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報複
我們總是這樣,
老得太快,
卻懂事太遲。
第二天早晨我來到教室,感覺一切風平浪靜,入座前我認真檢查了下座椅,很好,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又悄悄打量著孟亦柔和她的跟班們,她們都坐在位置上,各自忙著自己的事,仿佛對我已經失去了捉弄的興趣。
我長長鬆了口氣,坐好,然後手準備伸到課桌的抽屜裏拿書。
突然聽到孟亦柔尖叫:“許一靜,你別動。”
全班的同學瞬間停止了動作,集體看著我,我更是不明就裏,傻傻愣在原地。
隻見孟亦柔衝到我身邊,彎腰,伸手,很快從我的課桌抽屜裏掏出一條寵物蛇。小蛇對她吐著信子,蛇身緊緊將她的手腕纏繞。
“啊!”班上的女生發出陣陣尖叫。我被嚇得臉色煞白,幾乎要暈過去——我最害怕的就是蛇了,如果剛才是我將蛇掏出來,我一定會被活活嚇死。
我看著孟亦柔緊緊捏著蛇頭,然後用力將小蛇摔到了地上,接著抬腳狠狠踩上去,一腳,兩腳,小蛇的腦袋很快稀巴爛了。我看著她掏出紙巾包裹住小蛇的屍體,然後扔到了角落裏的垃圾桶裏,又將地上的血漬擦去,接著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雲淡風輕,她的冷靜和殘忍,讓人心寒。
教室裏很快又響起了洪亮的晨讀聲,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晨讀課後,我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找孟亦柔道一聲謝。雖然我並不排除這一切都是孟亦柔的安排,但無論如何她已出手相救,我應該表示感謝。
孟亦柔和她的跟班們一如往常那樣在教室門口閑聊。我走過去,大聲對孟亦柔說:“謝謝你!”
孟亦柔這次倒沒有裝作聽不見,而是徑直向我走來,對我說:“你不該謝我,你應該恨我才對,蛇雖然不是我放的,但確實是我的人想教訓你,所以和我做的沒兩樣。”
“還是要謝謝你。”
“真服了你了。”她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難道你沒有恨過一個人嗎?”
我搖搖頭。
“不管別人怎麽傷害你?”
我點點頭。
“你當你誰啊?聖母瑪利亞?神經病!”她竟然莫名生氣起來。
我突然覺得孟亦柔其實也挺可愛的,隻不過我不想再解釋什麽,於是我對她笑了笑,然後轉身要走。
“站住!”她在我身後命令。
我立即站住,仿佛機器接到指令,沒有絲毫猶豫。
孟亦柔走到我麵前,認真打量著我,她目光如炬,讓我無法直視。
“許一靜,我答應你和蘇揚好好談一次。”
“謝謝!”
“不過,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嘴角又流露出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答應你。”
“你都不問我是什麽要求,就答應?”
“嗯!”我再次肯定地點頭。
“好吧,許一靜,你挺特別的,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孟亦柔這句話不知道是感慨還是嘲弄,“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你現在站在門口,然後擁抱第一個走進來的男生,記住,是男生哦,女生不算。”
我傻掉了,不知道她怎麽會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
她卻仿佛說了一個無比好笑的笑話,竟然笑逐顏開起來:“哎呀,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變態?其實是我一直想這樣做啦,好刺激的,可我又不想丟人現眼,隻能讓你來實現了,哈哈哈,簡直太好玩了。”
“我答應你的要求,可是我怕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而且你必須做到。”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女王範兒,仿佛對她的臣民在發號施令,“許一靜,我知道你很想和我做朋友,對不對?”她逼視著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然後不等我回答,再次肯定地說,“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要想成為我的朋友你必須讓我瞧得起你,現在就是你證明自己最好的時候。”
“嗯!”我承認孟亦柔絕頂聰明,目光如炬,字字說到了我的心裏。
“我答應你,如果你按我的要求去做了,我考慮接受你這個朋友。”
“嗯!”我再次深深點頭,心中充滿了勇氣。
“好,看你表現。” 孟亦柔充滿了勝利的姿態,心滿意足地退到一邊,等待著好戲上演。
我轉身,一步步很艱難地走到門口,然後開始局促不安地等待。
原本喧鬧無比的教室突然安靜了下來,這似乎是所有人串通好的惡作劇,而我就是那個劇中的小醜。
我突然意識到這其實還是他們報複我、捉弄我的一部分,相比之前的手段,這招更加狠毒。
我真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白癡。
可是我已經無路可退,隻能迎難而上,骨子裏隱藏著的倔強開始生根發芽。是的,我絕對不能放棄,放棄就意味著認輸,意味著我在孟亦柔眼中徹底是個塵埃。
時間仿佛過得很漫長,始終沒有人進來。
上課鈴聲很快響起,我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如果還沒有人進來,這場遊戲就自動over。我看了看孟亦柔,她的表情也充滿了失望,對我聳了聳肩。
就在我轉身離開之際,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輕輕地響起,越來越接近,映襯著我狂跳不已的心。
很快,一個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短發少年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再次長籲一口氣,這個男生於我完全陌生。
有些話,對陌生人說是安全的;有些事,對陌生人做,是可以原諒的。
多年後,我已經遺忘了那個上午的很多細節,卻總是無法忘記第一次看到那個少年眼睛時的感覺,那雙濕潤的,溫暖的,柔軟的,有著很好看的雙眼皮的眼睛裏,竟寫滿了憂鬱。
他的眼瞳很黑很黑,是我喜歡的那種黑。黑不見底,仿佛藏著很多充滿**的故事。
見我“蠻橫”地擋在門口,男生的表情開始並無沒有異樣,他先是停步,然後繼續低頭,試圖從我身邊穿過。
我卻移動身體,再次擋住他的去路。
他終於不再前行,憂鬱的眼神怯弱地看著我,嘴唇微微顫動著,臉上的汗毛在陽光映襯下清晰可辨。
甚至,我可以呼吸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草味。
“對不起!”我輕輕對他說。
然後張開胳膊,輕輕將他擁抱入懷。
他根本沒有閃躲,愣在原地傻傻看著我。
時間仿佛靜止。
而教室裏先是一片沉默,然後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哄笑聲,以及掌聲,尖叫聲,口哨聲……
我低著頭飛奔回到自己的座位,大口呼著氣,真不敢相信循規蹈矩的我竟然做了這麽一件瘋狂的事。
我偷偷打量著孟亦柔,發現她竟然還愣在原地,表情沒有半點愉悅,仿佛中了邪一般。
她這是怎麽了?
更讓我意外的是,那個男生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表情平靜地慢慢走進教室,徑直走到教室裏那個唯一空著的位置,坐了下來。
我先是不明所以,突然心一驚:天,這個被我莫名捉弄的人,竟是因病缺席的入學最高分,傳說中品學兼優且無比神秘的夏直樹。
孟亦柔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總之當天晚上她找蘇揚簡單聊了幾句後,第二天蘇揚就完全換了一個人,神態不再頹廢,像個乖乖的小貓,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讓我等著看他如何重新做人。
蘇揚說:“許哦哦,謝謝你,在我最難受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真夠意思。”
我說:“沒事沒事,你快樂就好,我其實也沒做什麽。”
蘇揚歎了口氣:“唉,我暫時是沒法快樂了,不過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我的深情顯然已經打動了她,昨晚她竟然主動找到我,和我做了一個約定。”
“哦?”
“你很好奇我們究竟約定了什麽對不對?”蘇揚說這話時表情又恢複了一點往昔的浮誇,“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你的,因為孟亦柔說除了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能知道,否則就不靈了。”
“好吧。”我心裏恨得直咬牙,心想蘇揚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賤。
“反正總有一天,我會做一件事,讓孟亦柔對我刮目相看的。”蘇揚臉上充滿了熱血的神色,“到那個時候她會明白喜歡他的人雖然很多,但像我這樣愛她超過一切的人就一個。”
“嗯!”
“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那麽傻,感情的事情是不會懂的。”蘇揚看著我,說得特別認真,“總之呢,你就祝福我吧,從現在開始,我要重新做人了。”
“好吧,祝你重新做人成功。”我眼淚快出來了,咬著嘴唇,拚命忍著。
“不對,祝我早日追到孟亦柔。”
“好吧,祝你早日夢想成真。”
我看著一臉癡情的蘇揚,突然覺得單戀的人都很可憐。比如蘇揚,也比如我。本質上,蘇揚和我沒有任何區別,蘇揚愛上了孟亦柔漂亮外表和神秘傳聞所營造出來的魅力,而我則將蘇揚幻想成我喜歡的那種男生,他真有那麽好嗎?從頭到尾他都足夠粗心、魯莽、自以為是、不解風情,而且判斷力很差,他並沒有真正了解孟亦柔,也沒有真正了解過我,更沒有真正關心過我的內心世界。我們愛上的其實都是自己的想象,我們都需要重新做人。
我決定將對他的暗戀深埋心底,就此翻過。
這樣做雖然有點兒殘忍,不過我已經經曆多次,在我的心中豎立著一座座愛的墳墓,祭奠著年少不經事的我曾經的各種暗戀。
我接受並且尊重生活給予我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心動,每一次疼痛,每一次失去,每一次成長,每一次遺忘。我明白,正是因為我們擁有這些相遇、心動、疼痛、失去、成長和遺忘,我們的生命才會如此豐富多彩。
接下去的日子裏,蘇揚確實性情大變,沒有了往日的活潑,表情也很單一,完全變成了一個表麵上很乖的男生;也不再愛和我多說話了,更別說像往常一樣捉弄我,漫漫一天也和我說不了幾句話,路上見到了從點頭到後來話都不說,很快我們和普通同學便沒有什麽兩樣。
對此,我雖然難受,但也沒有辦法,我已經不想去爭取,更不奢望會出現奇跡,我知道這其實就是真實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沒有哪兩個人一定能夠親密無間在一起到永遠,我們能夠做到的隻有緣分來臨時倍加珍惜。
回顧往昔,我沒遺憾。
隻是說放棄容易,真正難改變的卻是習慣,比如對一個人好,哪怕你知道那不對,沒有必要了,但也還是會去做。
我依然會習慣買各種顏色各種型號的筆,雖然他再也不會問我借。
我依然會習慣在早上給他買好早飯,悄悄放在他桌子上。隻不過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不聞不問就吃,而是會對我說:“許哦哦,以後別買早飯了,我現在按時吃飯,一餐不落。”
嗬,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我依然會習慣在下午的時候買好脈動到籃球場,隻是再也沒有機會假裝不期而遇,因為他很少打籃球了。他幾乎對任何運動和活動都喪失了興趣,卻也沒見他更加努力學習,他隻是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保守,越來越平庸。
平庸到班上好像沒了這個人。
就這樣,愛情讓他劇烈改變著自己,他似乎想立即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他愛的女孩所要求的那個人,一個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一個他要花費很長時間很多精力都很難變成的人。嗬,這應該就是孟亦柔的高明和殘忍,洞察人性是她的傑出能力,四兩撥千斤是她的拿手好戲。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次蘇揚和我都成了她的棋子,都被她恣意掌控,卻還執迷不悟。
而比起蘇揚的投入和愚昧,我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孟亦柔確實兌現了她的承諾,接受我加入她的朋友圈,隻是這個過程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擁抱門”事件後的第二天,孟亦柔就邀請我周末和她們一起去海邊玩。對此我欣喜異常,不但覺得度日如年,還專門買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並且第一次試著化妝。我知道我和她們不是一路人,所以更要從外表上去接近,為了心中的友情歲月,我願意去改變。
周末一大早我就來到指定的地點,趙若蘭說八點在那裏集合,我害怕遲到,七點就到了,結果等了整整一上午都沒有見到半個人影。我慌了,給趙若蘭打電話,卻總是被掛,鼓足勇氣給孟亦柔打電話,結果始終關機。其他同去的女生電話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想離開又害怕錯過,於是隻能心急如焚傻傻地等,又餓又冷。直到下午一點鍾,孟亦柔和其他女生才都姍姍來遲。
看到我愣在原地,孟亦柔淡淡打了個招呼:“什麽時候到的?”
我說早上七點。
孟亦柔仿佛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我:“下午一點集合,你到那麽早幹嗎?”
我傻掉了,不明就裏看著趙若蘭。
趙若蘭瞪我:“你看我幹嗎,我記錯時間不行啊?”
我不知道我到底哪裏得罪趙若蘭了,為什麽她三番數次和我為敵。明明就是她傷害了我可是還要表現得如此咄咄逼人,而我除了緊咬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回擊。
“好了,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吧。”孟亦柔這時表現出了女王當之無愧的決斷力,算是給了我和趙若蘭一個台階下。於是我們一群人亂哄哄地擠上了去往海邊浴場的公車。
上車後,孟亦柔突然將自己的包遞給我。
我不明就裏,反應有點兒慢。
趙若蘭又吼我:“給你就接過去,怎麽這麽沒眼力見兒?”
“你什麽意思嗎?我根本就不明白好不好。”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算是對趙若蘭最大的抵抗。
“哈,不明白是吧?那我來教教你,你給我聽清楚了。”趙若蘭一副鄙夷的神態,“我們壓根兒不歡迎你加入我們,是你死皮賴臉要和我們做朋友,既然如此你就應該拿出點兒誠意,比如幫我們背包,給我們倒水,替我們買東西,這些都是新人要做的事情。”
說完趙若蘭也將自己的背包扔到了我手上:“如果連這都做不到,我勸你還是自動退出吧,否則丟人現眼別說我欺負你。”
我竭力控製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默默接過其他人遞過來的包。
車上人很多,早已經沒有位置,我隻能一隻手緊緊拽著車廂內的扶手,一隻胳膊緊緊抱著四五個背包,我的身體隨著顛簸的車廂來回搖晃,猶如大海中的孤船。
孟亦柔始終坐在位置上看著外麵,顯然對於趙若蘭的過分要求,她已經默認。
或許這也是她的主意吧。她是一個很複雜的女孩,她的心思我永遠都猜不透。
大海離市區並不近,公車整整開了一個半小時才到,下車時我整個人都快累散架了。還好眼前的景色很美,讓我暫時忘記了所有的不快。
和其他地方的海岸線相比,我們這裏的大海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海水和沙灘相互交融,沙灘特別寬闊,沙子也特別細,光著腳丫在上麵奔跑,看著澎湃的海水,可以體會到一種特別的滋味。
那個下午我們沿著海岸嬉笑打鬧,雖然絕大多數時候我都在幫他們看包,但心情依然很愉快。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團隊活動,能夠近距離感受別人的歡聲笑語已經很滿足。孟亦柔的相機非常專業,她給自己拍了很多照片,也給其他女生拍了很多照片,我也想拍,但不好意思提要求,就傻傻坐在一邊看著她們玩鬧,是那麽高興,又是那麽悲傷。
孟亦柔突然發現了什麽寶藏一樣,衝到我麵前,對著我一陣狂拍,然後驚呼:“我去,超好看的說。”然後將相機遞到我麵前,“來,許一靜,你自己看看我把你拍得有多美。”
我輕輕按著相機屏幕上的回看鍵,自己也被鏡頭裏的我驚呆了。我看到自己孤獨地坐在沙灘上,背後是洶湧的大海,大海的盡頭則是一抹殘陽,天地間殘霞如血。我的嘴角掛著笑容,眼睛裏卻又包含著淚水。因為有點逆光,我的臉看上去層次分明,宛如寫真集裏漂亮的明星。
我突然很感動,因為我覺得孟亦柔是懂我的,否則絕不會如此精準地抓住我最為複雜的情緒。
“謝謝!”我真心看著孟亦柔,“很美,我很喜歡!”
“不要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孟亦柔似調侃又似感歎地對我說,“你可以笑著流淚,真的很特別。”
照片的事情讓我沮喪的心情變好了不少,那天回去後已經很晚,我躺在**,渾身酸痛,心裏一直惦記著那幾張美照。孟亦柔答應第二天就拷給我,我決定等拿到照片後就將自己的微博和人人全部更新。說起來在此之前我連一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呢。看來雖然和孟亦柔做朋友會很累,但還是很有收獲的。
第二天一整天,孟亦柔都沒有和我提照片的事情,仿佛昨天的事從來都沒有發生一樣,我幾次欲言又止,隻是看到她冷冰冰的表情又不敢打擾。到了放學前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假裝隨意地輕輕問了一句,結果孟亦柔一臉愕然地反問我:“什麽照片?”
“就是,昨天在海邊,你拍的照片。”
“哈,我以為你說什麽照片呢,我都拷出來了。”
“嗯,那把我的照片給我吧。”
“暈,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了,你那些照片不知道為什麽都沒了,我還覺得奇怪呢。”
“啊?”我無法用任何文字形容當時的心情。
“是啊,那些照片挺漂亮的,真可惜。”
“哦。”
“怎麽?你不舒服啊!”
“沒……事。”
“好啦,下次再拍就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不語,心情卻無比糾結,是,這對孟亦柔而言的確沒什麽大不了,她那麽漂亮,還會打扮,每天都會有很多很多的靚照,可對我而言,那些照片猶如珍寶,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再擁有。
趙若蘭也湊了過來,冷冰冰地說:“我覺得沒什麽好可惜的,本來那些照片就不屬於許一靜。”
“什麽意思?”孟亦柔好奇地看著趙若蘭。
“你想啊,許一靜那麽胖,根本不應該拍出那種效果,所以現在突然沒有了也是理所當然的。”
“莫名其妙!”孟亦柔瞪了趙若蘭一眼,“你現在說這樣的話,有點過分了。”
“本來就是嘛!”趙若蘭幾乎將臉湊到我麵前,用一種極度惡毒的口吻對我說:“許一靜,你記住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強求,否則沒有好結果的。”
我氣得渾身發抖,可是和之前一樣,除了想流淚,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
“好了,你也別太在意了,趙若蘭就是這種人,比較心直口快,你別和她計較,否則受傷的肯定是你。”孟亦柔在我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快回去吧,下次出去玩我再叫你。”
孟亦柔說完這句不鹹不淡的安慰式總結發言後就走了,留下我一人待在原地,仿佛一個如假包換的正宗傻子。
後來,我又參加了幾次她們的出遊,每次都一樣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我就像一個小醜一樣供她們揶揄和嘲諷,卻得不到半點自己想要的溫情。一次如此,兩次如此,次次如此,我倦了,累了,怕了,最後我主動乖乖退出,重新回到一個人的世界。
孟亦柔當然不會來挽留,甚至連說句虛偽的客套話都沒有,仿佛我的離開是那麽理所當然。對此我並不奇怪,因為連我自己都想不通她有什麽挽留我的必要,我是那麽愚蠢,那麽不解風情,和她們格格不入,我本來就不應該自作多情渴望和她成為朋友,現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討苦吃,我罪有應得。
更何況,這個結果或許就是她想要達到的目的吧,傷人於千裏之外,卻不留一絲痕跡。
孟亦柔的世界,我永遠不懂,她遠比我以為的還要複雜一萬倍。
我再次回到一個人的狀態,從蘇揚到孟亦柔,從愛情到友情,都隻是證明我失敗的注腳而已。
一個人雖然孤獨,但最起碼自由,而且少了很多紛爭,我可以像蝸牛一樣隱忍,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悄悄打量著別人。說起來,我發現高中的同學關係要遠比初中生之間要複雜很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再單純,很多交往都帶著明顯的目的性,而且伴隨著很強的功利心,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看到了太多口是心非,太多爾虞我詐,為了一點點利益,兩個女生可以好得和一個爹媽生的那樣,同樣為了一點點利益,可以爭吵得不可開交,甚至互相辱罵對方十八代祖宗。
而經過幾十天的醞釀和試探,談戀愛開始蔚然成風,讓我大跌眼鏡的是,好多女孩子選擇男朋友根本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麵子,因此學習好和打架厲害的男生最受女生們歡迎。男生選擇女朋友同樣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炫耀,他們將自己和女朋友的私密故事到處說,全然不顧女孩的感受,他們身體上獲得了快感還不夠,嘴上說的時候又來一次,而且可以獲得更強烈的**,簡直渣到不能再渣。
腐女也越來越多,她們每天沉浸在二次元的世界,偷偷看各種耽美和GV,她們最看不得漂亮的男孩有女朋友,覺得那是對真愛的玷汙,她們以腐女為豪,活得很驕傲。於是在腐女的期盼下,越來越多男生開始搞基,對此他們絲毫不加掩飾,真假也不重要,他們反而非常享受別人的議論和指點,越是被關注就越是感到幸福。
就這樣,我看著身邊的他們嬉笑打鬧,看著他們驕傲自豪,看著他們爭吵又和好,看著她們比賽著虛偽,趕超著嫉妒。看著身邊發生著的所有不美好,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到底在追求什麽,或許他們自己根本也不知道,或許他們根本就不需知道,青春苦短,開心就好。
我默默觀察著他們喧囂的生活,感慨著自己寂寞的命運,並且試圖與之和解。
這樣也好,平淡終老。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我認了。
然而——
就在我以為全世界都對我關上了大門時,他突然闖了進來。
夏直樹,這個帥氣且神秘的優等生,在那個晚秋,突然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闖進我的生命,並且不容我拒絕。
事實上,我也無法拒絕。
而我生活真正的改變,也從那一刻開始。
夏直樹真是一個太特別的存在了,他一言不發,背後卻有千軍萬馬,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來曆,關於他的傳聞卻不絕於耳。
有人言之鑿鑿說他家超級富裕,是他們見過最有錢的中國人,他爸爸是一名相當成功的企業家,財富資產絕對可以排入全省前十,家中有私人飛機和遊艇,連阿姨都是正宗菲傭;也有人說他爸爸其實是省府某高官,關係直通中央,他是獨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些傳聞大多神秘且浮誇,但偏偏讓人津津樂道,有時候傳播這些傳聞的人說著說著就很激動,仿佛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一樣,這就是財富和權貴的力量,可以瞬間點燃你的荷爾蒙。太多人活得很平庸,所以需要一個偶像頂禮膜拜,因此夏直樹是誰其實並不重要,他的故事更不重要,他隻是眾人嘴中傳播的logo,大腦中的**,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卻已經點燃了很多顆寂寞無聊騷年的心。
夏直樹的家世被傳得越來越神秘,他的一些成長過往也被挖了出來——初中就讀於南城的市重點誌誠中學,並且一直是實驗班的全優生,以他的成績考上省重點那是分分鍾的事情,全校師生對此都堅信不疑,然而他中考卻嚴重發揮失常,總分連模擬考一半都沒有。最後更是莫名其妙選擇了二中,絕對讓人大跌眼鏡。不過也有消息說,二中校長是夏直樹爸爸的發小,他現在到二中上學隻是暫時過渡,他家正在給他落實國外的貴族學校,用不了幾天他就會出國讀書了。
我不知道這些傳聞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我隻知道夏直樹真的非常帥氣,有點兒混血的感覺,從側麵看很像柯震東,隻不過是憂鬱版的。他穿著很好,雖然不浮誇,但非常講究,渾身上下裏裏外外應該都是名牌。他雖然憂鬱低調,但非常有禮貌,從來不主動打擾別人,麵對別人的打擾也能做到克製禮讓。總之,他就像一個優質的無害生物,在我們班這個奇怪的環境安全生長著,和我們密不可分,卻又格格不入。
是的,我幾乎和所有女生一樣,偷偷觀察過夏直樹,然而我和她們不一樣,我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會和夏直樹有交集,更不會像某些女生那樣犯花癡,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女朋友,從此無限風光,醜小鴨變天鵝。
不是不想,而是連想都不敢想。
我們的差距簡直比天和地都遙遠。
我想上帝一定是個愛捉弄人的老頭,你想要的他什麽都沒給。你不敢想的,他又偏要你來麵對和經曆。是福是禍,不知道,反正讓你經曆了再說。
於是,在我們17歲秋意漸濃的歲月,我和夏直樹,走近了彼此。
和夏直樹的交往起源於一堂作文課。
從開學到現在,如果說還有一點讓我覺得溫暖的事情,那就是陳思濃對我的肯定。因此他的課也是我最喜歡的,特別是作文課。我的作文一直很好,陳思濃很愛將我寫的作文當成範文朗讀,這尤其讓我感到幸福。我清楚記得,夏直樹回歸的第二個星期,陳思濃讓我們寫了一篇名叫《夥伴》的作文。如我所願,我的作文再次獲得陳思濃的讚賞,而夏直樹的這篇作文卻讓陳思濃大發雷霆。
“同學們,看完你們寫的《夥伴》,坦白說,我很失望。我感覺在座大多數同學的思維依然平庸守舊,想象力極其不豐富,寫出來的東西要麽矯情,要麽虛假,一點也沒有做到我要求的‘我手寫我心’。”那堂課剛開始,陳思濃就給我們來了一個下馬威,他用那種飽含感情的眼神看著我們,聲音中帶著強烈的焦慮和憂患,仿佛給我們上的不是一堂作文課,而是革命期間的救國演講。
“不過,還是有一兩篇作文讓我眼前一亮,比如許一靜同學寫的文章就非常特別,不但感情真摯,而且言之有物,讀來讓人感同身受。同學們,我一直說,孤獨是靈魂的擦亮劑,可以讓我們更清澈地看自己。許一靜同學很有才華,但她缺少自信。我們這裏很多同學都非常有才華,對生活也都有想法,但統統缺少自信,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們喪失了個性和自信,但我現在真心呼籲,請你們揚起你們本來高貴的頭顱,讓所有的不自信去見鬼吧,你們都是最棒的孩子。”
陳思濃說完帶頭鼓掌,教室裏很快響起一片響亮的掌聲,這是在陳思濃課上經常出現的景象。
我一邊熱烈鼓掌,一邊環顧四周,心中又興奮又不安。
教室裏,除了新來的夏直樹,其他人不管真心還是迎合,都貌似認真地聽著陳思濃的話,而夏直樹卻始終麵無表情,無動於衷地坐在位置上,沒有悲喜,眼神裏一如既往寫滿了憂鬱,仿佛整個世界的繁華與否和他無關。
他的表現和整體氣氛格格不入,甚至有點兒礙眼。
陳思濃顯然發現了夏直樹的異樣,他伸出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聲音中多了幾分嚴厲:“下麵,我們還要請一位同學朗讀自己的作文。他的文章非常特立獨行,完全沒有章法可言,但也都是真情實感,這就足夠了。夏直樹,請你站起來。”
所有同學都立即將目光投射到夏直樹的身上,幾乎每個人都對他充滿了好奇。
夏直樹竟然沒有動,從他那平靜的外表來看,並不容易理解他這個反常的舉動。
“站起來!”陳思濃加大聲音,透露出不容挑釁的威嚴。
夏直樹肩膀抖了抖,慢慢站了起來。
我認真看著他,幹淨、俊朗、散發著獨特的氣質,低調而華麗。他入學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可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話,我真懷疑他壓根兒就不會講話。何況我對他一直心存愧意,那天我“騷擾”完他後,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他說一句抱歉。
“夏直樹,請你先告訴我,剛才為什麽就你一個人不鼓掌呢?”
“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他的語速很慢,和他的表情一樣平靜。
“沒錯,你說的很對。不過,你知道為什麽你會覺得沒有必要嗎?”陳思濃冷笑,突然雙眼圓瞪,“那是因為你沒有感受到那種力量,自信的力量。”
夏直樹嘴唇微噏,卻沒有回答。可以看出來,此刻的他還是很緊張。
“好了,我們還是先聽你朗讀自己的作文吧。”陳思濃從一堆作文本中抽出一本扔到夏直樹麵前。
“不……要……”
“不準說不要。你是學生,我是老師,請你不要挑戰我的權威。”
夏直樹愣了幾秒鍾,最終還是將作文本拿了過去。
“打開它,大聲讀出你自己的文字,那些話都是你自己的心聲,請不要再封閉自己的內心,它早已發黴腐爛。”陳思濃幾乎將臉貼在夏直樹的麵前,咆哮,“聽到沒有,大聲讀出來。”
夏直樹渾身開始顫抖,哆哆嗦嗦翻開自己的作文本,目光痛苦,麵色慘白。
“我……我……我沒……有夥伴,我……也討厭夥伴,我隻喜歡……我自己,欣……欣賞我自己。”
這幾乎是我第一次聽見夏直樹的聲音,怎麽形容呢,雖然他當時應該處於一種極度不安中,但聲音依然清亮透徹,有著說不出的好聽。
而他在突破這個艱難的開始後,後麵的朗讀也變得相對流暢起來。
“沒錯,在我心中,我就是最優秀的。我從來都沒有過朋友,我的夥伴其實就是我自己。在我心裏,我是無所不能的,從小到大,我都會拿第一,而且每次都將第二名的同學拉開很多分數。我為自己的強大而自豪,並且以為自己將永遠會是第一名……可是我真的無所不能嗎?我真的可以永遠第一名嗎?不,不可以,這次中考,我……”
讀到這裏,夏直樹的語氣再次放緩,臉上又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你到底怎麽了?”陳思濃再次嚴厲發問,“大聲說出來,隻要你說出來,一切都不會再可怕。”
“我……我……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了。”夏直樹臉色慘白,大聲喘著粗氣。
“不行,你一定要說。”陳思濃也仿佛發瘋了一樣,抓住夏直樹的肩膀,不停搖晃,“說啊,說出來,你就戰勝了你內心的魔障,相信我,不要怕,不要逃避,相信我。”
如果不是親曆者,我真的會以為自己在話劇演出的現場,他倆的表情和動作都好誇張,連台詞都變得那麽不真實。
夏直樹怔怔地看著陳思濃,仿佛中了魔障,嘴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著。
“我失敗了,敗得很慘,我沒有再考到第一名,我沒有考上我心儀的重點學校。我的世界完全坍塌,我無路可逃,隻能承受所有的痛苦煎熬。我終於明白我不是什麽幸運兒,原來這麽多年我一直生活在自欺欺人的騙局當中,原來上帝把你捧得很高隻是為了更狠地往下摔。原來這個世上有多少人愛你就有多少人恨你,所有曾經誇獎過你讚美過你的人都暗自嘲笑你,在你摔倒後上前狠狠踩上兩腳。中考成績出來後的短短幾天內,我的人生發生了反轉,對人生產生了顛覆性的看法。我變得極度懷疑自己,徹底否定自己,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做不好。慢慢的,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隻要看到書本就會頭疼就要嘔吐。我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煩躁不堪,甚至產生幻覺……我完全喪失了學習的欲望和能力,開學當天很緊張,我真的好緊張,我不知道如何麵對陌生的環境,和我不喜歡的高中,我懼怕未知的一切,最後我竟然暈倒,被送到醫院。醫生告訴我,我得了重度抑鬱症,必須住院接受治療……”
抑鬱症?
難怪夏直樹會晚來一個月,難怪他每天看上去都鬱鬱寡歡、萎靡不振,難怪他從來都不和同學說話,一個人形影相吊。
因為,他有抑鬱症。
夏直樹說完後已經滿頭大汗,幾乎無法站立。
陳思濃聽完之後竟然露出詭異的微笑,點頭說:“很好,坐下吧。”
我本來以為陳思濃會順著夏直樹的作文旁征博引,慷慨激昂議論一番,因為夏直樹的文章真的是非常具有真情實感,我已經被深深打動,甚至悄悄流下了眼淚。卻沒想到陳思濃完全沒有接茬,而是很快侃侃而談,談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就這樣,神秘的夏直樹最脆弱的隱私暴露在了我們眼中。幾乎當天下午,全校師生都知道我們班上有一個名叫夏直樹的重度抑鬱症患者。關於他之前的種種傳聞似乎也找到了一個足夠信服的理論依據,對此不少人的確表現出了匪夷所思的幸災樂禍,甚至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夏直樹他家太有錢了,就活該現在他倒黴。這些人和夏直樹並不相識,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但現在也積極地上前踩兩腳,以獲得微薄的快感,豐盈自己寂寞蒼白的生活。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狗屁邏輯,我也不懂那麽多玄乎高深的道理,我隻知道,當我發現夏直樹患有嚴重抑鬱症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很疼。
對於抑鬱症,百度百科的注釋是:抑鬱症是精神科自殺率最高的疾病。主要表現為情緒低落、興趣減低、悲觀、思維遲緩、缺乏主動性、自責自罪、飲食、睡眠差,擔心自己患有各種疾病,感到全身多處不適,嚴重者可出現自殺行為。
……
天,想不到抑鬱症竟然這麽可怕,我以前還以為隻是心情不好愛傷心呢。
那個夜晚,我眼前總是浮現出白天夏直樹那即將崩潰的神態,始終無法入眠,最後更是難以自持地起床,上網,搜索了很多關於抑鬱症的資料,越看心越涼,越看越緊張。從很多描述中我可以輕鬆判斷,曾經無比孤獨的我似乎也曾遊走在抑鬱症的邊緣,隻是很幸運地沒有被吞噬,沉淪到底。
我將收集到的所有關於抑鬱症的資料精心整理後打印了出來,關上電腦,雙眼酸痛,再次躺在**,大口呼吸著,猶如離開水麵太久的魚。眼前再次浮現出夏直樹憂鬱的眼眸,那麽讓人不忍和憐愛,雖然我和他隻有一次“狹路相逢”,雖然我和他至今還沒有真正說過一次話,但我能夠懂他,懂他的寂寞,懂他的憂傷,這或許是一個病人對另外一個病人的惺惺相惜吧。
我決定做點什麽,因為或許現在隻有我,才能安慰他那寂寞而脆弱的靈魂。
你和我從青春經過 享受過歲月的斑駁
可是你的任性越來越難捉摸
我們的生活 被距離拉扯變得不知所措
你根本不懂我 我沒說錯
也許你太執著 才不關心 我的心裏到底想些什麽
你根本不懂我 我沒說破
因為太愛你了 才不在意 我們之間到底都算什麽
我被你遺忘在角落 你很忙都沒空理我
想念的話到嘴邊都變成沉默
你這樣對我 真的讓我好難過
也許你太執著 才不關心 我的心裏到底想些什麽
你根本不懂我 我沒說破
因為太愛你了 才不在意 我們之間到底都算什麽
我喜歡你,
隻是你從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