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中心大廳裏,呂瀚海蹺著二郎腿,觀看著最近比較火爆的電視劇《大江大河》。

正當他對劇情裏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心潮澎湃時,出口處傳來了開門聲。機靈的呂瀚海一轉頭,見隗國安正朝他這邊走來。

“哎,老鬼,怎麽你一個人出來了,其他人呢?”

“展隊在實驗室整理死者的遺物,你的藍妹妹在寫報告,亮子在忙其他的事。”

“我去,敢情就你一閑人啊!”

“到了這兒,哪兒能閑得住,我也有事要做的。”隗國安這話有幾分無奈。

“有啥事?用得上我這個司機不?”

“還真得麻煩你,我準備尋個安靜的地方給凶手畫像,你有啥好去處沒?”

呂瀚海聞言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拽著隗國安就往外走,“這你可問對人了。走走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隗國安將信將疑地上了車,兩人在市裏兜了快一個小時,眼看路上行人越來越少,他實在憋不住地問:“再跑就要上高速了,你這是要到哪兒?”

呂瀚海指了指前方:“就那兒,一腳油門就到。”

隗國安抻長脖子瞅了瞅建築物上的大字:“金域藍灣溫泉SPA?”

“對對對,就這兒!”

“這……這就是你說的安靜的地方?”

“可不是,走走走,我請客。咱倆先泡個溫泉,然後汗蒸一下,放鬆完了,我再給你開個私人包間,甭提多安靜了。”

“你中彩票了?這要花不少錢吧?不行咱倆AA!”隗國安可不敢占呂瀚海的便宜,誰知道他會不會轉頭又開張票去司徒藍嫣那兒報銷公款。

“嗨,A個毛線啊A,老鬼,就咱倆這關係,甭跟我提錢,今天全都算我頭上。”呂瀚海停好車,見隗國安也下來了,極親密地攬住他的肩。

“咳,道九,我醜話先說前麵,絕對不能用專案經費。”隗國安該說則說,都要退休的人了,他可不想這個時候犯錯誤。

“公務卡都被展峰那孫子收走了,我花個屁呀!你放心,這裏的老板是我朋友,我來這兒消費,都是最低折扣,花不了幾個錢。”呂瀚海拍拍胸脯說。

聽他這麽一說,隗國安也就打消了顧慮,跟著他一路走進這個溫泉度假村。

“金域藍灣”全稱叫“金域藍灣溫泉度假村”。依山而建,占地數十畝,有多個天然溫泉池,據說池中泉水來自地下363米的深處,水溫常年保持在41℃左右。

隗國安換上了浴袍,他發現這座度假村裝修極為奢華,於是他偷偷拿出手機在美團上搜了下人均消費,等看到團購價還要1699元時,他一把將路過的呂瀚海拽到身邊。

“消費怎麽這麽高?”隗國安給他看了看手機,壓低了嗓子問道。

“哎呀你就別問了,這就是我哥們兒的地盤,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今天的全部消費都記在他頭上。咱倆現在去泡溫泉,等身體放鬆了,你安心畫你的畫就行。”

今兒的他跟平時摳摳唆唆的樣子完全兩個人,簡直豪氣萬千。

聽到不要錢,隗國安那嘴巴咧得跟褲腰帶似的,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然他老說呂瀚海小氣,但其實他也是個一毛錢掰兩半花的主兒,不然也不會給老婆婆一塊錢都摸索半天。

隗國安咋舌道:“乖乖,你這朋友真敞亮,哪天也介紹我認識認識。”

“沒問題!咱倆誰跟誰!”

閑言碎語不提,隻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這二位一個池子接著一個池子地泡,什麽藥浴、泥浴、醋浴,隻要度假村裏有的,全都來了個遍。兩人那副德行,就跟出門吃自助餐似的,不把自己往死裏泡,就跟吃了多大虧一樣。不過還別說,一分錢一分貨,洗幹淨的隗國安確實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

呂瀚海裹著浴巾愜意地靠在竹椅上哼哼:“老鬼,這裏咋樣?安靜不安靜?”

“確實是個好地方!”

“那你是現在把畫像畫了,還是等吃完飯再搞?”

“時候不早了,先把正事幹了!”隗國安從屋裏隨便找了張酒水單,提筆就畫。

呂瀚海湊過來一看,瞪大了眼珠子,“我去,你也太隨意了。”

“初步畫像不需要那麽正式,後期還要多次修改。”

打進了專案組,呂瀚海還沒見識過隗國安的本事。他好奇地在一旁盯著,想瞅瞅這犯罪畫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隗國安把筆尖置於紙上,做好動筆的準備。在畫像時,他習慣按照從頭到腳、自上而下的順序進行。為了能把人像畫得盡量精準,隗國安微微閉眼,放空大腦,開始回憶關於嫌疑人的細枝末節。邊回憶,邊輕聲說出口來,從思到辯,也是一個整理想法的絕佳方式。

“一、他有犯罪前科。這種人出獄後不習慣留長發,大概率是寸頭。二、他是北方人。由於地理環境以及飲食結構的差異,北方人鼻梁高,鼻孔內翻,顴骨向前方突起,臉部立體,內眼角狹長;北方少雨,這使得北方人的眼睛不需要具備防曬、防雨的功能,所以北方人並不會像南方人那樣眼眶內陷、額眉突起、眉毛烏黑。”

旁邊的呂瀚海見他喃喃自語,嘀咕道:“咋還說上了呢!整得跟鬼上身似的……”

隗國安的思緒還在進行:“三、帶著一股殺氣去作案,那麽他看人的目光應該很銳利。監獄是個大學堂,什麽都能學到,加上不是初次作案,那麽他應該給人很沉穩的感覺。”

“四、經濟條件不允許他去健身房。那麽他之所以體力異於常人,應該和他從事體力勞動有關。泡健身房的人,長時間訓練某一個部位,則肌肉塊頭大。而體力勞動者,在勞作的過程中,沒有固定的動作模式,肌群看起來雖不強壯,但耐力極強,給人一種健康的美感。”

“五、因地球公轉,北方日照時間較長,體力勞動者,皮膚長期暴露在外,會使黑色素聚集。再加之北方天氣幹燥,人容易感到口幹舌燥、肌肉發緊。另外,幹燥還會使皮膚的肌纖維快速失水、收縮,出現皺紋。”

“六、能從身後勒死一個人,說明其具有一定的爆發力。這種爆發力與年齡有關,參照現有結論:他年齡在25歲~30歲,身高一米八五上下。”

“七、兜裏不富裕,穿著應該很大眾化。首案發生在6月份,當地的平均氣溫在18℃左右,他長時間蹲點,多半會選擇長褲、外套,顏色以深色最佳。”

隗國安把這七條在腦子裏快速地過了一遍後,睜開了眼睛。

屋裏極為安靜,隻有鉛筆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跟隗國安偶爾的自言自語聲。

“2004年電商還未興起,那個時候,隻要某個地方的人覺得穿喇叭褲流行,那麽很快周圍的同齡人都會爭相模仿,因此衣服款式存在地域流行特征。”

“以當年北方的流行趨勢,年輕人多喜歡穿牛仔褲、運動鞋、運動衫。第二起案件發生在9月份,氣溫二十多攝氏度,穿T恤、短袖、運動褲都有可能。第三起發生在12月份,溫度和第一案差不多,那麽衣著特征不會有太大變化。”

一小時之內,隗國安就繪出了三幅畫像。雖然他隻是用鉛筆隨意勾勒,但人像的寫實性,幾乎可以媲美當代畫家冷軍。

隗國安吹掉紙上的橡皮屑,雙手舉起仔細端詳,在確定不需要修改後,他說了句:“差不多了!”

再一回頭,呂瀚海在旁邊已睡得四腳朝天了。隗國安不由得一笑,伸手推了推呂瀚海。

“哎?怎麽,完活兒啦?”他揉揉眼睛,隗國安遞給他三張紙。

“老鬼,就你叨叨那些就能畫出凶手的臉來?這,這,這,這就是嫌疑人?哎等一下……怎麽會有三個?”

呂瀚海不解地抬起頭。

“犯罪畫像要隨著案件調查的深入不斷修改,這隻是草稿圖。凶手作案三起,也不可能每次都穿同樣的衣服,我是根據不同季節的著裝習慣,畫了三幅。”

“啥?作案三起?咱這是那外國片裏的連環殺人案啊?”

聽他這麽問,隗國安陡然想起來他隻是專案組的司機,並不能接觸到案件細節,所以他這時候才會一臉蒙。

不過呂瀚海的情況也有些特殊,他是直接與公安部簽署的用人合同,屬於警務輔助人員。新修改的《人民警察法》明確規定,警務輔助人員協助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職責的行為,是受法律保護的。也就是說,輔警雖沒有執法權,但協助辦案還是符合法定程序的。對於不觸及案件核心的東西,隗國安覺得跟他說兩句倒也無妨。

他收起畫像。“你猜得沒錯,就是連環殺人案。”

呂瀚海大驚:“我去,這麽刺激,那案子有頭緒了沒?”

“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搞清楚,現在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那,你進專案組就畫這幾幅畫,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哪兒有這麽簡單,三起案件,一千多段錄像還沒看呢,想想我都頭大。”隗國安照例露出苦巴巴的笑容。

“看錄像好啊!不就跟看電影似的。你看展峰他們幾個,忙得都跟孫子一樣,你這活兒輕巧。對了,忙不過來盡管開口,咱倆這關係,別不好意思。”

“得,有你這句話就成!”隗國安心中笑得不行,監控錄像可比電影難看多了。

正事幹完,兩人又在度假村裏胡吃海喝起來。不拿白不拿的心態,在兩人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晚上10點,酒足飯飽的二位扶著牆出了度假村,而一路隨行的服務員則把他倆的賬單送進了經理辦公室。

“龐總,這兩位一共消費了7000元。”

被喚作龐總的中年男子聞言一笑,笑容頗有幾分邪氣:“沒事,算我賬上。讓他宰就是,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還能蹦躂多久。”

說完,男子提筆在賬單上簽了兩個字:“龐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