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諒
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可以真正對另一個人的疼痛感同身受。
你萬箭穿心,你痛不欲生,
也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
我開始跟蹤夏直樹,是真的跟蹤。每天放學後,我會等他先離開學校,然後立即尾隨跟上。他不騎車,不坐公車,也沒有傳說中的高檔轎車接他放學,而是走路離開,這讓我跟蹤難度大大降低。我始終保持著和他五十米左右的距離,戴著耳機,裝作安靜聽歌的樣子。不管路上人多少,他那挺拔的身軀,羸弱的背影始終離不開我的視線,我覺得緊張又刺激,還有點兒小享受。
他不直接回家,而是去雁棲湖。他會坐在湖邊的長凳上,看著湖水,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直到天色漸黑,才安靜離開。
他去那裏應該也是想和大雁說心裏話吧?他坐在湖邊看湖水,我就坐在不遠處看著他,我想著他腦子裏的世界,覺得還挺有意思的。看著看著就會想起那句經典的話: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覺得就是我和他之間絕妙的寫照,頓時覺得浪漫至極。
就這樣,我將跟蹤他視為每天一項重要的內容,甚至開始上了癮。我真懷疑我骨子裏就有偷窺的癖好。
大概是我跟蹤他的第四天,照例是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看著他的背影,勾勒著他的故事,體味著奇特的感覺。可當我回過神來,卻發現眼前的人兒已經不見了。
我渾身一激靈,明明剛才一直在的啊,怎麽說沒就沒了呢?我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東張西望。
“喂!”身後突然響起他那有點兒慵懶、有點兒低沉,卻說不出好聽的聲音。
“啊!”我愣住,尷尬死了,我不敢回頭。
於是他走到了我麵前,輕描淡寫看了我一眼:“你是在找我嗎?”
“沒有啊,我隻是隨便逛逛。”我並不擅長說謊,但當時的反應還可以。
“這樣啊,原來你天天跟蹤我,都隻是逛逛。”他竟然笑了,當然不是微笑,但也不是什麽惡意的嘲諷。
“你……都知道啊!”
“你跟蹤技術那麽遜,我想不知道都沒辦法。”
“哦!”我吐吐舌頭,“我又沒學過,下次我注意點就是了。”
“暈!”他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不再理我,而是徑直走到湖邊坐了下來。
我猶豫了片刻,上前坐在他身邊。
他雙目平靜地看著湖水,自言自語:“這些大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也會有自己的痛苦。”
“是啊,一定有的。”我接過話。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夕陽從他身後斜射了過來,他滿臉都通透紅潤,仿佛散發著璀璨的光芒,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好看的男生。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正在沉淪。
“大雁也有痛苦——你怎麽知道的?”他很認真問我。
“大雁告訴我的啊。”
“嗯?”他麵露驚愕之色。
“我以前不開心的時候,就在這裏看大雁,和大雁說心裏話,它們都很好的,從來都不會嫌棄我,還會安慰我呢。”
“大雁安慰你?是不是大雁還會告訴你不要哭,不要怕,要堅強活著?”
“是啊,你也知道啊!是不是大雁也安慰你了?”
“靠!”我看到夏直樹的眼神匪夷所思,“許一靜,你沒事吧?是不是今天忘吃藥了?”
“啊!”我驚呼,“你……竟然知道我啊!”
“真見鬼,拜托,你以為我是白癡嗎?”夏直樹有點兒抓狂了,“我們一個班,每天都能看見的好不好?”
“哦。”我又吐了吐舌頭,“我還以為你有抑鬱症,然後就會注意不到很多外界的事情呢。”
“對哦,我有抑鬱症,現在全校都知道了。”他自言自語,似乎在自嘲,繼而瞪了我一眼,“不過真搞笑,抑鬱症又不是失憶症。你白癡啊!”
“又不是我說的,網上是這樣寫的啊,說得了抑鬱症的人往往會過分強調內心的感受,而忽視了外界的正能量。不過現在看你還能笑,真是太好了。”
“可惡,你到底想幹嗎?老實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怪物?”
“沒有,怎麽會?”我趕緊否認,“夏直樹,對不起,我很笨,總是說錯話。”
“好了,解釋等於掩飾,你直接告訴我,你跟蹤我究竟有什麽目的?”
“我沒目的,不,我有目的。我想……”
“你先別說。”他突然蠻橫地打斷我,然後自以為是地替我回答,“哼,你肯定是想看一個得了抑鬱症的人是不是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或許還會突然在大街上放聲痛哭,因為他煩透了自己,對生活絕望了,他精神不正常整個一精神病。所以你想偷偷跟蹤我,看我的笑話,然後再到學校裏大肆傳播,是不是?”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夏直樹,你誤會我了。我隻不過想……”
“你就是想看我出醜,許一靜,你不覺得你很奇怪嗎?”
“我有嗎?”真想不到,看上去無比安靜的夏直樹竟然如此氣勢洶洶,讓我一時忘記想說什麽了。
“你當然有,哼!我來學校的第一天,你見到我就莫名其妙擋住我的去路,還……還……抱住我,讓我在全班同學麵前出醜,可惡,我那天的心情本來就夠糟糕了。”夏直樹似乎有點兒害羞,這讓他本來咄咄逼人的氣勢變得可愛起來。
“汗,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呢。”我的臉立即發燙起來,相信早已羞得通紅,“實在對不起,那次確實是我不對,不過,當時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呢。”
“才怪。”他又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不在乎?我能怎麽在乎?罵你一頓嗎?唉,我可真夠倒黴的,得了該死的抑鬱症,上學第一天又被莫名其妙捉弄,也不知道我到底得罪了誰。”
“嗬嗬,那你真的好能演啊!”我樂不可支,“你當時真的一點表情都沒有。”
“可惡,你還笑。”
“哦,那我不笑就是了。”
“總之,我入學第一天就被你捉弄,現在又莫名其妙被你跟蹤,所以我說你很奇怪,你還不承認?”夏直樹似乎很久沒說過這麽多話,越說越興奮,眼睛都亮了。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莫名其妙,我隻是想把這些資料給你。”越說越亂,我決定放棄解釋,直接從包裏拿出打印好的A4紙,雙頭舉過頭頂遞給夏直樹,“給你!”
他有點猶疑,最後還是接了過去,漫不經心地翻看了幾頁,突然大笑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一個可笑之極的笑話。
“夏直樹,你笑什麽呀?”我心虛。
他沒有回答,卻開始專心致誌地折疊起那些A4紙。
他的手指很細很長也很靈巧,猶如魔術師的手指。
我雖然疑惑,卻也不敢打擾,或者說,不忍打擾。
他的表情很認真,我看到他有很長的睫毛,嘴角則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很快,他就像魔術師一樣在手上變出了幾隻白色的紙帆船。然後將紙船放在了水麵上,輕輕吹動,紙船便慢慢在湖麵漂開。
“我找得好辛苦的。”
“我知道!”他轉過臉,眯著眼睛看著我,沒有了攻擊,又恢複了陰鬱,“可這些對我一點兒用都沒有,我都能寫得比上麵的好。抑鬱症其實沒有你想象中可怕,當然也沒有你想象中簡單,隻有得了抑鬱症的人才能體會,那種身不由己的煎熬究竟有多痛苦,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我其實明白的,真的,相信我。”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逃避。
我們對視了整整十多秒鍾。
“好吧,我選擇相信。”最後還是他選擇了放棄,重新將目光放在水麵上,“可是,你為什麽要幫我?隻是因為你能夠明白我的痛苦?”
“我……我也不知道。”
“你連自己做事的動機都不知道,所以說,你真是一個奇怪的女生。”夏直樹站了起來,“不管怎樣,以後還是不要跟蹤我了。”
“好吧。”
“好吧——難道你很委屈嗎?本來就是你不好,你為什麽要跟蹤我呢?”夏直樹突然對我詰問,“雖然你是一個很奇怪的女生,但你如果想和我說話,你可以直接約我啊,我很無聊的,應該不會拒絕你。”
說完,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許一靜,奇怪的女生,哈哈。”
然後他轉身離開。
我愣住原地,情緒複雜,我奇怪嗎?或許有點兒吧,不過真正奇怪的人是夏直樹,他的話語完全沒有邏輯。他的表情和內心實在不統一,他的身上一定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不管如何,他剛才的這句話讓我吃驚,卻更讓我開心,我重重地點著頭,突然大聲對著前方說:“夏直樹,你要堅強,其實你根本就沒有抑鬱症,你隻是覺得孤獨,害怕麵對失敗,對不對?”
“你憑什麽這樣說,你真的很懂我嗎?”夏直樹停步,回頭,怔怔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隻是相信自己的感覺,你告訴我,我說得對不對?”
“不,我不會告訴你的。許一靜,你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女生哦。”
“夏直樹,其實你現在到底有沒有抑鬱症,根本就不重要。”我繼續大聲說著,“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千萬不要逃避。你要勇敢起來,一切會好起來的,相信我。加油啊,夏直樹!”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向相反的方向跑開。
我一直跑著,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有力氣,身體一點兒都不覺得不舒服,心中雖然還緊張,卻更加興奮,現在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是我無法預料的,而我明顯感到我的生活正在朝好的方向發生著變化。可我無法承受這些變化帶給我的震動,所以我隻能奔跑,我真想一直跑下去,跑過人群,跑過街道,跑過山崩海嘯,跑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然後藏起來,直到地老,直到天荒。
如果,有一天,你在某個北方城市裏的某個街角,看到一個正在奮力奔跑的孩子,她臉上掛著淚珠,嘴角帶著笑容,她身材有點兒臃腫,卻用盡全力往前衝,你一定不要笑話,因為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長大”。
我開始和夏直樹約會。
是真的約會,雖然我和蘇揚也單獨出去過,但那時我更多扮演的是聽眾和隨從,而且因為我暗戀他,所以就沒了自我,雖然偶爾也覺得幸福,更多時候卻是失落。可和夏直樹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彼此並沒有別的目的,少了患得患失的忐忑,多了那種純粹的美好。
也說不上是誰主動,總之第二天放學後我不由自主走到了雁棲湖,然後不出意外地發現他已經在那裏,接著我很自然地坐到他身邊,最後我們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沒有意外,沒有驚愕,甚至連害羞都沒有,仿佛兩個認識已久的朋友。我曾經不止一次渴望如此純粹而簡單的友情,卻沒想到在一個男生身上找到。我們交往的時間很短,但熟稔程度很快,很快就變得無話不談。從他的眼神中可以很明顯感受到他對我的信任和依賴,而我也同樣如此,或許是因為我們都太孤獨了,太需要傾訴,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在滔滔不絕地說話,沒有顧忌,也沒有欲望,就是想說話,有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明顯不在聽了,沒關係,另外一個人就自說自話;有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想說,也沒關係,就那麽安靜沉默上好幾個小時;還有的時候兩個人都想說,更沒關係,那就一起說,各說各的,竟然也不紛雜混亂,間或還能交流一兩句,然後再各自上路,這是一種驚人的默契,很多時候我都驚歎這種默契的產生,並且將之歸結於命運——命裏注定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注定相遇,注定在一起。
我們就像兩條從陸地回到水裏的魚,張大嘴巴,拚命呼吸那遲來的自由。
我們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切,越來越將對方視為知己。
很快,我就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他:帥氣且善良、敏感卻上進,對自己要求苛刻,對未來充滿不確定,外表柔軟內在倔強還有點兒孩子氣的大男孩。
然而我又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錯了,沒有一個人是那麽簡單就被別人洞悉的,每個複雜的外表下都隱藏著更深的秘密和疼痛。
有一天我們一如既往聊著天,夏直樹突然安靜了下來,想起什麽似的,對我神秘兮兮地說:“就快期中考試了。”
“是啊!”
“你害怕嗎?”
“不怕啊,年年都有期中考試,有什麽好怕的。”
“我很害怕。”
“為什麽啊?”
“沒什麽,許一靜,我做個小遊戲給你看吧。”
“好啊!什麽遊戲?”
他將手指頭放在嘴邊,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我乖乖閉嘴,然後看著他從包裏掏出一包“愛喜”煙,很老練地點上,然後猛吸了幾口,吐出幾個很圓的煙圈。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看得出來絕對是老手,我剛準備拍手叫好,突然——
我看到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將煙從嘴中取下,然後將熱燃的煙頭狠狠朝自己的左胳膊燙了上去。
“啊!”我無法自控地發出恐怖尖叫。
“啊!”他則從喉嚨裏發出低沉而綿長的呻吟。他的左手在急劇顫抖,右手卻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整個五官都因為劇痛擠在了一起。
足足過了好幾秒鍾他才舒緩過來,不但立即恢複了帥帥的模樣,表情更是享受癡迷,仿佛正經曆著無限的美好,嘴角更是流露出殘忍而享受的笑。
短短幾秒,我完全傻掉了,話都說不出來。
他終於將右手挪開,左邊的胳膊露出血紅的一個傷口,中間是鮮肉,四周是鮮血,外圍是黑黑的被烤焦的肌膚,還冒著淡淡的煙,空中也飄浮著淡淡的焦味。
我哭了,我說:“夏直樹,你不可以這樣。”
他反詰:“我為什麽不可以?這是我的身體,我想怎樣就怎樣。”
“可是,你為什麽要傷害自己?”
“你不明白,我不是在傷害,而是在拯救。”
我拚命搖頭,我真的不明白。
“許一靜,你知道嗎?每當我覺得生不如死,活著猶如行屍走肉的時候,我就會這樣,然後身體傳來的疼痛會讓我意識到我還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我不但不會難過,反而會依賴,甚至癡迷。”
夏直樹很認真地說完,將胳膊上的衣服往上擼了擼,於是我看到他白皙皮膚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深深淺淺,大大小小,至少十幾個,從傷口外形來判斷,有的是燙傷,有的應該是用尖銳的器物劃傷的。
夏直樹看著這些傷口,仿佛看著自己最傑出的作品,嘴角那沉醉的笑容越來越明顯,甚至情不自禁開始慢慢撫摸。
他說:“許一靜,我來給你講講這些傷口的曆史啊。”
“我……”我情緒複雜,連表達都困難。
“不要拒絕我。”他忽而轉過來,看著我,目光中竟然充滿了哀求,“是你主動找到我,是你說過要我相信一切會好起來的,你要為你的話負責。”
“嗯,我說過,我會負責。”
“那就好,大人都是騙子,而你雖然是個奇怪的姑娘,但我相信你不會騙我,何況這些天我一直在觀察你,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察。”夏直樹指著最上麵也是顏色最淺的一個傷口說:“這是初一下半學期,我用小刀刻下的,那學期有一次模擬考試,我沒發揮好,沒考到第一名,結果被我媽媽整整罵了一晚上,說我對不起他們的撫養,說我這輩子都沒有出息,不配做他們的兒子。我想不通為什麽一次無關緊要的模擬考試會上綱上線到那個程度,我更想不通為什麽我媽媽會對我那麽刻薄,我分不清楚什麽是愛,什麽是恨,我很害怕,覺得自己真的很沒出息,強烈的恐懼和自責纏繞著我,將我摧毀。我哭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我用刀在胳膊上狠狠刺了下去,我看著血從皮膚上滲出,奇怪的是我一點兒都不疼,反而很安慰。也就是從那一次開始,每當我不開心了,我就會自虐,每次自虐後,心情就會平靜會兒,等下次再受不了的時候,重新來過。”
就這樣,夏直樹指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一個個給我講產生的經過——大多數是因為學習,比如考試拿不到第一名,老師反映狀態下滑等,幾乎每次出現波動,都會遭受他媽媽最嚴厲最無情的責罵。而除了考試外,其他方麵他父母要求同樣苛刻,比如,鋼琴要第一名,騎馬要第一名,高爾夫要第一名,他媽媽給他報了無數種特長班,每個特長都要求第一名,如果拿不到第一名就會各種淩辱和打罵。慢慢所有的壓力都在他心中沉澱累積,最後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最後哪怕是課堂上老師一個問題他沒有聽明白都會被他視為無能的表現,最後更是從成績上升到方方麵麵,從談吐到穿著,從發型到表情,他都希望自己是完美的,稍有不順,都會狠狠懲罰自己一番。
聽完夏直樹的講述,我又心疼又感慨,我心疼夏直樹這一路長大真的太難太不容易,感慨還好我沒有像他那樣可憐,否則以我的成績,自殺一百次也不夠。
夏直樹說完看著我:“你害怕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夏直樹說:“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隻敢傷害自己,不會傷害別人的。而且,許一靜,我很奇怪為什麽我會那麽信任你,這些都是我最私密的秘密,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對人訴說,直到我死亡,隨著我的肉體一起埋葬,可是,我竟然那麽想告訴你,而且真的全部說了出來。”
“謝謝,我會保守秘密的。”
“嗯,我也要謝謝你,將這些話講出來,我已經好受很多了。”
“夏直樹,我有點兒知道你抑鬱症形成的原因了,我有點兒好奇,你的家庭到底怎樣?為什麽你的媽媽會對你要求這麽嚴苛?”
“我的家庭,我的家庭……”夏直樹嘮叨著,表情糾結,“我想想怎麽說。”
“沒事,沒事,你慢慢想,你要是不願意說,也沒關係,我隻是想知道更多一點,或許才能更好進入你的內心。”
夏直樹的故事遠比我能想象的還要曲折,他用了好幾個小時將他的家族淵源,他爸爸的發家,她媽媽的性格等方方麵麵細節講述。坦白說,雖然之前已經聽過一些關於他家的故事,但和他自己嘴裏說出來的相比,那些傳聞都太弱了,他家的富裕程度可能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家的勢力也誇張到極致。而在得知他的家庭背景後,我似乎對他的命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的命運絕對不是偶然,原來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也有著那麽多匪夷所思的無奈,甚至比電視劇裏描述的豪門恩怨更誇張。我甚至開始慶幸自己出身卑微了,雖然條件一般,但母女關係融洽,生活也一直波瀾不驚,平安就是福。
能夠擁有和夏直樹的友情,我已經非常滿足,然而上天給我的驚喜還遠遠沒有結束,首先是陳思濃向我表達了欣賞之意,緊接著孟亦柔又向我張開了雙臂。這些都讓我有一種在雲端的感覺,覺得幸福到不真實,好比我隻是一個愛吃水果的小孩,在意外擁有了一份水果沙拉就很滿足的時候,竟然擁有了一座水果莊園,那種興奮和滿足,無以言表。
自從那天作文課後,陳思濃對我的態度就明顯改善,這從他的眼神中可以強烈感受到。而且我總是覺得他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果不其然,一次課後,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單身宿舍,作為從外校高薪聘請來的老師,陳思濃擁有學校提供的一套單身公寓,雖然麵積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文藝,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吧台,上麵擺滿了各式各樣我見都沒見過的酒。
“許一靜,我想和你說會兒話,可以嗎?”
“陳老師,我當然可以了。”我誠惶誠恐,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裏比較安靜,你不介意吧?”陳思濃打開音箱,房間裏立即充滿了極好聽的爵士音樂。
“小野麗莎,喜歡嗎?”
“嗯,真的很好聽。”我覺得自己有點兒暈,紅酒、爵士樂,小資的環境,帥氣的男老師,這一切突如其來,相當不真實。
“嗯,是這樣,我不知道如何開口,想了蠻長時間,如鯁在喉,覺得還是應該說出來。”陳思濃微顰眉頭,似乎遇到了表達障礙,這對一向口若懸河的他而言,非常不正常。
我收起心猿意馬的心,集中精力聆聽陳思濃。
“許一靜,你知道嗎?你長得真的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是在迎新晚會上,我就強烈有這種感覺,我要謝謝你,因為我曾以為我已經將她徹底遺忘,遺忘她的長相,她的微笑,她那可愛的小動作,遺忘我們之間那些幸福快樂的過往。因為我所接受的倫理道德讓我明白,我不可以再掛念她,再想她,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念讓我和她無法繼續在一起。我能做的,隻有遺忘,別無選擇。”
陳思濃頓了頓,喝了一口紅酒,似乎在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我以為我足夠堅強,堅強到可以真的將過去遺忘,事實上,在見到你之前,我一度以為自己成功了,在過去的一年多的時間裏,我的確越來越少想起她,我甚至悲哀地發現,自己其實隻不過是可憐的凡夫俗子,在時間的麵前,同樣的無助和懦弱,我恨自己的懦弱,但我又依賴自己的懦弱。因為我是一名老師,我的身上肩負著神聖的使命,我活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中,我無法改變環境,隻能適應環境。所以,我痛並快樂著。直到看到你,我才意識到,我根本做不到真正遺忘,我隻是天真地將那些過往隱藏,我猶如一個自欺欺人的小孩,指著空空的口袋,欺騙自己那裏裝滿了糖果,等想吃的那一天,發現一無所有。對不起,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我本不應該說這麽多,可是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我如果不說出來,我的內心會腐爛會發臭的,我猶豫了很久,決定還是說出來,希望你不要覺得太奇怪。”
“陳老師,你不要這樣。”我手足無措,又有點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她——是你的愛人嗎?”
“是的,她是我的愛人,我很愛她,這輩子,我最愛的人就是她,她最愛的人也是我。”仿佛聽到了遙遠的催眠,陳思濃輕輕閉上了眼睛,臉上布滿了美好的遐想,“我們倆互相吸引,互相欣賞,我猶如一團火焰,她卻猶如千年的冰淵,在遇到她之前,我其實一點都不相信有緣分,直到遇到她,才明白原來我們的愛早已經注定隻會為對方盛開。”
“可是,既然你們如此相愛,為什麽要分開呢?”
“是啊,我們如此相愛,為什麽要分開。”陳思濃艱難睜開眼睛,裏麵的悲傷無以複加,“我們也不想分開,真的不想分開,可是我們不得不分開,因為,我們的生活和倫理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是我想法太多,負擔太重,我曾經給她最美的諾言,卻又給她最深的傷害,她還那麽小,那麽不諳世事,我……我真的對不起她。”
陳思濃的眼淚,竟然默默下滑。
“陳老師,你……沒事吧。”
“不好意思。”陳思濃用紙巾將淚水重重擦拭,然後順手拉住了我的手,雙目飽含深情看著我,“如果沒有遇到你,我的這些話或許隻能永遠藏在心裏,現在說出來,好受了很多。真的謝謝你。”
我大腦立即一片空白。
“許一靜,你是一個很善良很溫柔的女孩,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也很美好。”陳思濃連話都變得深情起來。
“謝謝……謝謝!”我完全語無倫次,嘭地突然站了起來,“陳老師,我……我想……上廁所。”
“哦,這樣啊,洗手間在那裏。”陳思濃指了指洗手間的位置,“去吧!”
“不了,我還是到外麵的公共廁所,我先走了。”
“好吧……慢點兒,許一靜,如果可以,以後我會再找你聊天,給你講述我的故事,可以嗎?”
“嗯!拜拜!”我背著書包,快速走出陳思濃的房間,心跳慌亂,思緒繼續空白,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學校。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不知道陳思濃為什麽要找我說那些話,我心情很複雜,有幸福還有不安,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陳思濃。讓我欣慰的是,第二天上課的時候,陳思濃沒有任何異樣,也沒有再叫我過去聽故事,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而我則因為沉浸在和夏直樹做朋友的幸福中,加上孟亦柔突然又對我伸開了雙臂,也沒有更多心思去琢磨陳思濃對我講的那些話。
和孟亦柔的交往始於期中的體育課上,那節課測試800米長跑。這是一個讓人聽上去就深深恐懼就想嘶叫就想暈倒的考試。特別是前陣子有新聞說好幾個高中生都在這個項目上猝死,更讓我覺得恐怖萬分。早在一個月前,我就為這個夢魘般的測試而膽戰心驚,我實在不敢想象要在規定的幾分鍾內一口氣跑800米是怎樣的極限挑戰,會不會因缺氧而暈倒?會不會在地上打滾掙紮喘不上來氣,渾身肌肉酸痛,痛苦萬分?
請原諒我的幼稚和荒唐,天知道為什麽我如此懼怕800米,而且越懼怕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恐懼。每當想起再過幾天,就要一口氣跑800米,我就臉色慘白,渾身戰栗。暗自祈禱,老朋友可以在那天突然到來,這樣就可以逃過一劫,雖然最後還得麵對,但躲過一天是一天。
害怕的顯然不止我一人。800米測試那天,我的老朋友並沒有如願到來,這意味著我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逃避。更衣室裏,我臉色慘白,心中不停禱告待會兒自己可以超常發揮,千萬不能中途暈倒。或許是我太緊張導致表情太誇張,一向看我不順眼的趙若蘭竟然顛顛地跑到我麵前,第一次用充滿理解的眼光看著我問:“唉,許一靜,你是不是很害怕啊?”
我不停點頭,下頜幾乎在顫抖。
“我也是,你說我會不會累死?”她的表情好認真。
“應該沒……那麽……可怕吧。”
“我覺得會耶,看來你還是比較天真,難道你沒有意識到,這種變態的測試對我們這種體重的人而言絕對是毀滅性的折磨嗎?”
討厭,你胖就胖唄,什麽叫我們這種體重。我轉過身,冷冷地說:“可是能怎麽辦?”
“笨蛋,當然是想辦法逃咯。你就說你來事了,體育老師就不會為難你了。”
“可是……我沒有啊。”
“哎呀,你這個人絕對沒救了,都說讓你撒謊了,難道體育老師會不相信嗎?就算他不相信,又能怎樣?我們都打算這樣說。就你笨蛋傻嗬嗬還打算真跑呢。哼!你那麽胖,不跑死你才怪。”
“你就別嚇許一靜了,多大的事啊!”孟亦柔突然拿著運動服走了進來,開始利索換衣服。
“孟亦柔,你要幹嗎?”趙若蘭很吃驚地看著孟亦柔。
“準備800米測試啊。”
“可是……你不是來那個了嗎?”
“那又怎樣?”孟亦柔絲毫沒有理會,一口氣換好了運動服,然後將頭發盤了起來。
“你瘋啦,你來事了還要長跑,很傷害身體的哎。”趙若蘭一臉不可思議,“我們都裝來事,你真來事了反而不請假,真搞不懂你。”
“為什麽要逃避?難道800米很可怕嗎?”她不屑。
“難道不可怕?”
“還好吧,就算會不舒服,也就是幾分鍾的事,很快就過去了。”
“可是你現在身體……”
“好了,別囉唆啦。”孟亦柔活動著身體,“你們到底去不去?”
趙若蘭和另外幾個女生麵麵相覷,最後集體搖頭。
“真夠可以的你們!”這或許是她第一次被她們拒絕吧,我看到她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失落和不滿,打開門,向外快速走去。
我想了想,然後緊緊跟上前去。
那節體育課,幾乎有一大半女生都因“來事了”而得以順利逃考,因此我和孟亦柔站在跑道上顯得很搶眼。發令槍聲響起,預示著夢魘正式開始。我艱難跨出第一步,輕飄飄的,竟有點夢幻的感覺,我想我肯定是緊張到極點了。
孟亦柔跑得很快,窈窕的身材有著很美的奔跑姿態,更有著強勁的衝力,一圈過後就衝到了第一名,而我則始終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對我而言,她就是我的目標,讓我不由自主跟著她奔跑。或許是起跑過快,身體的反應比我擔心得還要惡劣許多,一圈過後我已經氣喘籲籲、胸口發脹,雙腳更是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覺。我身後的女生們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不斷有女生停止奔跑,痛不欲生地蹲在地上。而孟亦柔的步伐始終沒有減慢,隻是表情愈加隱忍,我知道月經在身的她肯定比我們更痛苦,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力量在支撐她堅持著不放棄,我隻看到她不停在跑,咬牙在跑。她的姿態讓人心疼,更讓人尊敬。
慢慢的,我和孟亦柔身邊已經沒有別人。或許是已經拚盡全力,孟亦柔的速度已經明顯放緩,臉色慘白,額頭更是冒出大滴大滴汗水。
“孟亦柔,你是不是很辛苦?”我喘著粗氣,緊緊跟在她身後,關切詢問。
孟亦柔沒有回答,隻是艱難點頭。看得出來,此刻的她痛苦萬分。
“孟亦柔,我們不要再跑了好不好?”我幾乎在懇求。
依然沒有回答,隻是堅決搖頭。
“你這樣跑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啊。”我已難受至極,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放棄吧。”
“鬆手啊!”孟亦柔突然對我喊,“我不會放棄的,我不能輸。”
她看著前方的眼神是那樣堅強,充滿了必勝的渴望。
我的心突然狠狠一驚,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已經失去知覺的身體也慢慢恢複了力量。
“嗯,那我也不要放棄,讓我們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吧。”
她笑了,看著我,然後深深點頭。
“加油!”
“加油!”
就這樣,我們互相鼓勵著,向終點跑去——事實上,我們當時的速度其實已經極慢,用走來說更合適,我們奔跑的姿態也很醜,就那樣歪歪斜斜,跌跌撞撞,瘋瘋癲癲,滿頭大汗,披頭散發,向、前、奔、跑!
圍觀的男生起著哄,嘲笑聲將我們包圍。
不理不顧,不離不棄。
20米……10米……8米……7米……6米……5米……4米……3米……2米……1米!
一前一後跨過那道我曾經認為永遠無法跨越的橫線。
噩夢終於醒來,我們並沒有被噩夢吞噬,我們終於成功了,成功戰勝了自己。
雖然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可是我們依然笑著對方。
就那樣喘著粗氣,笑著,先是微笑,然後是大笑,最後是流著眼淚笑。
誰都沒有回避對方的眼神,也不管不顧身邊其他人的眼神。
然後,緊緊擁抱在一起。
……
“孟亦柔,你已經有那麽多朋友了,為什麽還願意和我做朋友?”
“就是因為有很多朋友,所以才更寂寞。”
“可是,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卻找不到真正懂自己的人,朋友再多也沒用啊。”
“那,我是懂你的人嗎?”
“不知道啊,不過試試吧,不試怎麽知道呢?”
“嗯!我會努力的。”
就這樣,在我17歲的尾聲,我終於結束了長期孤單的歲月,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友情生活,而且同時擁有著兩份難能可貴的友情。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我是幸福的,孟亦柔和夏直樹,他們都是那樣優秀,能夠和他們成為朋友實屬我三生有幸,我暗地發誓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讓幸福從我指間流逝。
17歲的我經曆了一些挫折,也收獲了幸福,我將之歸結為命運的恩賜。我懂得了珍惜和感恩,卻不明白,所謂命運,有圓有缺,我擁有的一切,或許隻是悲劇的開頭,我身處幸福中間,卻沒有意識到,幸福的外圍其實充滿了烏雲。
世間萬物,凡是有喜就一定有悲,以前沒有朋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孤獨,現在一下子有兩個好朋友又覺得很無奈,因為你隻有一個人,你的時間是有限的,你隻能陪一個人,然後得罪另一個。
和孟亦柔開始交往的最初幾天,我毫無疑問將所有時間給了她,讓我感動的是,她也幾乎推掉了和其他朋友的聚會,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我身上,要知道她可是一個朋友很多很多的人,為了我放棄別人,我不但感到幸福,還有深深的惶恐,因此我更是全力以赴去用心和孟亦柔交往。
我沒有告訴夏直樹這些事,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如果坦誠,就會傷害他,雖然我不坦誠,又顯得我很沒誠意。而麵對我的突然冷落,夏直樹並沒有太多反應,仿佛他可以接受生命中的任何幸福和不幸,對得失也看得很輕,這多少讓我感到放鬆,也可以將更多的精力和心情投入到和孟亦柔的交往中。
孟亦柔帶我去逛街,帶我挑選化妝品和衣服,她精通所有的化妝品,對所有的一線品牌都了如指掌,甚至超過導購員,她身材極好,任何一件衣服穿到她身上都非常漂亮,擁有最高的回頭率,連走在她身後的我也感覺到有麵子。
孟亦柔還帶我去夜店,我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以前好多次發誓過去卻在門口沒了勇氣,但她顯然是夜店的常客,看著她化著煙熏妝,穿著性感的衣服,無比自如在喧囂人群中穿梭,一口一口喝酒,伴隨著激烈的節奏在舞池裏愜意舞動,不管麵對怎樣的挑釁都毫無畏懼,所有的這些都讓我目瞪口呆又被深深吸引,和她的世界相比,我的人生就是一片蒼白。
短短數日,我和孟亦柔的感情就火箭般突飛猛進,本來我並不打算將自己的故事告訴她,我擔心她知道後會瞧不起我,更擔心她會對我失望離開我,可是她有一雙火眼金睛,她明察秋毫,仿佛對我任何的過往都波瀾不驚。我們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現在卻能夠走到一起,堪稱奇跡。
有一次,我尋思著自己的成長,不禁悲從中來,我對孟亦柔說:“或許你永遠不會了解我這類人的無奈和痛苦。這麽些年來,對我最大的折磨其實不是我的自卑,而是我對什麽都抱持著一種什麽都不屬於我,我必將失去所有的宿命感,比如現在我和你是朋友了,在一起的時候我說說笑笑都沒問題,甚至會張牙舞爪,表現得很誇張,但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會不停暗示:孟亦柔不屬於我,我會失去她。比如還沒有來到我身邊的愛情,我同樣總覺得那不屬於我,我怎麽可能擁有一份幸福甜美的愛情呢?我那麽low,即使來到了,也是暫時停留,會走的。每當想到這些我就很難受,可是又無法避免,無法擺脫,這就是我這些年來最難受無助的地方。”
我說:“哈,你不要安慰我了,不管你未來如何對我,我都能承受。”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孟亦柔竟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她哭得那麽傷心,她先開始還隻是哽咽,拚命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顯然她hold不住,她有太多的情緒要爆發,於是她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簡直是號啕大哭,我從來沒有看到一個人可以哭得那麽傷心,那麽投入,那麽絕望,那麽不顧一切。我知道她一定是觸動了內心深處最不能觸碰的那根弦,我知道她一定也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於是我什麽都沒做,就靜靜看著她痛哭。
就這樣,她肆無忌憚地痛苦哭了整整半個小時,然後對我娓娓道來她的故事。
她說:“許一靜,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說完,她輕解衣扣,很快脫去外套和內衣,然後轉身對著我。
我被眼前震撼的一幕完全驚傻了,在孟亦柔白皙的後背上,紋著一個色彩鮮豔,栩栩如生的阿修羅,紋身很大,幾乎撐滿了她整個後背,阿修羅表情憤怒且凶惡,仿佛對世間萬物充滿了憎恨,阿修羅的手中緊握著一把銳利的修羅劍,修羅劍整個向外凸起,仿佛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我情不自禁感歎:“天啊!”
孟亦柔轉過身,嘴角帶著殘忍的微笑,然後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口氣對我說:“在很多人眼中,我美麗如天使;可在我自己心裏,肮髒如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