下午還接著出去,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來。不管刮風下雨,天天如此。”

“張慶生天天去哪裏撿破爛?”因為目前他沒有一點音訊,所以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三公裏外的鎮上,這附近也隻有那裏的垃圾桶裏能撿到東西。”

“你去死者家中時,有沒有觸碰過死者家的物品?”

“物品?”

“有沒有摸過她家的家具,從裏麵拿走過東西?”

張雲福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她家都那樣了,還有什麽東西能拿?”

“確定?”

張雲福信誓旦旦地把右手舉過了額頭:“我敢賭咒!”

“行,我相信你!你穿多大碼的鞋?”

“41碼。”

“你把左腳的鞋襪脫掉。”

“脫鞋子幹啥?”張雲福有些納悶地看著我。

“哎呀,讓你脫你就脫!”胖磊不耐煩地喊道。

“大嗓門就是催化劑”,胖磊這句堪稱經典的口頭禪,在這個時候那是相當好用。

張雲福三下五除二拔掉皮鞋,拽掉棉襪,一股子酸臭味撲麵而來。

“汗腳!”張雲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我抬頭瞄了一眼,很快便讓他重新穿上。

“行,問題我基本問得差不多了。”

“那我是不是能走了?”張雲福早就如坐針氈。

“你為什麽要給李芳娘倆送飯,在這個問題上你說謊了。如果不說實話,你別想出這個門!”關鍵的問題已經問完,接下來就該拔掉這個老家夥的狐狸尾巴了。

“說謊?我……”

“到底是因為什麽?”我猛地一拍桌子。

張雲福驚恐地望著我,估計他心裏也很納悶,我是怎麽看出來他在這個問題上撒了謊的?

“這是一起命案,我還是那句話,別給自己找麻煩!”我已經不是單純地警告那麽簡單了。

張雲福這次真的受到了驚嚇,他哆哆嗦嗦地說道:“幾個月前,我在莊稼地裏除草,看見慶生手裏拿著麻袋,哭喊著朝我這邊走來。我問他怎麽了,他說他娘吃不下飯,病重了。我割完草就到芳兒那兒走了一趟,我看她臉白得就跟一張紙似的,嚇人得很。我就問芳兒怎麽樣了,她告訴我她患了啥並發症,疼得要死要活,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因為她家宅基地後麵就是俺家的菜地,如果芳兒真的死了,像她這種情況,那她家的宅基地村裏要重新分,我就尋思著給芳兒送送飯,讓村裏人能看見,這樣我也好有個說道占了她家的屋。”

“行了,你回去吧!”我下了逐客令。

張雲福如釋重負,灰溜溜地跑出了辦公室。

“小龍!”

正當我想起身時,葉茜喊住了我。

“啥事?”

“你剛才怎麽知道他撒了謊?”

“看眼神!”

“看眼神?”

“對,這也是審訊的一種技巧,主要是在問話的過程中觀察對方瞳孔的大小反應。”

“喲嗬,你現在完全是一副審訊專家的派頭!”葉茜捏著下巴,上下打量著我。

“得,不說了!”麵對她的調侃,我佯裝生氣。

“你覺得你不說,出得去這個門嗎?”葉茜學著我剛才問話的口氣。

“小龍,葉茜,抓緊時間去會議室!”走廊上傳來胖磊的叫喊聲。

“得得得,不開玩笑了,這到底是什麽高深的學問?”葉茜收起了嬉皮笑臉。

我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是從兩點來判斷的,第一就是在詢問時觀察瞳孔。人的瞳孔,會受到人體交感神經的管控而呈現不同的形態,當人緊張或者陷入情緒的困境而不知所措時,會自動啟動交感神經係統,造成瞳孔放大,這是人意誌無法控製的,通過這個我可以分析出張雲福說話時是什麽樣的情緒。”

“另外就是觀察被詢問人的眼球狀態,一般情況下,當被詢問人回憶場景或者案發過程時,會有眼球往左上移動的動作;當他集中注意力傾聽我的問話時,他的眼球往左方移動;但是如果他是在說謊創造虛構情境,他的眼球會向右方偏移。我就是結合這兩點判斷出張雲福剛才說了謊。”

“你的意思是說,你一邊詢問,還一邊觀察了他的瞳孔和眼球動作?”葉茜瞪大雙眼等待我的確認。

“對!”

“變態,變態,太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