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愛之誓言2

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當年準備和蔡瑤瑤相親的徐雨,在其失蹤時正好在湖北老家過年。徐雨被排除,剩下的就隻有蔡瑤瑤的生活圈,根據葉茜的反饋,死者平時根本沒有跟出租車司機有過任何交集,和她熟識的人也沒人可以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案件偵查又一次鑽入了死胡同。

就在我們已經看不到希望時,明哥卻總喜歡絕處逢生,網監成了他最後的必勝法寶。

可能是受幾個月前那一起案件的影響,明哥想到了網絡社交工具,按照時間推斷,蔡瑤瑤失蹤時,剛好是2012年,那時最火的社交工具就隻有QQ,而QQ空間則扮演著微信朋友圈的角色。

明哥的意思很簡單,他就是想從記載死者所有喜怒哀樂的“說說”中下手找尋線索。

有句話說得好,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在觀察完死者的2000多條“說說”後,一個網名為“流浪狗”的賬號進入了我們的視線。鎖定他的原因很簡單,根據調查我們發現,“流浪狗”的QQ和死者的QQ注冊時間正好是同一天,而且兩人的號碼都是以數字“520”結尾,這是其一。

其二,從死者發布的第一條“說說”開始,這名“流浪狗”就以各種方式在狂刷存在感,或是留言,或是點讚。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曖昧的話語,但他對死者的關注可見一斑。

按照正常人推斷,這完全是一對情侶的節奏,但令我們疑惑就疑惑在這裏。因為刑警隊也反映,死者壓根兒就沒談過對象,在她的朋友圈中,也從來就沒有誰聽說她和哪個人好過,而且死者一直很介意和男生交往,所謂的男閨密更是不可能存在的物種。

黑格爾曾說過:“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用五個字概括就是:“存在即合理。”

根據網監的調查結果,“流浪狗”的真實姓名叫謝強,雲汐市郊區謝圩村人。

按照其登記的人口信息,我們很快找到了他的戶籍地址“謝圩村81戶”,一座破舊的四合院。

在村主任的帶領下,我們推開了院子的大門。

“汪汪汪。”陌生人的氣味,引起了不小的**。

“滾開!”村主任朝撲來的黃狗叫罵了一聲。

院子中到處都是鬆軟的泥土,清晰成趟的犬足跡引起了我的注意。

“明哥,犬足跡可以和現場水泥台上的做出同一認定!”仔細測量之後,我給出了確定的結論。

“雖然髒兮兮的,但這隻黃狗肯定是金毛犬。”葉茜也很適時地補充了一句。

待我收拾完工具,村主任再次開了口:“各位警官,老謝身體不太好,咱們進屋說。”

“行,麻煩村主任帶路。”明哥客氣地回了一句。

沿著院子中的紅磚路走到盡頭,是並排的三間大瓦房,村主任站在門口喊道:“老謝,在哪屋呢?”

“是村主任來了啊!”回答的聲音顯得分外蒼老。

“警官,人在偏房!”村主任循聲走了過去。

“這幾位是……”老謝倚著床頭,張口問道。

“公安局的,來找你問點兒事兒。”

很多人對“公安局”三個字有著本能的抗拒,老謝也不例外,他有些擔心地接著問道:“你們找我到底要問什麽事兒?”

“你兒子謝強現在在哪裏?”明哥直奔主題。

“什麽?強子出事兒了?他犯了什麽事兒?”老謝一連拋出三個問題。

“你先回答我,謝強在哪裏?”

“警官,不管你們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我兒子現在在哪裏。”

“你也不知道?”

老謝點點頭:“我最後一次見我兒子還是在三年前,那天他給了我幾千塊錢又牽回來一條黃狗,吃完中午飯,他就走了。”

“你兒子有沒有說去哪裏了?”

“沒有,那天中午他喝了一瓶白酒,光說醉話。”

“說的什麽醉話?”

“我隻記得一句,就說什麽就當我們沒有生他這個兒子。”

“你兒子平時做什麽工作?”

“給老板開出租車。”

“你見過你兒子開的出租車嗎?”

“見過,他開回來過幾次。”

“車牌號碼你知不知道?”

“他是二百五。”老謝脫口而出了這麽一句話。

“T4250?”明哥閃電般地把文字翻譯成了數字。

“對對對,強子經常念叨,說車老板怎麽弄了一個半吊子的號牌。”

“謝強失蹤這麽久,你們有沒有報案?”明哥接著問道。

“我身體不好,老婆子整天忙裏忙外,而且孩子也大了,沒覺得會出什麽大事兒,就沒有想過要報案。”

得知了兩個關鍵點,再問下去也是徒勞,老賢按照明哥的指示,提取了謝強父母的血樣之後,便結束了此次行程。

刑警隊在當天下午,便找到了那輛牌照為“灣DT4250”的出租車,雖然車內飾被重新更換過,但副駕駛車頂上的凹陷狀痕跡依舊原封不動地保留在那裏。從這一點足以證明,這輛出租車極有可能就是嫌疑人的殺人現場。

就在我們摩拳擦掌準備全力抓捕嫌疑人謝強時,一個我們怎麽都沒有想到的結果卻發生了。

老謝夫妻倆的血樣在DNA數據庫中竟然有了一條信息反饋,雙擊網頁,一張巨人觀男屍的圖片緩緩被打開,案件信息一欄這樣寫道:“落水者,男,25歲左右,身份不詳,體表無外傷,根據碼頭監控視頻記錄,死者為自行從碼頭跳下,排除他殺可能。”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看了你的日記,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

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

誰把它丟在風裏?

……

有多少80後,曾被一首《同桌的你》勾起了在校園時青澀而甜蜜的回憶,不能否認,“同桌”對很多人來說可能還是最關心和思念的人。學生時的愛情,也許就萌生於“她”的那半塊橡皮。

1999年9月1日,對謝強來說是一切美好的開始,因為搭上了父親送給村主任的兩條阿詩瑪香煙的“東風”,他走進了夢寐以求的城區中學。和農村學校的紅磚青瓦相比,這裏的高樓花草著實讓剛進入校園的謝強好好地興奮了一把。

“果然跟電視劇裏放的一樣。”謝強沒有著急走進班級,而是在校園中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來。

畫麵定格於此,也許很多人會認為謝強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小子。實際上恰恰相反,謝強雖然出生在農村,但他卻從來不缺錢。究其緣由,咱們還需要從頭說起。

“傳宗接代”是農村人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很多村民倔強地認為,一旦生了女娃,就等於斷了祖宗的香火,這輩子不會再受到祖先的庇護,所以很多人情願讓老婆冒著引產的風險,也一定要生個“帶把兒的”。“重男輕女”幾乎貫穿了中國曆史的整個篇章。

按照順序,謝強應該算是他父母的第四個孩子。

“你老婆的子宮壁太薄了,不能再引產了。”醫生的忠告在老謝耳朵裏,連個屁都不是,他沒有文化,不知道什麽叫“子宮壁”,他隻知道,他謝家幾代單傳,到他這一代絕對不能平了祖宗的墳。

“你這個沒用的婆娘,要是你再生不出男娃,別怪我休了你!”剛從黑診所出來,老謝指著拖拉機上的女人訓斥道。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在農村,所有的經濟來源都要依靠勞動力,女人根本沒有地位,所以她不敢反駁,隻能忍著劇痛,坐在顛簸的車鬥中默默流淚。

老謝不喜歡戴套,女人在兩個月後再次懷孕,醫生“一年內不能懷孕”的叮囑,全被老謝一泡尿衝進了糞池裏。

“觀音菩薩保佑,這次一定要是個男娃!”雖然老謝手頭很拮據,但他還是花重金從娘娘廟請來了一尊泥菩薩,並把它供在了堂屋的天眼之上。(“天眼”是雲汐市農村的俗稱,是指一屋之中風水最好的地方,一般農村建房,都會事先讓半仙找準“天眼”擺放祖先靈位。)

這一次的禱告終於靈驗了,女人在懷胎十月之後產下了一名男娃,由於女人的子宮已經撐到了極限,所以在分娩的過程中大出血,伴著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女人緊接著又做了一次子宮次全切的手術。

站在縣醫院的產房門口,老謝抱著自己的兒子激動地哭出聲來:“我老謝終於有後啦……”

“喊什麽喊,你老婆還在搶救,你趕緊在這上麵簽字!”醫生很不耐煩地把一份手術風險通知書遞到了他的手上。

“我不會寫字,按手印咋樣?”老謝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緊張。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開玩笑,你老婆隨時有生命危險。”

“哦!”老謝不以為然,在醫生手指的方向簽下了他這輩子僅會的幾個漢字:謝春剛。

女人的命很硬,在鬼門關溜達了一圈,總算還了陽。

“醫生,你們切了個啥,收這麽貴的手術費!”老謝拿著一小遝鈔票,站在收費窗口前抱怨。

“手術單上不寫著呢嗎,子宮次全切!”收費的醫生略帶鄙視地打量了一眼農村人打扮的老謝。

“切了這個對我老婆有啥影響?”老謝從窗口外把錢遞了進去,他試圖用這種方法來拉近一下自己和醫生的距離。

醫生沒有理會老謝,她接過錢,在手中啐了口唾沫,熟練地點了起來,那時候點鈔機還沒有普及,銀行的員工還流行用點鈔券,所以一般窗口收費的人,手藝活兒都相當了得。

看著逐漸變薄的人民幣,老謝心頭一涼:“怎麽要這麽多錢?”雖然有些心疼,但是他不敢說出口,隻能任由對方從中掐走了99%。

“這個是給你的!”醫生把剩下的那一張從窗口中扔了出來。

“醫生,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子宮切了對我老婆有啥影響?”

醫生翻了翻白眼:“沒文化,子宮切了還能有啥影響,你老婆以後不能生孩子了!”說完,她“啪”的一聲拉上收費口的玻璃擋板。

“啥?不能生孩子了?媽的,我他娘的還想要一個呢,這下倒好,早知道不簽字了!”老謝感覺上了醫院的當,他很氣憤,但是卻無能為力。直到老婆出院的那天,他才敢放開嗓子朝醫院大門吼道:“媽的,黑心醫院,騙了老子的錢,你們給我等著,等老子的兒子以後當了大官,絕對要來收拾你們!你們給我等著!”

為了要讓自己的兒子以後比誰都強,他絞盡腦汁給兒子取了一個自己都覺得特別硬氣的名字——謝強。

有句話說得好,“現在的努力隻為了當年吹過的牛×”。因為沒了偷生二胎的麻煩,所以老謝一門心思要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大官。“知識改變命運!”老謝經常在電視裏聽人這麽說,他覺得很有道理。

“村裏有文化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哪個過年回家不是金鏈子、金手表的?”這是老謝能看見的最實在的東西,所以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他很注重培養兒子的文化功底。

前幾年,為了能生個男娃,女人是受夠了委屈,如今雖然沒有了生育能力,但好歹了了這門心思,卸下思想包袱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幹活兒掙錢上。

老謝作為一家之主,也不是“凡角兒”,他那有小腿粗細的臂膀,絕對可以媲美一台小型的聯合收割機。種田、養牲口、挖魚塘,一年上萬元的收入,在那個年代,絕對可以甩出工薪家庭好幾條街。

老謝對兒子十分溺愛,謝強從小就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優哉日子。

“我要去城裏上初中。”謝強的一句話,在老謝耳朵裏被當成“有出息”的表現。

為了能讓成績平平的謝強圓了這個心願,他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托人買了一個上學的名額。

在校園裏溜達了好一大圈,謝強這才心滿意足地返回教室,開學的第一天,最讓人期待的莫過於分座位,剛走到教室門口,班主任孫林便把所有人喊到走廊上,準備開始新學期第一次“大洗牌”。

孫林是謝圩村村主任的女婿,謝強在來校之前,他的嶽父因為“拿人手短”,所以特別叮囑過他,要好好“照顧”謝強。

他的嶽父在家中有著絕對的權威,而孫林又是一個“妻管嚴”,對嶽父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為了體現自己對謝強的關心,他在排座位上麵就動了不少心思,看著謝強語數總分140分的成績,他按照自己從教多年的思路,很自然地把謝強和192分的蔡瑤瑤分在了一起。

“歡迎大家來到雲汐市第四中學開始新的學習和生活,我是你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我叫孫林,你們可以喊我孫老師。”

孫林在講台上照本宣科地介紹著學校的規章製度,這幾乎是他每學期必備的開場白,班級裏隻有極少數學生在側耳傾聽。謝強並不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員。

同桌蔡瑤瑤,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和農村女娃邋邋遢遢的樣子相比,從小生活在城市裏的蔡瑤瑤不管是長相還是穿衣打扮,都讓謝強著實驚豔了一把。

課桌麵積並不富餘,謝強和蔡瑤瑤的身體頻頻有接觸,這讓謝強很不適應,為了避免尷尬,坐在牆角的他,使勁兒地把身子往裏縮了縮。

“不用這麽拘束,以後咱們可是同學。”蔡瑤瑤從書包中拿出了一塊抹布,把整個課桌都擦了一遍。

“謝謝!”謝強的心裏始終有“農村”和“城市”的落差感,對於“高他一等”的蔡瑤瑤,他一直抱有敬畏。這種感覺就好比員工和老板坐在一起,自己還未動手,老板卻主動幫你把桌麵擦了一遍,此時員工對老板肯定是發自內心地感謝。

“你真的不用這麽客氣。”謝強誠懇的態度,又在無形之中拉近了與蔡瑤瑤之間的距離。

“謝謝。”謝強已經詞窮。

萬事開頭難,但謝強就是命好,在開學的第一天就十分順利地讓蔡瑤瑤產生了好感。

老謝經常把這樣一句話掛在嘴邊:“跟好的學好的,跟叫花子學討的。”用文人的話翻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謝強是墨,蔡瑤瑤是朱,“朱”與“墨”經過了一年多的博弈,終於有了一個平衡。

謝強從之前在班級墊底,成績突飛猛進到班級的前20名。

蔡瑤瑤從開學的數一數二,卻落到了前10名開外。

中學和小學在教育方式上千差萬別,小學成績優異,不能代表初中就名列前茅,在班主任孫林眼裏,謝強和蔡瑤瑤的搭配,讓他看到了預期的結果。他也因此在第一學期末,收到了老謝托他的嶽父轉交而來的“感謝”。

上過中學的人都知道,從初二開始,兩極分化逐漸拉開,學霸和學渣們也逐漸劃清了界限,班級的前10名,幾乎都在為重點高中拚命,班級後10名則專注於怎麽開開心心混到畢業。

這其中最為尷尬的莫過於“中等生”。在班主任眼裏,他們有衝刺重點的希望,也有淪落成學渣的可能。

在那個動不動就有家長來找麻煩的大環境下,班主任對“中等生”都抱著任其自由發展的態度。

巧的是,謝強和蔡瑤瑤均屬於“中等生”的範疇。

在學霸們都在為重點高中頭懸梁錐刺股時,“中等生”的日子卻沒有那麽緊張。遇到主科,認真聽講,遇到副科,偶爾也會開點兒小差。

在課桌上挖個小洞,把隨身聽放在桌洞中,延伸出來的耳機在手臂的遮擋下,一人一個塞入耳朵裏。

上副科偷聽周傑倫的歌,是謝強和蔡瑤瑤心照不宣的消遣。

經過了一年多的相處,兩人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陌生感,從初一開始,謝強就已經開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因為自己並不缺錢,所以他的穿著也很快地跟上了潮流。

蛻變之後的謝強,成了班級裏的陽光男孩兒,帥氣的外表,也讓春心萌動的蔡瑤瑤對他產生了好感。所以,不管什麽事兒她都很願意和謝強分享,包括那個別人看一眼都是奢望的索尼隨身聽。

2000年,在雲汐市這樣的四線城市,別說MP3,就連CD都還沒普及起來,磁帶才是唯一的音樂存儲設備。那時候讓學生黨最為頭痛的事情莫過於“攪磁帶”,一旦發生這種情況,要把磁帶抽出來盤上好半天才可以接著聽。

蔡瑤瑤的隨身聽雖然是頂級品牌,但無奈謝強的磁帶卻都是10塊錢5盤的盜版。倒不是因為謝強圖便宜,而是滿大街根本沒有正版可以給他買。

下午的政治課,這是一門被中考拋棄的科目,也成了中等以下學生的“輕鬆時刻”。下午第一節,代課老師自己都還沒有清醒過來,更別說肩負學習壓力的學生。

看著老師站在講台上連連打哈欠,從教室最末排的“學渣聚集區”傳來一句話:“老師咱們上自習吧。”

“對啊,上自習吧!”

從教室的第四排往後,幾乎是一呼百應。

老師沒有理會,而是掃視了一眼第二排、第三排上的學生,當他看到桌麵上擺著的全部是“語數外”的練習題時,忽然有種被冷落的感覺。這是所有副科老師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得得得,自習!”老師把粉筆往講台上的紙盒中一扔,從兜裏抽了一支煙卷,落寞地站在走廊上吞雲吐霧起來。

“今天聽哪首?”謝強趴在桌子上小聲問道。

“《星晴》。”蔡瑤瑤想都沒想,開口回了一句。

謝強把手伸入桌洞,單憑感覺便拿出了那盤磁帶。課桌也不知道傳承了多少年,本應該把桌洞一分為二的那塊木板,早已被人戳穿,謝強可以很方便地在桌洞裏完成裝帶、播放、快進等一整套動作。

一分鍾後,耳機從桌麵上冒出頭來,蔡瑤瑤偷偷摸摸地將它塞入耳孔,因為坐在第四排,距離老師還有一段距離,所以隻要老師不注意觀察,根本發現不了他們的小動作。

音樂聲在耳旁逐漸清晰:

“乘著風遊**在藍天邊,一片雲掉落在我麵前,捏成你的形狀隨風跟著我,一口一口吃掉憂愁。載著你仿佛載著陽光,不管到哪裏都是晴天,蝴蝶自在飛,花也布滿天,一朵一朵因你而香。試圖讓夕陽飛翔,帶領你我環繞大自然,迎著風,開始共度每一天……”

就在歌曲剛要進入**時,一陣扭曲的嘈雜聲讓兩人同時拔掉耳機。

“攪磁帶了。”

謝強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桌洞,蔡瑤瑤擔心自己的隨身聽,也把手伸了進去,肌膚之間毫無征兆的接觸,讓兩人同時有了觸電的感覺,又因為私密的動作發生在無人察覺的桌洞內,氣氛一下變得曖昧起來。

謝強能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出汗,雖然很緊張,但是他始終沒有動。感情比較豐富的蔡瑤瑤心裏此刻也是小鹿亂撞,這種接觸,不像是平時無意間的觸碰,雖然也存在不經意的成分,但是對她來說,這種感覺就是和平常的不一樣,所以她的手也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初中早戀,早已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兒,作為走讀生,謝強也經常聽室友說起“某男和某女”在一起的花邊新聞,經過一年多城市生活的熏陶,謝強早就告別了那個啥也不懂的農村土包子形象。

人們都說,對人的感覺,眼緣很重要,雖然蔡瑤瑤在班級裏長相不算出眾,但因為第一次見麵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謝強始終對她抱有幻想。

而此刻,蔡瑤瑤的“無動於衷”,被謝強誤認為是默認的表現,在萬分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舍友的一句話:“男人就應該主動一些。”這句話仿佛給了他力量,他鼓起勇氣一把抓住了蔡瑤瑤的左手。

蔡瑤瑤根本沒有想到謝強會如此主動,她輕輕地“啊”了一聲。

蔡瑤瑤並沒有掙脫,她的舉動,在謝強的眼裏變成了“欲拒還迎”。

蔡瑤瑤臉頰緋紅,有些嬌羞地看了謝強一眼,一顆含苞待放的少女心,正在漸漸地展開。

跨過界線的謝強,微微一笑,接著他很自然地和蔡瑤瑤十指緊扣,左手在桌洞中調整好了隨身聽。

音樂聲再次響起,直接到了副歌的部分: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背對背默默許下心願,看遠方的星,是否聽得見……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背對背默默許下心願,看遠方的星,如果聽得見,它一定實現……”

在周傑倫歌聲的見證下,青澀的愛情終於在兩人之間萌芽。

從古至今,在九年義務教育範圍之內,你不好好聽課,老師可以忍;你學習成績差,老師也可以忍;但唯獨“早戀”,叔叔嬸嬸都不能忍,隻要是在班級中發現了“早戀”的苗頭,就等於觸碰到了班主任的逆鱗,請家長、寫檢查絕對是最低層次的處罰,遇到變態的班主任,勒令退學也是常有的事兒。

雖然班主任孫林逢年過節沒少收到“慰問”,但謝強心裏清楚,這件事要曝光出去,神仙也幫不了他。

為了還能坐同桌,也為了他們的愛情,兩人隻能把青澀的果實小心翼翼地藏在黑暗之中。

轉眼間到了初三,蔡瑤瑤的父親給她打好了關係,為她爭取了一個省重點的名額,為了能和蔡瑤瑤再續情緣,謝強也很努力。

他的刻苦對蔡瑤瑤來說,絕對是男人負責任的表現。

幫助謝強補習,成了謝瑤瑤整個初三的主業。

被蒙在鼓裏的班主任,差點兒被眼前這一幕感動得落淚,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多麽英明。

2002年7月下旬,中考放榜,蔡瑤瑤如願考上了省重點,而謝強和分數線還差了近30分。

好在那時候的學校為了創收,還設置了一個交錢入學的門檻。學生隻要考入“拿錢分數線”,交筆錢也能圓了你的求學夢。

雖然老謝對兒子的成績沒怎麽上過心,但他沒少聽村主任誇自己兒子多用功多用功。

“你兒子沒能考上,那是因為目標太高,我看這娃以後指定有出息!”謝強的成績已經上了拿錢的分數線,如果謝強可以上省重點,班主任孫林也會拿到返現,所以孫林便鼓動自己的嶽父來謝強家裏做公關。

“那是,我老謝的兒子,自然不一般!”村主任還沒怎麽下套,老謝自己找了個縫就鑽了進去。

“我覺得強子這娃,以後要是不上省重點,絕對可惜了!”村主任咂巴著嘴。

“上,怎麽不上?我就這一根獨苗,就是他媽的砸鍋賣鐵我也要讓他上!”

“哎呀,老謝啊,我看咱們村估計也隻有你家能出一個大學生了!”這句話就像是在老謝的心頭抹了蜜,村主任根本沒怎麽費事兒,老謝就已經完全被攻陷。

1分1000塊,老謝把厚厚的三遝百元大鈔遞給了村主任,由他出麵去擺平這件事。

3萬,2.5萬,2萬,經過層層過濾,謝強如願地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因為是花錢買分數,謝強被錄取的消息要比蔡瑤瑤晚上半個多月,為了能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給蔡瑤瑤,第二天一早,趁著老謝還在大擺流水席之際,謝強揣著100塊錢,轉了四趟公交車,總算來到了蔡瑤瑤家樓下。

“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我給你10塊錢。”謝強在小區附近的電話亭攔了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兒。

“哦,我知道了……”女孩兒用一副“我懂你”的口吻回了一句。

2002年的雲汐市,10塊錢絕對可以吃一頓豪華午餐,麵對如此**,女孩兒當然“恭敬不如從命”。

蔡瑤瑤的父母是雙職工,弟弟又十分貪玩,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謝強的電話打過來時,隻有她一個人在家,這剛好給兩人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機會。

網吧包間的雙人沙發,成了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地方。

借用言情小說中常出現的一句話,戀愛就像一劑上癮的毒藥,一旦服下,就很難自拔,更何況還是學生時代的那種純潔愛情。

相聚總是甜蜜短暫,離別卻是酸楚不舍。距離的跨度,讓兩人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網吧QQ上的視頻聊天,成了兩人排解相思之苦的良藥。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轉眼間就到了開學的日子,學校本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基本原則,把入學的學生分為了三六九等。第一等,實驗班,裏麵幾乎是尖子中的尖子,學霸中的王者;第二等,普通A班,要麽是剛剛達到錄取分數線的學生,要麽就是家裏有關係弄到保送名額的學生;第三等,普通B班,這也是學校教師“福利”的來源,裏麵全是清一色的拿錢買分的學生。

按照分類,蔡瑤瑤和謝強分別是第二等和第三等。

和九年義務教育相比,高中不僅要給教師創造“福利”,更要注重“升學率”,正所謂“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福利”在學生入學前就已經收齊,那剩下的就隻有“升學率”了。

有的老師這麽比喻,“福利”是土,“升學率”是花,有了營養,花才能綻放,可又有多少人在賞花之時理解土的辛勞。相反,花開時節,或許還會有人嫌棄土的臭臊。

省重點高中的校領導就是這樣的人,為了保證不讓尖子生受到影響,同是高中年級組,三類學生竟然被分到了三棟教學樓之中,分別是最為氣派的狀元樓,裝修一般的教學樓,還有那棟還沒來得及拆的土樓。

不在一個班級,教學樓還離得那麽遠,這讓蔡瑤瑤和謝強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一件事還是讓兩人興奮不已:學校為了體現對學生負責任的態度,從早到晚製訂了最為苛刻的作息時間表,早讀7點鍾開始,晚自習10點半才下課,基於此,學校規定,除非家長簽訂承諾書,保證孩子出了意外和學校無關,否則全部要辦理住校。周末可以回家,周一到周五必須吃住在校內。

在學生家長看來,這一方麵省去了接送的煩惱,又可以督促學生學習,簡直是一石二鳥。

在學校領導看來,這一方麵可以拉動學校食堂、澡堂、商店的內需,又方便了管理,簡直是一箭雙雕。

所以這個“烏龜屁股”,就這麽你情我願地被裱在了學校規章製度的首頁。

兩人都住校,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秘密幽會,這就是謝強和蔡瑤瑤久久不能平靜的原因。

可希望有時候就像是野外的果實,當你剛想采摘時,忽然就有個人蹦出來告訴你:“這是一棵有5000年曆史的果樹,一顆果子10萬塊。”

果子就在你眼前,楚楚動人,但隻要你敢摘,絕對能讓你傾家**產。

“高中老師怎麽比初中老師還變態?”謝強看著學校規章上那句“發現早戀者,一律勒令退學”,暗罵了一句。

在入學之前,蔡瑤瑤親眼看著父親,為了那個保送名額整天低聲下氣,求裏求外,她知道自己能上這個學很艱難。

謝強上學用的那3萬塊,是他爹媽累死累活三年的收入,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來之不易的求學機會。

“不行就忍忍,上了大學就好了!”蔡瑤瑤最先建議道。

“嗯,我聽你的!”謝強對她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從那以後,兩人在校園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一

很多人都認為,女孩兒的情感要比男孩來得細膩,但謝強卻是個特例,他會用盡一切細微的方法,讓蔡瑤瑤感覺到他的愛:課間時設計完美的“不經意碰麵”,QQ日誌中永遠占據“沙發”位置的留言,還有分別時深情一望的公交車站。

每天的深思熟慮和翹首以待,讓謝強幾乎用掉了所有的“學習時間”,再加上相差甚遠的學習環境,他和蔡瑤瑤之間的距離就像天坑,已經無法彌補。

哀莫大於心死,謝強選擇了放棄。

因為兒子不爭氣,老謝沒少被學校老師約談。

“早知道你是這副德行,老子當年就不應該拿3萬塊錢讓你上這個學!”

麵對父親的指責,謝強無力反駁。

“老子還指著你能考上個大學,讓祖墳冒冒青煙,你倒好,全班倒數第一!你要不是老子的獨苗,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戀愛偷偷摸摸,學習一落千丈,對謝強來說,就相當於“愛情”和“事業”雙雙落敗,本來就一肚子委屈的他,麵對父親的訓斥,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有本事你今天就弄死我!”

“你媽的!你還敢跟老子頂嘴!”老謝拿起糞叉就要往謝強身上戳。“兒子,快跑!”如果不是母親攔得及時,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當天,謝強是跑了,但消氣後的老謝卻坐在院子裏抹起了眼淚,雖然家裏的經濟條件在村裏還算不錯,但他心裏清楚,這些錢沒有一張不沾滿血汗。想讓兒子當官,隻是老謝的一個說辭,其實他真正的想法就是讓兒子摘掉“農民”的帽子。

從兒子出生到上學,謝春剛始終都抱有希望,而且他也固執地認為,兒子有一天絕對可以體麵地生活在城市之中,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到頭來,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學生時代,老師經常會問,希望是什麽?

最具代表性的三句話就是:

希望是漫漫黑夜裏的一點燈火,即使微弱也能給你前進的力量;

希望是寒冷冬季裏的一盆炭火,即使微弱也能給你絲絲的溫暖;

希望是茫茫沙漠裏的一抹綠色,即使微弱也能給你生存的勇氣。

對此時的老謝來說,他沒了勇氣,沒了溫暖,更沒了力量,他決定放下鋤頭,讓兒子自生自滅,喝酒、打麻將成了他每天的主業。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到了高考的日子,成績放榜,謝強和蔡瑤瑤之間差了近200分,他們之間沒有出現青春電影裏的橋段,什麽“女方可以為愛情放棄大學”,或者“男方可以為愛情拒絕出國深造”。

七月中旬,蔡瑤瑤如願拿到了北京某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謝強卻收到了父親不準他再念書的最後通牒。

“強子,我們該怎麽辦?”蔡瑤瑤依偎在謝強的懷裏,淚眼婆娑。

“唉!”謝強不知該如何回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難道我們真的要分別五年?”蔡瑤瑤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她很愛謝強,她把他認定為這輩子的男人,她知道謝強為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她的眼淚飽含深情。

“五年?我們剛好在一起也有五年了。”謝強眼神迷離地看著遠方,口中呢喃。

“強子,你以後會不會不要我?”

“除非我死了。”謝強深情的一句話,讓蔡瑤瑤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暑假匆匆而逝,在離別之前,謝強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去當北漂,陪你讀書。”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蔡瑤瑤對未來幸福的憧憬,一向保守的她,把自己視為性命的初吻給了她的男人謝強。

北漂的生活,沒有書裏說的那麽文藝,在這個隨地吐痰都要罰款的北京,謝強的生活比想象的還要艱辛。

他當過小販,但敗給了城管。

他當過小工,卻輸給了老板。

他想鋌而走險,但又鬥不過公安。

是生存,還是毀滅,為了蔡瑤瑤,他沒的選擇。

“男兒有淚不輕彈,再苦再難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他總是這樣激勵自己。

繁重的體力勞動,塵土飄揚的工作環境,讓謝強整天都是一副蓬頭垢麵的裝扮。

他成了農民工,而蔡瑤瑤卻是白衣天使,早早步入社會的謝強,已經感覺到了兩人之間身份的落差,所以就算是到了這種程度,他們之間的愛情依舊不敢昭告於天下。

“我們以後真的可以在一起嗎?”謝強越來越看不到希望,但每次見麵時,看著蔡瑤瑤對他絲毫沒有降溫的愛,又會讓他重拾信心。

2009年,對謝強來說有兩件事兒讓他痛並快樂著。

痛的是,自己的父親因為賭博欠下高利貸,被要債的打成了重傷,最終導致下半身永遠地失去了知覺,後半生隻能在床榻上度過。高利貸,因為他父親的重傷被一筆勾銷,但鄰裏親戚的錢卻不得不還。他的母親自從跟了父親,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謝強心疼母親,所以獨自一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擔,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經常人困馬乏,痛苦不堪。

快樂的是,同年的11月,蔡瑤瑤被雲汐市第一人民醫院提前錄用,雙方簽訂了合同,她一畢業就可以直接去醫院上班,沒有了求職的壓力,蔡瑤瑤就像是脫去緊箍咒的大聖。

“等我上班了,有了收入,咱們就結婚。”

“結婚?”

“對啊!”蔡瑤瑤並沒有感覺到謝強的變化,繼續說道,“我一定要給你生一個男孩兒,然後我會告訴他,他的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責任感的男人。”

謝強低頭看著懷中的蔡瑤瑤,擠出一絲苦笑:“我們真的能結婚嗎?”他在心中不停地問著自己。

十二

2010年,蔡瑤瑤正式走進了雲汐市唯一一所三甲醫院,而謝強也跟著回到家鄉,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

雖然謝強一個月有近4000塊的收入,但刨去吃喝拉撒,再加上幫父親堵窟窿,他也剩不下多少,所以他隻能租住在城市邊緣的古橋社區之中,那裏是全市房租最低的地方。

剛上班不久的蔡瑤瑤發現了一個秘密,那是在一次針對醫生家屬血液檢測的福利中暴露出來的。

檢驗結果顯示,父母和弟弟都是O型血,唯獨她自己是AB型。作為堂堂的醫科大畢業生,這個結果意味著什麽,她比誰都清楚,可她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直到她看到親子鑒定上的“沒有血緣關係”,她才徹底死了心。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和你媽也沒有必要隱瞞了。”蔡瑤瑤的父親蔡國權,看著女兒拿出的鑒定報告長歎一口氣,仿佛壓在心口多年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他頓了頓道,“你的親生父母以前是我們的鄰居……”

蔡國權用了整整一個小時,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把蔡瑤瑤的身世說了一遍。

沒有哭,沒有傷感,蔡國權感覺不到自己女兒有一絲情感上的波動。

“哦,我知道了,今天有點兒累了,我先休息會兒。”

蔡瑤瑤把自己鎖在臥室中,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抽掉靈魂的軀殼。

她端坐在床頭,回想著這些年父母對弟弟的溺愛,她本以為隻是單純的重男輕女,可到頭來真相是,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家。

“是他們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無憂無慮的生活。”蔡瑤瑤很善良,她決定帶著一顆感恩的心,重新融入這個家中,她的提議也得到了謝強的認可。

自己不堪回首的身世,讓謝強成了蔡瑤瑤唯一的心靈寄托。

他們之間的愛情沒有被現實打敗,雖然謝強一無所有,但蔡瑤瑤依舊深愛著他,謝強也被她的倔強所感染,他要靠努力給蔡瑤瑤一個家。

“還完父親的賭債,我就攢錢買房子!”

“我以後不逛街,不買衣服,不買化妝品,我要把所有的工資都存起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外拚搏,家是我們兩個人的。”

蔡瑤瑤躺在四合院的吊**,對著天空開始憧憬以後幸福的小日子。

之後的一年裏,兩人一直為此而努力,直到2012年10月的一天,晚上6點,蔡國權給女兒發了一條短信,讓她下班以後去“貴賓樓國際酒店至尊包間”,短信上說是家庭聚餐,蔡瑤瑤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可當她推開包間的房門時,發現“家庭”的數量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爸,媽,弟,叔叔,阿姨。”蔡瑤瑤看著包間裏的5個人,逐一問候。

“這是你們家的大女兒嗎?”包間裏那位50多歲的阿姨張口問道。

“對。”蔡國權應了聲。

“在人民醫院工作?”

“對,上班兩年了。”

“有沒有對象呢?”

“還沒。”蔡國權隨口回了句。

女人聽言“哦”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徐局長,我們一家人都到齊了,你們那兒還有人嗎?”蔡國權小心翼翼地問向包間內另外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子。

“哦,還差一個人。”徐局長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浪琴手表,“估計也快到了。”

“哎。”蔡國權搓著雙手,扭頭對身邊的妻子說道:“老婆,你讓服務員把熱菜都備著,人一到立馬上菜。”

“好的!”她衝蔡國權使了個眼色退出門外。

蔡國權會意,把自己的兒子蔡明明拉到徐局長身旁:“叫大伯。”

“大伯。”

徐局長拍了拍蔡明明的腦門兒:“嗯,不錯。”

“徐局長,明明這次考公務員的事兒,就拜托你了。”

“嗯,距離考試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不用那麽擔心。”經常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一局之長,他最擅長的就是說半句,留半句。

就在蔡國權剛想把準備好的紅包遞過去時,包間門再次被打開,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推門走了進來。

“沒事兒,不著急。”聽到對方的稱呼,蔡國權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我兒子,徐雨,在大學教書。”徐局長簡單介紹之後,所有人全部落座。

對蔡瑤瑤來說,這隻是一次普通的飯局,但她怎麽都沒有想到,這頓飯其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某位愛情專家曾說過這麽一句話:“女人愛上男人,往往需要很久,而男人愛上女人,隻是不經意的那個回眸。”

“所有的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對局長公子徐雨來說也不例外。整個飯局期間,蔡瑤瑤幾乎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這妞兒好純啊……”徐雨雖然為人師表,但如果不是靠拚爹,他什麽也不是。

兒子的表現,全部被他的母親看在眼裏。

就在蔡瑤瑤還被蒙在鼓裏時,“蔡明明能不能考上公務員”和“蔡瑤瑤能不能和徐雨結婚”,已經被畫上了等號。

當蔡瑤瑤明白過來時,她已經收到了徐雨送來的99朵玫瑰花。

“爸,媽,我對徐雨沒有感覺。”

“人家又高又帥,而且家庭顯赫,工作也穩定,有什麽不好?”蔡國權很不理解。

“沒感覺就是沒感覺。”蔡瑤瑤對謝強始終隻字未提,她心裏清楚,在這個萬惡的金錢社會,如果她向父母坦白自己的戀情,除了會得到無止境的反對和羞辱,別的什麽都得不到。

蔡國權有些恨鐵不成鋼:“明明已經考了兩年多公務員了,一直落榜,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熟人,你如果拒絕了,明明這次估計又沒戲了,你能不能體諒一下你弟弟的感受?”

“可誰考慮過我的感受?你們把我當什麽?籌碼是嗎?”蔡瑤瑤從來沒有對父母發過火,這是第一次。

看著女兒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蔡國權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如果徐雨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帥氣的外表,他絕對不會在背後應了這門親事,在他看來,徐雨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配自己的女兒都綽綽有餘,而且徐雨還對自己的女兒有著強烈的好感,他本以為能毫無懸念地釣到這個金龜婿,可他怎麽也沒有料到女兒會跟他玩兒這麽一出。憤怒之餘,他想到一個問題:“如果瑤瑤是我的親骨肉,她會這樣對我說話嗎?”他最終把這一切歸罪於血緣關係。

許久之後,他歎了一口氣:“算了,爸爸不該逼你,你應該有你自己的選擇,對不起,爸爸給你道歉。”

說完,已經戒煙多年的蔡國權,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拿起了茶幾上的招待煙。

“咳咳咳……”父親劇烈的咳嗽聲,讓蔡瑤瑤無比煎熬。

一邊是無私撫養了自己20多年的養父母,一邊是默默愛著自己十幾年的戀人。

“我該怎麽辦?”蔡瑤瑤根本無從選擇,身心疲憊的她,很想找個人依靠。

謝強下了晚班,一推院門,便看見蔡瑤瑤在院子中給“米修”梳理毛發:“瑤瑤?你怎麽來了?”

“米修”是條金毛犬,是蔡瑤瑤剛上班時從狗市花了500塊錢買來的,因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她不能經常過來陪伴謝強,所以她想了這個辦法,為的就是讓謝強獨自一人回家時好有念想。

“我會一直miss you(想念你),它以後就叫‘米修’吧。”

“嗯,‘米修’很好聽,快謝謝媽媽。”謝強溺愛地抱起“米修”,在他心裏,這就是他和瑤瑤的“寶寶”。

“瑤瑤?”謝強這時看出了一絲端倪,“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就是工作有點兒累了。”對於家中的事情,她選擇了沉默,她太了解謝強的脾氣,假如謝強知道了真相,他絕對會選擇消失來成全自己,並不是因為謝強不愛她,其實恰恰相反,謝強吃過太多苦,他看得更透徹,他曾不止一次地對蔡瑤瑤說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絕對不會選擇愛上你,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所以蔡瑤瑤不敢提,更不能提。

謝強微微一笑,躬身給了蔡瑤瑤一個公主抱:“累了就休息,我的娘娘,朕抱你起駕回宮怎麽樣?”

蔡瑤瑤喜歡看宮廷劇,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經常開的玩笑。

可讓謝強感到奇怪的是,蔡瑤瑤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嘻嘻地摟住他的脖子。

“瑤瑤,你今天到底怎麽了?”謝強把她輕輕地放在了**,低聲問道。

“強子,能不能要了我?”蔡瑤瑤的雙唇忽然貼在了謝強的嘴上。

“不是……說好……結婚……”謝強想起了當初兩人的約定。

“我現在就想做你的女人。”蔡瑤瑤的一句話,瞬間點燃了謝強的欲火。

老舊的床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小時的翻雲覆雨已經快讓它的壽命走到盡頭。

屋內的喘息聲逐漸平靜,窗外的光亮也跟著模糊起來。

蔡瑤瑤看了一眼手機:“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嗯,我送你!”離別的場景發生過太多次,謝強並沒有挽留。

晚上7點鍾,蔡瑤瑤站在了自家的房門口。

“爸,我姐和徐雨的事怎麽樣了?”

“沒戲了。”

她家是剛買的新房,房門還沒來得及更換,這種工程房門起不到一點兒隔音效果,門那邊的對話,蔡瑤瑤聽得很清楚。

因為徐雨的事兒,她已經惹惱了養父,雖然養父嘴上說尊重她的選擇,但她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兒了,她知道養父心裏根本就沒有放棄,由於好奇心作祟,她很想知道家裏人對這件事的真正想法,所以她沒有著急開門,而是小心地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什麽?沒戲了?今年我可一點兒書沒看,就指望徐大伯了!”

“爸,是你傻還是我傻?考公務員這東西跟看書有必然聯係?我第一年看得那麽用功,到頭來不還是在麵試中被人給頂包了?”

“那你姐不同意,你說我怎麽辦?”

“她一個撿來的野丫頭有什麽好挑剔的?要不是你和媽白白養活她這麽多年,她早就餓死了,她也不想想,是誰給了她今天!”

“混賬,給我閉嘴,那是你姐!”

“好了,老蔡,我覺得兒子說得有道理,瑤瑤確實做得有點兒過分。”都說兒子跟媽親,這話一點兒也不假,蔡明明對自己的母親豎起了大拇指:“媽,你是這個!”

“你怎麽也跟著瞎摻和!”蔡國權略帶埋怨地看了自己老婆一眼。

“想想當年,不是我心軟,估計瑤瑤還不知道在哪裏過苦日子呢,而且她上高中那會兒,要不是你低三下四地去找熟人,求了一個入學名額,瑤瑤她能考上醫科大?能那麽順利地去人民醫院工作?”

“那你們說怎麽辦?”

“依我看,瑤瑤估計是一時間沒有做好談戀愛的準備,如果我經常開導開導,說不定這事兒就成了。”

“你能行?”

“我是女人,我有分寸,徐局長那邊你暫時不要給人回了,就說咱們瑤瑤比較乖,還沒有做好談戀愛的準備。”

“如果能成,那最好不過,徐局長是工商局一把手,要是能跟他結為親家,明明以後的仕途也就鋪平了。”

“咚咚咚。”對話到這裏,房間裏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

“爸,是我,我忘記帶鑰匙了。”

“噓!”蔡國權把手指放在嘴邊,“這個話題打住,瑤瑤回來了。”

“爸,媽。”推門而入的蔡瑤瑤一臉輕鬆。

“喲,遇到什麽開心的事兒了?”

“媽,沒什麽,就是跟幾個同事出去逛了逛。”

蔡國權衝自己的老婆擠了擠眼。

“餓了沒?餓了咱們就開飯。”

“媽,你還別說,我這肚子真有點兒餓了。”

“那好,咱們開飯。”

“對了爸……”晚飯時,蔡瑤瑤望向蔡國權。

“嗯?怎麽了?”

“能不能把徐雨的手機號碼給我?”

“號碼?你要他的號碼幹什麽?”蔡國權有些出乎意料。

“我想清楚了,我覺得可以先和他聊聊。”

“對對對,先聊聊,培養培養感情再說,不著急!”說話的是她的弟弟蔡明明。

剛才站在門外,蔡瑤瑤已經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家人的想法,她不會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狗血,為了自己的家庭,選擇一段沒有愛的婚姻,如果她是這種人,她也不會跟謝強走到今天,她之所以這麽做,就是想讓自己舒舒服服地過一天算一天。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常的蔡瑤瑤,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

說她不敢麵對現實也好,說她逃避生活也罷,為愛而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脫方式。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就在全家人都在盼望著蔡瑤瑤和徐雨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時,她卻做好了準備。

那天晚飯之後,蔡瑤瑤給謝強發了一條短信:“開車來小區北門,有事兒!”

謝強上班時,很少能接到蔡瑤瑤的短信,他不敢怠慢,開車飛奔到了約定的地點。

“去芳泉路!”這是蔡瑤瑤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去那兒幹嗎?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去了再說!”

“哦,好吧!”謝強打了轉向燈,朝目的地駛去。

“強子,我問你一件事兒。”蔡瑤瑤打開了副駕駛上的工具箱,把一隻扳手握在了手中。

“什麽事兒?”謝強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她怪異的舉動。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跟我一起?”

“會!”

“好,給你。”蔡瑤瑤把扳手遞到了謝強手裏,“殺了我,你再自殺。”

“瑤瑤你……”謝強感覺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我父母丟掉的垃圾,也隻有在你眼裏我才是塊寶。”

“你說什麽?”

“其實這些事,我早就該告訴你。”蔡瑤瑤平靜地望向窗外,娓娓道來。

事情說完,謝強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本以為他和瑤瑤之間的愛情沒有被現實所玷汙,可到頭來,現實卻要把他們逼上死路。

“我是你的女人,讓我離開你,我做不到,我情願和你化成孤魂野鬼,也不會背棄你我之間的諾言!”

蔡瑤瑤的話引起了謝強的共鳴,兩人之間堅定不渝的愛情,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他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蔡瑤瑤離開了他,他一定會選擇輕生。

“忘記你,我做不到!”這同樣是謝強心中所想。

“瑤瑤,你如果想好了,我願意和你一起去死!”謝強握緊了扳手。

蔡瑤瑤衝著他,微微地閉上了雙眼:“奈何橋邊,我等你!”

謝強沒有猶豫,掄起了扳手,砸了過去。

一次,兩次,三次,對他來說,他宣泄的不是憤怒,而是對自己戀人的承諾。

濃烈的血腥味,讓謝強的意識從模糊逐漸變得清醒。

看著副駕駛座上已經冰冷的屍體,他微笑著說道:“瑤瑤,咱們回家。”

出租車緩慢地行駛在道路一旁,他有著前所未有的輕鬆,在離別前,他想再好好看看這萬惡的世界。

再次推門而入,牆上的一串粉筆字讓他愣在那裏。

“欠債15300元。”

“瑤瑤,你再等我幾個月,爹媽養我一輩子,他們的債,我必須要還。”

“我把你葬在院子中,這樣就可以天天看著你了,好嗎?”

謝強買來了水泥和黃沙,第二天夜裏,蔡瑤瑤的屍體被他封在了水泥之中。

“汪,汪,汪!”剛剛躺下的謝強,被院子中淒慘的犬吠聲驚醒。

他起身走出院外,“米修”正蹲坐在剛剛砌好的水泥台之上。

“寶寶不要哭,媽媽已經走了!”謝強把“米修”抱下安慰道。

時間依舊在無情地流逝,謝強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活在社會中,下了班,趴在水泥台上自言自語,已經成了他唯一的生活方式。

“瑤瑤,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這個月結了錢,我就能去找你了!”謝強深情地撫摩著水泥台上被他修補過多次的裂痕,度日如年。

一個月後,家中的賬全部還清,他帶著“米修”回到家中,陪父母吃了最後一頓飯,便來到了泗水河邊。

他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所以他選擇了一個帶有監控的碼頭,縱身一躍,沒有絲毫的猶豫,在死前的那一分鍾,他的記憶裏隻剩下和蔡瑤瑤的一段對話:

“你愛我嗎?”

“愛!”

“那你願意為我去死嗎?”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