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河灘冤魂2

這起案件的外圍現場就是河灘上方那條平時無人問津的土壩子。現在證據已經證實,嫌疑人是殺人拋屍,就算是在夜晚,他也不會膽大到直接扛著屍體拋屍河中,所以嫌疑人應該使用了交通工具,這是其一。

其二,根據屍體的漂流距離來看,嫌疑人拋屍的地點應該在泗水河上遊很遠的位置,如果沒有交通工具也不可能。

河灘上都是軟土,步行都會陷入很深的土坑,除了飛行器,別的交通工具根本無法在上麵行駛,所以要想拋屍,河灘上方為了防洪修建的土壩子是唯一的必經之路。

壩子呈東西走向,寬約四米,兩邊無任何護欄,因為早年堆砌時就沒怎麽上心,整條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波浪線。

勘查車因為自帶很多勘驗器材,負重高、底盤低,想在這上麵行駛,比登天還難,所以整條壩子的勘查,必須徒步完成。

我們其他人還好,但對走路都喘大氣的胖磊來說,絕對是一種煎熬。

“這麽爛的路,還有人在上麵跑車?也不怕刮到底盤。”我們剛從斜坡爬上壩子就發現了眼前讓我們吃驚的一幕。

“你看看,還不少呢。”葉茜拉了拉我的衣袖,指著地麵說道。

“我想起來一件事,我以前跟小劉在這附近釣過魚,前麵有一個地方風景還算不錯,有很多人在那裏弄戶外燒烤。”明哥用手指著遠處對我說道。

在來之前,我本以為這個地方除了嫌疑人幾乎沒什麽人來,現場破壞得不會太嚴重,可現在看來,我想得太好了。

複勘現場,痕跡檢驗員都是處於主導的地位,因為這個時候該解剖的屍體已經解剖完畢,該檢驗的檢材也幾乎都做得差不多了,要想找到突破口,隻能從痕跡物證上想辦法,所以每次複勘現場,我都倍感壓力。

雖然我心裏暗自叫苦,可也不能讓大家灰心,於是我張口說道:“沒事,雖然現場有可能被破壞,但也不是沒有規律可循。”

說完,我俯下身子開始觀察路麵上的輪胎痕跡。

“小龍,你可要看仔細了啊,我動一動腳都難受。”胖磊看了看頭頂的烈日,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說道。

“知道了!”我本來就心急如焚,沒想到胖磊還在一旁潑冷水。

因為我們之前分析出嫌疑人可能使用交通工具拋屍,所以這路麵上橫七豎八的輪胎痕跡就是我下一步研究的重點,我要從這些密密麻麻看似不規律的輪胎印中,找出嫌疑最大的一條。

有人要問,這輪胎印能發現什麽?其實這裏麵的學問可大著呢,輪胎印在痕跡學上是一個非常大的研究課題。

第一,我們可以根據輪胎印的數量來分析現場的車輛類型。

輪胎痕跡為一輪的話,可以判斷為獨輪車,這種車又分人力推車和牲畜拉車,因為獨輪車保持不了平衡,所以在車輪印記的周圍會伴隨有人的足跡或者牲畜的蹄印。

輪胎痕跡是二輪的話,則可確定為兩輪摩托、電動車、自行車等等,這個很好理解。

輪胎痕跡是三輪的話,多為人力三輪車、三輪電動車、三輪摩托車等。

輪胎痕跡是四輪或者四輪以上,則多為七座以下汽車、小型客車和微型載重汽車。

輪胎痕跡是六輪以上,則多為三軸或多軸的載重汽車。

這是比較直觀的一方麵,此外還有比較實用的方麵,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刹車印,這種輪胎痕跡在交通事故中相當常見。

車輛之間碰撞時,一般都會有一個緊急製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輪胎相對於地麵就會由滾動變為滑動的狀態,地麵的輪胎痕跡會由清晰的輪胎花紋變成一道黑色拖印。

人在六神無主的情況下,會本能地表現出慌張與不知所措,這個時候,很多人會不停地踩刹車,試圖讓車子停下來。這樣非但不能製動,還會使車輛出現劇烈的抖動,在側滑製動的過程中,會出現彎曲和間斷的刹車痕跡,嚴重時車子會發生側翻,出現單邊刹車痕跡。

我們通過分析這些痕跡,可以判斷到底是真正的交通事故,還是有人殺人後故意偽裝的事故殺人。

另外,通過刹車的痕跡,我們還可以判斷車輛行駛的大致方向。車輛刹車痕跡是輪胎與地麵之間摩擦產生製動力所形成的印痕。在柏油路、水泥路及較硬的土路上急刹車時,痕跡會由清晰逐漸變得模糊。而此時,隻要發現痕跡消失的方向,就能判斷車輛行駛的方向。

當汽車在濕土或者被高溫曬軟的柏油路上刹車時,由於輪胎打滑,停止處會出現大麵積的凹陷,當車輛再次行駛時,輪胎下的隆起會被碾軋,朝著車輛行駛的方向倒伏。利用這些痕跡也可以很容易地判斷行駛方向。

當然這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知識,在我的辦公室中有一本五百多頁的專業書籍,全部都是在介紹輪胎痕跡,其實痕跡學的研究領域比大家想象的要複雜太多。

“小龍,你發現什麽了?”葉茜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我在沿路勘查輪胎痕跡的過程中,也隻有她是全程跟隨。明哥他們在胖磊的建議下,正躲在一個樹蔭下乘涼。

“我再往前看一下才能確定。”我身上的警服已經出現了汗斑,雖然是酷暑,但是我必須保證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否則很容易判斷失誤。

“知了——知了——”河岸邊傳來陣陣蟬鳴聲,我被它們叫喚得心煩意亂。

地麵上的樹蔭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傾斜,這是太陽即將西下的前奏。

“就是它了!”此時我指著地麵上的一截輪胎印記說道。

“什麽?你能確定?”

“對,我來回觀察了好多遍,就是它!嫌疑人是駕駛汽車拋屍。”我相當肯定地回答。

葉茜眯著眼睛,朝地上瞅了瞅:“這不就是一條普通的輪胎印嘛,能看出什麽玄機?”

“我能通過輪胎的花紋去判斷這輛車的整個行駛方向和行駛狀態。”

“這花紋我沒看出來有什麽特別之處啊。”

“壩子上全部都是泥土地,因為天氣炎熱,很多泥土顆粒膨脹後脫離了地表,在路麵形成了泥土層,車輛碾壓後會留下很清晰的輪胎痕跡。”

“嗯,這個我知道,說重點。”這天氣一熱,人的心情也會因為環境變得急躁起來,葉茜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

我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汗水解釋道:“這種在塵土表麵留下的輪胎痕跡,我們一般都叫作塵土花紋。這種花紋會因車速不同而變化。比方說,車子在向前行駛時,輪胎也隨之滾動,這樣會使得輪胎後方產生渦流。渦流的大小,與行車的速度成正比,車速快時,空氣渦流大,塵土受到的風力也隨著增大,這時地麵塵土會向前方吹散,使得輪胎痕跡呈字母Y狀。相反,渦流較小,塵土花紋則會表現為圓弧形。通過這兩點,我判斷出這條輪胎痕跡先是從壩子東麵上來,然後往西行駛,在行駛的過程中時快時慢,最後在西邊不遠的地方掉頭離開。離開的過程是一直加速,沒有任何停頓。”

“你是說,嫌疑人駕車上壩子後的這一段路因為要選拋屍的地點,所以才時快時慢?等拋屍結束以後,就一溜煙地逃離了現場?”

“看來你的分析能力有了長足的進步。”我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那是!”葉茜跟我從來就沒個正形,噘著嘴巴很自豪地回答。

“如果說剛才你說的有可能是猜測的話,我下麵的分析才是壓箱底的東西。”我衝她一臉壞笑。

“我暈,你還有保留曲目?”

“Sure(當然)!”

“快說來聽聽。”

“通過這個車輪印,我能看出駕駛車輛的人在壩子上由東向西行駛的這一段距離,相當緊張。”

“哦?”

“如果他心裏沒有鬼,形成的輪胎痕跡會比較均勻、清晰。但是你看看這段痕跡,彎曲幅度大,有大量的拖印和滑移的情形,而且還有大量的緊急刹車痕跡,這說明這個駕駛人當時在駕車的時候很緊張,你說他在緊張什麽?”

“因為後備廂有具屍體!”葉茜假裝打了一個冷戰,露出很害怕的表情,配合我說道。

“邊兒去!懶得理你,我喊明哥他們。”看著她扮出來的鬼臉,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明哥在聽了我的介紹以後,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嫌疑人的整條來去路線。

“從車輪的寬度來看,應該是中高檔的越野車!”

明哥給出的結論,跟我的判斷如出一轍。輪胎寬度取決於輪胎的規格和形式,同種規格的輪胎充氣之後其斷麵寬度是一定的,雖然相同的輪胎在不同的氣壓和負載下,其輪胎痕跡的寬度會發生變化,但就這個現場來說,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一般情況下,輪胎越寬,能提供的抓地力就越大,相同條件下可以提供更高的摩擦力,這摩擦力一大驅動力就越大,如果大家留心觀察的話,會發現很多賽車的輪胎都比較寬,其實就是這個原因。當然輪胎寬了,行駛的阻力增大,會導致油耗增高,所以家庭用車的輪胎都不是很寬。

就這個現場而言,車能行駛在這崎嶇不平的壩子上,說明它的底盤很高,再加上現場留下的輪胎印記的寬度,判斷出是一個中高檔越野車並不是什麽難事。

“走,咱們去看看汽車轉彎的方向!”明哥手一揮對我們說道。

目前嫌疑車輛的輪胎印記已經確定,那麽車輛的轉彎方向就有可能是凶手的拋屍點,在這裏或許能找到與案件有關的物證,比如最常見的煙頭、唾液斑等等。

在明哥的召喚下,我們一路小跑,找到了河壩上一處塌陷比較嚴重的位置,碎土向北延伸,形成一個斜坡可直達河麵。

看著眼前這長滿枯草的斜坡,我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因為在這種環境下,根本留不下任何足跡。我本想著能從鞋印上分析出作案人的一些特征,看來這個想法隻能泡湯。

“賢哥,你有沒有找到煙頭什麽的?”我把希望寄托在了老賢身上。

老賢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估計嫌疑人從這個地方扔下屍體就直接離開了,這裏除了草,什麽都沒有。”

“啊!”葉茜忽然在這個時候叫出聲來。

“什麽情況?”我第一個跑到她麵前問道。

“螞蟻!好多螞蟻!”葉茜站在地上使勁地跺著雙腳,一副擔驚受怕的小女生模樣。

“哎喲我去,你還能怕這個?而且你知道我們是在戶外勘查現場,你還穿涼鞋,你不是找刺激呢麽?”我樂嗬嗬地說起了風涼話。

“你!”葉茜漲紅著臉用手指指著我。

“螞蟻?”老賢沒有心思看我們耍寶,他拿起放大鏡蹲在地上對著那一堆黑乎乎的螞蟻團研究起來。

“賢哥,你不會童心未泯,準備用放大鏡烤螞蟻玩吧?”胖磊熱得在一旁把手當成扇子,不停地給自己扇風。

“對啊,賢哥,你這能觀察出來啥?夏天不到處都是螞蟻?”我走到他身旁蹲了下來。

夏天氣溫高,食物分子會在空氣中擴散,這會對螞蟻產生刺激,再加上螞蟻對溫度很敏感,所以夏天是螞蟻活動最為頻繁的季節,在路邊看到一團一團的蟻群,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實在不明白老賢為什麽對這一團螞蟻這麽感興趣。

“你們看,這些螞蟻在搬運地上的沙土!”老賢把放大鏡放在了我的麵前,說道。

“你還有心思研究這個?趕緊回去了,這都熱死了,我的監控錄像還沒看完呢。”胖磊臉上的汗水唰唰地往下流,在一旁痛苦地催促道。

“不對!按照正常情況,螞蟻是不會搬運沙土的,因為在夏天,工蟻出來主要的目的就是覓食,不能吃的東西它們不會搬運。”明哥看出了貓膩。

“明哥,你是說這沙土裏有螞蟻認為能吃的東西?”我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這時,老賢做了一個很怪異的舉動,他直接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鼻子緊貼地麵,使勁地嗅了嗅。

“什麽味道?”我好奇地問道。

“是尿!”老賢的一句話,讓我們驚訝無比。

“尿?”

“是不是人尿?”我話音還沒落,胖磊就問出了這個很刁鑽的問題。

對啊,如果這真的是尿,那就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因為這個斜坡很陡,從周圍的環境看不會有人來這裏。而且我們發現這個地點已經快到河麵了,一般人尿尿不會選擇這裏。

如果這尿液真的是嫌疑人留下的,那就有可能檢測到嫌疑人的DNA,正常人每毫升尿液中通常含有四百多個細胞,包括紅細胞、白細胞及上皮細胞,有時會混有**,所以尿液中可以檢測出DNA,但是前提是,這必須是人尿,如果是小狗小貓留下的,那就沒有任何提取的價值。

“這些螞蟻就能告訴你是不是人尿。”老賢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仿佛胖磊的話侮辱了他的研究領域。

“什麽?螞蟻能告訴我?”胖磊沒心沒肺地問道。

“螞蟻喜歡甜食,對甜的味道很敏感。同時,螞蟻的視力很差,有的螞蟻甚至就是全盲,它們覓食全部是靠觸角以及氣體分子。它們搬運這些沙土,說明這些沙土中含有某種它們認為可以食用的東西。剛才國賢分析出這裏很有可能之前是一攤尿液,能讓螞蟻有這種舉動的,隻有一種可能。”明哥說到這兒,豎起了自己的食指。

“撒尿者有糖尿病?”從小就被父親灌輸這些知識,所以我第一個反應過來。

“對!這個人是糖尿病患者!”明哥對我微微地揚起了嘴角,很是讚賞。

“貓狗得糖尿病的也有,但是比例極少。雖然案件已經過去了幾天,但我還是能聞到一股人尿的味道。”老賢又趴在地上嗅了嗅。

“你贏了!”胖磊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都過去那麽多天了,尿液都滲入地下,還能不能檢驗到嫌疑人的DNA?”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這周邊都是草,草根本身就有吸水性,它能把周圍的水分都囤積起來,我倒不擔心找不到尿液,我就怕尿液中的蛋白質變性。”老賢果然很專業,這說得是頭頭是道。

“蛋白質變性?”葉茜終於憋不住了。

“對。尿液中含有的細胞說白了就是生命體蛋白質,高溫會使蛋白質變性,也就是理化性質和生物活性喪失,如果蛋白質變性,那它裏麵含有的DNA信息就檢測不出來了。現在室外溫度那麽高,而地麵的比熱容又小(比熱容是單位物質的熱容量,也就是單位質量物體改變單位溫度時吸收或者釋放的內能),在太陽直射的情況下,地麵升溫很快,我很害怕這些細胞會因為溫度過高而變性。”老賢擔心地說道。

“盡量多取一點土回去,就算提取不到DNA,我們也大致掌握了一個方向。如果尿是嫌疑人留下的,隻要我們在死者的圈子中找到糖尿病患者,那他就有可能是嫌疑人,這總比一點抓手都沒有要強得多。”明哥拍了拍老賢的肩膀,安慰道。

老賢點了點頭,開始圍著那群螞蟻采集土樣。

剛一回到單位,老賢便著急忙慌地提著一大包碎土跑進實驗室;胖磊也擺好架勢,準備潛心研究刑警隊送來的監控錄像。明哥則帶著我和葉茜抓緊時間趕往另外一個關聯現場——死者的住處。

百園南村,是我們雲汐市居住人群比較雜的一個小區,也是唯一一處還保留著筒子樓的小區。所謂的筒子樓在早些年比較常見,又叫兵營樓,是一條長走廊串著多個單間,家家戶戶做飯晾衣服全部都在走廊中,因為長長的走廊兩端通風,狀如筒子,所以被戲稱為筒子樓。

這種建築多見於九十年代,一般為三到六層,房間緊密地排在樓道的兩邊,房間麵積隻有二三十個平方,因為居住麵積很小,所以每一層的所有住戶都隻能共用一個廁所,居住環境“髒亂差”往往是筒子樓給人的第一印象。

百園南村小區由並排的五棟六層筒子樓組成,原先這裏的房東早已不知去向,因為房租便宜,如今這裏成了外來務工人員的聚集地。

三號樓三樓五室,根據老鴇龐向藍提供的地址,我們很快找到了這個地方。

吱呀,房門被推開。死者的住處最多也就二十個平方,屋內的擺設也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個梳妝台外加一個紅色的行李箱,屋內再無他物。

我站在門口,簡單地觀察了一下室內情況後,便開始了勘查工作,房門、地麵、家具擺設全部被我細致地處理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

“小龍,你在勘查室內時有沒有發現現金?”

“沒有。”我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說道。

“那在她家中有沒有找到銀行卡?”

“也沒有!”我好像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十一

也就在我們剛回到單位的同時,老賢和胖磊也忙完了手中的活,明哥便召集我們來到了會議室。

“我們來把後期掌握的情況碰一下。”明哥起了一個頭。

“小龍你說說。”明哥扔給了我一支煙卷。

“我目前掌握的就是一個輪胎痕跡,分析認為,嫌疑人拋屍使用的工具應該是底盤較高的越野轎車。”

“焦磊,你那裏呢?”

“我查閱了死者從足浴店出來之後的所有監控視頻,但因為監控覆蓋麵太小,並沒有找到她完整的行動軌跡,也就是說,監控跟丟了。”

“國賢說說。”

“我檢出了尿液中的DNA,男性,其他信息不詳。”老賢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

“厲害!”要知道這種微量物證的檢驗比登蜀道還難,我興奮地對老賢豎起了大拇指。

“如果這是嫌疑人撒的尿,咱們就有一個抓手了。”老賢嘴角上揚,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嗯,看來終於有點破案的苗頭了!”明哥表情舒展地點了點頭。

“如果他真的是嫌疑人,那他還患有比較嚴重的糖尿病,這也是線索!”我又補充了一句。

明哥此時把目光望向了正在記錄的葉茜。

“葉茜。”

“冷主任,請說。”

“通知刑警隊,查一下死者的資金流,順便把龐向藍的資金流也查一下。如果發現有異常情況,通知焦磊,讓他一起去現場調取所有的監控視頻。”

“明白!”

明哥的思維每次都很在點上,我們在勘查死者住處時,沒有發現任何的現金以及銀行卡,這很顯然不符合邏輯。而且我們在死者的身上也沒有發現任何財物。那她的錢都到哪裏去了呢?最終的去向隻有一個,被嫌疑人拿走。

死者是“小姐”,比一般人來錢來得快,應該不會太缺錢。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大額的現金肯定是放在銀行裏最保險,如今哪個人手裏沒有幾張銀行卡?但我們在死者的住處竟然沒有發現一張,這樣看,嫌疑人有可能還拿走了死者的銀行卡。銀行卡沒有密碼取不了錢,這就證明嫌疑人跟死者很有可能熟識,否則一個看似普通的失足婦女,誰會知道她身上有多少錢?

說到熟人,那龐向藍跟死者的關係肯定是擺在第一位的,如果我們發現死者的錢少了,而龐的錢恰好又多了,那就算她說得天花亂墜,也逃脫不了雇凶殺人的嫌疑。

當然,這隻是一種可能性,因為嫌疑人使用的拋屍工具是中高檔的野越車,按照龐向藍的經濟水平,估計很難買得起。我們雲汐市屬於礦區,因為煤礦內的路麵坑窪不平,一些煤老板最喜歡買的就是跟坦克似的越野車,其中悍馬、路虎這些,都是土豪的首選。所以從這一方麵來分析,跟死者經常混在一起的那些未知的煤老板也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嫌疑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兩天。期間刑警隊那邊最先反饋了消息,死者銀行卡裏的二十萬元現金被人分別從多個網點取走。通過視頻監控,取錢的是一名男性,身高約一米八,嫌疑人取錢時做了大量的偽裝,從監控中發現不了他任何的體貌特征。

胖磊這幾天就兩樣活,調監控,看監控。作為好兄弟的我,則是全程陪同。第一天葉茜還能堅持堅持,一天以後,她就被我們兩個老煙槍給活活地熏了出去。高強度的分析工作,沒有尼古丁的提神,真的很難集中精力。監控中任何一個細節的忽略,都可能導致偵查方向的缺失。所以我跟胖磊痛並快樂地享受著。

“應該就是這輛車沒錯了!”胖磊把我從睡夢中喊醒。

“什麽?哪輛?”我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眯著眼睛問道。

“這輛保時捷卡宴。”胖磊把視頻定格在屏幕上,對我說道。

“你怎麽分析出來的?”我伸了個懶腰,這才回過神來。

胖磊點上了一支煙卷:“你不是在現場分析嫌疑人駕駛的是一輛中高檔的越野車嗎?”

“對!”我對自己的判斷結果很有信心。

“拋屍地點附近沒有監控設備,方圓幾公裏內,隻有土壩子南邊兩百米的路口安裝了一個城市監控,我分析,嫌疑人有可能是在夜晚拋屍。”

“嗯!”

“我按照明哥梳理出來的時間,在這個拐彎處一共發現了四輛符合條件的越野車,兩輛悍馬、一輛吉普,還有一輛保時捷卡宴。這四輛車,隻有這輛保時捷卡宴折返回來,所以這輛車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沒有車牌號碼?”

“沒有,這輛車沒有掛車牌。”

“那嫌疑就更大了!”

“對。死者卡裏的錢是分了十個網點取走的,每個網點兩萬。嫌疑人在每次取款之後我都在路口發現了這輛車,所以我可以確定這輛保時捷卡宴就是拋屍的交通工具。”

“可夜晚的監控設備都是黑白的,這輛車又沒有掛牌照,我們怎麽找?”

“嘿嘿,就是因為監控都是黑白的,才讓我發現了這輛車子上的細節特征。”

“什麽?怎麽發現的?”

“你看這張近景的監控。”胖磊從一堆視頻截圖中,迅速找到了一張包括了整個車身的圖片。

“這有什麽不同?”我瞅了半天,沒看出什麽奇特的地方。

“這個監控畫麵正好是車行駛在路燈下拍攝到的,因為車身是光滑的漆麵,油漆對燈光的反射性很高,在黑白照片裏,反光則表現為整個車身的熒光白色,但你有沒有發現這輛車的屁股後麵有幾塊凹麵?”

“凹麵?”我眯著眼睛仔細地瞅了瞅。

“對,這幾處的凹麵周圍沒有反光點,表現在監控中是黑色,那麽明顯你沒看到?”胖磊用手指了指。

“你說是這還沒有指甲蓋大的黑點?”

“在監控中看起來不大,但是實際上應該不小!”胖磊點了點頭。

“難怪都說你的眼睛是聚光燈,這點不一樣的地方你都能看見。”

“這是常識好不好,有反光的是亮白色,沒有反光的是黑色!”胖磊的話一下把我的智商拉到最低。

“咱能不能討論點有營養的話題?”看著胖磊略帶鄙視的小眼神,我假裝生氣地催促道。

“這輛車價值一百多萬,假如它是在我們市登記上牌的,也不會有多少輛。”

“你是不是小看我們市的土豪?我估計都不下百輛!”我撇撇嘴巴。

“通過這輛車的反光度看,這輛車應該是剛買不久。”胖磊繼續縮小範圍。

“我×,剛買不久?你還能總結得再水一點嗎?”我對胖磊這種沒有營養的分析結果嗤之以鼻。

“我話還沒說完呢,這輛新車其他地方的反光度很強,但唯獨尾部的反光度不夠,你說這是為什麽?”

“我去睡覺了,您老人家自己在這兒琢磨吧!”看著胖磊在我麵前賣關子,我已經失去了耐性。

“得得得,我直接告訴你結果。”胖磊一把將我按在椅子上,接著開口說道,“我懷疑這輛車不久前發生過碰撞,你說這麽貴的車,出了交通事故,他不會不報警吧!”

聽到這個結果,我瞬間“多雲轉晴”,興奮地一把抱住他的“豬頭”使勁親了一口。

“我去,你什麽毛病?”胖磊趕忙用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唇印”。

“磊哥,你太牛了!這簡直就能直接找到那輛車了!”

“我猜也是,死者雖然是外地人,但關係網全部都在我們雲汐市,嫌疑人是雲汐市人的可能性很大。人是本市人,那車十有八九也是本市車,再結合最近可能出過交通事故這條線索,不出意外,基本可以鎖定!”胖磊眯著小眼睛樂嗬嗬地說道。

“漂亮!”我高興得手舞足蹈。

根據我們提供的線索,刑警隊隻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把那輛可疑的保時捷卡宴連同車主帶到了我們的科室。

經過檢驗,老賢在汽車後備廂內提取到了跟死者臉上成分相同的化妝品殘留物,該車的車輪印記也跟現場的吻合。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車主的DNA跟現場尿液中的DNA不符,而且這位車主也沒有糖尿病史,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高和身材都跟監控錄像上不符,所以他不是嫌疑人。

可能是因為刑警隊在抓車主時並沒有告訴其原因,這家夥現在在我們科室是怒火中燒。

“你們警察是不是能亂抓人?”

謹慎的明哥在老賢的檢驗結果出來之前,並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當他的嫌疑被排除之後,明哥才把他領進辦公室。

車主叫黃子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煤老板,小土豪一個。從他脖子上的大金鏈子,還有肚子上的文身,不難看出他暴發戶的氣質。

“你的車最近借給誰開了?”明哥扔給他一支中華,問道。

“我又沒犯法,借給誰開,我幹嗎告訴你們?”黃子丹翻著眼睛看著明哥。

“行,你沒犯法,但是你的車犯法了,我們要暫扣你的車留做化驗,我們這化驗時間比較長,按照正常程序,需要三十個工作日,你一個半月以後再來領車。”

“國賢。”明哥衝他使了一個眼色。

“在呢,明哥。”

“你去給他開個法律手續,然後讓他回家。”

“好的。”

兩人的對話,直接讓黃子丹的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我和葉茜都在暗自偷樂。

“哎,警官,警官,別急,別急,我說,我說。”黃子丹見老賢要推門而出,慌忙起身阻攔。

“哦?現在能想起來了?”明哥抬頭問道。

“警官,實話跟您說吧,說出來我主要是怕麵子上過不去。”黃子丹哪裏聽不出來明哥是在故意為難他,所以認(上屍下從)地說道。

“這還能跟麵子扯上關係?”我很納悶地問道。

“唉!”黃子丹歎了一口氣,“我們做的是煤炭生意,屬於能源經濟,受國家調控的影響很厲害。你們別看我從上到下穿的都是名牌,走到哪裏都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

我直接被他這句話給逗樂了,我除了能看出他是個土包子以外,還真沒發現他是一個“成功人士”。

黃子丹不以為意,接著說:“我們做生意的,就是好要個麵子,讓別人覺得你很有錢,這樣人家才敢跟你玩。要不然一副窮酸樣,誰還敢把錢借給你?但現實情況呢?像我們這樣的小老板,哪個不是欠一屁股賬?”

“那還有錢買卡宴?”葉茜有些疑惑。

“不買誰帶你玩呢!我買車也就平時見大老板用用,其他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

“哦?借給朋友撐場麵?”我問道。

“沒有。我平時沒事的時候,會把車放在朋友的租賃公司裏,跑跑紅白喜事,賺點油錢。”黃子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幾天你的車都在租賃公司?”明哥問。

“嗯,放了一個星期了,所以這車犯的什麽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該說的也都說了,你也別難為我了!”黃子丹態度誠懇地說道。

啪!明哥把車鑰匙扔在了他的麵前。

“租賃公司的名字叫什麽?”

“國慶路車博士汽車租賃。”

十二

得到具體的地址,我們一行人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地點,通過調查租賃協議和公司大廳的監控視頻,我們查實了這名租車人的真實身份。

“龐星華,男,三十五歲,福建人。跟龐向藍一姓,而且還是同一個地方人?看來這件事情不簡單啊!”我看了一眼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在心裏推測道。

得到此人的信息後,刑警隊經過多方查證,發現這個龐星華跟老鴇龐向藍為情人關係。原來,他是老鴇包養的男人。

很快,兩人被全部抓獲歸案,龐星華的DNA跟現場提取的完全吻合,而且其果真患有十分嚴重的糖尿病。根據他的交代,這起案件龐向藍也參與其中。

“龐向藍,不得不說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明哥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審訊椅上的她說。

“嗚嗚嗚……”龐向藍沒有說話,隻顧得低頭痛哭。

“你滿口的仁義道德,到頭來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你比那些逼良為娼的老鴇更可恥!”不光是明哥相當氣憤,就連我也控製不住,罵起了人。想想幾天前她說的那些讓我動容的話,我真想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嗚嗚嗚……”她的哭聲越來越大。

明哥憤怒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之上,審訊室裏發出巨大的響聲:“別哭了,哭得再多我也看不出你有什麽後悔之心!”

龐向藍的哭聲戛然而止。

“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我說一遍!”明哥已經懶得再糾纏下去。

像她這種煙花場所的女子,最善於察言觀色,她看明哥是真的動了怒,忙戰戰兢兢地點頭說道:“我跟詹秋嫚是老鄉,她從十幾歲時就開始跟我在一起了。”

“以前的事情不用說了,直接說你和龐星華的作案經過!”明哥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龐向藍點了點頭:“我和龐星華是同鄉,我倆是五年前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因為我常年在外帶姑娘,經常會接觸一些夜場裏麵的小混混,當時星華在家裏也沒有事幹,就提出跟我一起出去,幫我壓場子。我看他怪壯實,就答應了他。”

龐向藍說到這裏,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我是一個單身女人,他也剛離婚,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和他在一起,讓我嚐到了久別的愛情味道。為了能讓這段感情維持下去,我對他是百依百順。”

“星華剛跟我出來的第一年,還知道收斂,可到了後來,他基本上就是靠我賺的錢過日子。”每到一個城市,我晚上帶姑娘去夜場坐台,他就在外麵跟人家打牌、賭錢。

“在你們雲汐市的這兩年,他欠下了十幾萬的高利貸,雖然我帶姑娘每月也有一萬多收入,但這利滾利,實在是還不上。”

龐向藍咽了一口唾沫,表情呆滯地接著說道:“小嫚是我手裏腦子最為活絡的一個丫頭,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當陪酒‘小姐’賺不了多少錢,就打起了那些小老板的主意。她每次跟那些小老板搞完之後,都能賺到不少的錢,有的大款,玩一次都給萬把塊小費。我想這是個不錯的賺錢路子,我就提出讓她不要在夜場混了,沒事就去陪陪那些老板。”

“她起初還有些不願意,我就告訴她,在夜場一天拿酒水提成加小費,最多也就四百塊,如果把那些老板伺候好了,最低也是一千起步。我跟她商定三七開,另外我再給她重新租一個單間。這個條件已經是我的極限,她心裏也明白,所以沒有拒絕。”

“我害怕小嫚使詐,就讓星華去盯著她,結果果然跟我想的一樣,這個詹秋嫚背著我在銀行裏多次存錢,這些賬都沒有分給我一毛。我一直忍著,就想看看她能幹得多過分。”

“星華的那些高利貸債主天天來催賬,我們兩個實在拿不出一毛錢,星華就建議我去找小嫚把我們應得的錢給要回來。那些錢本來就有我們的份,因為那是我們唯一來錢的路子,所以我就沒反對。”

“星華之前跟蹤小嫚有很長的時間,對她的生活習慣摸得是一清二楚,我記得當天她剛從足療店出來,還沒到家就被星華給帶了過來。”

“用什麽帶的?”明哥開始提問重點問題。

“星華之前從他朋友的租賃公司裏租了一輛轎車。”

“什麽轎車?”

“保時捷卡宴。”

“租那麽貴……你先接著往下說!”明哥本來是想問第一個問題,可說了一半又改變了主意。

“小嫚被帶過來時,根本不承認自己黑了我的錢,那時候星華已經被高利貸給逼紅了眼,當晚就發狠話,要是晚上不給錢,就把她給弄死!小嫚被星華這句話一下子給嚇住了,最後在我們的威逼之下,說出了自己銀行卡的密碼。得到密碼後,星華提出他去取錢,讓我看著小嫚,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前後也就半個小時,星華兩手空空地回了家。”

“我以為小嫚告訴我的是假密碼,就問星華是不是這麽回事。星華什麽話也沒說,直接把小嫚帶進了裏屋,讓我在外麵等著。打死我也沒想到,我電視機還沒打開,星華就把小嫚的屍體從裏屋拖了出來。”

龐向藍說到這裏,泣不成聲,明哥耐心地叼著煙卷等著她平複心情,兩支煙抽完,她哽咽著張了口:“星華告訴我他把小嫚殺了,我當時真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我問他為什麽這樣做,星華告訴我,我們這次逼小嫚要錢,這梁子已經結下,以後小嫚也不會再跟著我們幹。如果今天晚上把小嫚給放掉,那以後我們就不可能再從她身上賺到錢。”

“我聽他這麽一說,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小嫚的家庭情況我很了解,她家裏人都認為小嫚是個‘小姐’,給家裏人丟臉,所以就算是她死在外麵,她家裏人也不會管。而且星華也急等著這筆錢救命,那些放高利貸的可隻認錢不認人。人反正都已經死了,與其擔驚受怕,還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麽辦。後來星華告訴我,他準備把小嫚的屍體扔到河裏,她一個外地人,在這裏無親無故,誰知道是我們幹的?既然他這麽說,我也就點頭答應了。”

“這個龐星華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著謀財害命?”

聽明哥這麽說,我立刻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個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到底是什麽意思。從龐向藍的筆錄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個龐星華有很多異常的舉動。

第二,他為什麽拿著銀行卡並沒有取錢?這說明他的目標不是老鴇龐向藍該得的那部分,而是卡裏的所有二十萬元存款。一個銀行的ATM機,最多隻能取兩萬元,這二十萬元要分十次才能取完,很顯然,這很耽誤時間,而且萬一銀行卡上有短信提醒,他把錢取掉,定會引起死者的懷疑,現場就隻有龐向藍一個人在場,他擔心場麵不能控製。

有了這兩點的考慮,他在嚐試密碼正確之後,便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把詹秋嫚掐死,這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取走那二十萬元。所以,這一切全部都在龐星華的計劃之中。

聽了明哥的問題,龐向藍沉默不語,很顯然,明哥是一語中的。

“到底是還是不是?”明哥大聲問道。

“是!”

“你們去哪裏拋的屍?”

“是星華開的車,去的是泗水河那段平時沒人的土壩子。”

“你有沒有去?”

“我沒有去。”

“你為什麽沒去?”

“因為我在雲汐市也待了不短的時間,怕被別人認出來。”

有了龐向藍的口供,龐星華的審查自然很順利,一對落水鴛鴦,被送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